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之:思维、辞采与“游戏”——论鲁迅笔下的同素逆序词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236 次 更新时间:2025-09-15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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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全之  

【摘要】同素逆序词是汉语中很常见的语言现象,但对鲁迅而言有着特殊意义。鲁迅大量使用同素逆序词,不仅是为了追求语言的陌生化,也体现了他的逆向思维、游戏心态以及用语偏好。鲁迅笔下的同素逆序词可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最常见、至今仍然很活跃的逆序词;第二种是很少见、带有鲁迅个人风格的逆序词;第三种是鲁迅思想负载词中的逆序词。第三种最能体现鲁迅使用同素逆序词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鲁迅; 逆序词; 游戏

一、关于同素逆序词

同素逆序词,后面简称“逆序词”,语言学者给出的定义是:“逆序词指的是词内部语素的语音形式、书写形式、意义完全相同而线性次序相反的一组词。例如‘累积—积累、惦记—记惦、吞并—并吞……相面—面相、客房—房客、斗争—争斗’等。”上述定义表述大致准确,但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在汉语中两个词“意义完全相同”的情况并不普遍,“逆序词”亦然,如“积累”和“累积”,它们在具体使用中往往会出现意义或感情色彩上的偏差,只能说“意义基本相同”。上述列举的例子中“相面—面相”“客房—房客”,根据《现代汉语大辞典》的解释,含义相去甚远。这类成对的词,看上去像是“逆序词”,实际上是两个各自独立的词,相互之间没有亲缘性,这类“逆序词”可以称为“伪逆序词”。类似这样的词很多,如敌情—情敌、人工/工人、后背/背后、孙子/子孙、地下/下地、感动/动感、葬送/送葬等。有研究者列举了“伪逆序词”的八种情况:如组成逆序词的一个语素或两个语素都具有多义性,如“案犯/犯案”,其中“犯”具有多义性,“法师/师法”,两个语素都具有多义性;从语音上来说,可分为“全部语素为同音语素”,“一个语素为异音语素、一个语素为多义语素”,“两个语素全为异音语素”等构成的“伪逆序词”,如:白道/道白、骨头/头骨、弹子/子弹、里头/头里等,也有“一方为词而另一方为短语”的“伪逆序词”,如说白/白说、花白/白花等。鲁迅笔下有很多“伪逆序词”,一般研究者都会将其排除在逆序词之外。

逆序词由于形式上的鲜明特征,又被称为“倒序词”“颠倒词”“反序词”等。在这些称谓中,“同素逆序词”使用率最高,认同度也最高。在中国知网上以“篇名”检索,“逆序词”有128条,“反序词”22条,“颠倒词”10条,可见“(同素)逆序词”的使用频率遥遥领先。

逆序词在汉语中很常见,而且出现很早。《诗经·桃夭》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子于归,宜其家室”,这两句同义反复,“室家”与“家室”含义相同,但通过使用逆序词汇,不仅适应了新的韵脚,也带来新的阅读感受。说明古人早就意识到逆序词在诗歌表达中具独特的效果。在后来的典籍中,逆序词也多有出现。有研究者将“逆序词”出现的原因归结为7点,如汉民族思维特点——重秩序讲辩证、汉语构词法——合成词的特点、诗歌等韵文叶韵的因素、语言修辞的需要、方言分歧的因素、造词过程中偶合的因素等。五四以后,白话成为书写的主流语言,“逆序词”依然常常见之于各类文本中,甚至跟古代相比,数量更多。其中原因,一般认为源于古代汉语、外语和方言的影响。有些古代汉语中的“逆序词”被继承下来,外来词(尤其是日语借词)也有“逆序词”进入中国,而方言中也有很多逆序词进入现代汉语书面语,如鲁迅说的“绍介”,古代典籍中多有出现,绍兴方言也说绍介,所以很难分清鲁迅用“绍介”的时候,是接受了哪种语源的影响。但如果细究起来,上述原因就显得过于浅表化。从深处着眼,就会发现“逆序词”的出现原因复杂,有语言自身的问题(如语言传统、外来影响等),恐怕也与作家的思想心态、语言偏好和创作风格有关。鲁迅对逆序词的大量使用,就有着极为复杂的成因。

