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志超:“阿拉伯之春”背景下的库尔德问题新动向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258 次 更新时间:2015-11-10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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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志超  

【摘要】2011年初爆发的中东“阿拉伯之春”不仅对该地区稳定、地缘政治和国际关系带来深远影响,也使该地区的库尔德问题面临重要转机,库尔德人正迎来新的历史机遇,不过从目前情况看,一个统一的库尔德斯坦国在可预见的将来仍然不太可能出现。

【关键词】阿拉伯之春;库尔德问题;影响


库尔德人是中东地区历史与人文的重要组成部分,与阿拉伯人、波斯人、土耳其人、犹太人同为中东主要民族。目前全球库尔德人口约3千万,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东南部、伊朗西北部、伊拉克北部、叙利亚东北部以及亚美尼亚一小部分的一个狭长弧形地区,俗称“库尔德斯坦”①(Kurdistan)。库尔德人是目前世界上少数未建立自己民族国家的民族之一。一战前,库尔德人主要生活在伊朗和奥斯曼帝国。一战后,奥斯曼帝国解体,英法等欧洲殖民者瓜分了帝国,库尔德斯坦随之被肢解,分属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四国,库尔德问题随之产生。所谓“库尔德问题”,主要是指居住在中东相关国家的库尔德人要求尊重和承认民族身份,保障和扩大民族权利,平等参与国家事务和自主决定自己命运所引发的政治、安全和社会问题。库尔德问题产生至今已近百年,其演化发展与国际和地区格局变化紧密相关。每次国际和地区格局发生重大变动都会对库尔德问题产生重要影响。而2011年爆发的席卷整个中东的“阿拉伯之春”也将库尔德问题带入新时期。


一、“阿拉伯之春”使库尔德问题步入新的活跃期

2011年初爆发、至今尚未结束的“阿拉伯之春”促使库尔德问题再度升温,库尔德人历史进程面临重新改写,这一进程已在多条战线上发展②。“阿拉伯之春”引起中东政治面貌和地缘政治格局剧变,而以各地库尔德地位大幅提高为主要标志的库尔德人全面崛起成为中东最大政治生态变化之一。

首先,席卷阿拉伯国家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及其结果刺激和鼓舞了库尔德人的反抗意识

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都爆发了不同规模的库尔德人要求扩大民族权利、实行民主的反政府抗议活动。在土耳其,针对政府取消库尔德候选人议会选举资格以及打死库尔德工人党武装成员等行为,各地于2011年春爆发大规模库尔德抗议运动,库尔德的“和平民主党”(BDP)发起“非暴力抵抗运动”,库尔德领导人阿赫迈特·图尔克指责土总理埃尔多安动用坦克和催泪瓦斯对付本国抗议者。据不完全统计,3月24日—5月10日期间,抗议活动导致2名抗议者死亡,308人受伤,土政府共拘捕了2,506名抗议者。③土库尔德反政府武装组织库尔德工人党(PKK)领导人阿卜杜拉·奥贾兰呼吁土库尔德人仿效阿拉伯人占领广场,搭建“民主解决帐篷”进行抗议。与传统的库尔德工人党主要以武装斗争方式抗争不同,现今土库尔德人主要通过民主抗议方式来挑战政府,显示该国库尔德人争取民族权利的手段已具有多样性。

在伊拉克,库尔德人的抗议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在国家层面,伴随着叙利亚内战以及美军于2011年底撤出伊拉克,伊中央政府与库尔德地区矛盾日益突出,库尔德人对中央政府的对抗日益大胆,离心倾向明显。2012年以来双方矛盾迅速上升,甚至发生武力冲突。库尔德地区政府拒绝伊中央引渡被通缉的副总统哈希米的要求,并坚持与外国石油公司签署开发协议,绕开政府管道,自己修建向土耳其输油的管道。2012年4月,库尔德地区政府主席马苏德·巴尔扎尼公开指责伊拉克领导人正走向“独裁”,发出库尔德人“独立”的威胁。④11月16日,中央政府与自治区安全部队发生冲突,导致多名军人和平民伤亡。在美国调解下,12月6日双方达成协议,各自军队后撤。12月,由于在石油支付问题上对伊拉克中央政府不满,库尔德自治政府停止通过伊南方管道出口原油。库尔德政府还计划建设两条新管道,绕过中央政府,直接将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到土耳其。在库尔德自治政府内部层面,库尔德人的民主意识也在增长。2011年春,该地区数万民众多次走上街头举行示威,抗议自治政府腐败、失业严重和物价上涨,导致数十人伤亡。这些抗议活动推动了库尔德地区的政治民主化发展。

