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黄河文化作为中华民族共享的核心文化，承载着深厚的精神内涵与多元的价值形态。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内在逻辑关联。借各民族共享的语言文字、自然物质、民俗文化和政治象征等具体黄河文化符号类型，通过记忆场、情感域、价值观、行为力的叠加作用，能够系统性达成凝聚中华民族集体共识、强化中华民族认同、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以及巩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目标。在新时代背景下，亟须着力推进提炼和突出黄河文化符号、挖掘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教育价值、打造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体验场景以及数智技术赋能黄河文化符号传播，从而充分焕发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生机活力，有形、有感、有效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关键词：黄河文化；文化符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华民族；认同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强调，"树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和中华民族形象，增强各族群众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并"不断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坚实的精神和文化基础"。这些重要论述清晰、深刻地要求树立并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和中华民族形象，引导各族人民坚定"五个认同"、牢固树立"四个与共"的共同体理念，从而强化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精神基础的内在逻辑。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意识表现，"主要涉及认知、观念、文化等思想层面"。由此观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本身植根于深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底蕴，天然地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紧密相连，并需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持续滋养，而中华文化脉络中有鲜明的黄河文化符号印迹。因此，黄河文化符号蕴含的各民族交融共进的精神特质，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时代呈现，能够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提供重要支撑，为具象化、深层次、可感知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理论基础与实践路径。
当前学界关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文化意涵的研究非常丰富，主要集中在探讨中华文化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在关联，以及各类型文化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逻辑思路，如和合文化、红色文化等。以黄河文化为切入视角的已有研究，多聚焦黄河与中华文明的关系，或者关注黄河文化铸牢文字、自然物质、民俗文化和政治象征为代表的黄河文化符号体系，系统分析其记忆场、情感域、价值观、行为力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机理，能够有效回应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层面的现实需求，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
一、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内涵
（一）黄河文化符号概念
恩斯特·卡西尔认为，人生活在符号宇宙中。"语言、神话、艺术以及宗教，都是这个符号宇宙的组成部分。"文化符号作为符号在文化价值体系中的外化，是囊括具象化物质形态和抽象化精神意涵的象征性复合体，其本质是通过承载特定的文化意义，潜移默化地成为表达文化理念、延续文化传承、深化文化认同的关键纽带。共享文化符号则是在文化符号的基础上，更加彰显多主体的共同性；是在多元文化汇聚融合的过程中，承载多主体共同历史记忆、集体精神和情感归属，被多主体共同使用、主动认同并不断再创造的文化密码。