二、鲁迅笔下的逆序词

鲁迅笔下逆序词数量很多,但相关研究刚刚起步,有价值的成果不多,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乔丽叶的硕士论文《〈 鲁迅全集〉中同素异序词研究》。该文在理论上并未提出新见,值得重视的是文末附有“《鲁迅全集》中同素异序词词表”,共计192对。该文排除了所有“伪逆序词”,同时还将单纯词排除在外,因为单纯词只有一个语素,自然不存在“同素逆序”的问题,如踉跄、崎岖、蝴蝶、咖啡等。鲁迅使用过踉跄(踉踉跄跄)和跄踉,不能算作逆序词。在具体统计的时候,同素逆序词“AB/BA”必须同时出现在鲁迅作品中才能算是一对,鲁迅只用过AB或BA,不能算是他笔下的逆序词。乔丽叶为统计逆序词所设定的标准是科学的,边界是清晰的,也是可行的。她所依据的《鲁迅全集》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至1958年间出版的版本,共10卷。其中前8卷是作品,后2卷是书信。乔丽叶在统计逆序词的时候,只用了前8卷,没有将书信统计在内。这套《鲁迅全集》跟目前通行的2005年版相比,不仅没有日记,书信和作品的收录也不全。所以这192对逆序词,只是大部分作品的统计结果,尚有很多遗漏。同时,查找鲁迅作品中的逆序词,是一件很烦琐、很细致的工作,稍有疏忽就会遗漏。如典故/故典、热闹/闹热、枯槁/槁枯等,都没有出现在这192对之中。而在这192对逆序词中,有些统计是不准确的,如“盗窃/窃盗”“相貌/貌相”“雌雄/雄雌”“逃走/走逃”等成对的词中,像“窃盗”“貌相”等排在后面这个词就没有在鲁迅作品中出现过,所以不能算是鲁迅笔下的逆序词。其中属于这种情况的有13对。如果以2005年版的《鲁迅全集》为统计对象(含书信、日记),鲁迅笔下的逆序词有近300对。逆序词不仅古代有,五四之后也大量出现,不止是鲁迅,五四作家大都使用过逆序词。这说明逆序词的使用是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但在鲁迅这里有着值得重视的特点:第一,使用量大,这在现代作家中是罕见的;第二,鲁迅对逆序词的使用带有明显个人特点,经常一对逆序词出现在同一篇文章中,显然是有意为之,别有用意。所以研究鲁迅的逆序词,是研究鲁迅思想、情感和语言使用偏好的重要路径。

鲁迅笔下的逆序词,可以大致分为三类:

1.最常见、最普通的逆序词,不仅鲁迅笔下有,在彼时其他人文章中也很常见,至今仍在使用。这类逆序词有:样式/式样、安心/心安、光荣/荣光、嫉妒/妒嫉、力气/气力、歌颂/颂歌、善良/良善等。这些常用的逆序词,一直活跃在汉语口语和书面语的世界里,成为人们即取即用的语料。有些人取用时会略加斟酌,有些人随机撷取,不加考量。由于两个词的含义基本相同,所以在使用上不会出现很大差异。鲁迅使用这些逆序词,跟其他人一样,带有随意性和随机性,如在《从胡须说到牙齿》中,描写胡须时,“样式”和“式样”都用过:

①然而连胡须样式都不自由,也是我平生的一件感愤,要时时想到的。

②胡须的有无,式样,长短,我以为除了直接受着影响的人以外,是毫无容喙的权利和义务的……

再如“光荣”和“荣光”,鲁迅在谈及国粹的时候,使用了这两个词:

①一天一天的满足着,即一天一天的堕落着,但却又觉得日见其光荣。

②他们的国粹,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

几乎相同的论述对象、相同的语境,含义也基本相同。鲁迅交替使用这些逆序词,并无深刻用意,只是跟随写作时的感觉,随手写出,不费思量。所以对这类逆序词,无须做过多的穿凿和阐释。

2.不常见的逆序词,甚至是鲁迅独有的逆序词。这类词汇显示了鲁迅的用语偏好。如树丛/丛树、草丛/丛草、减轻/轻减、迫切/切迫、姓氏/氏姓、心愿/愿心这5组逆序词就属此列。这些AB/BA式的两个词中,AB是常用词,屡见不鲜,但BA则不是常用词。上列词汇中的BA词,除“切迫”“愿心”外,《现代汉语大词典》均未收录,所以不是规范词。“切迫”虽然被收录,但所举书证,仅为鲁迅《死》中的句子:“不过默默的躺着,有时还发生更切迫的思想。”说明因为鲁迅使用过,才被收录的。鲁迅将一些常用词逆序书写,有着极为复杂的原因,而且各不相同。

第一组,树丛/丛树,例句如下:

①同胞张献忠杀人如草,而满洲兵的一箭,就钻进树丛中死掉了。

②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

如果脱离了具体语境,“树丛”和“丛树”意思十分相近,但作为两个定中结构的偏正复合词,一个中心词是“丛”,一个中心词是“树”。在例句①中,与“钻”搭配的只能是“丛”;在例句②中,看到的可以是“丛”也可以是“树”,所以这句话中,“丛树”可以改为“树丛”,但从表达效果上看,“丛树”比“树丛”更准确、清晰。因为“(树的)丛”固然能看到,但很模糊,“(成丛的)树”就很清晰,表达出来的视觉效果有很大差异。更为重要的是,“丛树”与后面的“枯树”并列,文气才能贯通。所以鲁迅在第二个句子中使用“丛树”而不是“树丛”,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由此可见鲁迅用词之严谨与考究。

第二组跟第一组相近。“草丛”是常用词,鲁迅共使用9次,说明鲁迅还是习惯使用这个规范词;而“丛草”只出现1次,就显得很特别。该词出现在《诗歌之敌》中,这篇文章以诗的外行谈诗入手,一方面讽刺那些攻击诗歌的人,另一方面也讽刺“中国诗人也每未免感得太浅太偏”,全篇充满了讽刺、揶揄的味道。在谈到“赏识美的事物”的时候,文章写道:

柳阴下听黄鹂鸣,我们感得天地间春气横溢,见流萤明灭于丛草里,使人顿怀秋心。

在上面句子中,“丛草”改为“草丛”,意思完全相同,甚至更准确。但将“草丛”颠倒为陌生词“丛草”,与全句有意渲染的诗意相吻合,还带有一种俏皮的微讽效果。在这句话的后面,鲁迅开始谈“鹂歌萤照”是“希图觅得配偶”,“至于一切花,则简直是植物的生殖机关了”。这些颠覆性的戏谑,与逆序词的使用,正相匹配。

第三组“迫切/切迫”。“迫切”是常用词,也是一个规范词,但“切迫”一词古代极少出现,在现代汉语中也主要由鲁迅使用,所以无论词典还是百度文库,在解释该词的时候,拿出的书证都是鲁迅的句子,说明它是鲁迅的专用词汇。从使用频率来看,“迫切”在鲁迅笔下共出现2次,有1次是鲁迅抄录的呈文,所以鲁迅只使用过1次,出现在《为北京女师大学生拟呈教育部》一文中:“为此续呈大部,恳即明令迅予撤换,拯本校于阽危,出学生于水火。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这里的“迫切”含义就是词的本义,没有特别的地方。与之相比,“切迫”反而多出现了一次,共2次:

①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

②但这仪式并未举行,遗嘱也没有写,不过默默的躺着,有时还发生更切迫的思想:原来这样就算是在死下去,倒也并不苦痛……

“切迫”,《现代汉语大词典》的解释是:“急迫,迫切。”所举书证,为上面引文的第二句。鲁迅在这两句话中不写“迫切”而写“切迫”,虽然意思一样,但语感有很大不同。作为两句交代自己心情的句子,“切迫”将“迫”后置,成为中心词,强化了“逼迫”“强迫”之意,相对而言,“切”只是“靠近,贴近”之意,没有“迫”的情感色彩那么强烈,所以在这一特定语境中,“切迫”的语力更强烈、更鲜明。

第四组“姓氏/氏姓”。姓氏至今一直是常用词,鲁迅在文章中也频繁使用,据统计,“姓氏”在鲁迅的12篇文字(含日记)中出现15次,而“氏姓”在鲁迅的文章中只出现2次:

①这“屠介纳夫”和“郭歌里”,虽然古雅赶不上“柯伯坚”,但于外国人的氏姓上定要加一个《百家姓》里所有的字,却几乎成了现在译界的常习,比起六朝和尚来,已可谓很“安本分”的了。

②阿尔志跋绥夫(M.Artsybashev)在一八七八年生于南俄的一个小都市;据系统和氏姓是鞑靼人,但在他血管里夹流着俄,法,乔具亚(Georgia),波兰的血液。

令人感兴趣的是,这两句使用“氏姓”的句子,说的都是外国人。众所周知,在姓、名排列顺序上,外国人和中国人相反。鲁迅曾经在《〈 穷人〉小引》中对俄国小说中的人名做过认真的解释:“那姓名全写起来,是总有三个字的:首先是名,其次是父名,第三是姓。”这种解说证明了鲁迅对这一问题的重视。鲁迅在这里将“姓氏”倒转为“氏姓”,是不是为了显示外国人姓名的排列差异?这自然无从猜测。在第一句话中,他讽刺那些将外国人译名的第一个字写成《百家姓》中所有的字,认为这种“归化”式的翻译,十分无聊。结合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去理解鲁迅用的逆序词,还是引人遐想的。

