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杭生:改革开放30年:日趋成熟的中国社会学

——有关中国社会学发展全局的几个重大问题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894 次 更新时间:2017-10-19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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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杭生 (进入专栏)  


内容提要 本文从有关中国社会学发展全局的五个问题——科学性与价值性、经验性与理论性、建设性与批判性、传统性与现代性、本土性与国际性为切入点,分析了当代中国社会学30年来,在这些问题上从不成熟到较为成熟的曲折历程。这些问题能否正确处理和把握,关系到社会学学科和社会学知识的性质、作用、对待社会的态度,关系到当代中国社会学能否健康发展,能否培养出合格的社会学人才,能否实现某种原创的知识创新,能否在国际社会学界占有应有的一席之地,能否在学科和学术的话语权方面做出当代中国社会学家自己的贡献。要正确把握这些成对的关系,就要真正认识它们既有“非此即彼”的一面,又有“亦此亦彼”的一面的辩证性,避免片面强调一个方面的极端性;就要总结和汲取各国和我国在这方面的经验教训,避免重蹈覆辙。这就进一步要求我们深入掌握马克思恩格斯在改造黑格尔思想时所阐发的“一个伟大的基本思想”,即“认为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并以之为指导,以我为主地推进当代中国社会学不断从不成熟走向成熟,从成熟走向更加成熟,力求避免各种幼稚病。

关键词:科学性与价值性、经验性与理论性、建设性与批判性、传统性与现代性、本土性与国际性


1989年,即改革开放10周年之时,关于中国社会学的情况,笔者曾著文做了这样的分析:

经过十年的艰辛创业与探索,经过十年与我国改革开放的事业同命运,共呼吸,中国社会学逐步提高了自己的成熟度;一方面社会学本身在理论上、在实践中都作出了一定的成绩,正对我国社会生活发挥越来越明显的作用,为我国社会学今后进一步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另一方面,它得到社会各界、社会科学各科的广泛的承认,社会学成为很有吸引力的学科之一,人们越来越认识到社会学也和经济学等一样,对改革和开放的事业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应当承认,这种成熟度还是不高的。社会学在中国成为一门真正成熟的科学,尚需继以时日,尚有不小的差距。[i]

当时,笔者在该文还提出:对于尚处在成长过程中的中国社会学来说,在理论上处理好下述三个关系是至为重要的。这就是:第一,处理好社会学与转型社会的关系;第二,处理好社会学内部一些重要的理论关系;第三,处理好社会学界内部不同学派、不同主张、不同观点之间的关系。

20年过去了,中国社会学成熟度得到了显著的提高。由笔者主编的《中国社会学30年(1978-2008)》,即将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各章对社会学不同领域所取得进展的梳理,有说服力地表明了这一点。这篇总论主要围绕几个有关中国社会学发展全局的重大问题进行必要的分析和梳理,从中可以看出,中国社会学在30年中成熟到什么程度,它与前10年相比提高了多少,从而表明它确实日趋成熟了。


(一)科学性与价值性


自中国社会学恢复和重建以来,长期困扰中国社会学的众多问题中,科学性和价值性的关系问题,可以说是一个最突出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母题,它涉及到一系列子题:社会学是否是中性的或“价值中立”的学科?社会学是否与政治和意识形态无关的纯科学?社会学是否只有科学性没有人文性?等等。在这些问题上,把不完全正确甚至错误的东西,当作不言而喻正确的东西,来加以接受,并作为用来评论他人的观点是否“科学”的标准,是中国社会学界曾经出现过的不成熟性的表现,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大大改观了。

1,社会学与价值性

在1980年代中国,“价值中立”曾被当作不言而喻金科玉律,当作评判懂不懂社会学的试金石。其实,“价值中立”作为一种来源于实证主义的科学观,是一个在总体上包含根本缺陷但又有局部合理性的西方社会学方法论原则,是一个在国外学术界有严重分歧、毁誉参半、仍难一致的争论问题,是一个在本质上与马克思主义相左但又有部分一致的理论命题,因此,对它极有必要采取具体分析的态度,既不能全盘肯定,把它夸大为我国社会科学的普遍的方法论原则,也不能全盘否定,将它说得一无是处,连它包含的合理因素也否认了。[ii] “价值中立”总体上的根本缺陷是指它把科学与价值截然割裂、排斥一切价值的客观主义、实证主义倾向,这使它在认识功能和价值功能统一的社会科学中成为不可能实际遵循的东西,也使它陷入了不可摆脱的自我矛盾;局部合理性是指它包含强调客观性和科学性的合理因素,但这种合理性是以推向极端的形式存在的。