基于此可以认为，中华文化符号是"世代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在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实践中，根据一定的编码规则和意义框架选择、赋意，确定用以表达情感和意愿的象征符号"。2024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面推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强调："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要保护弘扬黄河文化，传承好历史文脉和民族根脉。黄河文化是黄河流域中华儿女共同创造和发展的囊括物质资料、制度实践、思想精神等在内的复合型文化共同体，通过但不限于语言、文字、图腾、神话、建筑、文物、节日、习俗、饮食、服饰、音乐、杂技、制度等物质和文化符号展现出来。黄河文化符号为中华民族所共享，展现出多元一体的特性。一方面，黄河流域主要有"汉、回、藏、蒙古、东乡、土、撒拉、保安等民族，其中少数民族占10％左右"，是典型的多民族聚居区。多民族在共同生活的空间中深度交往交流交融，融汇民族文化精粹，创造出体现中华民族共同历史记忆与价值观念的一体性文化符号，从这一意义上看，黄河文化符号具备多主体性，且展现多主体的共同价值观念。另一方面，受黄河地理因素和不同审美习惯的影响，黄河文化符号既具备中华文化符号的整体性，又具有一定的地域特色；既有多民族共创共享的黄河文化符号，又有符合多民族独特审美取向的文化符号，从这一意义上看，黄河文化符号多元包容且兼收并蓄。
综上所述，黄河文化符号是黄河流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在长期历史实践与社会生活中共同创造的，并在持续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被赋予时代新义的系统性文化标识。它是基于凝结中华民族集体记忆、传承中华民族精神、形塑中华文化认同的意义范畴，体现文化统一性与多样性相协调的物质和精神文化载体之总和，其具象形式涵盖语言、文字、图腾、神话、建筑、文物、节日、习俗、饮食、服饰、音乐、杂技、制度等。黄河文化符号在各民族人民主动选择、共同创造、普遍认同、世代传承的过程中沉淀并表现出来，在几千年的民族融合和文化交融进程中逐渐为中华民族所共享。
（二）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形态功能
符号的表意始于其具象载体（第一性）。黄河文化中历经岁月沉淀、反复出现的符号意象，本质是黄河流域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为共同应对挑战、谋求发展而逐渐形成的物质根基与文化共识。从构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符号机制出发，要充分释放文化符号的表意潜能，必须基于这些符号的特质构建有效的解释框架。为此，在兼顾符号三元关系（具象载体—表征对象一象征解释）及其物质与文化双重属性的基础上，彰显黄河文化符号的共创、共享价值为核心，紧扣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目标，将黄河文化符号划分为四类—语言文字符号、自然物质符号、民俗文化符号、政治象征符号，并分别探索共享黄河文化符号在凝聚共同记忆、激发共同情感、形塑共同价值观以及推进共同行为实践等方面的多重功能。
1．共享黄河语言文字符号：凝聚各民族的共同记忆。语言文字符号作为交往交流的必要工具，是黄河文化符号的首要表现形式。第一，语言体系。主要包括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和黄河流域的各类方言，还有语言艺术化表达的民歌，如黄河号子等。第二，汉字。文字是语言的具象载体，起源于黄河流域的汉字，利用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的"六书"造字法,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符号化。第三，文史典籍。史书、小说、诗歌等形式可以展示语言文字符号的解释力，如四书五经、四大名著、唐诗宋词等，以及盘古开天辟地、大禹治水、夸父逐日等神话传说。除此之外，还有以麟、凤、龟、龙四灵为代表的图腾符号，以河图、洛书、阴阳五行等为表现形式的图式符号，等等。共享黄河语言文字符号在凝聚各民族集体记忆中发挥着核心作用。群体成员之间共享的文化符号互动有助于推动社会凝聚。语言文字作为文化记忆传递、保存与塑造的关键介质，其核心功能在于促使"一个集体的成员建立并培养共同的身份和归属感"。具体而言，历经千年传承至今的汉字体系具备独特的跨时空记录功能，它不仅将历史记忆有效固化、记录和传递，还早已超越特定地域或民族的范畴，升华为中华民族共同使用、普遍认同的文化标识。这种文化符号在持续地使用中，潜移默化地激活各民族的共同记忆，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深化提供了不竭动力。
