摘要：AI技术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究竟是促进作用还是抑制作用，这并非一个不证自明的命题。就"促进论"而言，其逻辑前提在于技术特性、政策导向和实践经验，进而转化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知识、情感和意志价值，兼具可能性与必要性；就“抑制论”而言，主要表现为“去中心化”消解主流舆论、信息茧房助长认同危机、技术垄断放大数字鸿沟等方面，其本质是技术本位的主体反噬。为此，应当超越技术本位，形成“工具理性—价值理性”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双重建构，即以权力共享、数据正义、技术透明、制度规范分别为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主体自觉、正向供给、公共属性和常态治理。
关键词：AI技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技术向善；“促进论”；“抑制论”
作为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的核心驱动，AI技术正在形塑人类生活的实践样态，这使得在数字时代背景下探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题有了新的空间。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全面深入持久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见》，要求“改进民族团结进步宣传载体和方式，充分运用新技术、新媒体打造实体化的宣传载体。拓展民族团结进步宣传教育网络空间，推进‘互联网+民族团结’行动，打造网上文化交流共享平台，把互联网空间建成促进民族团结进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平台”，明确了以科技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发展方向。在二十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再次强调，“要创新涉民族宣传的传播方式”。因此，AI技术在何种意义上可以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是一个亟待回应的重要理论与实践问题。一方面，既有研究关注到了大数据、元宇宙、智能算法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变革作用；另一方面，有学者认为，“在数字媒体、数字技术和数字网络空间中，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主体意识和韧性机制面临的冲击和挑战增多”。由学界观点的分殊回到现实场域，反思AI技术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究竟是促进作用还是抑制作用，并非一个不证自明的命题，尚待从学理上进一步审视二者之间的张力，并探寻因应之策。
一、“促进论”：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前提及价值
“促进论”是一种理论上的应然状态，意指AI技术有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技术—社会”的整体视域加以审视，“促进论”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既满足技术特性、政策导向和实践经验的逻辑前提，又能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知识、情感和意志价值，使之兼具可能性与必要性。
（一）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逻辑前提
1. AI技术的适配性是其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在条件。中国56个民族在历史演进中形成了独特的地理分布格局、生产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结构，这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生动体现。因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各民族以共同性为根基、在包容差异性的基础上达成的意识层面的认同和共识"的过程。AI技术以其特有的技术弹性和文化解码能力通过构建差异共存的技术调适机制，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开辟了数字化通道。这种适配性不仅表现在应对地理阻隔的技术响应及生产生活方式的智能适配，还能借助算法伦理框架调适文化心理。以后者为例，AI技术设计数据治理、模型训练和应用反馈三个环节，使得智能系统既能理解各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又能引导共同性价值的养成。在数据治理环节，构建以文化敏感数据为主题的知识图谱，自动规避和过滤争议描述和机械误解；在模型训练环节，以多元文化的嵌入突破单一文化视角局限，避免算法陷入文化相对主义陷阱；在应用反馈环节，以凝聚共识为导向，建立包含符号接受度、情感共鸣度、价值认同度的评估体系，从而形成调适民族文化心理差异的完整闭环。可见，AI技术的适配性有助于形成推动民族团结进步的技术支撑。