在1980年代中国,“价值中立”不仅被看做普遍的方法论原则,而且被用来规定整个社会学的性质,于是社会学被说成说一门“价值中立”的学问。其实,世界上本来就找不出来所谓“价值中立”的社会学。早在1960年代,美国米尔斯就在《社会学的想象力》一书中批判了以帕森斯为代表的“价值中立社会学”。在1970年代初,《西方社会学即将来临的危机》一书的作者美国社会学家古尔德纳,甚至把“价值中立”的社会学称为一种神话。吉登斯则在1982年指出:“社会学不可能是一种中性的知识活动,它不能不关心对其研究对象可能产生的实际影响。”[iii] 笔者在1989年也指出:“有一种意见认为,凡科学不能涉及价值,凡涉及价值就不能是科学。因此持这种意见的人把韦伯所说的“价值无涉”当作不言而喻的真理接受下来,并把科学精神归结为“价值无涉”的精神。我认为这是不确切的、似是而非的。”[iv] 稍后1990年,笔者还指出:“社会学定义是客观性、科学性同价值性的统一”;“企图建立的‘价值中立’的社会学是不可能的,根本做不到的”。[v] 同样,就我国的情况来说,中国社会学也从来不是“价值中立”的社会学。正如笔者在总结中国社会学百年轨迹时指出的:“中国社会学是应中国社会的现实需要而产生、而发展,目的都是以不同形式为现实服务。这是中国社会学的优良传统。在中国,从来没有那种单纯的‘为学术而学术’的社会学。这对两大系社会学来说均是这样。”[vi]

“价值中立”和“价值中立社会学”的衰落,除了它们在理论上站不住脚,解释力越来越弱,还与1960年代以来社会学思潮的变化有关,这就是实证主义思潮的魅力不再,人文主义思潮的逐步增强,因此,作为实证主义思潮产物的“价值中立”和“价值中立社会学”不能不面对越来越强烈的批判。1960年代,除了美国的米尔斯,还有欧洲法兰克福学派马尔库塞等人在1964年召开的纪念韦伯诞辰 100周年大会上发动的关于“价值中立”的论战;在1970-1980年代,继古尔德纳之后,曾任美国社会学会会长的 M. 英格在《论反文化》一书的前言中直截了当地申明,他“不能‘放逐价值’,在作出自己的分析和评论时,也不佯装骑墙。”[vii] 到1990年代,对“价值中立”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扩展到相邻学科。一些权威人士,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缪尔达尔指出:“研究的客观性不能仅仅通过试图排除价值观念来解决。相反,社会问题的每项研究,无论范围多么有限,都是且一定是由价值观念决定的。‘无偏见的’社会科学从来就不存在将来也不会有。努力逃避价值观念是错误的,并且注定是徒劳的和破坏性的,价值观念和我们在一起,即使把它打入地下,它们仍然指导我们的工作。”[viii] 社会政策的资深学者蒂特姆斯也指出:“以中立的价值立场讨论社会政策是没有意义的事情。”[ix]

由于受到持续的批判,“价值中立”的影响在国外受到不小的削弱,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事实上,近20年来,从事社会科学理论或哲学研究的学者,很少会再认同实证论的观点了。社会研究必然会有价值介入这个论点几乎成为他们的共识。”[x] 中国社会学在“价值中立“问题上的成熟度的提高,总的来说,与国际社会学界的趋势是一致的。

2,社会学与意识形态性

1966-1976年“文化大革命”的一个消极后果是,人们由于厌恶那时的过度政治化和极端意识形态化,而导致较为普遍地对一切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厌烦和远离。西方社会学的“价值中立”正好给了这种较为普遍的情绪以学理的支撑。这是“价值中立”1980年代在中国社会学界以及其他学界盛行的社会原因。

其结果是人们“有学理根据”地把社会学与政治、与意识形态分离开来,甚至对立起来,形成了这样一种影响广泛的“惯性思维定势”:似乎一涉及政治、一涉及意识形态,就不再是社会学,不再是学术。所以,“这不过是政治”,“这不过是意识形态”,成为杀伤力很大的话语,用来否定不合自己口味的观点和理论,用来认同符合自己口味的东西,甚至用来判定谁是真正的社会学家,用来造成一种排他性的不正常学术氛围,名之为“社会认可”。这种惯性思维定势、这种充满贬义的话语,至今还影响着一些教师和青年学子。

但是,事实一再表明,主张价值中立的的人,价值性往往是非常强的,字里行间时时露出他自己坚决反对和深恶痛绝所谓种种价值,给我们提供了提倡价值中立的人价值并不中立、甚至很不中立的例子。

为什么这样?道理并不复杂。这是因为,一个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不可能摆脱一切价值、一切政治,一切意识形态。因此,结果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在选择、奉行符合自己胃口的价值、政治、意识形态。这里选择是一种价值,不选择也是一种价值。声称没有价值似乎显得很“清高”,很有“良心”,实际上,清高就是一种价值,良心同样是一种价值。所以主张摆脱一切价值、一切政治,一切意识形态的人,一定要在逻辑上、在实践上陷入悖论或自相矛盾。逻辑上的矛盾是主张摆脱一切价值,却选择某种价值,结论与前提矛盾;实践上的矛盾是主张价值中立,实际价值并不中立,言行矛盾。

