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新民:微友海兰印象记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833 次 更新时间:2022-04-14 15:36

夏新民  


初识

我称呼她海兰老师。更多的时候,顾不得礼仪,直呼海兰。

认识她都快两年了。准确地说,一年又三百二十七天,我不知道“海兰”是不是她的网名?这不重要。有些人认识很久,形同陌路。有些人初见,却一见如故。我们隔海初识,相距万里,只言片语,即刻便感受到她的率真,温润,清雅和高远。

2020年5月1日,我在一个北大的86群与她相遇。我是被另外一个群里的一位北大学子拉进那个群的。那位朋友好像是86群的群主,我对他说,我不是北大的,他没有理会。也许是因为我的二舅是北大出身吧,他读过《我的疯子舅舅》那篇文章,我要感谢这位朋友,不然,在茫茫无际的网络时空,我不会与海兰隔海相遇。

她在86群里赞许了我的一篇小文。我高兴,加了她的微信。

“夏新民是您?”她问。

“是。”

“您喜欢写作?”

“谈不上喜欢。五年前,我开始涂鸦,主要是想留下经历过年代的个人记忆。”

“可以发过来看看吗?”

我发给她两篇文章的链接,都是“爱思想网”上的。一篇是近作,《父亲的头发》。一篇是几年前写的,《闲敲棋子落灯花》。我因这篇文章,以文会友,认识了不少老师和朋友。

“两篇都不错,可以刊用。”她说,“喜欢厚重质感的文字。”“您提供一下个人简介和照片,我拉您进‘博雅文苑’群。”

“可以刊用?”我心想,感觉突兀。

我应邀进群,发现她是“博雅视线”公号的主编。浏览了一下该公号,很多都是我喜欢的作者和他们的文章。如江平,钱理群,秦晖,朱学勤,钱满素,野夫,余世存,陈浩武,朱海就…等等。也有一些不太熟悉的作者,他们的作品大多以“原创”的形式出现。这些作者是“博雅文苑”群的群友。公号题图,则是著名的未名湖畔博雅塔。

“您是北大中文系的?”我问。

“不是。我是北大子女,我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我是中央D校的刊物编辑,目前已经退休。”

“那您一定认识沈老?”(略去大名)。

“很熟悉。以前我经常向他约稿。”

沈老先生是我敬仰的老人。我都忘记在哪里与他相识成为微友的。他对一位令人敬仰的逝者素有研究,曾发给我许多相关文章。

她一直叫我新民,只有一次称我为新民君。很久以后,我才猛然悟到,直呼其名,是她以前工作环境一度流行的方式。

坚守

关注《博雅视线》不久,我便发现,该公号有两个不同寻常的特点:一,没有广告;二,未开启打赏功能。同时也发现,公号文章定位好,起点高,水平又整齐,但读者的关注度及阅读量,却与此极不相称。

我向她写信,表达我的困惑。

她给我的答复是:

《博雅视线》定位于期刊和选刊。

网络阅读碎片化快餐化,是不争的事实。诸多读者带着猎奇心理阅读,而非踏踏实实地学习。

市场已被千千万万个公号瓜分完毕。《博雅视线》是新号,每周出版两期,迄今刚出24期。订阅数已从最初的几十,达到近期的500,已经很不错了,争取在年底突破1000。

我问,“没有插播广告,是有意为之?”

“是的,拒绝广告。转载合作公号的优质课程或讲座,则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公号为什么不开启打赏功能呢?我没有继续询问。我认为这无可非议。但对她这种矜持的选择,我保持敬意。

又过了些时日,我读到一位微友的一篇旧文,《瑰丽大观的游记--范成大“吴船录”读后记》。该文发表在公号《博雅书院人文视窗》上。此公号题图照片与《博雅视线》完全相同。

这位微友仅大我1岁,却是老五届地质专业的大学生。恢复高考,读数学硕士。以后赴美,成为数学博士。他的学识非常渊博,文章涉及广泛。如意念思维,数学模型,名胜轶史,风土人情等等,是我极为钦佩的学者之一。可惜他的文章多藏之于名山,不为时人所知。

我问海兰,这两个公号之间有无关联?她告诉我,她曾是《博雅书院》的主编。编辑过那位朋友的文章,说他的文章很好。由于特殊原因,原公号被迫中断,与那位朋友也失去了联系。她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于是再建公号,秉承博雅,卓尔不群。

本文落笔之前,我向那位老兄发出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博雅书院》文章的阅读量也不高?

老兄答道:海兰意不在此,她只想为当下保留一批质量较高的作品。

追求

其实,海兰并非不关心读者的反馈。丛日云教授在《博雅视线》上的一篇文章,阅读量破5000时,她即刻告之,并对我说,她要把《博雅视线》做成品牌。她关心的是阅读量,而非流量。前者需用心,后者仅用眼。

我向她自荐《我的上海邻居钱先生》一文。这篇文章是三年前写的,当时我有几个月没有见到钱老先生了。我即将离开上海,要去很远的地方。我怕再见不到钱老,便匆匆完稿,在“爱思想网”和“新三届公号”上同时发表。文章登载后不久,我见到了钱老太太,才知道老先生到医院休假去了。他是上海重点人才,每年夏天有三个月时间在医院休假,全面检查身体。我赶紧去医院探望,顺便辞行。又听到他给我讲了很多新的故事。

她收到文章,准备第二天发表。我告诉她,我想将医院听到的钱老故事,以后记的形式,简略补上,文字控制在100字以内。以后如有机会,再另行成文。

3天以后,她给我来信,掩饰不住她的喜悦:“新民好!《我的上海邻居钱先生》点击量已经达到1462次了。”