2. 宏观的政策导向是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外部支撑。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敏锐洞察科技革命大势，深刻把握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时代潮流，高度重视AI技术健康发展，为其拓展应用出台了一系列重大政策、做出了一系列战略部署，为AI技术深度融入民族工作提供了根本遵循。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全面深入持久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见》，要求运用大数据、AI等技术精准分析民族地区发展需求，构建民族文化资源共享平台。2021年，国务院印发《“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提出加强面向民族地区、边疆地区的远程服务，拓展教育、医疗、社保、对口帮扶等服务内容，助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在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要求下，AI技术的政策支撑体系正在向纵深发展，这不但为技术创新提供了合理轨道，而且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筑起坚实的数字基石。
3. 区域的成功探索是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经验。在数字中国建设战略框架下，我国民族地区通过AI技术的创新应用积累了丰富的探索经验。在教育方面，安徽省将智慧教育作为教育援疆的战略支点之一，依托AI技术、大数据技术，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能力提升和丰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专题资源打造成文化润疆的重要方式，取得了积极成效，形成了文化润疆的"皮山模式"。在文化传承方面，云南借助数字化优势，已建成云南少数民族古籍数据库、云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资源库、云南人口较少民族口头传统典藏数据库及云南边疆少数民族农耕文化传习共享平台等，为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的传承提供了空间和土壤。为了方便阅读古籍，在国家图书馆的带动下，民族地区积极开展古籍数字化工作。例如，广西壮族自治区图书馆完成了38部2580拍少数民族古籍的书影扫描工作；贵州省完成了包括汉文、彝文、水文等在内的7.6万叶古籍的数字化扫描工作；四川省已累计数字化古籍近7万拍。上述区域探索既验证了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政策导向的科学性，又开拓了具有可复制性的经验尝试，为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实践样本。
（二）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多维价值
1. 以数据整合构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知识体系。认知是认同的起点，认知建构以历史纵深和现实实践为依据，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工程，正确的认知具有先导性作用。长期以来，境外势力通过历史虚无主义叙事、文化符号异化、信息茧房建构等手段，试图瓦解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知，这是对中华民族集体知识体系的抽离。为此，必须以正确认知矫正错误认知，避免造成认知偏差及其衍生的民族分裂危机。AI技术驱动的数据整合机制为构建立体、真实、多元的知识体系提供了新的技术路径，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支撑。一方面，要在数据整合上破除认知壁垒，实现中华民族的“多元化”认知。AI技术通过自然语言处理、图像识别等技术，能够超越民族歧视与偏见，系统整合56个民族的历史文献、文物图像、口述传统等数据资源，使各民族的数据要素突破物理界限，实现数字化聚合。另一方面，要以知识体系重构民族认知维度，达成中华民族的“一体性”认知。基于深度学习的知识图谱构建，AI技术能够以可视化知识表达，揭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真实情况和隐性关联，使抽象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具象化为可感知的事实关系，有效消解狭隘的民族认知局限。
2. 以智能交互唤醒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情感体验。“情感是共同体的内核，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以积极情感为纽带能够有效增进共同体的内聚力和向心力。”从发生学的角度看，在数字化弥漫的当代社会，情感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核，正经历从自然生成到技术赋能的时代迭变。AI技术作为数智时代人类情感的联结方式，为唤醒“四个与共”的情感体验注入了数字动力。这种技术赋能的情感唤醒机制本质上是通过构建情感采集、情感分析、情感共鸣、情感记忆的螺旋交互系统，将抽象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转化为具象的情感体验。就其作用机制而言，智能交互系统首先以多模态传感器网络实时采集语音、表情、动作等32类生理信号，从而在情感采集上牢固树立休戚与共的理念；其次，借助语义理解层，采用深度神经网络解析跨文化语境，从而在情感分析上牢固树立荣辱与共的理念；再次，通过强化学习算法构建情感响应策略，从而在情感共鸣上牢固树立生死与共的理念；最后，利用XR技术构建的沉浸式场景，通过多感官通道强化情感记忆，从而在情感记忆上牢固树立命运与共的理念。可见，智能交互系统通过重构情感生产链条，使"四个与共"理念获得可感知、可参与、可延续的技术实现路径。
