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毓方:凡大美,都有象外之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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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毓方 (进入专栏)  

 

任伯年:《女娲炼石补天》

在老友处看到一幅任伯年的立轴,居中一位丰神端肃、青丝飘拂、长袍委地的女子,侧后矗两座一高一矮的危峰。他不说,我怎么也看不出这是“女娲炼石补天”;他说了,我仍然看不出这是“女娲炼石补天”。

“女娲炼石补天”谁不晓得呢?传说上古共工和颛顼“争为帝”,共工战败,又羞又怒,一头撞折了不周山,也就是天柱,刹那间天崩地裂,日歪月斜,火蹿焰燎,江倾海翻——共工这是祭出“末路狂奔”,摆明了“要完大家一起完”!危难关头,女娲挺身而出。女娲是创世神,始母神,她运用神力,炼石补天。此事,《论衡?谈天篇》《史记?补三皇本纪》等古籍都有叙述。到了清朝曹雪芹著《红楼梦》,更有鼻子有眼地指出,女娲统共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彩石,才完成这一补缀天穹的壮举。

但是,任伯年绘的这幅画上,分明没有燃火。没有燃火,女娲拿什么熔炼彩石?没有熔炼彩石而得的石浆,女娲又拿什么材料补天?

石材嘛,倒是有的,身旁现成有两峰峭拔——或许寓指被共工撞折的天柱——然而你看,女娲双臂下垂,与长袍裹为一体,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或将要采石炼石的意思,观者如我,又怎能认定她是在补天?

何况,那是远古,那是麻布未现、丝绸未举的蛮荒纪,先民仅以草叶、兽皮遮体,女娲纵然为神,也只能裁云为衣,剪霞为裳,而无从穿出这件不知为何物织造的长袍?

老友笑而不答。

我举目再看,女娲盘坐于地,那双臂——等等,哪有双臂?——看不出来哦,由脖颈至腰,只是纤细的一握,没有肩膀,也没有衣袖。

啊,想起来了,古书上讲,女娲人面而蛇身,着此超长的神袍(姑且这么说吧),是为了掩盖尴尬的下半身。

既是神袍,那皱褶,应该是“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一路的纹理啊。而这画面上,你看,那一道道方硬刚直的勾勒,不像是衣纹,倒像是磊磊块块的石纹,让人想起国画的斧劈皴。

如此构思,作者的用意是什么呢?

右上有款,“光绪辛巳嘉平将望”,“光绪辛巳”,值公元一八八一年,“嘉平”,指腊月,“望”,为农历十五,“将望”,寓意月圆在即。如所周知,那是十九世纪末,那是晚清。自鸦片战争以来,清王朝屡遭列强蚕食鲸吞,豆剖瓜分,国将不国,危乎殆哉!“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陈天华语)任伯年作此画,无疑是在呼唤新时代的女娲“炼石补天”。

那么,任伯年又是如何表现“炼石”这一动作的呢?

心神一凛,突然想到唐人秦韬玉的诗:“女娲罗裙长百尺,搭在湘江作山色。”秦韬玉说的罗裙(丝罗制品),是用来搭作青苍幽翠的山色,而任伯年画中的长袍,本身就是赤褐赭黄的山石。作者的匠心在于:女娲的补天手,缘自她的补天心,她首先运用神通,把自己的下半身修炼成山岩,然后呢,不言而喻,可想而知,是把整个身躯都修炼成山岩,雄峙如侧旁已缺待补的天柱。这是画外之音,是暗喻:女娲不是用天然的岩石,而是用自家的血肉筋骨去弥补破碎的苍穹。

凡大美,都有肉眼看不到的象外之象。

凡万世流传的神话,都有超越字面意义的韵外之韵。

壮哉任伯年!壮哉女娲!

吴昌硕:“五十学画”

吴昌硕是横跨晚清、民国的画坛泰斗。于右任赞誉他“诗书画而外复作印人,绝艺飞行全世界;元明清以来及于民国,风流占断百名家”。齐白石更是俯首下心,甘愿作其门下走狗,他有首诗是这样写的:“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诗中三家之一的老缶,指的就是吴昌硕。

如此绝世超伦的丹青圣手,却自称“五十学画”。

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没错。

那么,五十之前,他在干什么呢?