第五组“心愿/愿心”。在古汉语中,这两个词的意思是有区别的。《现代汉语大词典》也都收录在册。“心愿”意思是“内心的愿望”,这是常用词。“愿心”是指“对神佛祈求时许下的酬谢”,书证是吴组缃《山洪》中的句子。从鲁迅的文字来看,他对这两个词的使用是有严格区分的。在他笔下,“心愿”一词在8篇文章中出现9次,去掉其中的3处引文,实际上有6次,含义跟词典的解释一致;“愿心”出现2次:

①单四嫂子心里计算: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

②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

这两处“愿心”与词典的解释一致。现在这个词已经很少用了,它的义项被“心愿”吸纳,它也就被遗弃了。这说明鲁迅对逆序词的使用,确实有些是受古汉语影响的结果。

上面5组具有鲁迅风格的逆序词,自然只是这类逆序词中的一部分,但很有代表性,反映了鲁迅逆序词使用的复杂性:有的是考虑与其他词的搭配,有的是为了适应语境,有的是为了强调“语力”,有的是顺应古义等,每一对逆序词的使用,都体现了作者的隐微用心。

3.思想负载词中的逆序词。鲁迅使用的第三类逆序词甚为复杂,虽然其中多是常用词,但在鲁迅的思想世界里头角峥嵘,引人瞩目,可以看作鲁迅思想重要负载词的一部分。鲁迅作为一个思想家,构筑起了一座思想大厦。有一些词汇、概念、短语构成了这座大厦的柱石。这样的词汇(短语)大多都是鲁迅原创的,如:中间物、反抗绝望、精神的胜利法、黑色染缸、无物之阵、无物之物、无词的言语、死火、阿Q、九斤老太、过客、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等。逆序词是一种新的构词法,是依据原词通过逆序排列衍生出来的新词。这些成对出现的逆序词,有些在鲁迅的思想大厦中也同样起着承重的作用,又以其特有的“结对”形式,诠释着鲁迅思想的内部结构和外在形态,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些词可以分为三类,每一类的代表性词汇有:

第一类是描述人物情感和思想状态的,如:空虚/虚空、伤感/感伤、伤心/心伤、痛心/心痛 、痛苦/苦痛、怯懦/懦怯、欢喜/喜欢等。

第二类是描述外部世界的,如:黑暗/暗黑、虫蛆/蛆虫、鬼神/神鬼、魂灵/灵魂、深渊/渊深 、网罗/罗网、野蛮/蛮野、压迫/迫压、根本/本根等。

第三类是描述人的行为的,如:鉴赏/赏鉴、抗争/争抗、索求/求索、歌唱/唱歌、斗争/争斗、诅咒/咒诅等。

思想、认知与行动,构成了鲁迅文学世界的三个板块,上列逆序词,是这三大板块的构成要件。第一类逆序词中的“伤感/感伤”“痛心/心痛”“伤心/心伤”等频繁出现,反映了鲁迅文学世界情感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当相似的情感状态出现的时候,他交替使用逆序词,表征着他对一种情感状态的反复描述和诉说。在这种情势下,使用逆序词不仅避免了同一词汇的反复使用,也能区分同一情感状态有时出现的细微差别。如“欢喜/喜欢”含义上本就有些微差别,鲁迅使用的时候也充分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具体的句子中,这两个词大部分情况下不能替换,替换之后表达效果就有所折损。所以逆序词就像一对孪生兄弟,有时可以互换角色,但有时又需要体现各自的个性。这样捉对出现的词,给作者提供了调配空间,使含义的表达更加精微,又可有限度地避免同一词汇的重复使用。在第一组逆序词中,最重要的是“空虚/虚空”,不仅出现频率高,而且含义丰富。“空虚”一词在鲁迅的40篇文字(含书信)中出现了71次,算得上是高频词之一;“虚空”一词在鲁迅的4篇文章中出现了12次,其中1次出现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的第18章,指的是《西游补》中的虚空主人,所以不能算是独立使用的词。去掉这一次,“虚空”在三篇文章中出现了11次,分别是:《影的告别》中出现了2次,都可以用“空虚”代替;《复仇(其二)》中写耶稣“悬在虚空中”,这里的虚空是指天空或空间,不能换成空虚。《伤逝》中出现了8次。而饶有兴味的是,“空虚”一词在《伤逝》中出现了17次。在同一篇小说中,这一对逆序词频繁出现,为我们研究鲁迅对逆序词的使用提供了绝佳案例。