2．共享黄河自然物质符号：激发各民族的共同情感。黄河本体作为自然世界存在、个体赖以生存且能够肉眼观察的河流实体，是黄河文化符号的主体部分。黄河自然物质符号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黄河的自然物象。主要由黄河流域的自然资源、地形地貌、生态系统和风景名胜组成，如矿产资源丰富、"几"字形态、水少沙多、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黄河壶口瀑布旅游区等。二是建筑。主要包括以长城为代表的古代建筑明珠；黄河沿线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如洛阳、兰州河口古镇、白银龙湾村等；以郑国渠、河套灌区为代表的水利工程遗迹；还有小浪底水利枢纽、龙羊峡水电站等现代大型水利设施。三是文物遗迹。涵盖黄河流域历朝历代遗留的古墓葬、石窟、石刻、壁画、艺术品等不可移动文物和可移动文物。共享黄河自然物质符号是激发各民族共同情感的纽带。黄河历经千年的自然物质符号孕育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品格，黄河滋养的土地农耕符号使各民族在数千年奋斗中接受"黄河、黄土、黄种人"的文化编码。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表征的"母亲"形象既是个体的动态生命感受，又塑造了各民族同源共祖的普遍情感。这种超越实体符号营造出的、被普遍认同的公共价值，正是中华民族朴素情感的客观表达，天然能够激发各民族潜意识里的情感认同，促使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3．共享黄河民俗文化符号：形塑各民族的共同价值观。民俗文化符号具备"日用而不觉"的特质，是黄河文化符号的直观表现形式。黄河民俗文化符号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节令仪礼。囊括以春节、中秋节为代表的中华民族传统节日，还有藏历新年、古尔邦节等民族节日，展现农耕时序的二十四节气，以及河神祭祀等纪念仪式。二是家庭宗族文化。主要包括婚姻形式、血缘关系、亲属关系、继嗣等具体形态，还有由家族聚居衍生出的村落形态、村落文化以及村规乡约等。三是衣食住行文化。服饰文化包括襟布褂、汉服、羊皮袄等多元样式的服饰；饮食文化既囊括面条、馒头、饼等日常生活食物，又包括腊八粥、饺子等节庆美食；居住文化包括具有鲜明特色的陕北窑洞等；出行文化包括独轮车、古道、黄河大桥等交通工具与设施，以及社火游行、"走西口"等出行习俗。除此之外，还有种植、狩猎、音乐、舞蹈、游戏、武术、贸易等多样民俗文化符号。共享黄河民俗文化符号是形塑各民族共同价值观的媒介。符号的核心价值在于传递表意以感知深层价值观。符号以"能指"代表客观事物的外在表意，以"所指"人为约定客观事物背后蕴含的意义与价值。就黄河民俗文化符号而言，春节作为黄河流域最具代表性的节日，"能指"是春节所衍化的各式固定习俗，"所指"则蕴含着各族人民共同追求的美好愿景。无论是汉族春节还是藏历新年等，其内核始终与黄河流域辞旧迎新、祈福纳吉的节庆逻辑同频共振，都蕴含希冀顺遂平安、祈盼团圆安康的价值观念，这些价值观念的不断传承和弘扬，拉近了各族人民之间的心理距离。
4．共享黄河政治象征符号：推进各民族的共同行为实践。政治象征符号是国家权力合法化的重要体现，是黄河文化符号的核心话语表达。黄河政治象征符号主要包括三种类型。一是政治领袖。包括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黄帝，及"《论语》中提到的圣王有尧、舜、禹、周文王、武王和周公等"，还有古代传递政权合法性、有政治建树的领袖人物。二是国家制度。主要是指历代王朝为塑造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开展的基于"大一统"传统的制度实践，包括中央集权制度、羁縻制度等。尤其要强调的是，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缔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创造了能够激起国家认同感的文化符号。三是政治思想。主要包括天下为公、敬天保民、仁者爱人、尚中贵和等在黄河流域生发并经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政治思想。共享黄河政治象征符号是激发与引导各民族共同行为实践的核心力量。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国徽、国歌等标志为代表的政治象征符号，集中表征国家理念、承载国家形象、彰显核心价值，深刻诠释各族人民深厚的爱国主义情感。这类符号能够通过内化行为规范，引领各族人民自觉形成具有一致性的集体身份认同即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进而促使各族人民主动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
二、以共享黄河文化符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机理
文化符号的具象表达，本质在于实现对认知的强化。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在黄河文化的基础认知之上，借各民族共享的语言文字、自然物质、民俗文化和政治象征等具体符号类型，系统通过记忆场、情感域、价值观、行为力的内在叠加，达成凝聚中华民族集体共识、强化中华民族认同、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和巩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现实目标，为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符号建构思路。
（一）记忆场：共享黄河语言文字符号是凝聚中华民族集体共识的重要密码
"虽然记忆行为是由个体完成的，但对记忆的内容与方式起决定性作用的则是个体所在的集体"。记忆具有集体属性，记忆场则是用以探讨集体记忆如何被特定符号传递、再现和重构的，从这一意义上看，特定符号的象征性意义承担起了塑造和传承集体记忆的"职责"并形成记忆场。语言文字符号是关键的记忆场，能够解释"谁在记忆、记忆什么、如何记忆"三大核心之问。首先是"谁在记忆"，普通话能够有效破除各地方言所带来的认知差异，起源于黄河流域的汉字是中华民族历史书写的载体，二者都被各族人民共享和共同传播。其次是"记忆什么"，这指向记忆的具体内容，汉字的每个字形都留下了历史变迁的痕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蕴含着中华民族共同的价值规范。最后是"如何记忆"，语言体系通叙述、吟唱等生动传递形式，利用象征手法重构人们对特定历史价值的认同；汉字体系通过记录统一的国家意志、经济社会秩序和文化价值体系，再现集体记忆。