在叙利亚,库尔德人的生存状况正在发生历史性的变化。叙利亚的库尔德人与土耳其、伊朗、伊拉克相比,数量最少,只有100多万,约占叙人口7%-10%。⑤长期以来,其少数民族身份一直未获官方承认,并长期受歧视,30万人被剥夺公民权⑥。2011年3月,随着叙利亚危机不断恶化和内战蔓延,尤其是2012年10月库尔德政治活动家马沙尔·塔莫⑦遭暗害之后,库尔德人开始积极参加反政府抗议活动,并趁机逐步控制了库尔德地区。叙内乱为库尔德人提供了“历史契机,他们正好可以用来实现变革”。⑧其政党纷纷成立,建立了民兵组织“人民防卫队”(YPG)。

2011年5月,“民主联盟党”、“未来运动”、“库尔德民主党-阿鲁吉派”等组成“库尔德爱国运动”,首次公开提出政治要求:结束针对示威者的暴力并允许和平抗议;结束实施紧急状态,废除各种特别法庭和法律,释放所有政治犯;允许各政党和运动开展活动;废除各种种族政策,废除针对库尔德人的所有秘密法规;加速允许无国籍人回国,允许他们成为叙利亚公民;组织包括各组织在内的全国对话,制订新宪法;保障出版自由;实行权力分立原则;公正民主地解决库尔德问题,宪法应承认库尔德人是叙利亚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保障其民族权利。⑨2011年10月26日,另外11个库尔德政党及其他库尔德团体的257名代表在卡什米利市举行“库尔德爱国大会”,并宣布成立叙库尔德统一组织“库尔德全国委员会”(KNC)。大会发表宣言,声称叙利亚危机只有通过政权更迭和推翻独裁统治才能解决,必须建立一个世俗、民主、多元、议会制的新体制。必须承认库尔德民族身份,承认其是叙利亚国家重要组成部分和国家的第二大民族。必须公正民主地解决库尔德问题,承认库尔德人在一个统一的叙利亚国家中的自主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⑩到2012年5月,该委员会成员增至15个。2011年12月6日,部分库尔德组织成立“西库尔德斯坦人民委员会”(PCWK)(11)。2012年6月,叙反对派“叙利亚全国委员会”(SNC)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召开会议,选举库尔德人阿卜杜勒巴塞特·西达为主席。11月,叙利亚各库尔德政党在伊拉克的胡里尔市召开会议,决定统一行动,与叙利亚其他反政府力量配合,推翻巴沙尔政权,还组建了自己的武装力量“库尔德自由军”。目前库尔德人已成为叙反对派力量中的重要力量,拥有4000—10000人的武装(12)。

其次,迫于形势发展需要,相关国家尤其是土耳其和叙利亚纷纷调整库尔德政策,以期改善库尔德人生存状况,缓解国内的库尔德问题

在土耳其,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AKP)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步骤,改善库尔德人生存状况,并与库尔德工人党进行停火谈判,使土库尔德问题取得重大进展。2012年6月,总理埃尔多安宣布将允许公立学校教授库尔德语,自称这是“历史性步骤”,并强调正义与发展党对与各政党讨论解决库尔德问题持开放态度。(13)一直不承认存在库尔德问题的老牌政党共和人民党也转变态度,做出愿意解决该问题的妥协姿态。2012年6月4日,共和人民党领导人提出解决库尔德问题的“十点建议”,承认该问题是土当前面临的首要问题,强调应通过民主方式而不是通过“以安全为核心”的政策来解决,土社会各界应共同探讨如何解决库尔德问题并努力达成共识。(14)与此同时,土政府自2011年开始与其一直视为恐怖组织的库尔德工人党在奥斯陆等地举行秘密谈判,最终双方达成停火协议。2013年3月21日,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阿卜杜拉·奥贾兰发表书面声明,宣布该党武装与土耳其政府军实现停火,并准备从土境内撤出该党武装。4月25日,库尔德工人党武装领导人穆拉特·卡拉耶兰宣布将从5月8日开始正式有组织地分批秘密从土耳其撤至伊拉克北部地区。库尔德工人党还对土政府提出解除武装和解散该党的前提条件:制订一部新宪法、解散专门对付库尔德工人党的特种部队、大赦包括奥贾兰在内的库尔德工人党犯人。(15)而埃尔多安则强调,一旦库尔德工人党撤离,土政府也将调整安全政策和修改宪法。对这一重大历史变化,土耳其媒体直呼,“阿拉伯之春”已转变为“库尔德之春”(16)。