吴昌硕生于浙江安吉一个书香门第,幼承庭训,读书,习字,书不外四书五经,字先学楷,后习隶,稍长,攻篆刻。他是天才,这不容否认。加上刻苦,凡艺都有所成,而且是大成。十七至二十一,遭遇兵燹,避祸出走,四处漂泊。这段坎坷困顿的岁月,塑造了他刚毅果决的秉性和忧国忧民的情怀。

战后返乡,偌大一个家,祖母、母亲、弟妹以及未婚妻,皆殉于难,仅他和老父幸存。痛定思痛,从此寒窗苦守,矢志向学。而立之年,闯荡杭、苏、沪,兼学诗。他之学诗,也得大成。时人曾评论“造句力求奇崛……生而不钩棘,古而不土灰,奇而不怪魅,苦而不寒乞……异哉!”试看他题虚谷禅师画诗:“十指参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古来今”;又题女娲画诗:“补天谁有好手段,顽石跳出娲炉中”;又《自题联》:“龙两耳,夔一足;缶无咎,石敢当。”端的是诗有别才,不同凡响。

不惑之年,吴昌硕在上海谒见名画家任伯年,求拜其为师。

文人立身,讲究“诗、书、画、印”四艺,吴昌硕“诗、书、印”三艺已精,独缺画耳。

任伯年说:“你先画一张我看看。”

吴昌硕摇头:“我还没学过呢,怎么画?”

任伯年微笑:“没关系,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吴昌硕硬着头皮画了几笔。

没想到任伯年眼光灼亮,大声说:“好!你将来在画上一定能成名。”

这话又从何说起呢?吴昌硕琢磨,任先生是在开玩笑吧。

任伯年正色:“不是恭维,即使从你现在的笔墨功夫看,你已经胜过我了。”

任伯年凭什么下这断语?旁观者一头雾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在艺术的老君炉里锻炼过,还停留在肉眼凡睛。

任伯年是过来人,已炼成火眼金睛,识得吴昌硕这一笔下去,有钟鼎盘盂、碑碣摩崖的苍厚高古,又一笔下去,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的遒劲奔放。这看似随意的寥寥数笔,实际凝聚着数十载的诗、书、印修养,不,更确切地说,有上百载的诗、书、印修养。注意啊,功力跟工夫不成正比,有人画了一辈子,笔墨仍如幼儿涂鸦,吴昌硕虽然还没正式学画,但他的笔墨高度,已使任伯年心折首俯,直觉孺子可教,后生可畏。

中国的书法和中国的绘画是同源的,你从上游的冰轰雪吼,电流雷语,不难想象下游的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任伯年指点吴昌硕:“你有深厚的书法功底,不妨用篆书的笔法画花卉,用草书的笔法画枝干,变化贯通,自创一格,将来必定能成为大家。”

吴昌硕遵循任伯年的指引习画,花甲之年,画艺即登堂窥奥,进入古稀,更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终成一代大师。

若干年后,徐悲鸿称任伯年是“元明以来中国画家第一人”,是“画圣”。吴昌硕的“五十学画”,证明了任伯年的法眼;也间接证明了徐悲鸿的法眼。

更为重要的是,它证明了百尺竿头更上,端在“功夫在诗外”。

黄宾虹:“创新寂寞”

不是他创新了寂寞。

而是他因为创新而寂寞。

黄宾虹出身富家,起步甚早,五六岁,就涉足丹青。这是打基础的阶段,起先是,碰上谁,就学谁,而后是,心仪谁,就学谁,从书法,到篆刻,从花鸟,到人物,到山水。石涛说:“搜尽奇峰打草稿”。他是“广学百家打草稿”。这一学,就学到五十岁。