吉登斯2007年底中国广州讲学之行,应该给那些认为社会学能够摆脱价值、摆脱政治、摆脱意识形态的人一些启发。据网上报道,吉登斯自称经历过学术上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只想语出惊人、在学界出头”,此后,他开始意识到写别人看不懂的书“不靠谱”,社会学家“不该只呆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埋头苦干”,更重要的是要走出象牙塔,用理论去启发大众。因此在过去的15年间,吉登斯开始介入政治,他建议中国的社会学家也应该走到“广阔的天地”中去,将理论付诸实践中,否则,经不起实践考验的理论,也不可能有多大的说服力。“社会学家不仅需要理解世界,更需要改变世界。”[xi] 难道能说由于吉登斯介入政治——在我看来应该说是深度地介入政治,他就不是、不再是社会学家了吗?

在社会主义低潮的背景下,摆脱一切价值、一切政治,一切意识形态,其实际结果往往是摆脱社会主义价值、社会主义政治、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往往是西方价值、西方政治、西方意识形态的乘虚而入。所谓的“非价值化”、“非政治化”、“非意识形态化”,正是西方推行他们那一套价值、政治、意识形态的遮眼布和挡箭牌,他们要“非”的是社会主义价值、政治、意识形态,让你的社会陷入根本目标的失范,价值观的失范,意识形态的失范,抽掉你社会的精神支柱,让你的社会成为一个没有脊梁骨的社会。他们这一套在前苏联、东欧得手过,但是在中国不那么容易。在这里我们也可以体会到,十七大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深远意义。

中国社会学以“增促社会进步,减缩社会代价”为自己的深层理念,继承先辈服务现实、服务社会的优良传统,表明它不可能成为“价值中立”的社会学。中国社会学要研究、推进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和谐社区的建设,要研究改善民生的社会政策,表明它不可能脱离社会主义政治。中国社会学要研究探索把社会公平正义落实到社会制度和社区制度的方方面面,表明它不可能脱离社会主义意识形态。

现在该是结束那种认为社会学能够摆脱价值、摆脱政治、摆脱意识形态的幼稚病的时候了,该是澄清那种贬低社会主义价值、政治、意识形态的种种错误观点的时候了。

3,社会学与人文性

在费孝通先生看来,中国社会学尚未充分成熟,根本的一点在于过分重视科学性,而忽略人文性或没有扩展到人文性。科学性和人文性的统一,并真正达到人文性这一层次,是中国社会学成熟的必经之路。

这是费孝通先生在其“社会学传统界限扩展论”中提出来的,是他逝世前对中国社会学发展和拓展所做的又一重大贡献。他在肯定“社会学是具有‘科学’和‘人文’双重性格的科学”的大前提下指出:社会学的价值,不仅仅在于由科学性决定的“工具性”,“社会学的人文性,决定了社会学应该投放一定的精力,研究一些关于‘人’、‘群体’、‘社会’、‘文化’、‘历史’等基本问题,为社会学的学科建设奠定一个更为坚实的认识基础。” 费老认为:“‘人’和‘自然’、‘人’和‘人’、‘我’和‘我’、‘心’和‘心’等等,很多都是我们社会学至今还难以直接研究的东西,但这些因素,常常是我们真正理解中国社会的关键,也蕴含着建立一个美好的、优质的现代社会的人文价值。社会学的研究,应该达到这一个层次,不达到这个层次,不是一个成熟的“学”(science)。[xii]

这一理论的提出,可以看作是费老对世界社会学反思、重建的潮流所做的一种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回应,它的意义丝毫不亚于他以前提出的“差序格局”论、小城镇理论、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论等有中国特色社会学理论。可以这样说,为了国强民富,孜孜不倦地探讨中国风格的社会学理论,是费老学术生生涯的追求,也是他学术生命的实质[xiii]。费老达到的这一境界,毫无疑问应该看做是中国社会学日趋成熟的一种标志。

费老的观点,在把社会学当作经验科学、以某种新面目出现的实证社会学实际上占主流地位的中国社会学界,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一些人不了解,过去费老针对当时的情况强调科学性和实证风格,是有时代的理由的,而把费老误解为仅仅为是科学主义的,实证风格的。现在他又针对新的情况强调了社会学的人文性,更是有的放矢的。费老提出的观点正在迫使许多人重新进行思考。随着和谐社会和科学发展观的提出,费老的观点会越来越显示出它的重要性。


(二)经验性和理论性


社会学的实证主义思潮,不仅把科学性和价值性割裂开来,片面地强调科学性,否认价值性,而且也把经验性和理论性对立起来,只认经验性,否认理论性。实证主义的著名口号“拒斥形而上学”,就把价值性和理论性都当作“形而上学”拒斥掉了。