3. 以算法推荐传递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志自觉。在信息网络欠发达的时代，各民族之间由于天然阻隔限制了深入交往交流交融。当前，数字技术表面上打破了物理阻隔，却衍生出新型交往障碍，各民族间仍然存在着语言壁垒和文化误读。随着AI技术的发展，特别是智能算法的精准推送效能，“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最大限度上实现‘有效触达’”。智能推荐算法通过整合用户时空轨迹、行为特征及文化偏好，形成立体用户画像，从而实现精准推送和触达。除了对推荐主体精准画像外，算法推荐还会实时动态调整内容适配度，使信息传播更具针对性和时效性。例如，推荐地理信息叙事，传递“我们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开拓的”之疆域观念；推荐历史发展脉络，传递“我们悠久的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之历史思维；推荐多元文化符号，传递“我们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之文化自信；推荐民族精神谱系，传递“我们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之精神共鸣。总之，将“四个共同”嵌入算法设计有助于使用户养成疆域共同体、历史共同体、文化共同体、精神共同体的意志自觉。
（三）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兼具可能性与必要性
就可能性而言，AI技术并非脱离社会土壤的“飞来石”，其衍生、更新、迭代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对现实生活的回应。之所以AI技术可以助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因为它在技术实践与社会发展之间实现了统一：一是作为一项技术，能够适配民族现实发展需要；二是作为一项战略部署，具有坚实政治支撑；三是作为一项实践，已经展开局部探索。可见，AI技术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间具有同构性基础。未来，只有AI技术迭代的矢量与社会发展的向度形成共振，AI技术方能在符合技术发展规律中持续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就必要性而言，AI技术在理论上已被局部经验证明能够实现知识、情感和意志的三维价值生产。在认知维度，AI技术通过对碎片化信息的聚类整合，在解构传统知识垄断的同时，重建基于共同价值的认知坐标系，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获得实证性知识支撑；在情感维度，AI技术通过对集体记忆的情感编码，共同构建起超越物理空间的情感连接网络，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内化为深层情感认同；在意志维度，AI技术通过引导机制，养成疆域共同体、历史共同体、文化共同体、精神共同体的意志自觉。诚然，AI技术助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兼具可能性和必要性，但“一切技术都是有缺陷的，在带给人类利益的同时，也带来损害，这是任何技术自身存在的一种二律背反”。因此，在风险社会应始终保有辩证思维和忧患意识，防范化解AI技术给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带来的风险。
二、“抑制论”：AI技术抑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表征及本质
辩证地看，AI技术在助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同时，也可能产生抑制效果。“智能算法技术的双重面向亦将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面临诸多技术性风险 ”，由此构成“抑制论”。
（一）表征一：“去中心化”消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流舆论
AI技术通过算法模型解构传统中心化传播体系，表现为信息生产权从机构向个体迁移，认知权威呈现多中心分布态势，其本质是通过技术手段实现的权力再分配。事实上，“去中心化”并非“无中心”，而是在消解物理空间中心的同时，构建了数据空间的新型控制节点。这种技术演进既打破了传统中心化结构的刚性束缚，又催生了算法主导的柔性控制体系，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流舆论场域产生系统性解构效应，呈现出引导力分散、传播力受阻、阐释力不足、吸引力不强等样态。
一是源于权威节点的多重化竞争致使主流舆论的引导力分散。当高校教授、网络大V、AI虚拟主播均能生产具有影响力的民族议题内容时，主流媒体的“金话筒”效应会被技术性消解。以社交类短视频为例，其固然能够“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具有抽象性、严肃性时代主题变得鲜活生动”，但是在市场资本逻辑和娱乐至上社会思潮的影响下，无疑偏离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人本逻辑”与“包容和合的价值指向”。二是源于信息流动的“管道化”梗阻致使传播力受阻。算法推荐系统基于用户偏好的内容分发机制导致主流价值信息遭遇“传播壁垒”，技术性的阻隔可能致使主流舆论陷入“传而不通”的困境。三是源自话语体系的代际断裂致使阐释力和吸引力不足。AI技术赋能的亚文化生产机制正在解构主流话语的严肃性。比如，哔哩哔哩App上关于民族文化的二次创作视频中，“鬼畜”“玩梗”等后现代表达方式层出不穷，虽然这种哗众取宠的传播提升了内容的网络热度，却造成共同体叙事深层意义的流失。同时，AI技术赋能的新兴圈层已在全新意义体系覆盖之下，主流舆论场继续沿用传统媒体时代的话语体系时，也会导致代际间出现“兼容”困境。
（二）表征二：信息茧房助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同危机