如果黄宾虹在天命之年不幸去世——这不是没有可能,想想“二王”之一的王献之,只活了四十二,画出《千里江山图》的王希孟,又腰斩一半,才二十出头,而他崇拜的当代人物画大师任伯年,寿命稍微长一点,也不过五十有六——那么,他仅仅是画坛的一介过客,艺术天际的一闪流星,转瞬为人遗忘。

黄宾虹不想被遗忘,他矢志跳出积学,跳出传统,创立自己的艺术王国。

黄宾虹瞄准的是山水画。

祭出的“独门武功”,是“五笔七墨”。

哪五笔?一曰平,二曰圆,三曰留,四曰重,五曰变。

哪七墨?即浓墨,淡墨,破墨,泼墨,积墨,焦墨,宿墨。

五笔乘以七墨,这不是简单的算术级数,而是老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指数级数,它是两组不同维度不同系统的信息组合,是千变万化,千姿万态,循环无端,生生不已;其间,必然有石破天惊的“基因突变”,神出魔入的“高维审美”。老子又言:“知其白,守其黑。”黄宾虹的独特心源是:白是纯粹俏亮,黑是浑厚华滋。

在黄宾虹的笔下,看热闹的只见黑乎乎的一片,黑不溜秋,黑漆一团;看门道的才省得黑即是绿,即是蓝,即是黄,即是紫。灿兮烂兮,灼灼其华;逞万象之五彩,炫千形之十色。

芸芸众生总归是看热闹的多,看门道的少,是以,他的“黑、密、厚、重”,不被大众看好,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老先生坐八望九,是生命成熟之巅,也是艺术出神入化、臻于化境之巅,然而,一幅画,才标价区区的一块钱。

就这地摊价,也乏人问津。

更为尴尬的是,本是出于友情,把画作为礼物送人,对方竟然婉拒。说出口的是:“您那画太深奥了,看不懂。”留在肚子里的是:“脏不拉几,瘆人。”

偶尔邂逅知音,一次在上海开画展,有人买了黄宾虹一幅画,把他激动坏了,赶忙又给买主添送几幅。

那位买家不是等闲者,他是翻译家、文艺评论家傅雷。

傅雷是看门道,他指出:黄宾虹的画,“近视几无物象可寻,唯远观始景物灿然,五光十色,蔚为奇观,变幻浮动,达于极点。”

可惜,傅雷这样的巨眼,举世难求第二双,而且他是搞文艺的,隔了行,美术界无动于衷。

一九五五年,黄宾虹以九十高龄,在长得没有尽头的寂寞、寂寞、寂寂寞寞中辞世。

也许,这就是超前的代价。黄宾虹生于乱世,长于忧患,他曾经追随变革,也饱经沧桑巨变。他清醒,因为走得太快,所以别人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生命弥留之际,他想起了谭嗣同,青年时代的挚友,为变法而慷慨捐躯,“千年蒿里颂,不愧道中人!”这是他的挽诗,几分苍凉,几分豪壮。想到这里,他努力抬起头,对守护在病榻旁的家人说:“我的画,五十年后自然有知音,你们要好好保存。”

黄宾虹去世,留下成千上万的作品,家属想把它们捐献给国家,哪知,捐献也无门,人家看不上。后来,因为某种机缘,浙江博物馆收下了。收是照单全收,但是原封不动地搁在仓库,根本无意打开。

宁是天意,这是遗忘,也是保全。

八十年代,黄宾虹的画作告别尘封。

九十年代,黄宾虹的画作惊艳了艺术收藏家的眼。

“现在呢,听说他的一幅《黄山汤口》卖出了天价?”——嗯,你是问我?——是的,是的,我查过,有这事。不过,恕我不能告诉你确切的数字,因为:创新无价!为创新而得以独享的寂寞,也同样无价!