这一点,最明显地表现在著名美国社会学理论评论家乔纳森·特纳所著的《社会学理论的结构》一书中。该书提出了一个包含“三个拒斥”的思想,这就是拒斥哲学、拒斥元理论、拒斥社会学理论,他说:


“思辨理论的框架本身并非是解释具体事件的理论,而是解释一个理论必须提出的基本问题。”“我认为思辨理论通常沉陷于重大的哲学问题,而使理论的建立停滞不前。我想,旷日持久的哲学问题将存在下去,因为它们是无法解决的。” “更重要的结论是:大量的社会学理论事实上是思辨理论的活动”[xiv]

从这些评论中,可以归结出特纳的基本观点是:第一,思辩理论是对“理论必须提出的基本问题”进行解释的理论,也就是说,思辨理论是元性质的理论;第二,这类元理论通常陷于“无法解决的”“哲学问题”,理论的研究因而也就“停滞不前”;第三,“大量的”“社会学理论”是这种元理论,即哲学“思辩理论的活动”,不是社会学理论。根据特纳的逻辑,不仅对哲学的思辩理论予以拒斥,而且将阐释社会学基本问题的理论(即元理论)当作了哲学的思辩理论予以拒斥,进而将“大量的”“社会学理论”归结为了哲学的思辩活动,予以拒斥。这三个拒斥是特纳社会学实证主义立场表现。这本早在1980年代翻译成中文的书,在普及西方社会学理论方面起积极作用的同时,也把他主张的拒斥理论性的实证主义思潮带给了读者。

事实上,正如笔者指出的:任何有价值的社会学理论或社会理论,包括宏观的、中观的、微观的,都是这样那样从大量的现实经验事实材料中概括出来的,否则只能是苍白的。反过来说,经验研究尽管是基础,但仅仅停留在经验上,还不是理论。所以,轻视理论、理论研究同轻视经验、经验研究一样,都是片面的、错误的;经验研究和理论研究必须保持平衡,相互促进,相互得益。两者的关系是“合则双美、离则两伤”。[xv] 正确处理经验性与理论性的关系,也是对中国社会学真正成熟的一种考验。

必须注意的是,实证主义社会学思潮对中国社会学的影响不能低估。中国社会学理论研究与经验研究失衡的根子,就在于这种思潮的负面影响。正如有学者正确指出的:中国社会学在快速发展中出现了明显的理论滞后现象。其表现是:一方面,大量的经验研究缺乏深入的理论思考或明确的理论前提,以致许多课题重复开展,缺乏学术的积累性和递进性;另一方面,简单运用西方实证社会学理论,很多经验研究往往是对某些西方实证社会学理论的粗浅证明,对处于深刻变迁中的中国社会生活的解释常常流于表层。[xvi]

轻视理论思维或理论建设的原因,首先是从中国社会学恢复重建开始,受美国社会学的影响太大。长期以来,美国社会学陷入了我称之为“强势社会学中实证主义困境”这样一种不利态势。这种强势社会学中的弱势,突出地表现在理论研究和实证研究失去了平衡,这与美国的实用主义“有用即真理”传统有着密切的关系,形成对实证主义思潮的追求和癖好。可以认为,理论与实证的失衡是世界社会学中心开始重新向欧洲转移的根本原因。美国人自己也很早意识到这个困境,甚至说得更严重,叫作“危机”。米尔斯、古尔德纳的一些著作,可以说都是在批判这种困境。默顿“中程理论”对美国社会学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它进一步推进了美国社会学的实证研究。另一方面,进一步造成了理论和实证研究的失衡,制约美国大社会学家的产生。所以,应当对美国社会学采取分析的态度,正确认识它的优势和弱点。实证研究或经验研究当然是必要的,美国社会学在实证研究的方法方面、在学科的规范化方面,等等,是有优势的,应该学习和借鉴的。但是实证过度,理论和实证失衡,是不可取的。正确认识美国社会学,接受它的教训,减少盲目性,增加科学性,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要否定美国社会学。当前,中国社会学中的实证主义范式虽然还没有发展到美国社会学那样“危机”的程度,但如不未雨绸缪,后果也将是十分严重的。

当然,我们也必须注意到,美国社会学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深刻变化,不仅在实证传统中发展出一些内容和形式都十分新颖的新学科,如新经济社会学、网络社会学、新制度主义社会学、组织社会学、新理性选择理论等等,而且还形成了一些反对美国实证主义传统的具有强烈人文主义倾向的新学科,如加芬克尔的常人方法学、詹明信的文化社会学、罗蒂的新实用主义社群理论、福山的 社会信任理论等等。更不用说欧洲社会学了。自20 世纪 60 、 70 年代以来,国外社会学已经发生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变化。在欧洲出现了一大批像福柯、布迪厄、哈贝马斯、布希亚、鲍曼和吉登斯等人一样具有强烈人文主义倾向的社会学家,他们的思想观念已经远远地突破了传统社会学的界限,他们给出的理论概括是在传统社会学构架中无法理解的理论创新。[xvii]

