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佳节,当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的书稿《美以想象:小学科艺融通教育的实践理路》摆上我的案头的时候,正值人工智能的DeepSeek、Grok3的横空出世。它既“吹皱一池春水”,更“搅得周天寒彻”。一时之间,彷佛正如科学家所预测的,人类如期而至地又一次来到了性命攸关的十字路口。AI,俨然已经成为人类思维的铲车与人类能力的清道夫,不但曾经以“动手”为荣的人类显然难以招架,即便是当下的以“动脑”为荣的人类也顿感朝不保夕。更何况,目前的AI还只是“属人”的,真正“属AI”的AI还远未到来。人工智能的DeepSeek、Grok3无疑也都并非完成而只是序曲,从工业时代、信息时代进入AI时代,从机器取代人力,再到AI取代机器,不难预期,一旦真正“属AI”的AI瓜熟蒂落,也许,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惊天巨变才会正式揭开无情铁幕。
当然,AI给我们带来的,应该不是恐慌,而是机遇。AI只应成为工具,而不应成为威胁。AI并非竞争对手,也不会反客为主。恰恰相反的是,人类作为“存在的牧者”,又怎么可以将主权让渡给算法?无论如何,AI毕竟还存在着自己的技术边界,也只是根据概率生成最符合人类预期的输出而已。“打是疼,骂是爱”之类的吵架与和解、误解与理解……都是AI模拟不出的双向交流的“共情”。AI的“人感”还亟待人类为其赋值。更为重要的是,我们面对的不是AI的挑战,而是人自身的挑战,重新找回人类自身的核心价值才是更为重要的。AI所导致的,不应该是人类的消失,而应该是人类的胜出;不应该是人类的被取代,而应该是人类的再解放。AI的出现,倒逼着人类去反身检视自我、提升自我、拓展自我。人类还有什么是不会被AI“外包”的?只有具备AI所不具备的能力,人类才能够继续生存。于是,在“动手”的时代、“动脑”的时代相继都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之后,人类又进入了“动心”的时代。这就正如网络上的一段热门的人与AI的对话所描述的:“人类会被AI取代吗?”“AI取代的不会是人类,而是那些放弃思考、爱与创造的人。”显然,AI无法取代的,正是具有“高创新能力”、“高情感能力”的人类。由此,“高创新能力”、“高情感能力”也就脱颖而出,成为人类唯一不会被AI外包的能力。与此同时,“知识搬运工”也就日益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共情者与创造者”则日益逐渐取而代之。
这样一来,人类的注意力也就不能不又一次地聚焦于人类的“高创新能力”、“高情感能力”。迎接新时代的挑战,邂逅的却是一个早已就引发关注也早已就引发思考的老问题。就后者而言,显然会涉及“共情”,涉及“感质”(复数形式是qualia,单数形式是quale),涉及价值之外的“品值”,涉及功能价值和资产价值之外的“情绪价值”……就前者而言,则也许更为关键,因为它涉及的是人类的根本。正是“高创新能力”,才造就了人类本身。人类学家奥古斯汀·富恩特斯就曾经在《一切与创造力有关》的名著中大胆提问:是什么让人类在地球上的物种中竟然如此与众不同?答案是:创造力!正是创造力才使得人类与众不同、也才使得人类如此成功。
然而,“高创新能力”、“高感性能力”的养成又何其艰难!仍旧就前者而言,社会文化的影响、教育模式的僵化、风险规避心理、固定性思维……诸如此类的方方面面的问题都可能会产生极大影响。而即便是单就培养方式而言,也难免问题多多。这就正如爱因斯坦所言:“你不能用制造问题的思维来解决问题。”“高创新能力”涉及批判性思维、发散性联想、突破常规的勇气,也与培养好奇心与想象力、激发非功利性探索、容忍模糊性与不确定性、打通跨学科连接能力息息相关。而这,也就驱使着席勒早在1795年就已经提出的借助美育实现人类解放的伟大理想再一次得以走上人才培养的前台。这就正如2005年钱学森提出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之后又自问自答的那样:“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一个有科学创新能力的人不但要有科学知识,还要有文化艺术修养,没有这些是不行的。小时候,我父亲就是这样对我进行教育和培养的,他让我学理科,同时又送我去学绘画和音乐,就是把科学和文化艺术结合起来。我觉得艺术上的修养对我后来的科学工作很重要,它开拓科学创新思维。”“处理好科学和艺术的关系,就能够创新,中国人就一定能赛过外国人。”