从词义上来说,虚空包含空虚,此外还有天空、空间之义,这是空虚所没有的。《现代汉语大词典》对“虚空”列出的第一个义项就是“空虚”,那就意味着凡是用“空虚”的地方都可以置换为“虚空”,但从感情色彩上来说,“空虚”和“虚空”因为第二个词素的差异,在语感上也有区别。《现代汉语大词典》列出了“虚”的11个义项,第一个是“空无所有”;“空”有4个义项,第一个是“空虚,中无所有”。看上去两个词交叉的部分含义相同,但与“空”相比,“虚”的含义略显暧昧,不像“空”那样明晰、确定。“空虚”在表意上比“虚空”更为虚浮、缥缈,甚至含混,带有明显情绪性。简言之,针对物理空间的时候,用虚空更准确,针对精神、情绪或含义较为模糊时,空虚更有表现力。但在《伤逝》中,鲁迅经常用“空虚”来指物理空间,如:

会馆里的被遗忘在偏僻里的破屋是这样地寂静和空虚。时光过得真快,我爱子君,仗着她逃出这寂静和空虚,已经满一年了。

这里的两个“空虚”,换成“虚空”更贴合句子的原意,但文字中包含的感情色彩就淡了很多。这里的“空虚”指的是“破屋”的空,也是指涓生心里的“空”。“空虚”一词很好地传达了这一复杂含义,而“虚空”只是描述“破屋”空,无法传达人物的情绪。虽然说“虚空”包含着“空虚”,但在具体的语境中,“空虚”溢出了词义的边界,带上了浓厚的感伤色彩。相似的句子还有:

①不但如此。在一年之前,这寂静和空虚是并不这样的,常常含着期待;期待子君的到来。

②然而现在呢,只有寂静和空虚依旧,子君却决不再来了,而且永远,永远地!

两句中,“空虚”包含着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双重“空虚”。

检索《伤逝》中“虚空”的用法,有一处强调是“天空”“空间”,这是无法用“空虚”替换的:“我也就断续地说完了我的话,连余音都消失在虚空中了。”这是很规范的用法,而有3 次是修饰“重担”的:

①此外便是虚空。负着虚空的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这是怎么可怕的事呵!

②她虽是想在严威和冷眼中负着虚空的重担来走所谓人生的路,也已经不能。

③然而子君的葬式却又在我的眼前,是独自负着虚空的重担,在灰白的长路上前行,而又即刻消失在周围的严威和冷眼里了。

“负着虚空的重担”,作为一个短语,在小说中出现了3次,说明该词在作品中的重要性。这里的“重担”显然是一个修辞,但在行文逻辑层面,只能按照它的物理属性来调配句子。很显然,对物理之“重担”来说,虚空比空虚更为贴切。这里的“虚空的重担”,类似于海德格尔所讨论的“虚空的壶”:“壶的虚空,壶的这种无(dieses Nichts),乃是壶作为容纳的器皿之所是。”作为虚空的壶,“在倾注的馈赠中,这个器皿的容纳作用才得以成其本质。容纳需要作为容纳者的虚空。”但在鲁迅这里,“担子”“虚空”而“沉重”,再无能力去承受“倾注的馈赠”,也就无法靠“容纳”“得以成其本质”,虚空就是它的本质,所以对涓生而言,“空虚”或“虚无”不是存在论的空虚或虚无,而是价值的虚空或虚无,那是在经历了一场启蒙狂欢之后,一切意义悄然弥散的状态,亦如子君富有诗意的降临和最后的悄然离去,留下一片感情的废墟或是爱的坟场,使他产生了“无价值感,一切皆空无的感觉”。文中“空虚”和“虚空”的频繁出现和交替使用,织成了一张灰色的情绪之网,笼罩着整部作品,形成了一种低沉、压抑、挣扎、绝望的叙事格调。

在鲁迅的思想中,“空虚/虚空”是其思想世界的关键词之一,承载着鲁迅极为复杂的内心情感和思想上的矛盾纠葛,所以这一对逆序词的交替使用,也反映了鲁迅思想上的游移、矛盾,甚至是一种难以明言的复杂状态。《野草·题辞》中开篇一句话,大概能够反映这样的心境:“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内心本来是充实的,丰盈的,但要开口表达的时候,一切都化为虚无。思想如云如雾,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将其抓在手里。语言之网无法网住思想之流,这是言说的困境,也是思想的困境。