美国社会学当前所面临的危机和中国社会学所可能面临的危机,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即在当前形势下,社会学知识如何创新的问题。笔者认为,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是社会学知识演进的轴心和根本线索,是社会学发展的基本问题和元问题。在当前社会学面临危机的条件下,要实现社会学知识的创新,必须抓住这个既是根本的前沿问题、又是我国社会快速转型中的焦点问题,进行理论和实证结合的研究,走出一条既不同于美国社会学,又不同于欧洲社会学,但又吸取欧美社会学各自强势的学术路子来。


(三)建设性与批判性


建设性和批判性的关系,涉及中国社会学和社会学者对待中国社会、社会现象的取向问题、态度问题,涉及中国社会学正确发挥自己的社会功能、实现自己崇高使命的问题。建设性和批判性是互补的、相互促进的,在这两方面都是不能走极端的。这个问题也同样考验着中国社会学的成熟性。笔者在2007年中国社会学长沙年会上所做的主题报告,提出了“建设性的反思批判精神”这一命题,正是为了把这两者结合起来。

所谓“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是指我们社会学对社会现象的分析研究要有这样一种精神或态度,即通过反思批判这样一种理性思维活动,实事求是地肯定该肯定的东西,否定该否定的东西,并根据这种分析提出积极的建设性的改进意见和方案,以增促社会进步,减少社会代价。这种建设性的反思批判精神,是肯定和否定的辩证统一,它既不赞同“否定一切”的颠覆性或毁灭性的变味批判,又不赞同“肯定一切”的无反思批判的盲从态度。这里,反思和批判并用,是想强调两者的某种相对区别,反思主要是对我们人和人类自己的反思、检讨;批判主要是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审视。人和人类,社会现实,既有真善美的一面,又有假丑恶的一面,需要通过反思批判,来发扬光大前者,抑制减缩后者。[xviii]

提出这个命题,主要原因有:第一,这是由作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中国社会学或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社会学的基本性质决定的。它是一种处在社会主义社会中的社会学,总体上属于建设维护型的社会学,这与它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情况不一样,那时它总体上属于一种革命批判型的社会学。早在1985年,我在英国留学进修社会学和现代西方哲学回国后发表的第一篇社会学文章[xix]就提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有两种形态的观点,即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对资本主义社会是革命批判型的社会学,对我们自己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社会是维护建设型社会学。我国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社会学,作为维护建设性的社会学,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是社会学的本性使然,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这是由中国社会学实际情况决定的。在后现代解构思潮否定性、极端性的影响下,我国社会科学各个学界都有一些学者着重破坏而拒绝维护、强调摧毁而失于创建,使得批判性精神发生了严重的倾斜,褪变为了一种抨击性的仪式,进而固化了非理性的思维方式,酿成了一种影响极深的消极的社会习性。这些情况告诉我们,我们学者对社会、对青年学子是负有重大责任的。我认为, 学者的学术责任是理性地思考,而不是感情用事。学者的根本责任是增促社会进步,减缩社会代价,而不是相反。学者的社会责任之一,是推进健康的社会心态和思潮,引导不甚健康的社会心态和思潮,而不是去迎合不甚健康的东西。这样的迎合,可以取得廉价的赞美,可以热闹一阵,但是经不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我的一位朋友说得好:学者不能只解构不建构,只务虚不务实,只求异不求真。这些情况也提醒我们的青年学子——他们是中国社会学的未来的希望,只有增强建设性的反思批判精神,他们才能茁壮成长为对国家对社会对中国社会学有所贡献的社会学者和社会工作者,成就自己的事业,前途无量。

第三,这是总结前两个世纪的经验教训决定的。最近,我们从四个维度研究了19世纪、20世纪的学术思潮。这四个维度就是作为主体和历史型塑者的“大写的人”,作为现代知识体系的成型标志的“大写的理性”,作为普遍历史模型的确立象征的“大写的历史”,以及作为不同政治主张升华的“大写的意识形态”。我们的分析研究表明,19世纪“大写建构”具有片面性,而20世纪“大写解构”则具有极端性,当进入21世纪的时候,人类的思维正处在一个历史的大弯道上。我们提出的问题是:在21世纪应该如何站在新的起点上,如何超越上两个世纪。我们认为,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是避免19世纪“大写建构”片面性和20世纪“大写解构”极端性的康庄大道。[xx]现在,转型中的中国社会,越是接近这个新起点的时候,越要承接从上游奔腾而下的各种思潮的冲击力。当代中国成为各种思潮的汇集点。这是我们现在就感受到的。只有持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才能正确对待我们必须面对的各种思潮。


