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减税法案想通过财税杠杆重新分配利益，试图重塑传统价值导向的社会模式。然而，这种撬动可能带来意料之外的后果。贫富差距加大将考验社会凝聚力，城乡此消彼长伴随新的资源错配风险，代际受益失衡恐引发年轻一代的不满。有人认为，法案将继续推动和强化美国已存在的地域和阶层对立，“两个美国”的鸿沟将继续拉大，带来不可控的混乱终局。

美东时间2025年5月22日，美国国会众院以215票对214票的微弱优势通过特朗普政府提出的“大而美”减税法案。特朗普称之“让美国再伟大”议程的重大胜利，但民主党则批评这是财政灾难和劫贫济富。法案减税同时大幅削减医疗食品补助，纳入多项争议条款。该法案如顺利通过生效，将进一步激化两党对立，也对美国经济和社会发展路径带来深远影响。

一边倒的立法内容

该法案以“一个伟大而美丽的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为名，带有浓厚的特朗普色彩。包括三项核心内容：

其一，将2017年减税法案针对个人税收减免的条款永久化，使其不会在2026年到期；提升对于儿童税收抵免、65岁以上老年人、服务业的减税力度，推出加班费和小费免税，建立针对儿童的专用储蓄账户。法案增加州及地方税（SALT）扣除上限，提升遗产税起征标准并随通胀调整。

其二，大幅减少社会福利支出，对侨汇征税。法案计划削减超过6000亿美元的医疗补助和超过2600亿美元的食品援助支出，大幅提升获取医疗和食品补助的门槛。法案对移民的侨汇征收5%“过路费”，对寻求庇护者征收1000美元申请费、每半年对无证移民的工卡收费500美元，禁止各州自费为非法移民儿童提供医疗保险。

其三，鼓励企业再投资，收紧慈善基金。法案提升企业所得税减免额度，允许企业对美国境内新建或购置的合格生产财产进行一次性扣除，降低制造业企业扩产成本；鼓励企业投资“机会区”的农村地区并获得额外税收优惠。同时，法案将私立大学捐赠基金投资收益税改为累进税率，富有大学面临税率将从当前1.4%提升到21%。非营利机构的税收优惠被大幅压减。

此外，法案还包括大量具有共和党意识形态色彩的条款，例如取消新能源车补贴，对新能源汽车加征使用费，禁止联邦机构和保险公司为跨性别医疗承保等。

外界估算，如果法案按照众议院版本通过，将对美国各阶层人群带来截然不同的影响。高收入家庭将获得减税的大头。年收入超过21.7万美元的家庭将拿到2/3的减税总额，年收入超过110万美元群体独享近1/4的减税收益。低收入阶层将成为净受害者。收入在5万美元以下家庭由于福利削减，平均实际收入减少。外界估算，这部分人群中的超过800万人将丧失医疗补助资格，数百万人将无法领到食品补助。年收入在17000美元以下的人群每年净损失逾1000美元。两者之间的中产阶层既非大赢也非大亏，但长期看，美国债务风险增加可能影响宏观经济环境，进而减少中产福祉。

正因如此，众议院民主党领袖杰弗里斯痛批该法案是“历史上对弱势群体最大规模的削减”，称其“从儿童、残疾人、老兵和老年人口中夺走食物”。

法案仍将面临艰难挑战

“大而美”法案还将在参议院面临严峻挑战。从当前内容和目标看，法案几乎很难同时满足共和党财政鹰派、共和党温和派和民主党中间派。在力量对比更加均衡、整体上更为理性的参议院，该法案必然会遇到更多阻碍。

法案的最大争议在于其在财政上的可持续性。法案包含巨额永久减税和新增支出，将“大幅加剧联邦赤字”，把国家债务推向危险水平。据国会预算办公室（CBO）估算，法案未来10年将净增赤字超过3.8万亿美元。在众议院投票通过次日，美国30年期国债收益率升至5.1%，导致股市大跌。若法案通过，市场对美债信心将进一步下滑，推升国债收益率，让政府承担更多利息支出，促使政府为偿债付息进一步举债，形成恶性循环。虽然特朗普声称减税带来的刺激作用可以最终弥补税收缺口，但从过去几次的减税先例看，这一推论并不成立。

第二个争议来自法案难以调和不同地域、不同阶层人群的利益分歧。为了笼络富裕州选民，国会共和党最终同意提升州及地方税（SALT）扣除上限，增加法案对于中上阶层的吸引力。但总体看，美国人口最多的中下阶层选民并未得到法案特殊照顾，向下滑落的风险加大。这将让共和党在缅因州、北卡罗来纳州等经济民生议题占主导的州面临选举压力。

另一个关键争议在于法案几乎将民主党选民逼入对立面。大幅削减医保救助和食品券，明目张胆地歧视非法移民和性少数群体不仅具有政治煽动性，也偏离人道主义原则。在此情况下，支持法案对于民主党政客相当于政治自杀，两党达成共识成为奢望。

这些争议点让该法案的通过难度显著高于特朗普第一任期的2017年减税法案。共和党内财政鹰派的态度将极为关键。为满足后者对于避免美国政府赤字失控的要求，法案可能在其后还需要进一步修改。潜在修改方向包括：给更多减税措施加入截止时间或者分阶段结束时间，降低企业税收抵扣额度，对最富裕阶层加征“百万富翁税”等。

“不养闲人”改变美国也搞乱美国

“大而美”法案与特朗普的关税战、驱逐非法移民、政府职能削减及“让美国再次健康”计划共同构成本届政府的国内施政主干。这些政策重商主义、偏好工业和精英主义色彩浓厚，显著降低了美国的开放度和包容度。

“大而美”法案中，共和党辩称削减民生福利是为了鼓励青壮年自食其力，不养闲人。他们举例称，美国劳动力市场中仍有许多岗位无人应征，提高福利门槛可将闲置劳动力资源激活，促进美国劳动力和产业的有效配置。然而，这一变化也扭转了2010年奥巴马医改以来美国持续增强社会福利网、改善底层民生的大趋势，让美国社会重新回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法案也将深刻改变美国政府的责任和角色。在特朗普和共和党眼中，医疗、粮食、教育等民生领域并非政府的主要职责，政府也没有照顾弱势群体的责任。法案甚至隐含一种“贫穷即懒惰”的价值观，以繁琐程序迫使人们掉出福利系统。与之相对，法案在削减福利的同时增加数百亿美元军工开支，显著增强政府对军事安全领域的投入力度，让美国政府与军工利益集团的捆绑更为牢固。

法案有意打压美国私立大学、慈善基金、非盈利组织等社会组织，试图限制这一群体对美国政治和社会的影响。在特朗普看来，这些组织普遍支持全球化和多元化，偏向民主党。然而，这些组织在美国提供国内公共服务、促进阶层流动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压制其发展对于美国社会并无益处。

总体而言，法案想要通过财税杠杆重新分配利益，试图重塑传统价值导向的社会模式。然而，这种撬动可能带来意料之外的后果。贫富差距加大将考验社会凝聚力，城乡此消彼长伴随新的资源错配风险，代际受益失衡恐引发年轻一代的不满。美国学界普遍担忧，法案将继续推动和强化美国已存在的地域和阶层对立，“两个美国”的鸿沟将继续拉大，带来不可控的混乱终局。

作者为现代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文章转自“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