信息茧房是AI时代的一种社会认知现象，指个体或群体因算法推荐、社交网络过滤和自主选择偏好，长期被封闭在同质化信息编织的认知茧房中，导致视野窄化、思维固化和社会共识消解。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而言，信息茧房不仅会改变民族文化的传播样态，更在深层次上消解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知根基。由于受到信息茧房的操纵，人们在认知上呈现三重窄化形态：一是内容维度，民族文化被简化为符号碎片，比如藏袍、蒙古包等，深度文化阐释内容占比少，容易造成认知偏差，形成认知黑洞，制造各民族群体认知障碍；二是价值维度，多元价值观被压缩为二元对立，比如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持续弱化共同体的认知基础；三是关系维度，族际对话空间萎缩，各民族群体间互动频率下降。由此可见，这种由技术逻辑构筑的认知牢笼不仅改变着民族文化的传播样态，更在深层次上简化着民族文化的丰富性、替代多元价值的包容性，严重侵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赖以生存的认知土壤。
“认同是基于认知之上的价值判断，能否取得认同及其认同程度的强弱取决于主体认知是否真实、立体和全面。”因此，建立在窄化认知基础上的共同体认同是空洞虚无的，并且由于算法推荐使文化差异被简化为可计算的标签，对于各民族的刻板印象在人的头脑中趋于固化，文化多样性被压缩为程式化认知。当各民族群体固守在各自的信息茧房，对话的基础便会逐渐丧失，那么，伴随着价值共识的消解，危机便会不断蔓延，数字平台便会上演民族主义与狭隘民族主义的碰撞，甚至诱生出非此即彼的对抗性思维。
（三）表征三：技术垄断放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数字鸿沟
在数字技术重构社会关系的当代语境下，技术垄断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塑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空间格局。当数字基础设施的配置权、算法规则的制定权、数据资源的控制权日益集中于少数技术“寡头”时，技术权力的集中化与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之间便会形成结构性张力，这种技术垄断格局不仅制造着新型数字鸿沟，更在深层次上解构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体地位。技术垄断通过资源分配的区隔化、文化表达的算法化、话语权力的集中化，将客观存在的技术差距转化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同危机，构成AI技术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必须直面的重大挑战。
一是技术资源配置的区隔化。基于民族区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数字基础设施的分布也存在区域失衡问题，容易引致民族地区在数字空间的话语权缺失，加之主流数字平台的使用协议中大多不支持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这种技术排斥导致部分少数民族网民陷入“数字失语”境地。此外，头部平台对用户数据的垄断性占有使得民族地区文化资源被转化为商业资本，各民族传统匠人的数字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导致数据殖民主义滋生。二是算法规则的隐性支配。由于深度学习模型对民族议题存在系统性误判，在推荐算法的放大之下往往造成民族文化偏见鸿沟。不仅如此，部分平台将中华民族共同体相关内容错误归入“敏感话题”，导致主流价值传播受阻。三是数据霸权下的话语重构。比如，流量分配机制扭曲文化价值判断，特别是短视频平台的推荐算法以流量为导向，使得民族文化被降维为猎奇对象。再如，数字平台的议程设置弱化主体话语权，特别是微博热搜算法减少民族地区社会经济发展议题的曝光时长。又如，虚拟空间的推荐系统对争议性内容的偏好，使得民族议题讨论容易趋于极端化。不难看出，技术垄断的权力结构抑制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使其在AI时代真正实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面临困境。
（四）本质问题：AI技术抑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源于技术本位的主体反噬
由上可知，“抑制论”主要表现在“去中心化”消解主流舆论、信息茧房助长认同危机、技术垄断放大数字鸿沟等方面。基于此，对“抑制论”进行深入的学术追问，不能仅仅停留在现象层面的问题揭示，更要透过现象剖析其形成机理，换言之，深入分析AI技术缘何抑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从学理上看，马克思基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从科技及其应用的区分形成了“科技异化”思想，他反对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将科技应用造成的危害看作科技自身发展的正常现象，而要看到科技应用的主体及其剥削属性。诚如他在《资本论》中所指出的：“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不可分离的矛盾和对抗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些矛盾和对抗不是从机器本身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的！”对此，历史学家克兰兹伯格（MelvinKranzberg）在30年前提出了“技术亦无好坏，亦非中立”的定律，他认为某个技术的影响取决于其对应的地理和文化环境，这意味着某个技术往往既是好的，又是坏的。事实上，从生产力发展的历时性角度审视，技术作为生产力的集中体现，彰显了社会发展与文明更新的内在动力，然而，技术作为服务于人的工具，其自觉或不自觉地带有特定目的，直接影响了技术应用及其效果。当前，AI研发过度强调工具理性，这种技术功利主义导向使得AI技术在进化中正在模糊工具与主体的界限，展现出某种程度的“类主体性”。技术异化现象警示人类：单纯依赖工具理性的技术发展路径已不足以应对AI时代的挑战，必须建立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双重约束机制，确保其始终沿着增进人类福祉的轨道演进。