(四)传统性与现代性


“传统和现代”与社会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历史看,对传统和现代关系的理解,在古典时期,是社会学创始人和实际奠基人创建社会学立论的重大根据之一,在现代和当代,它们仍然是没有那位社会学家能够避开的重大课题之一。从理论看,传统和现代、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成为社会学分析的两种理想类型,具有很强的方法论意义。传统和现代,又是广义社会转型论的核心概念。类似地,要理解现代化和现代性的含义,也离不开这两个基本概念。同时,“传统和现代”,又是一个充满歧见的领域,对何谓传统,何谓现代,如何理解两者的关系,都有不同观点,并连带产生出一系列其它问题的分歧。所有这些,也使正确把握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成为考验中国社会学成熟性的重要标志。

现在,对传统和现代的认识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这就是认识到现代或现代性是成长的,而传统是被发明的,简要地说,就是“现代的成长”与“传统的(被)发明”,以及两者的不可分割性。这只要看看传统与过去、与现在、与将来的关系就清楚了。第一,传统是保留在现代人的记忆中、话语中、行动中的那一部分过去,因而是对现在仍然起着作用的那一部分过去;第二,传统是被现代人从过去之中精选出来的,由于现代人的选择这部分过去才得以留存下来,因而它同样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第三,由于现代人的反复实践和应用,这些留存的过去获得了传统的意义,影响、制约某一地区、某一群体的社会成员及其家庭的行为和生活。这种传统往往以该群体的亚文化的方式、习俗的方式出现;第四,现代人通过对过去“重构”或“新构”的方式生产出传统,而这是一个集体的和社会的行动过程。这种“重构”或“新构”可以有不同的指向,不同的指向会对现在,甚至未来产生不同的影响。所以,传统源于过去,是“活着的过去”,是能够“活到”现在的那一部分过去。而作为活着的过去,传统也是“现在”,甚至会是“未来”,因为它们往往会蕴生出更为长久的社会趋势。

从上述观点,可以知道,所谓社会转型,广义地说就是社会不断从传统走向现代,走向更加现代和更新现代的变迁过程,而在走向更加现代和更新现代的变迁过程中又不断产生自己相应的新传统和更新的传统;也可以了解,现代性的基本含义之一,就是“现代的成长”与“传统的(被)发明”的有机统一。

新布达佩斯学派伊亚尔、塞勒尼、唐恩斯利等人主张的狭义转型论或所谓“新古典社会学”,把传统向现代转变的研究视为已经过时而一笔勾销,代之以从现代向现代的转变这个新议题。这种对传统与现代的割裂,在理论上和现实上都是说不过去的。这也正是我们主张的广义转型论与他们的重大理论分歧之一,也是他们的重大理论缺陷之一。 这一点也迫使我们探讨现代性进程中的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应对这种学术挑战,对他们进行学术剖析。


(五)本土性与国际性


中国社会学界自1979年恢复和重建以来,就有一个共同的体会,这就是:学术发展也和整个国家的发展一样,不能闭关自守,一定要走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或者说,本土化和与国际化相结合的道路,否则,学术就要永远落后,中国社会学在世界的社会学格局中的弱势地位也难以改变。本土性与国际性相结合,同样是中国社会学走向成熟不可回避的课题。

1,本土性与国际性相结合

所谓本土性或本土化,主要是指中国社会学首先必须立足于中国的社会实际,特别是抓住当前中国社会急剧变化的机遇,去调查、去研究、去概括、去总结,并要深入研究中国社会思想史和中国社会学史,从中国丰富的社会思想资料中,从中国悠久的优秀学术传统中吸取养料。这就是中国社会学的本土性或本土化的主要含义。这样的中国社会学才能真正具有自己的中国特色。

所谓国际性或国际化,主要是指中国社会学要自觉学习、借鉴欧美强势社会学的精华,使自己能够用世界的眼光,从整个人类实践的高度来解释中国社会和建构中国的社会学理论,从而使自己真正成为世界社会学不可缺少的一支,逐步培养和提高同国际社会学界平等对话的能力和实力,并在改变学科和学术的话语权一直由西方垄断的局面方面做出中国社会学家自己的贡献。这就是中国社会学国际化的主要含义。这样的中国社会学也才能真正具有得到公认的国际性,能够为世界社会学贡献自己独有的一份。

无论是社会学的本土化还是国际化,都离不开本国学者主体意识不断增强。这也是我们前辈社会学家给我们提供的一条基本经验:没有主体意识,就既没有社会学中国化,也更谈不上国际化。现在的问题是,确实存在一种与主体意识相对立的“边陲思维”,即那种对欧美社会学照抄照搬、亦步亦趋还自以为站在学术前沿,而对本国社会学及其历史则采取看不起甚至虚无主义态度的思维。这种“边陲思维”,是不成熟的表现,也是阻碍社会学中国化和国际化结合的,更是与中国正在从地区性大国走向全球性大国的背景不适应的。