为安抚库尔德人,分化反对派,缓解压力,叙政府采取措施解决长期存在的无国籍库尔德人问题。2011年3月,巴沙尔总统下令成立专门委员会,负责解决1962年贾兹拉人口普查导致的数十万无国籍库尔德人问题。4月7日,巴沙尔总统颁布法令,决定赋予登记在册的“外国人”以叙利亚国籍。为此,库尔德民主进步党总书记达尔维什表示欢迎,并称“这是叙利亚改革车轮真正启动的迹象”。在叙政府努力下,一些库尔德党派加入了亲政府的“民主变革全国协调委员会”(NCCDC),而“库尔德民主联盟”(PYD)声称既不支持政府,也不支持反对派武装。政府军还主动退出了库尔德地区,交由库尔德组织实际控制。

第三,中东剧变以及叙利亚等国政局动荡,推动各地库尔德人积极开展合作,加强联合,库尔德问题在地区范围内重新引起普遍关注

针对叙利亚危机,各地库尔德人积极寻求联合,推动解决库尔德问题。伊拉克库尔德人在推动叙利亚库尔德人建立组织、加强联合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2012年1月底2月初,叙库尔德组织在伊拉克埃尔比勒再次举行“库尔德爱国大会”,该地区政府主席马苏德·巴尔扎尼和总理萨利赫出席会议。马苏德呼吁叙库尔德人团结一致,发出同一声音,准备好应对可能发生的各种变化。(17)2012年7月12日,在马苏德·巴尔扎尼的努力撮合下,十多个叙库尔德组织在伊拉克举行会议,“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决定加入“库尔德全国委员会”,共同组建叙利亚“库尔德最高委员会”(KSC)以及民兵组织,以保护库尔德地区,实现了叙库尔德内部和解。与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有紧密关系的叙利亚库尔德民主党提倡在叙利亚建立一个世俗民主的联邦制国家,要求承认库尔德人权利以及自决权。此外,伊拉克库尔德地区政府还开放了与叙北部的边界,大量接受库尔德难民,并为叙库尔德组织建立训练营地,开展武装培训。

而叙利亚局势发展也为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带来向叙利亚发展的新机遇。一方面,库尔德工人党与叙政府重新开展合作。这是因为叙政府曾长期大力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并允许其在叙境内建立训练基地。如今,由于土积极插手中东局势,公开要求巴沙尔总统下台,支持和容纳叙反对派,积极主张军事干预并在叙北部建立“安全区”,土叙关系急剧恶化。2012年8月9日,土外交部长达武特奥卢又指控叙政府武装库尔德工人党,并连续袭击土军警。为了保卫自己的利益,库尔德工人党警告土不要派军队进入叙库尔德地区,以免燃起战火。另一方面,库尔德工人党积极支持该党在叙分支的“库尔德民主联盟党”扩展势力,建立武装和发展根据地。目前,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已成为叙库尔德武装中实力最强的组织,库尔德地区主要由该党实际控制。叙反对派武装认为该组织支持叙政府,是叙政府在库尔德地区的执行人(18)。