第二组描述外部世界状态的逆序词,有些也是很常用的,如“蛆虫/虫蛆”“鬼神/神鬼”“网罗/罗网”“灵魂/魂灵”“深渊/渊深”等。相对而言,鲁迅用过的“暗黑”“蛮野”“迫压”“本根”等,过去使用的人很少,现在基本被淘汰了。这些词的使用,带有鲁迅风格。“黑暗/暗黑”作为一对逆序词,主词“黑暗”在鲁迅笔下频繁出现,总计在80篇文章(含书信)出现139次,含义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用其本义,指黑夜、黑暗、晦暗,一种没有光线的自然状态,如:

①他腹部波动了,悲悯和咒诅的痛楚的波。

遍地都黑暗了。

②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但更多的“黑暗”用的是它的象征意义,指落后、腐败,没有希望和正义的社会政治状态,有时也指邪恶势力或人的负面心理等,如下面句子:

①……所以种种黑暗,竟和古代的乱世仿佛……

②……中国又一天一天沉入黑暗里……而此后的明白青年,为反抗黑暗计,也就要花费更多更多的气力和生命。

“暗黑”一词使用较少,在4篇文章中出现5次,有3处为引文,实际只有2处:

①但大拉斯的办法却两样了,并不是锁他在山巅,却秘密的将他锁在暗黑的地窖子里,不给一个人知道。

②便是没有读过小说的人,不也在这里看见了暗黑的政治和奋斗的大众吗?

第一个句子中的“暗黑”使用本义,比“黑暗”更准确,第二个句子使用的是比喻义,与黑暗相同,但由于这个词比黑暗显得陌生,所以读起来更有表现力。这一组中的其他词汇——黑暗、蛆虫、鬼神、灵魂、深渊、野蛮、压迫、根本、生死及其逆序词,构成了鲁迅眼中的中国社会和历史的负面形象,“黑暗与暗黑”是其中的核心词,体现了他深刻而决绝的批判态度。此外,“灵魂/魂灵”也是高频词,其含义基本相同,可以相互替换。如《祝福》中祥林嫂问“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在《〈 二十四孝图〉》中,鲁迅说,“即使人死了真有灵魂”,这两句话中的“魂灵”和“灵魂”都是指人死后的精神存在,民间称之为“鬼”。但在很多句子中,这两个词含义丰富,也是鲁迅思想中的关键词。

使用“灵魂”的重要句子:

①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

②然而,在这“在高的意义上的写实主义者”的实验室里,所处理的乃是人的全灵魂。

③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经耗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

④……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

使用“魂灵”的重要句子:

①那么,我的魂灵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②总而言之:那魂灵就在做官,——行官势,摆官腔,打官话。

③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在中国实在算一件难事……

④呜呼,人和人的魂灵,是不相通的。

上面这些句子,不仅反映了鲁迅对中国历史、国民性的深刻洞察,也显示了他对文学启蒙的坚守与怀疑。这些句子中的“灵魂”和“魂灵”含义复杂,很难用现在的语言进行准确的诠释。同时在上面列举的8个句子中,“灵魂”和“魂灵”基本是等值的,可以相互替换。这说明作为逆序词的“灵魂/魂灵”在鲁迅笔下发挥着相同的语用功能。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他会选用“灵魂”或“魂灵”?这个问题已经无从揣测,但对鲁迅而言,肯定不是随意的。大略言之,指阴间鬼魂的时候,用“魂灵”多一些,这与绍兴方言有关。作为“人格、尊严、本质”或“起决定作用、主导作用”的时候,偏向于用“灵魂”,如“将灵魂卖给鬼子”,“学者是文化的灵魂”,“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等,虽然换上“魂灵”也能通,但在语感上不如“灵魂”那么顺畅。

第三组逆序词主要描述人的行为,其中“鉴赏/赏鉴”“索求/求索”“唱歌/歌唱”“斗争/争斗”属于常用的逆序词,但这些词在鲁迅思想中非同寻常。如“鉴赏”一词,除了常规用法之外,鲁迅还时常用作反语,“在现代,枪毙是早已不足为奇了,枭首陈尸,也只能博得民众暂时的鉴赏”,这里有明显的讽刺意味。相对而言,“赏鉴”更书面化一些,用于反讽语境的次数更多,如:

①……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人们。

②上月杭州曾将西湖抢犯当众斩决,据说奔往赏鉴者有“万人空巷”之概。

很显然,作为反语,“赏鉴”比“鉴赏”语力更为强劲,讽刺也更加尖锐。

“抗争/争抗”“诅咒/咒诅”的后词属于不常用词,但它们同样在鲁迅思想中占有重要位置,反映了鲁迅面对中国传统和现实社会时所采取的态度,这要从具体的语境来理解。

“抗争”在10篇文章中出现了13次,含义相同,指“抗议争辩;对抗斗争”。“争抗”含义与“抗争”基本相同,鲁迅只用过一次,出现在《摩罗诗力说》中。该词在宋以后的典籍中多有出现,鲁迅使用该词明显是受了古文的影响。在众多描述人物行为的同素逆序词中,“抗争/争抗”是重要的思想负载词,体现了鲁迅不妥协的精神。“诅咒/咒诅”两个词也属于高频词,“诅咒”在25篇文字(含书信、日记)中出现32次,“咒诅”在6篇文章中出现12次。如果说“抗争/争抗”显示鲁迅面对社会黑暗时的行动,那么“诅咒/咒诅”就是激愤情绪的表达。作为一个启蒙者,面对着无望的启蒙时常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而在现实中,本应与他同道的知识分子却时常围剿他、嘲笑他,使他如遇“鬼打墙”一般。他固然常常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但事实上没有人面对攻击可以泰然处之。所以“诅咒”和“咒诅”就成为他反击论敌、进行文化批评和社会批判的重要手段。正是基于这种心理,他写下了下面这些恶狠狠的句子:

①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总要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

②真是“我生不辰”,正当可诅咒的时候,活在可诅咒的地方了。

③……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

《现代汉语大词典》对“诅咒”的解释是:“原指祈祷鬼神加祸于所恨的人,后泛指咒骂。”“原”和“后”引领了两个义项,显然“后”义项成为今天的主导义项。但有时在特殊语境下,仍然需要使用“原”义项,在这种情况下,鲁迅都写作“咒诅”,以示区别:

①欧洲有一个传说,耶稣去钉十字架时,休息在Ahasvar的檐下,Ahasvar不准他,于是被了咒诅,使他永世不得休息,直到末日裁判的时候。Ahasvar从此就歇不下,只是走,现在还在走。走是苦的,安息是乐的,他何以不安息呢?虽说背着咒诅,可是大约总该是觉得走比安息还适意,所以始终狂走的罢。

②或者咒诅她以外的一切全都灭亡,连我自己,因为我就应该得到咒诅。

这两个句子中“咒诅”的意思,近于“诅咒”的“原”义项,当然第二句的意思更为丰富,也含有“咒骂”的意思。“咒诅”在鲁迅笔下共出现12次,《野草·复仇(二)》中出现5次,其含义与第二句相似,基本涵盖了“诅咒”的两个义项。在这两个词的使用中,我们看到鲁迅用词的精细之处。他多用“诅咒”,表示“咒骂”的意思,当在与神有关的语境中,他将“诅咒”颠倒一下,造出一个新词,看上去与“诅咒”等值,其实将“诅咒”“磨损”掉的部分进行还原。在其思想方面,“诅咒”和“咒诅”的交替使用,表达了鲁迅对民众、社会和统治阶级的强烈不满。

三、鲁迅使用逆序词的意义

“语言是从事一种规则管控的行为”,鲁迅写作时接受规则管控,但又常常挑战规则,这源于他对汉语的不满。他终生用汉语写作,却一直在不停地批评甚至诅咒汉语,如他说汉字是中国人身上的结核,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等。这不是情绪化的表达,而是在“保存我们”还是“保存汉字”之间做出的选择,因为“汉字和大众不两立”。对于汉语本身,他也提出了批评意见:“评论者何尝要好奇,但他要说得精密,固有的白话不够用,便只得采些外国的句法。”“白话不够用”一直是鲁迅写作中面对的言说困境,这也是他不遗余力地铸造新词、颠倒旧词的根本原因。使用汉语而又改造汉语,一直贯彻于鲁迅写作的始终。逆序词的大量使用,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上面第三类作为思想负载词的逆序词,在鲁迅逆序词的使用中具有典型意义。表达情绪的词,如“空虚/虚空”“悲伤/伤悲”等表达了他“抉心自食”的痛苦和无奈,“黑暗/暗黑”“深渊/渊深”等表达了他对周围世界的痛切感受。这些逆序词的使用,反映了鲁迅对同一种感受、同一种思想的反复叙说。词的“逆序”也许会掩盖“反复”,也或许会强化这种“反复”,这就意味着逆序词的反复出现,反映了作家心中对于某种情感难以排遣而又试图化解的渴望。这类思想负载词中的第三种类型,都是表示动作的,在鲁迅的逆序词使用中最为重要,显示了鲁迅言语行为的基本特征。