语言文字符号通过回应以上"三问"，把文化表象、集体记忆和现实世界串联起来，推动个体在特定空间实现认知锚定，并在动态过程中建构集体情感，进而达成个体的身份认同和集体的共识凝聚。因此，中国历朝历代都重视共同语言文字的推广、使用和强化，以规制之力凝聚中华民族的向心力，如秦朝利用"书同文"推进教育普及，北魏孝文帝"对不使用语的鲜卑官员一律降爵黜官"。据教育部统计，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普通话普及率已超80.72%，规范汉字使用率已超95%。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作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重要载体，以共享性、超地域性和规范性，促进各民族增进交流、达成认知和相互理解，进而打破社会刻板印象，实现"中华民族一家亲"。除此之外，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具有重要的教育价值，各级学校坚决推行使用国家教育行政部门统一编制的教材，构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体系，利用教育的强大引领力、塑造力，传承中华民族的共同文化基因。
（二）情感域：共享黄河自然物质符号是强化中华民族认同的珍贵纽带
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等提出了"域化"的概念，他们认为一切存在物的内在力量能够产生并发展出连接，通过这些连接形成的具有显著特征的总体就是域化。情感具有域化特征，其实质是物质符号的深层精神价值将个体情感与普遍情感连接，建构"个体﹣民族一国家"的普遍情感域并实现认同，从这一意义上看，情感域形塑认同。正如民族认同理论对个体文化身份认同的追问，具象黄河能够给出"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的完整答案。第一，黄河流域适宜的生存空间造就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互动，筑牢各民族融合的"基本盘"。第二，各民族同源共祖的历史事实造就情感趋同，"私"（家）与"公"（国）实现融通。第三，黄河精神、黄河文化凝聚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促成各民族对中华族的自觉认同。
总之，黄河以中华民族都认同的普遍情感域，连接个体与中华民族。这类情感域通过"基本情感一道德情感一文化情感"的层层递进发挥功用。一是自然物质符号具有视觉冲击性，会使个体产生快乐、惊喜、悲伤等基本情感，如人们初见黄河壶口瀑布的震撼、见证黄河奔流入海时的惊叹。二是自然物质符号的解码、编码具有集体性和社会性，这一过程能够激发群体参与、协调、合作并产生社会情感，如各民族合作参与黄河治理，强化了各民族之间的情感联系。三是黄河流域留存的建筑、文物遗迹等具有复现性和实用意义，其文化意涵能够唤醒深层记忆和创造想象空间，产生依恋、荣誉乃至偏好等文化情感，如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治黄祭祀建筑群嘉应观，彰显了不同时代的治水智慧，历史厚重感与文化自信感的叠加极其自然地完成了个体对中华民族共有文化情感的建构和认同，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稳固纽带。
（三）价值观：共享黄河民俗文化符号是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深沉力量
"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说，最持久、最深层的力量是全社会共同认可的核心价值观"。"唯有形成相对稳定的共同体价值基础，共同生活的人群才能构成'共同体'。"共享黄河民俗文化依托节庆仪礼、家族生活、日常起居、文艺活动等多元载体，通过精神基因的世代承续与深层文化的潜移默化，将日常的实践形态凝结为可感知、可传承的价值体系。这一过程有效激发了各族人民对中华文化的内在热爱，并凝聚起追求崇高德行、践行责任伦理的集体精神力量，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奠定基础，最终服务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价值观塑造。以人生仪礼（如童礼、寿礼、婚礼）为例，这些仪式化的社会实践传递着各民族共享的文化内核：其蕴含的生命循环宇宙观指向天人秩序的调适，其蕴含的孝亲敬祖伦理观能够强化家族血缘的维系，其蕴含的社会关系秩序规则促成家庭责任意识的凝聚。