只有沿着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的方向进行艰苦的探索,理论创新才有可能,某种具有原创意义的新进展也才会出现。

2,中国社会学百年轨迹的继续

中国社会学在自己一百多年的历史中走过了曲折的道路。在这曲折的过程中,它无时无刻、自觉不自觉地在处理着与中国社会现实、与中国学术传统特别是中国历来的社会思想、与外国社会学和社会思想的关系,并且正是在这种处理中实现了并且还在实现着自己的创新作用和具有自己的中国特色的。从这一方面来看,中国社会学百年的发展轨迹,可以简明地概括为四句话,这就是“立足现实,开发传统,借鉴国外,创造特色”。[xxi]所谓立足现实,就是中国社会学把现实的中国社会作为自己的立足点、出发点和归宿点。所谓开发传统,就是中国社会学注意吸取几千年历史上丰富的社会思想,特别是关于社会治乱兴衰的思想,以此来观察现实的中国社会,并对西方传入的社会学给以带有中国特色的解释。社会学的中国化,首先当然是立足现实,同时也是与开发传统分不开的。所谓借鉴外国,就是中国社会学界注意借鉴国外社会学,其中包括欧洲、美国和日本的一些理论和方法。所谓创造特色,就是在立足现实、开发传统和借鉴外国的基础上,中国社会学进行自己的创造。这里,“立足现实,开发传统、借鉴国外,创造特色”,是统一的整体,不能相互分割。缺少其中之一,就会这样那样影响中国社会学的健康发展和成熟。

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其实就是中国社会学百年轨迹的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继续和继承。这里,本土化着重说的是“立足现实,开发传统”,国际化着重说的是“借鉴国外”。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着重说的是“创造特色”。因此,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不仅有历史的导向,而且有现实的走向,还有未来的取向。

3,顶天立地与两维视野

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可以有多种表达,如本土特质与世界眼光相结合,如“建构本土特色”与“超越本土特色”相结合等等。

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通俗地说,还可体现为一种精神境界,这就是顶天立地精神。笔者不久前指出:中国社会学要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有两条特别重要:第一是站在国际社会学的前沿,把握社会学理论、方法、历史研究方面的新成果、新趋势;第二是深入到我国社会快速转型的实践,特别是在社会重心下移的今天,深入到基层的社区建设的实际,把握住制度创新的脉络。这就是说,当代中国社会学要取得实质性的发展必须有一种“顶天立地”的精神。这里“顶天”,就是要追求前沿,要有世界眼光;“立地”,就是要深入基层,要有草根精神。顶天立地,就是要把追求前沿与深入基层结合起来,把世界眼光与草根精神结合起来。这里,无论“顶天”和“立地”,都要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特别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成果来指导。[xxii] 顶天立地把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具体化和通俗化了。

本土性和国际性相结合,学理地说,更可体现为一种有方法论意义的视野,这就是两维视野或双侧分析。在“实践结构论”中我们曾指出,社会实践的结构性变化包含着两种力量,具有两个维度,这就是第一,现代性全球化的长波进程所代表的力量和维度,第二,本土社会转型的特殊脉动所代表的力量和维度。我们曾經指出,当今世界的每一项重大的动态变化之中,都包含着这两个维度也即这两个方面的共同作用。可以说,那些左右着社会生活的重要动态变化,那些影响我们个人生活的复杂症候,都离不开这两股力量,是这两股力量相互扭合所产生的一系列现实效果。这两个维度所发生的作用、所产生的效果,我们称之为“二维效应”。对于上述客观的两种力量、两个维度、“二维效应”展开社会学分析,我们称之为“双側分析”,而它们作为社会学视野或视角,我们称之为“二维视野”或“二维视角”。[xxiii]

用这种两维视野来分析中国经验,我们就能知道,“中国经验”或“本土经验”,只有用世界眼光加以总结,才有价值和意义;只有用世界眼光加以提炼,才能运用和推广。“只有本土化,才能国际化”,其前提是有世界眼光。不能超越本土的本土化是狭隘的、单极思维的本土化,是没有前途的,只有立足本土、又超越本土的本土化,才是真正的、两维视野的本土化,是有广阔前景的。而世界眼光也只有不断用本土经验加以丰富、充实,不断对本土经验进行概括、提炼,才能成为不断激活本土经验的新的灵感,不断提供分析本土经验的新的视角[xxiv]。

总之,中国社会学要不断增强自己的主体意识,把本土性与国际性、本土特质和世界眼光结合起来,沿着前辈开辟的“立足现实,开发传统,借鉴国外,创造特色”的轨迹,以顶天立地的精神,创造自己更加美好的明天。


小结


上述对科学性与价值性、经验性与理论性、建设性与批判性、传统性与现代性、本土性与国际性的正确把握,是一个没有止境的过程。因此,我们对中国社会学成熟性的追求也不会停止。因为停止追求,意味着正确把握会这样那样让位于片面把握、错误把握。