第四,当前中东政治地理版图正在重划,地缘政治格局与主要政治力量对比正重新调整,库尔德人已获得更大生存空间和发展机遇,并在未来在“新中东”拥有更大发言权

“阿拉伯之春”导致的中东乱局使各地库尔德人日益公开挑战政府,要求扩大民族权利,提高社会地位和参与国家事务水平。在叙利亚,由于内战愈演愈烈,中央政府已放弃对库尔德聚居区的管辖,听任当地自治。自2012年7月19日库尔德民兵“人民防卫队”开始接管库尔德城市科巴尼(Kobani)开始,库尔德聚居地区逐步由库尔德人控制。他们开始成立地方委员会,设立检查站。因此,库尔德人作为叙利亚“革命的第三方”(19),实际上已在自己的领地赢得了某种程度的自治,由“库尔德最高委员会”负责管理这些控制区。这些地区的原政府大楼前开始升起库尔德旗帜;开设了用库尔德语教学的学校。而这些都曾是阿萨德政府禁止的。(20)尽管少部分库尔德地区还被叙政府军控制,一些人仍担心日后库尔德地区被政府“重新占领”,但叙库尔德人认为最新取得的政治成就已“不可逆转”(21)。在此背景下,库尔德人要求民族自决、实行自治、建立联邦制,甚至独立的声音开始出现。从目前来看,未来无论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是否继续执政,库尔德人在叙利亚国家中的地位都将得到提高。库尔德人或“决定叙利亚的未来命运”。(22)

在伊拉克,库尔德人在政治、经济、能源和对外关系上的独立基础日益巩固。《华盛顿邮报》称,用“春天”一词来描绘阿拉伯国家的政治大变动不恰当,而用来描绘库尔德人却很合适,“伊拉克库尔德人正在走向复兴”。(23)库尔德自治区继续保持相对稳定,经济持续发展,外资大量涌入,美孚、道达尔等国际石油巨头不顾伊拉克政府反对继续与库尔德地区政府合作,地区经济年增长率达11%。10年前该地区只有一所大学,目前已达30所。从对外关系上看,库尔德地区政府设立了外交部,在美国、欧盟、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波兰、西班牙、俄罗斯、瑞典、瑞士、澳大利亚、伊朗等国设立了代表处。到2013年4月,在库尔德地区设立领事馆和代表处的国家已有18个(24)。针对中央政府的遏制措施,马苏德·巴尔扎尼公开威胁,称库尔德人将寻求独立,声称“建立民族团结政府的伙伴现在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也无意义了”。(25)

从土耳其方面看,土政府决定与库尔德工人党谈判与当前土内政外交以及地区局势发展大背景紧密相关。首先,土周边国家库尔德人的情况剧变,使土面临严峻挑战。土不仅担心叙政府重新支持库尔德工人党,也忧虑叙库尔德人将实现自治,这将使库尔德工人党获得新的活动基地,并鼓励土库尔德人更加明目张胆地要求自治。(26)其次,近年来土耳其政治稳定,经济发展,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尤其是近年土积极支持阿拉伯人的街头抗议,争取在地区变局中扮演“领导者角色”,大力兜售“土耳其模式”,影响力不断扩大,这给了埃尔多安和土政府很大自信去触碰土政治中的长期禁忌——库尔德问题。2009年埃尔多安曾发起“库尔德开放”倡议,与奥贾兰秘谈,但很快失败,如今重提此事显示其信心很足。此外,埃尔多安在国外积极支持阿拉伯人的抗议活动,但在国内却大力压制库尔德人,在国内外颇招非议和批评,使其非常尴尬。因此,重提“库尔德开放”倡议也可改善埃尔多安的外部形象。第三,埃尔多安在政治上急需库尔德人支持。2013—2014年,土将举行地方、议会、总统选举以及修宪,占全国人口20%的库尔德人的选票对埃尔多安非常关键。土反对派批评政府以向库尔德人让步换取选票。第四,加入欧盟的迫切需要。近年来土外交虽大幅转向东方,但加入欧盟战略目标未变。埃尔多安发誓要在2023年建国100周年前加入欧盟,但塞浦路斯问题和库尔德问题是横亘于欧盟与土耳其之间的两道障碍,若不在库尔德政策上做重大改变,土恐难圆其入盟梦。如果土政府与库尔德工人党能履行所达成的协议,停止冲突并启动改革进程,库尔德人将在土政治和社会中发挥重要作用,土耳其也将获得新生。总之,在当前中东大变局背景下,库尔德人在“新中东”的生存环境和话语权将得到进一步改善和提高。