结论是:美育有助于开发智力,美育有助于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发挥,美育有助于“冒”出杰出人才,换言之,既然已经“不能用制造问题的思维来解决问题”,那么,“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也就是按照“处理好科学和艺术的关系”的“模式”、“把科学和文化艺术结合起来”的“模式”,“就能够创新,中国人就一定能赛过外国人”,这就是钱学森在提出“钱学森之问”之后所给出的最为权威的答案,也是钱学森在提出“钱学森之问”之后所进一步提出的关于中国教育创新的哥德巴赫猜想。这个答案、这个哥德巴赫猜想,在AI时代进一步倒逼着人类对于“高创新能力”的热切关注的时刻,横亘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十字路口,期冀着人类的跨越。
令我钦佩的是,直面这个答案、这个哥德巴赫猜想,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早就迎难而上,走在了时代的最前列,也做出了艰难的探索。他们将“美以想象,学以成人”的理想淬炼成一把金光闪闪的秘匙,去开启那一扇属于未来的神秘之门。这所座落于南京南郊秦淮河畔、1966年由梅山铁矿企业创办的小学,既裹挟着历史长河的沉淀,又激荡着面向未来的漩涡,从“学工学校”到“科艺融通”,五十九载春秋流转,已经蜕变为“科艺融通”的美育教育先锋。也因此,面对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的书稿《美以想象:小学科艺融通教育的实践理路》,我寒夜中捧卷展读,假期里细细体味,也就不能不十分惊奇地发现:它已经远远不只是记录了一所学校的改革历程!因为他们所做的已经不是在改良一片树叶的生命图景,而是在重构一棵树的生长方式!在星尘与光谱之间,对于他们而言,“美以想象”早已不是悬浮的理念,而是穿透水泥地砖蓬勃生长的根系,是教室窗棂间跳跃的光量子,更是孩童指尖流淌的星辰轨迹,也是他们以半世纪光阴酿造的文明蜜露。当全球教育深陷“科艺割裂”的泥淖,他们却以“科艺融通”为舟楫,在星海与大地之间开辟了一条独特的航道。作为播种星尘的人,他们所完成的,不仅是技艺的融合,更是生命维度在科学与艺术的共振中的悄然升维。而也正是借助于这样的艰辛努力,他们在打破学科壁垒的同时,也完成了自身从“教书匠”到“启蒙者”的身份重构。我必须要说:他们的实践,为破解全球教育面临的"科艺割裂"困境提供了中国方案,更是在星海与大地之间开辟了一条独特的航道。他们所解开的也不仅仅是儿童认知的密码,更是中国基础教育改革的哥德巴赫猜想,因此,也必将在中国美育史乃至中国教育史上刻下深刻的印记。
在这里,我特别要指出的是,对于那些刚刚涉足学习、刚刚踏入学习之门的儿童来说,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的探索无疑格外重要。龚自珍曾以“瓶花帖妥炉香定,觅我童心廿六年”道破教育的真谛。文学名著《小王子》也曾经警醒我们:“所有大朋友都曾经是小朋友,可是只有很少大人会记得这一点。”我们知道,人的成长与动物的生长不同。动物的生长旺盛期在于胚胎与童年,后期就呈递减趋势。因此我们不妨说,动物的生长基本是在“子宫内完成的”。人却截然不同,从零到十六岁,要经历两个生长高峰。第一个是在出生的最初一年,在这一年里,他的大脑总量可以达到类人猿的三倍,但随后就是二岁到九岁阶段的缓慢增长。