三、因应之策：基于“工具理性—价值理性 ”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双重建构
AI时代的到来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特殊“奇点”。基于对“促进论”和“抑制论”实现机理的厘清，应当认识到实现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复杂的伦理问题或人文问题。学界已有研究从技术完善、伦理关切等角度进行了诸多探讨，鲜有统摄两种建构的系统路径。因此，坚持破解“抑制论”这一问题导向，以“工具理性—价值理性”系统视域建构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路径与对策更有必要。
（一）权力共享：增进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体自觉
权力共享并非简单的权力分割，而是指通过程序正义保障各民族的参与机会，突破单一主体主导的权力定势，实现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多元主体协同。从效果来看，多元主体共享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权力，能够消解传统治理模式中因信息不对称导致的权力失衡，使各民族群体在公共事务中实现话语权对等。为此，需要明确多元主体的权责边界、均衡民族主体的信息权力、建立动态协同的决策机制，不断提升多元主体共同参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自觉性。
一是清晰界定主体权责边界。明确划分权责边界有助于避免技术赋能过程中的权力越位或失位。为此，要建立顶层设计、技术供给和实践应用一体化的权责清单。其中，政府机构作为顶层设计者，要行使制定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规则及其处置权。诸如审批民族文化数据使用范围、建立AI技术应用负面清单以及技术应用的伦理审查与风险管控等；企业与科研机构作为技术供给方，应依法承担透明化义务，确保训练数据包括各民族文化要素，并严格遵循民族文化敏感性设计原则；社会组织和基层群体作为实践应用者，享有算法透明度知情权和决策建议权。
二是均衡民族主体信息权力。传统治理模式中的信息垄断容易导致权力失衡，不利于增进各民族的平等意识，直接影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此，一方面要赋予各民族自治机构文化数据管理权限，包括内容审核、传播策略制定和算法参数调适等。另一方面，要推动算法透明化的双重审查。具体而言，在技术审查时对自然语言处理模型进行"毒性测验"，检测隐性语言歧视和信息过滤偏差；在价值审查时，组建民族专家委员会定期评估信息传播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增长效果。此外，对于弱势群体的信息权利应实施资源倾斜和专项扶持，从而形成互利共赢的良性生态。
三是实现决策过程动态协同。决策是权力的实现方式，现实生活中因为决策失误而导致实践失利的错讹不胜枚举，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因"拍脑袋"决策而引发的困局，有必要及时动态调整决策部署。对于关涉不同民族的决策而言，其价值更为突出。因此，要通过实时整合多民族诉求、灵活调整政策权重、构建透明参与机制，进一步凝聚各民族智慧，彰显共同意志。
（二）数据正义：保证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正向供给
正义是一项处理社会关系的伦理准则，也是维护共同体秩序的必要条件。然而，在AI技术深度介入社会关系的背景下，数据垄断导致的算法霸权不仅会加剧群体认知分化，而且会消解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赖以存续的文化共识。若任由其无序扩张，将导致各民族的数字表达权、发展权和解释权被技术资本架空，进而动摇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意识根基。为此，有学者倡议在数据使用的完整链条植入“数据正义观”，强调数据生产、分配和使用过程的公平性、包容性和文化敏感性，以数据要素公共属性的重建为抓手克服数据垄断引发的社会共识撕裂现象。
在源头上要加强数据开放保护，维护民族信息安全。在数据采集与存储的源头环节，要建立民族文化数据的分类分级保护体系。针对民族语言、宗教习俗、非物质文化遗产等敏感数据类型，应设置差异化的访问权限和使用边界。通过立法明确民族群体对自身文化数据的知情权、同意权和收益权，建议将《中华人民共和国数据安全法》第二十一条规定的“重要数据具体目录”扩展至民族数据保护领域，甚至将其上升为“国家核心数据”。同时，研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多民族语言大模型，避免关键数据受制于境外技术平台，从根源上切断文化数据殖民化的风险管道。
在过程上要加强数据规范使用，防范信息监控威胁。一方面，要加强人文干预。比如，建立算法影响评估制度，由民族学、法学、文化学和计算机科学专家组成独立审查机构，对涉及民族政策的推荐算法、信用评估模型等进行文化敏感性测试，重点监测训练数据中的族群代表性偏差及语义理解系统的文化误读风险。另一方面，要充分发挥科技的作用。比如，推行算法可解释性标准，要求技术主体公开民族相关决策的逻辑依据和数据溯源路径，使“技术中立”神话掩盖下的隐性歧视无处遁形。
在效果上要加强数据产品流出，提升信息公共效益。一是构建覆盖民族地区的智能化政务服务平台，优先解决边疆数字基础设施的“接入鸿沟”，通过AI辅助翻译、远程教育等技术手段，消除少数民族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信息障碍。二是建立民族文化数据的区块链共享网络，将藏族唐卡、苗族银饰等文化遗产的数字化成果转化为可溯源、可交易的公共文化资产，使技术红利反哺民族文化发源地。三是完善数字红利的再分配机制，要求商业平台将民族文化数据产生的收益按比例返还民族地区，并转化为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投入。