在社会转型进程中，共享黄河民俗文化符号的传统价值面临解构风险，其承载空间由实体场域向虚拟空间迁移，社群关系由实体性逐渐向虚拟化转变，传统与现代的失衡，使价值观易流于表面甚至陷入符号化困境，导致认同难以被挖掘、激活，加剧文化传承断层和集体记忆消解。为此，黄河民俗文化符号的解码与转译，是在尊重历史脉络的基础上重塑文化表达体系，使其内蕴的价值观升华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既展现传统文化的传承和现代阐释，又契合当代各族人民的精神需求；既促进黄河民俗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又同步强化"五个认同"与"四个与共"的共同体理念。黄河民俗文化实践始终处于传统与现代的双向调适之中。例如，作为维系中华民族数千年血脉传承的重要纽带，黄河流域历史悠久的宗族文化在当代社会结构性变迁与家族关系嬗变的背景下，既要求个体重新审视家族观念在社会结构中的定位，又促使人们理性重塑个体与社群、社会乃至国家间的关系认知。与此同时，黄河流域河南、山东等地，涌现出将传统节日、民俗技艺融入旅游经济的"村晚"等现象，为各族人民提供了直观感受现代科技、多元歌舞、民族服饰与地域美食有机融合的平台。通过传承创新，传统元素的现代表达，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观整合提供了实践路径。
（四）行为力：共享黄河政治象征符号是巩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集中体现
政治符号的象征意义一旦内化为一种观念，并成为一个民族价值观的一部分，便可以规范、驱动群体行动，并在意识层面激发个体的能动性、向心力和凝聚力，最终反哺实践。黄河文化史就是一部"大一统"国家塑造史，"大一统"延续了传统中国统一的国家形态，使中华民族的文明从未中断。第一，"大一统"传统承袭"正统""定于一"的整合性价值观，使得历朝历代无论哪个民族主政，都将自证正统、实现一统作为自身使命和行动追求。第二，"大一统"传统造就中央王朝集权与边疆民族相对自治的政治结构。许多王朝在郡县制基础上，推行羁縻制度，并配合多样化的地方选官、教育以及驿传制度等保障政令畅通，推动中央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模式向边疆延展。第三，"大一统"传统影响中国传统经济社会秩序。历代王朝都实行以农耕生产为主、游牧迁徙为辅的多民族互补经济秩序，通过民族领袖维持各民族日常生产生活，利用"移民实边"等推动边地民族借鉴并发展中原地区的经济社会秩序。
中华民族为传统中国塑造了"大一统"传统，这一传统又推动形成高度统一、多元包容的稳固国家形态。一般来说，政治行为细分为两个层面：第一层是通过有规划的国家行动或直接国家行为，利用政治象征符号实现"国家在场"，如发挥国家制度（法律、政策等）刚性规则的规制之力，促使群体被动行动以维护国家统一；第二层是发挥政治象征符号的正向反馈作用，潜移默化培养群体的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引发各族人民自觉的爱国行为，增进中华民族凝聚力。如今，我国通过实施兴边富民行动、构建互嵌式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等国家行为，推动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和广泛交往交流交融，又通过统一的国家仪式与国旗、国徽、国歌等国家标志，促使各族人民在政治象征符号的深层文化浸润之下，形成中华民族国土不可分、国家不可乱、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断的共同信念。
三、以共享黄河文化符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路径
黄河文化符号承载黄河流域各民族共融共进的历史记忆与精神基因，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符号，是中华文明赓续的血脉纽带。面对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要求，应当重视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重大意义，在"第二个结合"的基础上，传承创新黄河文化，激发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磅礴生命力，有形、有感、有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一）提炼和突出黄河文化符号，构建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体系
对积淀千百年的黄河文化作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提炼和突出具有代表性、影响力和独特性的黄河文化符号，有助于将抽象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象化，产生更加聚焦的文化浸润效果，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各族人民所感知、认可、践行。第一，提炼和突出黄河语言文字符号。编码、转译和整合中国语言文字系统，分析诸如黄河之"河"字、"黄河之水天上来"等共享语言文本及其与黄河各地方言和各民族语言的共通之处，以语言文字激发各民族交融共进的历史记忆，在此基础上全面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第二，提炼和突出黄河自然物质符号。打造以黄河为核心的自然物质符号集群，利用可被感知和可被触摸的大型地标、自然空间、文物遗迹等，呈现具象背后的文化价值和文化精神。第三，提炼和突出黄河民俗文化符号。系统挖掘具有日常性、生活化、普遍性特征的黄河民俗文化形式，如社火、传统戏曲等，提炼其中蕴含的精神内核及价值特质，使其成为传播、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有效载体。第四，提炼和突出黄河政治象征符号。着墨于彰显历史传承与民族交融特质的"大一统"国家政治符号，阐释"大一统"传统化多为一、化众为共、化分为统的共同体秩序作用，促进其转化为各族人民维护中华民族共同体整体利益的自觉行动。