齐白石这块顽石

昨晚去剧院观看跨年歌舞,回来迟了,入睡比平常足足晚了三个钟头。梦境也变得光怪陆离,居然梦见齐白石,说他是我在长沙乡居时的高邻;更有甚者,说乡间传闻,齐白石的前世,原来是一块顽石。

就是那块无才补天沦落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灵石。

就是贾宝玉的元神。

却也稀奇,再度幻形入世前,造物主,即天上的主宰,竟许他自寻红尘佳处。

他拨开云霞,目光扫过崇山、莽原、闹市、僻壤,在长江之南、湘江之西一处村落,恍见先一步下凡的灵芝仙妹朝他招手。

他毫不犹豫选择了那地方——尘世叫做湘潭县杏子坞星斗塘。

他托生的齐姓人家,不是诗礼簪缨之族,不是风流富贵之门,而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他不在乎穷富,他在乎的是,前世,在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与灵芝仙妹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曾经相约,有朝一日下凡结为伴侣。如今,俩个前后脚来到人世,他一睁眼,就开始寻找。他知道灵芝仙妹顽皮而善变,在仙乡就是这样,忽而花卉,忽而蔬果,忽而虫鱼,忽而鸟兽,忽而家什器皿,忽而男女老幼……《山海经?大荒西经》说,女娲,“一日中七十变”,灵芝仙妹即得娲皇真传。

他将名字定为纯芝,小名阿芝,提醒不要忘了与灵芝仙妹的约定。随着画艺精进,又将大名改成“璜”,号“白石”,表示铭记自己的前身。他的童年、少年、青年、壮年,都围绕着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平素,每见似曾相识的人或物,都疑心变幻莫测、善于捉弄的灵芝仙妹就隐身于其中,他要留住她,戳穿她,唤出她,先是用刻刀,然后用画笔,把“她”一一锁牢在石上、木上、纸上。然而,无论他怎么“蓦然回首”,仙妹总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为此,他寻找的范围不断扩大,足迹遍布湘潭、长沙,进而扩展到陕西、河北、江西、广西、广东、江苏,最终,落脚在北京。

那时他已五十大几,一天,偶遇京城画坛祭酒陈师曾。陈师曾有慧眼,他听完齐白石为宿缘到处寻觅的故事,点化说:“不要再东跑西跑、东张西望了,你的梦中情人,你的前世冤家,并没有离开你,一时一刻没有,一分一秒也没有,她就寄住在你的心房,她是你胸腔里的一蓬火,笔尖的一抹光,你呀只要守住初心,守住自己,就能与仙姝白头偕老,厮守终生。”

齐白石幡然醒悟,从此“衰年变法”,专注于挖掘自我,塑造自我,创造自我。果然,他在创作中感受到与灵芝仙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生共处,浑然一体。挚爱,只有在熟视无睹、揽抱无由而又切切实实感知的状态下才更暖心贴肺。而他的一笔一墨,一色一彩,不仅是形而下的绘画,更记录了他与仙妹形而上的轮回。

——梦醒,我揉揉眼,想,这不是荒诞剧,不是童话。我虽然无缘和齐白石比邻,但长沙离湘潭很近,可以说是大老乡;我当年虽没有耳闻他顽石投胎的传说,但没少观摩玩味他的作品。也许就是他的某幅作品在某次“高峰体验”中向我泄露:“后生仔,你莫晓得我这个农夫何以能在艺术的百花园中出类拔萃,告诉你,就是因为我兼具了顽石的土气与仙草的灵气。”

徐悲鸿外传

苦雨凄风的黄浦江岸,一个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青年,徘徊复徘徊。他来自宜兴,父亲过世,老家有母亲、弟妹、妻子七口嗷嗷待哺,他仗着自学的画艺闯荡上海,指望谋个差事养家。大上海呀大上海,对于穷人,绝对是浊浪滔天的汪洋大海。他奔波多日,四处碰壁,连一根稻草也没捞着。身上穿的长衫,已进了当铺。落脚的那家小客栈,因无钱续交租金,也被撵出。片刻前,最后一线希望,得同乡前辈介绍,去商务印书馆碰运气,也宣告破灭。青年灰心失望,从馆里出来,面对一位刚刚结识的黄姓工友,沉痛地说:“先生,永别了!”

青年来到黄浦江边。人性是脆弱的,在走投无路之际,易于爆发轻生的冲动。

他想,既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莫如投黄浦江一死了之。

人性也是坚韧的,他想到肩上还担着一家人的生活,又岂能一死了之!