二、库尔德人的建国之梦仍难以实现

综上分析,“阿拉伯之春”带来的中东地区大变动正推动阿拉伯人、波斯人、土耳其人、库尔德人和犹太人这几个主要民族的相互关系发生重大历史变换,库尔德人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战略机遇期和历史新局面。“阿拉伯之春”全面催醒了该地区各国的库尔德人,成为爆发“库尔德之春”的催化剂。该地区地缘政治环境的急剧变化和主要民族行为体之间关系的转换带来了库尔德人生存环境的大变迁。库尔德人已成为这场阿拉伯剧变和地区大动荡、大转型的最大赢家之一。为此,关于库尔德人获得独立以及在地区范围内建立“大库尔德斯坦国”的种种说法再次浮现。英国《卫报》评论称:“库尔德人独立建国正在成为现实,奥斯曼帝国解体的最大输家如今成为叙利亚内战和‘阿拉伯之春’的赢家。”(27)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库尔德人直接发出了不排除独立建国可能性的呼声。马苏德·巴尔扎尼已经不止一次警告伊拉克中央政府,并已为未来建国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对未来也心存希望。叙“库尔德全国大会”(KNA,the Kurdistan National Assembly of Syria)主席谢科·阿巴斯强调,在叙利亚建立联邦制的库尔德人设想不可能被阿拉伯人接受,唯一的选择是独立。(28)英国中东问题专家罗克珊·法尔曼法马扬认为,“阿拉伯之春”正在重划中东政治地图,包括“大库尔德斯坦新月带”在内的5个新月带(其余4个是什叶派、逊尼派、东地中海、温和派的新月带)将重新定义该地区,一个新地缘战略地图正在形成。(29)

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一个统一的“库尔德斯坦国”在可预见的将来仍不太可能出现。库尔德斯坦被分割、库尔德人分居四国的这一政治和地理现实不太可能发生改变。库尔德人主要居住国不会轻易答应他们建立民族独立国家的要求。同时库尔德民族运动自身也存在巨大局限性。内部派别林立,纷争不断,不仅土耳其和伊拉克的库尔德人之间有分歧,就是伊拉克库尔德人内部也长期争斗不休。各国库尔德人的斗争目标也不一致,难以形成合力。建立一个独立的库尔德斯坦国家目前并未成为所有库尔德人的共同目标,如叙利亚库尔德人在此问题上就分歧严重。库尔德全国大会要求独立,库尔德民主联盟则要求留在叙利亚,库尔德全国委员会则希望建立联邦制。此外,库尔德人的境遇虽然在西方特别是欧洲引起广泛同情并得到一定支持,但出于中东安全与稳定以及自身利益的考虑,西方并不愿改变中东政治版图现状,无意支持库尔德人独立建国。

同时,库尔德问题的未来发展还存在很大不确定性。不久前发生的“阿拉伯之春”不仅将剧烈改变阿拉伯世界,也将对地区格局以及对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波斯人、库尔德人和犹太人五大民族的关系产生重要影响。但当前中东剧变还处于演化发展过程之中,趋向不明朗。库尔德人主要居住国的未来发展也具有不确定性:伊拉克能否尽快走出危局,维持一个强大而完整的主权国家,对全体库尔德人的命运有着关键性影响。虽然伊拉克中央政府以及美国致力于维护伊国家统一,但如果伊拉克继续陷入长期动荡,民族、教派矛盾得不到很好解决,伊库尔德人寻求独立的可能性会进一步增大。

土耳其当前国内政治斗争尖锐,正义与发展党的改革严重冲击传统的“凯末尔主义”,导致与世俗政权和军方的严重冲突。土执政党与库尔德工人党谈判并达成停火协议,但土全国上下在此问题上还远未形成共识,民族行动党等右翼政党和组织强烈反对。谈判双方在释放奥贾兰、大赦、新宪法是否明确库尔德人属性与权利、土政府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奥贾兰的库尔德民主自治和联邦制设想等重大问题上还存在严重分歧。土政府明确表示不会释放奥贾兰、不会将库尔德语升格为官方语言、不会允许库尔德自治,并强调将继续打击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同时土短期内难以加入欧盟,必须进行更多民主政治改革,而欧盟必将在库尔德问题上提出更多苛刻要求。