第二个高峰,会在十岁到十六岁之间出现,而且速度是过去的两倍。由此,我们不难发现,人的生长主要是在“子宫外完成的”,文化教育,尤其是审美教育,就堪称“子宫外的子宫”——“人类的子宫”。其中,最为关键的,恰在十岁到十六岁之间。这正是人类与其他生灵的根本分野,也正是人类生长周期的特殊性。人人在儿童时代都是艺术家,激发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绝佳时段在此,激发不可替代的智力天赋的绝佳时段也在此。对于儿童的这一阶段的艺术活动天性的任意剥夺,就是人为地干涉和扭曲他们成长的自然过程,而且会对他们的心理造成巨大伤害,甚至会导致他们的智力成长产生此后再也难以弥补的缺陷。而这也恰恰意味着:10至16岁恰恰是教育最为关键的窗口期。无疑,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每天所要面对的,不就正是这些置身于教育最为关键的窗口期的风华少年?令人欣慰的是,它没有辜负重托。它不仅仅敢于“面对”,而且更将这个“面对”毅然转化为“行动”。不难想象,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的那些在科艺融合土壤中生长起来的孩子,一定将会是用基因编辑技术培育彩虹色的玫瑰的一代,也一定是能够设计出会吟诗的航天器的一代。他们的心灵从未被学科的高墙阻隔,更始终保持着与生俱来的完整感知世界的“高创新能力”。这些播撒过星尘的孩子一旦长大,定将在熵增的宇宙里,创造出局部减熵的奇迹——那或许是人类文明最动人的诗行:用科学之眼凝视万物,以艺术之心丈量永恒。童真与智慧的交织,美育与科学的融通,为他们铺就一条通往未来的金光大道。这就正如歌曲《如愿》中所唱道的:“请带我去明天”!
然而,美育教育也并不容易。百年中,这一理想堪称历经沧桑。从当年第一任教育总长蔡元培先生呼吁“以美育代宗教”开始,漫漫征程,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也往往是“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记得早在1988年、1989年,整整两年的时间,我曾经为此付出过极大努力。当时,经河南省美学学会批准,成立“美的人生联谊会”,由我担任会长。两年间,“美的人生联谊会”组织了百余场大型审美教育活动,每周日下午,都雷打不动地进行。我们未曾耗资国家一分一毫,但是却又切实推进了青少年的美育工作,被团市委誉为“一面青少年教育的旗帜”。可是,其中的甘露与艰辛又有谁知?!也许正是因此,多年以来,我所不屑的,是一些十分“聪明”的“美育”研究者。他们每每总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夸夸其谈,写作是为了职称,科研是为了项目。言必称美育,其实也无非是为了在美学界跑马圈地。他们动过手吗、他们付出过吗?根本就没有,也从来就没有。对于这类十分“聪明”的“美育”研究者,你只要提出去看看他们的美育实验室在哪里,或者只要问一问他们的美育基地在哪里,再或者只要烦请他们展示一下自己在“纸上谈兵”之外的那些切实的美育成果,他们也就彻彻底底地漏了馅,成为了“没有穿衣服的”美育研究者。美育不“育”!这种借助美育钩名钓誉的虚浮之风,实为中国当代的美育之殇,也实为中国当代的美育痼疾。所谓美育专家,就一定要是躬身实践者。高谈阔论,却从未在泥土中播下一粒种子;标榜创新,却连一次真正的美育活动都未曾涉足。除了开所谓的学术讨论会,除了赚取科研项目,除了捞取种种学术名声,其它的却一无所为,也不想去为,这种状况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当然,这一切也都是我有感而发!它涉及到对当下美育现状的叩问:美育的根基,究竟应扎根在理论的云端,还是应扎根在实践的大地?作为曾亲历中国美育的困境而且也曾亲身拓荒的学人,我深知美育实践之艰。模仿一句古希腊哲学家爱比克泰德的话:在这里,不需要任何一项意在表演的美育理论,而是要让世界看看,你是如何消化和运用这些美育理论的。