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文先生去世以后的怀念文章中,我觉得将张文先生称为平民贵族是最为贴切的,这是对张文先生人格的生动写照。平民和贵族是两种不同的身份,但在张文先生身上得到完美的统一:张文先生具有平民的情怀和贵族的精神。这里的平民情怀是指张文先生在日常生活中平易近人、与人为善,尤其是亲近年轻人。贵族是就精神而言的,是指张文先生在精神上超越世俗的束缚,追求学术人生的终极价值。张文先生退休以后,继续思考刑法,将对刑法根基问题的思考推到一个前人所不能企及的高度。张文先生身上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平和,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张文先生都采取一种平和的态度。我在平时与张文先生的接触中,从来没有感觉到他有着急上火或者焦虑不安这些负面情绪,他总是以一种和善的、平心静气的形象出现在你的面前。这种情绪状态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启发,也是我们的榜样,使我们能够从容地面对生活的挑战,肩负起时代的重托。因此,尽管张文先生已经逝去,但他留在我们脑海中的永远是一付乐呵的、慈祥的面孔。
如果说平民贵族是张文先生的人生标签,那么,“人格刑法学”就是张文先生的学术标签。学术标签是一位学者成熟的标志,也是其学术贡献的升华。张文先生创立的“人格刑法学”成为我国刑法学界独具一格的理论成果,具有明显的刑法哲学的印记,在当前刑法教义学化程度越来越高的我国刑法学界显得格外夺目。“人格刑法学”的底蕴是刑法人道主义。可以说,张文先生是一位具有人道主义情怀的刑法学家。长期以来,刑法在我国是专政工具,在这种背景下,刑法所呈现出来的是一副严厉的面孔,张文先生则力图塑造刑法慈祥的面孔。“人格刑法学”就是张文先生为刑法的慈祥面孔所贡献的浓墨画笔。在“人格刑法学”的学术标签下,张文先生提出了“非犯罪人化”刑事政策,并将其贯彻于立法、司法整个过程。张文先生还提出了“非犯罪人化”的命题,主张将那些只有符合犯罪构成类型的行为,而没有犯罪人格的行为人,排除于犯罪人之外,对其不予定罪、判刑,按照一般违法行为予以处置。尤其是张文先生对死刑存在提出了从限制到废弃的演进路径,期盼在不远的将来实现这一目标。这些理论命题完整地构成了张文先生具有思想深度和学术厚度的“人格刑法”全貌。张文先生这种勤于思考、勇于探索的精神,以及其所达到的学术自觉,是永远值得我们后辈追随的。可以说,张文先生的“人格刑法学”是继储槐植先生的刑事一体化思想以后,为我国刑法理论作出的又一个具有原创性和标志性的学术贡献,由此而彰显了北大刑法学科的理论特色,成为北大刑法学科的宝贵精神财富。
张文先生生长在一个由动乱到和平的变迁时代,先生到北大求学的岁月正是国家法制尚未健全的年代。因此,在这个时期,张文先生并没有受到完整的法学教育。及至改革开放,张文先生人到中年之际才重新回炉求学,师从杨春洗先生。如果说高铭暄、储槐植是新中国第一代刑法学家,我们1977年恢复高考以后入学的新三届属于第三代刑法学家,那么,张文先生则可以归入第二代刑法学家,但也是被政治运动耽误的一代。然而,张文先生并没有放弃对学术的追求,成为我国第二代刑法学家中的出类拔萃者,其学术特色和理论贡献完全超越了时代的局限。
张文先生自从入学北大以后,一辈子生活在北大,专心致志地从事教学工作,将教师的本职工作做到极致。在担任北大法律系党委书记期间,张文先生尽其所能地帮助同事。在北大法学院担任博士生导师期间,张文先生对每一位同学从生活到学习都关怀备至,结下了深情厚谊。即使是在学生毕业以后,张文先生还时刻关注学生的成长。在张文先生指导的博士生中,涌现出像刘艳红教授、杜宇教授等这样富有学术创新精神的中青年刑法学家中的佼佼者,这是张文先生的骄傲,也是北大刑法学科的骄傲。因此,张文先生是一位杰出的法学教育家。
(作者为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