（三）技术透明：坚持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公共属性
透明与隐私是相对而言的，其辩证关系本质上是私人领域权利保护与公共领域责任践行的价值平衡。在私人领域，隐私权作为个体尊严的屏障，要求技术应用严守数据最小化原则，而在公共领域，技术透明则是保障公共利益、维系社会信任的伦理基石。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考察语境，技术赋能存在于公共空间的共同事物，保持相对的公开透明是其原则遵循和责任义务。然而，由于AI技术研发的私有性，使其在公共领域运用时未能兼顾公共价值，不利于各民族增进信任、凝聚共识、协调关系。因此，AI技术在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过程中应积极倡扬公共属性，以技术透明应用荡涤技术私有危害。
平衡向下透明与向上透明。在纵向上，要建立双向互信的监督机制。向下透明指对公众知情权的技术兑现，即通过算法解释、数据溯源等方式，使各民族群体能够理解AI技术的运行逻辑及其对自身权益的影响。例如，民族地区政务服务平台要公开智能决策系统的训练数据来源，确保各族群众对政策执行的技术路径拥有监督能力。向上透明则强调技术主体对监管责任的履行，要求企业向公共部门开放算法审计接口，接受相关影响评估。
嵌套内容透明和方法透明。在横向上，要破解形式透明与实质透明的实践悖论。内容透明关注技术输出的可理解性，要求AI系统的决策结果符合各民族文化惯习。例如，民族语言翻译模型须公开语义转换的文化适配规则，避免因机械直译引发文化误读。方法透明则聚焦技术过程的可知性，涉及算法架构、数据权重等核心要素的适度公开。这种嵌套关系既可规避技术细节过度披露引发的安全风险，又能确保技术输出的文化正当性，可被公共理性检验。
整合纵向透明与横向透明。在结构上，实现治理层级的贯通与跨域协作的衔接。如前所述，纵向透明着眼于技术赋能的"条条"，即保证其公共属性的链条贯通；横向透明着眼于技术赋能的“块块”，即保证其公共属性的全面覆盖。二者整合的实践价值在于突破“碎片化透明”困境，通过系统化整合，使党中央政策指令、地方执行偏差、企业技术响应等全链条信息可追溯、可验证，从而在各民族群体间建立基于技术透明的共识基础，进而使AI技术扬弃私有属性，真正转化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公共设施。
（四）制度规范：优化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常态治理
技术向善根源于伦理自觉，然而伦理规范作为一种柔性规制，其有效性依赖于行动主体的内向自觉。“在处境复杂、利益博弈多元化、高度不确定性的人工智能技术实践中，仅仅依靠柔性制约难以达到预期效果”，“必然需要有效的政策制度机制‘刚柔并济’”。为了促进AI技术健康发展和规范应用，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公共利益，保护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的合法权益，我国目前已经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数据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信息保护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进步法》《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等法律法规。此外，中国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专业委员会于2021年9月发布《新一代人工智能伦理规范》，为从事AI技术相关活动提供了伦理指引。2022年3月，我国发布《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对科技伦理治理的责任主体及体制机制等做出了明确规范，指明了AI技术伦理治理的价值方向。然而，目前尚未出台关涉AI技术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专门性法律法规，这不利于规范处理二者的关系，甚至可能因制度短板而导致应用失控、随意解释等问题。因此，要以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强调的“健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制度机制”为契机，加快完善相关制度及工作机制，打造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常态化治理格局。
完善AI技术赋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制度规范，本质上是通过法治手段设定技术赋能的价值坐标，在制度设计理念、体系结构和运行导向上共同发力。在设计理念上，应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本位”的技术治理观，嵌入民族团结进步、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等公共价值，要突破认知迷思，明确各民族共同的平等权利与责任。在体系结构上，协调新制度与旧制度、专业制度与综合制度、强制规范与倡导规范的关系，最大限度地优化制度体系结构，从而实现功能互补效应。在运行导向上，应坚持问题导向，加大区域倾斜力度，进一步将运行规则精细化，积极构建制度运行中的“激励和监督问责机制”，从而增强制度的针对性、可操作性和有效性。
宋建，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博士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张振，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党建研究。
来源：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