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的探索恰恰如此。他们将美育从纸上殿堂请回烟火人间。在星尘与光谱之间,这部凝结着集体智慧的著作,用半个世纪的坚守证明:真正的美育不在概念的云端,而在实践的大地。我欣慰地看到: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的成功探索直指科学教育与美育教育脱节的问题,更直指美育研究与美育实践脱节的问题。他们通过科学与艺术的融通,打破学科壁垒,激发儿童的创造力与想象力。他们将“美以想象”作为学校的教育哲学,希冀通过美的规律引领学生的想象与创造。他们整合课程资源,形成“学科思维实验课程”和“创想项目课程”两大课程群、课程资源库以及深度教学方式。尤其是其中的具体操作路径,更是可圈可点。“科艺小玩家”课程的实施、“1+∞”课堂的落地、“远征式学习”的开展以及“梅二美肆”多元学习场域的打造……等等。堪称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徐徐展开的八章长卷,恰似从年轮深处生长出的虹桥。美育不再是虚幻的空中楼阁,而且从平面走向立体,从静态走向生长。尤其是当下的我们,正置身AI重构认知疆界的十字路口,无疑也迫切亟需更多这样的教育实验,因为它让创想的藤蔓成为自由攀援的脚手架,足以令每个生命都在科技与美育的共振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存在之诗。科学精神与美育思维本如晨曦中的七色光,从未真正割裂。犹如孔门弟子在沂水畔的操琴舞雩其实也正是破解教育困境的密钥。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进行着的,是一场颠覆边界的教育实验、一次让教育回归完整的生命升维、也是一曲教育改革的金陵雅颂。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教育实验,因为,它展现的是最好的星图——它所指引的方向,正是中国基础教育通往未来的风陵渡口。
中国有着古老的崇美、尚美的传统,中国也期待着“爱美、求美、造美”风气的复兴。当此之时,我们亟待走出的是将学习艺术纳入应试教育的轨道以及让孩子参加艺术考级只为升学加分这两个美育误区,也亟待走出的是充盈着功利主义倾向的“低美感社会”。显而易见的是,在这个方面,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恰恰就正是解锁时代困境的先行者!置身AI时代,即便AI已经聪明到了极致,“人之所以为人”的“高创新能力”也仍旧愈发珍贵,而且也仍旧会胜出一筹。我时常呼吁:教育,一定要“让一部分人在中国先美起来”,尤其是要“让一部分青少年在中国先美起来”。现在我终于看到:在中国,已经有一部分青少年在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先美起来”了!时值今日,“美盲”比“文盲”更加可怕。英国著名学者汤因比曾提出:我们的教育是“与灾难赛跑的教育”。确实,未来我们留什么样的世界给后代,关键取决于我们今天留什么样的后代给世界。今天的我们如果不生活在未来,那么,未来的我们就必将生活在过去。或者创新,或者死亡。而要创新,则必然是没有美万万不能。“低美感社会”、“低美感教育”也必须走向“高美感社会”、“高美感教育”。新“扫盲”运动、新“扫盲”教育,势必在美育的旗帜之下席卷而来。而这,也正是我们在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身上所看到令人无上珍惜的艰辛努力。
在ai时代决胜未来,亟需的无疑不应是“爱拚才会赢”,而是——“爱美才会赢”!
谨以此文,致敬南京市梅山第二小学所有在时光褶皱里播种星尘的教育追光者。
同时,也谨以此文,致敬教育领域所有在应试教育荒漠中开辟生命绿洲的美育耕耘者。
是为序!
潘知常
2025年3月2日,南京卧龙湖,明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