可眼前怎么办?

一片迷茫。

突然,雨中跑来一人。

原来是商务馆的黄大哥。

“小兄弟,你雨中在黄浦江边溜达什么?”

“我,我,没钱交房租,被客栈赶出来了。”

“你不嫌我家条件差,就跟我回去,一起住。”

“那……谢谢大哥!”

“不谢,不谢!我看了你带来的画,你画得那么好,商务不赏识,其它地方总归会有人赏识。”

青年在黄大哥家待了下来。稍后,又得到另一位黄姓商人资助。他发奋学习,简直是“头悬梁,锥刺股”,转年报考上海震旦大学,一举考进法文系。

若有神助,其实是苦心人天不负。

青年报考时用的是“黄扶”的化名,意在感激两位黄姓恩公。

入学后,他才公开真名:徐悲鸿。

徐悲鸿自是起飞。他循着绘画和法文,陆续又搭上康有为、蔡元培的快车,得以留学日本和法国。

一九二八年初,田汉在上海创立南国艺术学院,聘徐悲鸿为艺术科主任。

那天,徐悲鸿走进一年级教室,见到墙上挂着一张素描,他停下脚步,认真看了几眼,转身问:“这是谁画的?”

众人不知老师的用意,你看我,我看你,默不作声。

徐悲鸿回头瞧了瞧署名,又问:“谁叫某某?”

过了片刻,才见一个满脸稚气的小青年,红着脸,从座位站了起来:“是我。”

徐悲鸿称赞道:“你画得很准确!”

说罢,他让青年坐到前排,以之为模特,为大家示范了一堂头像素描。

课后,他让青年随时去自己家,亲自教授。

同年秋,徐悲鸿转任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也把青年带了去,安排在自己的工作室。

因为学籍无法解决,一九三0年,徐悲鸿资助青年去法国勤工俭学。

青年在巴黎美院学习期间,经费拮据,难以为继,徐悲鸿又帮他争取到比利时皇家美院的奖学金。

青年不负众望,他在比利时学习期间就已光芒四射,耀人眼目。青年的老师,也是皇家美院的院长,曾当作全班同学的面,激动地说:“请记住这个中国人!”

这个青年,就是后来名满天下的吴作人。

一九三三年夏,徐悲鸿来到南昌,有位艺术青年前往他下榻的旅社拜访。徐悲鸿识得对方是大才,与之交谈甚欢。鉴于访客众多,约之晚间再谈。晚间仍觉未尽兴,又约定明日回访。

次日,徐悲鸿冒着小雨,来到青年的家。

开门见山:“我想了一夜,按你的水品,最好能出国留几年学。”

青年目莹莹而无语,他原来在省立一中教美术,因自学成才,没有文凭,被嫉贤妒能者告发,遭致失业,眼下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敢奢想出国。

徐悲鸿善解人意:“经费问题,我来帮你解决。”

据传,话到这儿,青年和他的妻子,双双给徐先生磕头。

徐悲鸿问:“你想去法国吗?”

想,当然想!

徐悲鸿随即去见江西省主席熊式辉。

“恭喜熊主席!我在贵省发现了一个艺术青年,天赋异禀,才华绝代。”

“哈哈!徐先生想要我怎么办?”

“送他出国深造。”

“留学要名额。”

“名额您可以自己调配。”

“敝省穷,拨不出经费。”

“堂堂一个大省,不会缺一个留洋生的经费。再说,您这不仅是为江西,也是为中华培养人才。我敢保证,他学成后,将来世人提到江西,就不是只有一位八大山人了。”

徐悲鸿竭力斡旋,熊式辉勉强答应拿出一千大洋,还让徐悲鸿给他留下一张墨宝。

三十年代的一千大洋,已不足以支持留学巴黎,只能改去东京。

但是,正因为这一去,造就了中国美术界的又一面旗帜:傅抱石。

抱石,使我想到大匠运斤。

作人,使我悟到自助天助。

而悲鸿,使我在悲歌慷慨、振翮高飞之外,更直面一种“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的大情怀大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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