伊朗当前形势也极端复杂。伊核问题持续紧张、伊朗核技术不断取得进展以及伊朗大力向伊拉克和其他阿拉伯国家进行渗透,导致伊朗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和以沙特为首的逊尼派阿拉伯国家的关系普遍紧张,美国和以色列不时威胁对伊朗动武。伊国内政治斗争、伊核问题发展以及美伊关系趋向不明。若伊朗遭到类似伊拉克战争式的美军事打击,其未来政治制度和国家体制将重新安排,各民族关系也将重组,国家统一将面临严峻挑战。

叙利亚当前正处于危局之中。巴沙尔政权正面临2000年上台执政以来的最大挑战,反政府抗议示威已演变为大规模内战,民族和教派冲突加大,未来叙前途堪忧,国家面临陷入长期动荡甚至解体可能,对库尔德人的未来也将产生很大影响。但从目前来看,无论是叙政府还是叙反对派都没在未来建立联邦制和允许库尔德人自治等核心问题上松口,库尔德人因之一度退出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并与反政府武装“叙利亚自由军”(SFA)发生武装冲突。叙库尔德人内部对寻求自治还是独立也态度不一。

未来一段时间里,伊拉克国内教派矛盾发展、叙利亚内乱前景、美与伊朗关系走向以及土耳其加入欧盟进程这四大因素将成为观察库尔德问题发展的关键性指标。

总之,从库尔德问题百年发展演变历史证明,库尔德问题的解决将是一个漫长过程,但总的趋势是库尔德人权利意识不断增强,处境和地位不断改善与提高。但是,伴随这一进程,中东地区尤其是相关国家的主权与国家安全、地区稳定以及地缘政治格局也将受到严重冲击。民族主义是一把双刃剑,库尔德人在中东的崛起对该地区是祸是福还是未知数。


【注释】

唐志超,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副研究员、博士。

①“库尔德斯坦”是一个文化地理概念,来自波斯语,字面意思是“库尔德人的土地”。

②“A Kurdish Spring on Many Fronts”, New York Times, March 21, 2013. http://rendezvous.blogs.nytimes.com/2013/03/21/a-kurdish-spring-on-many-fronts/.

③“Thousands Detained in Eastern Turkey Since March”, Hurriyet, May 16, 2011.

④“Iraq Kurd Leader Accuses PM Maliki of ′Dictatorship′”,AFP, Apr8,2012.http://web.krg.org/articles/detail.asplngnr=12&smap=02010200&rnr=73&anr=43534.

⑤叙利亚库尔德全国委员会(KNC)声称有300万。人权观察(HRW)称库尔德人约170万,约占全国人口的10%。美国国务院预测库尔德人占叙总人口(2250万)9%,约200万.美国和平研究所(USIP)预测数字为150万。“Without Kurds Syria Will not Witness Stability: Ibrahim Biro”, Feb. l4, 2012. http://www.ekurd.net/mismas/articles/misc2012/2/syriakurd423.htm

⑥Robert Lowe, “The Syrian Kurds: A People Discovered”, Chathamhouse, January 2006. http://www.chathamhouse.org/publications/papers/view/108153.

⑦马沙尔·塔莫(Mashaal Tammo),1958年生,叙库尔德政治家。曾创立库尔德未来运动党。2011年叙危机爆发后,他加入了反对派组织叙利亚全国委员会,为执行委员会成员。2011年10月7日,其在公寓里被蒙面枪手杀害。次日,在其葬礼上,叙安全部队与参加葬礼的库尔德人发生冲突,导致5人死亡。库尔德人指责叙政府暗杀了塔莫。该暗杀事件被视为库尔德人由相对中立转向积极参加反政府抗议活动的转折点。

⑧库尔德人欲借叙利亚危机翻身[EB/OL].纽约时报》中文网2012年10月6日。 http://cn.nytimes.com/article/world/2012/10/06/c06kurds/

⑨“Al-Qamishli: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Revolution, Kurdish Parties Present Demands Publicly for the First Time”, KURDWATCH, May 19, 2011. http://www.kurdwatch.org/indexz=en&aid=1541.

⑩“Erbil conference of Syrian Kurds abroad condemns violence against the people”, February 7, 2012. http://supportkurds.org/reports/erbil-conference-of-syrian-kurds-abroad-condemns-violence-against-the-people/.