奥斯汀认为说话就是做事,“说出句子(当然,是在适当的情境中)显然并不是要描述我在做我说这句话时我应做的事情,也不是要陈述我正在做它:说出句子本身就是做我应做或在做的事”。为此他把说话分为“话语行为、话语施事行为和话语施效行为”。他解释说:“我把履行这种新的、第二种意义的行为解释为履行‘话语施事’行为,亦即在说些什么当中完成的行为,与履行说些什么的行为相对照。我把被履行的行为称为‘话语施事行为’(illocution),并且我将把这里所谈论有关语言不同类型功能的学说,称作是有关‘话语施事力量’的学说。”第三组中的第三类表示行为的逆序词,有一些在句子中构成奥斯汀说的“施事话语”或“以言行事”,也就是说,当鲁迅写下含有某些含有逆序词的句子时,他同时在完成一种行为。如:

① ……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

②批评如果不对了,就得用批评来抗争……

③上下求索,几无有矣。

在上述句子中,鲁迅不仅是在写作,还同时完成了“诅咒”“抗争”和“求索”的行为。我们过去只看到鲁迅一生都在写作,没有看到写作本身就包含着丰富的“以言行事”的言语行为。他笔下的很多逆序词,就发挥着“以言行事”的功能。自然,借助奥斯汀、塞尔的“言语行为”理论研究鲁迅的写作,是另外一个课题,仅仅借助逆序词是无法完成的。但逆序词的频繁出现,也与鲁迅的“言语行为”有关。

从形式层面来说,逆序词的大量使用,也与鲁迅追求文风的简洁有关。他曾说:“所以我力避行文的唠叨,只要觉得够将意思传给别人了,就宁可什么陪衬拖带也没有。”当一个词经常使用时,往往就容易给人以唠叨之感,所以将词素逆序使用,造成陌生化效果,也就避免了“行文的唠叨”。

从思想上来说,鲁迅自五四之后,就有一种游戏心态,这源于他对现实的强烈不满与无奈,对自己所从事的启蒙事业也充满疑虑。研究者都强调鲁迅的“反抗绝望”而忽视了他“游戏绝望”的复杂心态——他一方面从事着“以言行事”的启蒙事业,另一方面又不抱有很大的希望,由此陷入西西弗斯式的无效抗争之中,所以他说,“总结起来,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袭来的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但临末也还是归结到‘没有法子’,这真是没有法子!以上,我自己的办法说完了,就不过如此,而且近于游戏”。在另一处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我的反抗,却不过是与黑暗捣乱”。鲁迅大量创制仿词、多次“活剥”古诗就是这种“捣乱”心理的体现,而逆序词的大量使用,恐怕也与此有关。

从思维方式层面来说,逆序词的大量使用,也显示了鲁迅思维的逆向性特征。关于鲁迅思维方式的独特性,已有很多研究,如创新思维、多疑思维、现代思维、异端思维等说法,都强调了鲁迅思维的独特性。如果结合鲁迅大量使用逆序词这一现象,就不难发现鲁迅思维方式最为典型的特征,就是逆向思维。在《推背图》中他写道:

我这里所用的“推背”的意思,是说:从反面来推测未来的情形。

上月的《自由谈》里,就有一篇《正面文章反看法》,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因为得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先前一定经过许多苦楚的经验,见过许多可怜的牺牲。

随后文章转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接着说:

但我们日日所见的文章,却不能这么简单。有明说要做,其实不做的;有明说不做,其实要做的;有明说做这样,其实做那样的;有其实自己要这么做,倒说别人要这么做的;有一声不响,而其实倒做了的。然而也有说这样,竟这样的。难就在这地方。

现实的教训,使鲁迅养成了不轻易相信表面文字的习惯,我们一般称之为多疑。但多疑只是问题的开始,多疑之后,采用逆向思维,方能寻找隐藏在表象背后的真相。鲁迅大量使用逆序词,正是这种逆向思维在语言层面有意或者无意的流露。

总之,鲁迅作品中的逆序词,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语言现象,本文只是一个开始,还有很多问题值得深入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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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4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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