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强调“历史不能假设”的时候，到底要说一个什么意思？我想，它是要说历史不能以假设的方式来描述，而不是说我们不能思考历史发展的可能过程。历史呈现为某一种状况，是一个现实问题，历史是否可能呈现另一种状况，并不是没有思想价值。

德国《时代周报》出版人约瑟夫·约菲设想，如果以色列这个国家不存在，今天的中东是否会是一个太平世界。在美国《外交政策》双月刊今年第一期上，约菲撰写了《一个没有以色列的世界》，引起一场激烈的辩论。

如果1948年以色列死产，如果1967年战争中以色列已经亡国，如果这些还不够，那么还可以设想，我们还可以通过“思想实验”（就像卡尔·波普尔设想图书馆全部毁灭那样），假设以色列从今天“消失”，那么中东会如何？约菲说，中东国家之间、宗教信徒之间、意识形态之间、政权与人民之间、传统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几乎都不会改变，因为以色列并不是这些问题出现的原因。

来自欧洲、美国、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重要思想家对约菲的文章提出了各种不同的看法，约菲的文章被更多的人认为是为以色列的行为进行辩护。约菲在《外交政策》第二期回答，他提出问题，是因为“以色列已成为贬损和谴责的一个几乎是普遍的目标”，但这种“单方面分配责任的言论”包含着道德失败，批评以色列是好事，但“寻找替罪羊从最好的方面说是轻率的，而从最坏的方面说是可憎的”。

回首历史，无人能够否认，中东地区发生过多起与以色列因素无关的领土战争与军事吞并。穆斯林与基督徒、逊尼派与什叶派、原教旨主义与不那么虔诚的教徒之间的冲突没有以色列什么事。霍梅尼主义与瓦哈比教派之间、不同国家的复兴社会党之间、复兴社会党与泛阿拉伯主义之间以及这两者与君主制度之间的意识形态冲突，没有以色列因素。除了少数开明君主主义国家，这一地区普遍的专制形式的统治，与以色列无关。

在近些年的两份《联合国阿拉伯人类发展报告》中，中东地区发展停滞的根本原因被认为有三个，第一个原因是缺乏自由，绝对的独裁统治、虚假选举、司法依赖行政部门和市民社会受到种种约束，言论和结社受到严格限制;第二个原因是缺乏知识，6500万成年人是文盲，大约1000万人无学可上，科学研究与信息技术发展落后;第三个原因是妇女参与政治与经济生活在全世界处于最低水平，一半人口的潜力没有得到开发。由阿拉伯学者所撰写的这两份报告，显示了阿拉伯世界中的一种思考。

问题是现在人们是否确如约菲所说，已经把以色列拿来作了中东一切问题的替罪羊，人们是否在以色列对巴勒斯坦所作的具体行为与中东发展所出现的问题之间作出了区别。当中东出现问题的时候，有多少人是从“这是以色列搞出的问题”来寻找原因，而不去分析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十几年前，为了表明入侵阿拉伯兄弟国家的行为的正义性，萨达姆一边被迫从科威特撤军，一边向以色列打飞毛腿导弹。“反以色列”被作为一种正义光环来使用的情形在今天是否已经改变？

回答这些问题，与其说需要更多的智慧，不如说需要更多的勇气。今天，我们可以得到来自世界任何地方的关于“政治正确”的评论，“以色列对中东的混乱负有主要责任”就是一个“正确”的结论。在舆论的一般格式中，以色列既是美国设在中东的应声虫，又是美国政策乃至世界局势的操纵者。现在，犹太人甚至被认为是“世界控制者”。“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直言不讳”的马哈蒂尔曾说过，“欧洲杀死了600万至1200万犹太人，但今天犹太人却用虚拟力量控制了世界”。对这类言论，人们不会再视之为散布“犹太人危险”的论调。

在国际领域，“以色列（乃至犹太人）应该对中东问题负责”是一种;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内部，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为环境压迫或者其他国家与民族的敌对也是一种。在“正确性”的引导下，人们有选择地放过某些极端言论，只要这种言论不挂在希特勒的名下，说出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有时候，我会怀疑，人们所反对的到底是希特勒这三个字，还是灭绝、迫害、侵略、杀戮和疯狂。

（本文摘自《看世界》200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