(11)库尔德人俗称叙利亚库尔德地区为“西库尔德斯坦”、土耳其部分为“北库尔德斯坦”、伊拉克部分为“南库尔德斯坦”、伊朗部分为“东库尔德斯坦”。

(12)“Syrian Kurds Trade Armed Opposition for Autonomy”. IKJ. Retrieved 29 October2012; “Interview Salih Muslim”. Frankfurter Rundschau. Retrieved 01 Dezember 2012. http://www.fr-online.de/aegypten-syrien-revolution/interview-salih-muslim--es-gabkeinen-kurden-deal-mit-dem-regime-,7151782,21011376.html.

(13)http://www.aljazeera.com/news/europe/2012/06/2012612133656956705.html.

(14)“This is the CHP′s Kurdish initiative”, http://www.habermonitor.com/en/haber/detay/this-is-the-ehp39s-kurdish-initiative/179128/.

(15)“PKK sets date for withdrawal from Turkey”, Al Jazeera, Apr. 26, 2013. http://www.aljazeera.com/news/europe/2013/04/201342513922579836.html.

(16)“The Arab Spring has Transformed into the Kurdish Spring”, Daily Hürriyet July 26, 2012. http://www.hurriyetdailynews.com/the-arab-spring-has-transformed-into-the-kurdish-spring-aspxpageID=238&nid=26443.

(17)“Three-day Conference of Syrian Kurds in Hewler”,Jan31, 2012. http://en.firatnews.eu/index.phprupel=article&nuceID=4025.

(18)“Syrian Kurdish Moves Ring Alarm Bells in Turkey”. Reuters. 23 July 2012. http://www.reuters.com/artiele/2012/07/24/us-syria-erisis-turkey-kurds-idUSBRE86N12W20120724.

(19)Jonathan Spyer, “Third Point In the Revolution: Syrian Kurds Carve Out An Enclave Between the Assad Regime and the Rebels”, National Post, Feb. 24, 2013. http://news.nationalpost.com/2013/02/24/third-point-in-the-revolution-syrian-kurds-carve-out-an-enclave-between-the-assad-regime-and-the-free-syrian-army/.

(20)库尔德人欲借叙利亚危机翻身[EB/OL].纽约时报中文网,2012-10-06. http://cn.nytimes.com/article/world/2012/10/06/c06kurds/.

(21)Rozh Ahmad, “The Kurdish Rebellion in Syria: Toward Irreversible Liberation”, Pukmedia, March 10, 2013. http://pukmedia.com/EN/EN_Direje.aspxJimare=3421.

(22)“Will Kurds Determine Syria's Fate”, New Republic. Nov. 16, 2011. http://www.npr.org/2011/11/16/142387417/new-republic-will-kurds-determine-syrias-fate.

(23)Jackson Diehl, “In Iraq, a Kurdish Renaissance”, The Washington Post, Apr. 14, 2013. http://articles.washingtonpost.com/2013-04-14/opinions/38537572_1_iraqi-kurds-turkey-pkks.

(24)包括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德国、俄罗斯、瑞典、荷兰、罗马尼亚、埃及、伊朗、土耳其、约旦、巴勒斯坦、阿联酋、韩国、奥地利和捷克等国在伊拉克库尔德地区设立领事馆或代表处。

(25)“Iraqi Kurdistan Threatens to Declare Independence”, Ekurd, Mar. 22, 2012. www.ekurd.net/mismas/articles/misc2012/3/state6017.htm.

(26)“Ankara Alarmed by Syrian Kurds′ Autonomy”,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ug. 1,2012. http://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0872396390443687504577563183350590066.html.

(27)David Hirst, “This could be the birth of an independent Kurdish state”, The Guardian, Jan. 9, 2013. http://www.guardian.co.uk/commentisfree/2013/jan/09/birth-kurdish-state-ottoman-syria-arab-spring.

(28)Joseph Puder, “Syrian Kurdish Plight Requires Independence”, http://frontpagemag.com/2013/joseph-puder/syrian-kurdish-plight-requires-independence/.

(29)Roxane Farmanfarmaian, “Redrawing the Middle East Map: Iran, Syria and the New Cold War”, aljazeera, 15 Nov. 2012. http://www.aljazeera.com/indepth/opinion/2012/11/201211131142404845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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