全面梳理黄河文化符号资源，构建以语言文字、自然物质、民俗文化、政治象征为核心的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体系，还需兼顾历史与现实叙事，推进黄河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一方面，加强对黄河文化符号历史背景的挖掘与阐释，辩证认知黄河文化符号体系形成与发展的内在规律，既选取反映黄河文化核心价值的文化精髓，又合理改造甚至舍弃不适宜的符号载体，正确、全面展现黄河流域多民族文化共生共荣的历史图景。另一方面，坚持贯通古今、扎根现实生活、贴近各族人民实际需求、增进共同性的原则，推进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与传播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紧密结合，创新性赋予共享黄河文化符号新的时代内涵与历史意义，增强各族人民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含义、内在价值观念的理解，引导各族人民牢固树立"四个与共"的共同体理念、不断增进"五个认同"。
（二）挖掘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教育价值，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
共享黄河文化符号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的重要能量来源，前者对后者的塑造机理，有助于构建"认知一认同一实践"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体系。一是在基础教育阶段，侧重对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具象认知。通过语文课讲解黄河神话故事、音乐课学习《黄河大合唱》等学科教育方式，结合参观黄河水利工程遗址、体验非遗工坊手作等活动，系统感知黄河文化的精神品格。二是在中等教育阶段，注重价值观培育。设计跨地域、跨民族的青少年黄河民俗文化研学项目，鼓励学生共同参与学唱民歌、做地方美食、线上知识竞答等多样活动，促使各民族青少年在相互交流协作中建立语言和情感连接，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学真正融人校园生活。三是在高等教育阶段，重视将共享黄河政治象征符号有机融入思想政治教育，详细阐释国家标志、政治仪式、政治思想等符号载体内蕴的深层集体记忆和爱国主义精神，进一步增进情感共鸣、厚植家国情怀，实现各民族共同缔造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一观念的共振和内化。
推动共享黄河文化符号融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还需搭建政府主导的囊括社会教育、家庭教育、党员教育和干部教育的全民参与社会教育网络。一是重视黄河文化符号的活态传承，坚持增进共同性的原则，通过统筹统一战线工作及教育、文旅等多领域资源，将黄河文化符号转化为系统化、可感知的社会教育素材，构建"生活即教育"的社会化育人模式。如依托社区文化中心、城市书房等公共空间，定期邀请非遗传承人开展技艺传习活动，吸引各族人民在互动中深化中华民族认同。二是完善代际传承的家庭教育，引导家长在言传身教、家庭对话等日常生活点滴之中，主动发掘、解读并传递"日用而不觉"的黄河文化符号，帮助青少年建立对黄河所象征的中华民族共同历史、共同精神、共同家园的深刻认同，鼓励青少年将所获取的精神理念反哺家庭，弥补学校与社会教育无法触及的精神之域。三是持续深化党员教育和干部教育，开展专题党课，提升党员、干部对黄河文化符号内涵的理解，以文化责任清单量化党员、干部在文化保护与民族事务治理等方面的履职情况，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嵌入社会治理。通过上述教育网络，最终形成以黄河文化滋养教育实践、以教育实践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良性循环。
（三）打造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体验场景，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
场景是通过符号、仪式、舒适物等载体，在特定空间营造出的"人与周围景物的关系总和"，能够吸引人群聚集，从而形成文化认同。基于场景特性构建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认知空间，有助于有形、有感、有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一是以体验场景的空间性促成"有形"。场景提供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有形载体，这一空间本身既具备价值规范，又通过空间表演阐释符号的象征意义。如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将自然地理空间转变为文化场景集群，促进各族人民在观光游览中感受物质符号的"温度"。二是以体验场景的交互性促成"有感"。以文化场景的沉浸式叙事促进个体在互动实践中观察、参与和反思，实现认知重塑和价值认同。如"只有河南·戏剧幻城"的实景演出向参观的游客讲述关于黄河、土地、粮食、传承的文化故事，将"黄河母亲"这一话语转变为真实的生命体验。三是以体验场景的参与性促成"有效"。无论是丰富的民俗文化仪式场景，还是庄重的政治仪式场景，各族人民都通过具象化的共同实践、共享化的情感体验和仪式化的符号凝聚，将抽象的共同体概念转化为可感知的共同经历，并且在个体的深度参与过程中，自然催生并强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深切情感连接。
