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袭击是以色列对伊朗核计划长期焦虑的集中爆发,以希望借袭击突破多重战略困局。当前,美国在中东既不希望卷入战争,但又怕失去对中东的控制。因此,美选择“可控放纵”。伊朗面对军事打击,必然反击。可反击一旦突破阈值,美或将走上前台,这将从根本上冲击中东地区总体安全局势。同时,伊朗或将重新制定核政策,诱发中东核军备竞赛,全球的防扩散机制将遭受冷战以来最严峻的冲击。
6月13日,以色列对伊朗发动了代号为“狮子力量”的军事袭击,以色列国防部长卡茨称此举是对伊朗的“先发制人打击”,打击目标包括“伊朗的核设施、弹道导弹工厂和军事能力”。此次以色列军事行动的烈度远超去年,伊朗的报复行动也将大幅升级。中东安全架构及核不扩散体系面临崩塌的风险。
以色列的战术突击与战略困局
此次袭击是以色列对伊朗核计划长期焦虑的集中爆发。选择当下时机主要包含五重考量:
其一,扼杀核谈判进程。以色列极度排斥正在进行的美伊核谈判。由于2015年前的伊核协议即将在今年10月到期,当前正在进行的美伊核谈判实际上意在为今后一段时间内伊朗的核活动勾勒框架底线。以色列坚决反对给伊朗任何的核活动空间,企图在协议成型前扼杀任何可能“让步过度”的草案。美国总统特朗普曾在本轮美伊接触后不久称,若不能在2个月内达成协议,将会对伊朗采取强硬行动。6月13日恰是两个月期满后首日,以色列便迫不及待地发起军事打击,破坏谈判意图十分强烈。
其二,充分利用外部因素为自身行动“合法性”背书。国际原子能机构最新报告证实伊朗铀浓缩活动已达“前所未有水平”,并在近20年来首次明确表示伊朗没有履行应尽的核义务。以方借国际原子能机构报告强化“伊朗逼近拥核”的指控,将单边军事行动包装为维护国际核秩序的“必要之举”。
其三,落实既定的削弱伊朗军事计划。自2023年10月本轮巴以冲突升级以来,以色列在中东划设了七条战线,意图通过多线作战“彻底改善其周边生存环境”。对伊朗的行动也是七条战线之一。因此,以色列的打击行动已筹谋多日。此次打击已造成伊朗核设施、导弹基地、无人机基地,以及革命卫队指挥中枢遭到破坏,甚至造成数名高级将领和核科学家死亡。但事后以色列宣称行动将持续多日,表明其目标不仅是物理摧毁关键设施,更意图通过体系化打击迟滞伊朗核进程并瓦解其地区行动能力,通过物理手段与心理震慑对伊朗实施双重打击。
其四,强化冠绝中东的相对实力优势。本次军事行动是以色列“先发制人”安全哲学的实践。当前,“什叶派抵抗之弧”较此前已有很大程度的弱化,但以色列仍然希望通过此次行动进一步削弱伊朗对代理人武装的支持能力,并向海湾国家展示其对抗伊朗的决心,重塑地区“共同应对伊朗威胁”的传统安全架构。
其五,出于国内政治的考量。内塔尼亚胡当前的执政地位依旧不稳固,腐败指控与民众抗议依然困扰着执政联盟的执政前景。虽然以色列国内存在相当程度的反战声浪,但是极右翼政党仍然把控着国家政策的制定权力。为确保自身执政地位稳固,内塔尼亚胡必须依靠极右翼执政联盟,并将极右翼的军事行动理念转化为国家层面的战争边缘政策。通过对伊朗的强硬军事行动转移矛盾、凝聚民意成为必然之选,但高烈度军事冒险亦可能因局势失控反噬其执政根基。
美国的矛盾角色:战略收缩中的“可控放纵”
十余年来,美国在中东实行战略收缩政策,但为了维系影响力,又希望扶植以色列作为其硬实力延伸,并通过离岸制衡手段在中东创造“可控的紧张”,使美国继续享受基于硬实力优势的地缘政治特权。但当前以色列的做法已逼近美国忍受极限,而以色列正将美国“绑上战车”,这与特朗普奉行的“美国优先”孤立主义政策全然相悖。美国不得不在自己铸就的地缘政治困境中扮演着既推责又纵容的矛盾角色。
推责,意在避免卷入新的战争泥潭。美国国务卿鲁比奥第一时间宣称以色列对伊朗“采取单方面行动,美国没有参与对伊朗打击”。特朗普也表示他“更倾向于避免与伊朗的冲突,并就核计划达成和平解决方案”。然而在一天前,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授权驻中东美军家属撤离,特朗普也表示以色列对伊朗的军事行动“很快会发生”。这些举动都说明,美国不仅早就知情,并且默许了以色列的军事行动。
纵容,怕贸然抽身失去对中东的控制权。以色列的F-35战机、“铁穹”反导系统等关键装备依赖美援,实战中更离不开美军情报与后勤支持。美国驻以色列大使赫卡比更是直言,“以色列行动需美方批准”。这种“不参与但放手”的态度,折射出美国在战略收缩背景下,试图借盟友之手施压伊朗而避免直接卷入的投机心理。但须警惕的是,以色列的现有军力不足以摧毁伊朗的核能力,若冲突升级必然将要求美军直接介入。当前美军中东部署已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一旦伊朗反击突破阈值,美国或将被迫放弃“幕后角色”,而这也将从根本冲击中东当前的地区总体安全局势。
伊朗的反制逻辑:报复与重构
面对前所未有的军事打击,反击已是必然。伊朗的反击将是多维度的,其反应烈度也将对危机的走向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去年,伊以之间曾爆发两轮对彼此本土的军事打击。实践证明,两国都难以在对方的饱和式打击下完全自保。为给以色列造成伤害,伊朗或将以导弹和武装无人机相结合的方式对以色列采取饱和式打击。考虑到以色列对伊朗的打击目标,伊朗或将对等攻击以色列的军事基础设施、核设施和关键民生基础设施。此外,如果美国在后续的行动中参与对伊朗的直接打击,不排除伊朗也会对中东的美军基地进行打击报复。此举不仅可能造成美伊之间直接军事冲突的快速升级,还必然会将美军基地所在的阿拉伯国家卷入冲突中,地区性战争的风险难以排除。
除了直接军事打击,伊朗还可能会在地缘政治层面展开一系列报复行为。例如寻求地区盟伴的策应,让以色列陷入多线作战之中。而作为扼守霍尔木兹海峡的波斯湾重要国家,伊朗若封锁海峡,将对全球能源供应及航运造成严重冲击。在以色列对伊朗的军事行动开始后不久,国际能源市场恐慌情绪已将国际油价推上新高。中东冲突外溢至海湾地区,对海湾各国的经济也必将造成致命冲击,这种冲击的政治和经济效应将很快传导至全球市场。
更令人担忧的是,伊朗或将重新制定自身的核政策。伊朗已表态,其若在国际原子能机构无法获得公平对待,或将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公开宣布拥核、重启高丰度铀浓缩活动在内的一系列措施都可能成为伊朗的政策选项。考虑到伊朗的核谈判核心团队成员在本次行动中遭袭身亡,伊朗在核谈判中的立场不排除会出现后退,未来想要达成协议的难度更大。若中东核不扩散体系出现突破口,或将诱发中东的核军备竞赛,全球的防扩散机制将遭受冷战以来最严峻的冲击。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文章转自中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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