要正确把握上述这些关系,要避免走极端,片面强调一个方面,错误就不可避免。它们既有“非此即彼”的一面,又有“亦此亦彼”的一面,这就是这些成对范畴的辩证性。忽视这些成对范畴的辨证本性,中国社会学就不可能健康成长,不断走向成熟。同样,我们在处理社会学的基本问题和元问题——个人和社会关系问题时,在处理这一问题的丰富多彩的展开形式(即社会基本问题的设问形式)——个人自由和社会秩序、个人行动与社会结构、权益自主与权力规范、个人私欲与社会公益、个人个性与社会准则、自主行动与公共制导,以及这些设问形式在当代的丰富表现。如意义与支配(吉登斯)、生活世界与系统(哈贝马斯)、惯习与场域(布迪厄)、肉体与权力(福柯)等等,都不能忽视它们的辩证性。

马克思恩格斯在黑格尔那里挽救了那种打破二元对立的辩证法的“合理内核”。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指出:这样一来,黑格尔哲学的革命方面就恢复了。恩格斯把黑格尔“认为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称为“一个伟大的基本思想”。按照这一伟大的基本思想,“人们对于还在不断流行的旧形而上学所不能克服的对立,即真理和谬误、善和恶、必然和偶然之间的对立也不再敬畏了”[xxv]。

让我们以上述伟大的基本思想为指导,力求正确把握科学性与价值性、经验性与理论性、建设性与批判性、传统性与现代性、本土性与国际性之间的辩证关系,推进中国社会学不断从不成熟走向成熟,从成熟走向更加成熟,力求避免各种幼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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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杭生,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社会学会会长,华中师范大学兼职教授。


[i]郑杭生:《中国社会学年鉴1979-1989》,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9年10月第1版第24-25页。

[ii]郑杭生:《究竟如何看待“价值中立”?》载《社会科学研究》(成都)2000年第1期。又见郑杭生《中国特色社会学理论的探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72-173页。

[iii]吉登斯:批判的社会学导论<序言>,上海世纪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

[iv]郑杭生:《中国社会学年鉴1979-1989》,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9年10月第1版第25-26页。

[v]郑杭生:《我的社会学定义》,此文写作于1990年11月,发表《社会科学研究》1991年第4期,《社会学研究》1991年第5期。又见郑杭生《中国特色社会学理论的探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8-149页。

[vi] 郑杭生:《中国社会学百年的轨迹》,载《东南学术》1999年第5期。又见郑杭生《中国特色社会学理论的探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50页。

[vii] Milton Yinger: Countercultures: the promise and peril of a world turned upside down ,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84.

[viii] 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经济学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3页。

[ix] 蒂特姆斯:《社会制裁十讲》,香港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15页。

[x] 阮新邦:《批判诠释论与社会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序第3页。

[xi]何莉君:《著名社会学家吉登斯广州访问记》《“吉登斯与现代社会理论”学术研讨会在中山大学举行》,

http://www.sociologyol.org/shehuixuedongtai/xinwengonggao/xinwengonggaoliebiao/2007-12-09/4041.html

[xii]费孝通:《“试谈扩展社会学的传统界限》,《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第5-16页。

[xiii] 郑杭生:《费孝通对中国社会学的巨大贡献》,载《江苏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又见郑杭生:《减缩代价与增促进步》,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5月第33-41页,

[xiv] 乔纳森·特纳:社会学理论的结构,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1、12、13页。

[xv] 郑杭生:《当代中国理论社会学面临的创新任务》,载《社会科学战线》,2007年第1期。

[xvi]参见刘少杰:《中国社会调查的理论前提》,《社会学研究》2000/4。

[xvii] 郑杭生《当代中国理论社会学面临的创新任务》,载《社会科学战线》,2007年第1期。

[xviii] 郑杭生:《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与中国社会学美好明天》。这一篇主题讲演在《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发表时,改名为《论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

[xix] 郑杭生:《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两种形态》,《光明日报》,1985年7月29日。

[xx] 参见杨敏、郑杭生:《依然在路上:穿越历史大弯道的个人与社会》,载《中国社会科学内刊》2007年第3期;又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又参见:郑杭生:《论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载《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

[xxi] “立足现实,开发传统、借鉴国外,创造特色”这一提法,在拙著《中国社会学百年轨迹》在《东南学术》,1999年第5期发表时,曾表述为“立足现实,弘扬传统、借鉴国外,创造特色”,后来将其中的“弘扬传统”改为“开发传统”。

[xxii] 郑杭生:《社会公平正义与和谐社区建设——对社区建设的一种社会学分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07年第6期。

[xxiii] 郑杭生 杨敏:《社会实践结构性巨变对理论创新的积极作用》,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6年第6期)。

[xxiv] 同上。

[xxv]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44页。


本文原载于《江苏社会科学》200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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