因此，应当重视构建虚实结合的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体验场景，通过环境营造与技术应用强化情境感知，重点开发主题式文化实景体验项目，整合感官刺激与认知引导，实现黄河文化符号的全方位呈现和有效共享。如运用增强现实（AR）技术，在黄河古渡口遗址、多民族聚居古镇等场景叠加动态历史影像，重现中华民族大团结叙事；在博物馆设置黄河实景体验区，让参与者化身历史治黄工程中的各民族工匠，穿越时空般体验"共担风雨、共享成果"的集体精神等。除此之外，还能以各民族共享的黄河民俗文化为载体，重构多民族共同参与的仪式化场景，推进参与者形成共同的精神归属与心灵依托，如在"花儿会"、开河节等民俗节庆活动中，植入"中华民族一家亲"主题展演单元。
（四）数智技术赋能黄河文化符号传播，讲好中华民族共同体故事
数字化时代，互联网、扩展现实（XR)、人工智能(AI）等技术改变了文化传播的方式、速度和空间，推动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交融突破时空边界，"形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交融新格局"。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持续推进的过程中，要重视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数字化再现，以实现更好的共享效果。一方面，通过"数智技术＋文化"，突破传统叙事框架，对黄河古籍和方志、治黄档案进行AI文本挖掘，设计"元宇宙黄河庙会""黄河文物会说话""复活黄河历史人物""黄河祝福漂流瓶"等沉浸式体验项目，尝试以" AR＋跨平台联动＋虚实结合"为技术支撑，打造承载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现象级事件，形成破圈传播生态链，更深刻、立体地阐释黄河流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故事。另一方面，开发黄河文化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主题的网络展览平台，以各族人民喜闻乐见的方式设计互动式知识问答系统，促进各族人民深度参与和文化互鉴。在此基础上，利用算法模型开展大数据分析，了解用户兴趣偏好，抓取用户关注度高、好评度高的优质知识内容进行二次加工，再通过各类平台进行精准推送，打造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传播记忆点。
此外，还应借助社交媒体、网络直播、短视频等新媒体渠道，搭建覆盖广泛的共享黄河文化符号传播网络，推动各民族深层次的交往交流交融。具体而言，坚持通俗化的传播语态和线上线下融合的传播生态，以"纪录片＋短视频"的影视文艺传播、"话题设置＋互动参与"的社群交流、"官方发布＋群众二次创作"的内容创新为路径，依托微信、微博、抖音、快手、小红书等平台，搭建共享黄河文化符号的新媒体传播矩阵，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内核融入各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之中。例如，《天下黄河富宁夏》《黄河沿岸的丰碑·陕西篇》《黄河岸边是我家》等纪录片和电视剧，聚焦各民族协作保护黄河生态、守护黄河文化记忆、激活黄河精神的主题，引发各族人民的广泛讨论和情感共鸣；还有抖音等平台设置内蒙古那达慕草原大会、藏族锅庄舞等民族文化话题，推广"村 BA ""天水麻辣烫"等文旅融合热点话题，打造社群交流互动的新亮点，使之成为各民族文化彼此了解、相互交融的"加速器"。
四、结语
通过对共享黄河文化符号内涵的系统阐释，可以清晰认识到：共享黄河文化符号内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深层文化根基。深入剖析以共享黄河文化符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机理与路径，能够揭示具有共同性、一体性与时代性特质的共享黄河文化符号，遵循"记忆凝聚一情感共鸣—价值形塑一行为引导"的内在逻辑，有效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程。这一认识的深化，有助于以"第二个结合"激活黄河文化的时代生命力，厚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底蕴，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同时，在全球化语境下，能够为世界多元文明交流互鉴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中国智慧。
王成，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齐舒瑜，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来源：《治理现代化研究》2025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