这在《博雅视线》上,算是很高的阅读量了。我回复,“《博雅视线》的读者,与‘爱思想网’‘新三届公号’读者有一定的重叠。不然,阅读量可能还要多。”

她跟我说过:

“选刊需要考虑多方面。不可能是原创就刊用。群友的原创没有那么大的供给。而且,没有社会热点,理论研究,内容上会不平衡。” (原文照录。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她后半句所表达的准确意思。)

“大众口味多种多样。有心读史,读有价值作品者,也在寻觅优秀作品。”

“我喜欢高起点,有一点压力会更努力拼一把。”

“卓尔不群,是我追求的目标。”

“至于编辑力量不必多说了。有群友说,有什么样的群主,就有什么样的群。公号亦如此。有什么样的主编,就有什么样的公号内涵、风格和气质。”

……

一个月后,该文的阅读量达到3723。那时听说海兰病了,我没有打扰她。我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我向她问候,祝她早日康复!行文至此,我再去搜索,发现这篇文章的阅读量已经达到6217次。这在《博雅视线》,应该是很高的阅读量了。

这个最新的数字,海兰,她知道吗?

认文

她在《爱思想网》和《新三届公号》上,搜寻到20余篇我的文章后,对我说,“您的作品。不同题材有不同的笔法,说明有相当的水平。…您文风很好,情感也真挚。”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老编对一位理工专业初写者的激励。

从《博雅视线》登载拙文开始,她对我说过,同一作者文章的登载,一般至少要相隔半个月。《博雅视线》每期文章七、八篇。我当然希望该公号多登我的小文,并与那些我尊敬的学者作家文章同期发表,对我而言,与有荣焉。

文章发表之前,每次都与她反复交流,有的是错别字更改,有的是照片的选择及说明,有些则是文章的视角与深度,可以感受到海兰的工作量非常大。这让我很不安,想在第一时间给《博雅视线》提供“原创”作品。我把近作《1967之夏:一个“逍遥学生”的渡江前后》发送给她,并请她根据博雅公号的标准,决定是否采用?千万不要碍于情面。

“您要我认文不认人。”

“是的,认文不认人。”

她跟我一样,一向来真,即刻回复,斩钉截铁:“好繁复的回忆,不适合发。”

我给她的其实是二稿。初稿近8000字,我删去了其中一段,约1400字。那一段,是写我一位邻居的真实经历,与游泳有关,与长江有关,与当年武斗的一方“百万雄师”也有关,但与那年之夏,四次有组织的“横渡长江”,则关系不大。经海兰批评,我回头一看,发现在删去那一段的过程中,为了前后衔接,加了过多的说明,确实显得繁复。

我曾向她说起个一个私人历史的公号,我认为那个公号很不错,篇篇都是佳作。她显然知道那个公号,但却有不同意见。她向我推荐近期《博雅视线》上的一篇写贾植芳的文章,《人性如何坠入暗夜》。她说,

“回顾历史不是不行,而是一定要伴随反思。实录素材本身虽有价值,反思会提升价值。”

不久,我将再次修改后的文章,投稿给“爱思想网”,被该网编辑在“推荐文章”栏目中推出,并获该网站一周排行榜首位。我随即告诉了她。

她要我原谅她的直白。我回答,能够得到朋友真诚的批评,感谢都来不及呢!

读人

《博雅视线》登载我回忆大学室友刘晓康一文时,我在文中附上了我的一张学生照片,并加以文字说明:“大学毕业照,时年33岁。”这是我们那届大学生出现的特有现象,古今中外,极其罕见。

她看后回复,“好严肃。”还没有等我反应,又加了2个字,“很帅。”七十余年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感觉陌生又遥远。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所学专业,也没有读过她的文章,更没有一睹芳容,哪怕是遥远年代的照片。

编辑与作者之间,信息严重不对称。

从《父亲的头发》在《博雅视线》上转载开始,我们之间的私下交流,全部围绕着文章展开,心无旁骛。

她称我为新民君,是准备转发《沚斋谒仙记》一文的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篇文章也曾登载在“爱思想网”上。那是我非常喜欢的人文网站。但该网站登载的文章没有照片。而晚后出现的微信公号,处读图时代,照片必不可少。

我陆续发过去文章中写到的永正老师、永沂老师,步峰老师,斗全老师,和世先生,经纶老师等各位老师的照片,她禁不住赞叹,“先生们好气质!”

遗憾的是,在上传宝林老师徐岩兄与我在京小聚的照片时,她说她认识宝林老师,很尊敬他,又说宝林老师“体质过敏,不宜出行。”

几个月后,王学信先生将此文推荐给《共生传媒》,我不甘心,又一次发出这张照片,畅行无阻。

学信先生是著名的文化学者,也是我极为钦佩的兄长。他在推荐此文时,还专门代编者写过一段注:“文中谈及,‘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南宋大儒朱熹力主此‘新民’说。而明代大儒王阳明则力主‘亲民’说。其后,两派学人争执不休,迄今学界共识为两说皆有理据,并存为佳。”

这是后话了。

小憾

这是她为我的文章编辑,用心最多,耗时最久的一篇。

拙文《我那远去的得胜桥街记忆》完稿后,我在第一时间发送给她,她看后即刻回复,“不错,历史与现实交融得很好。我尽快刊用。”

这篇文章是我几易其稿,反复检查,特别注意有无繁芜,才发给她的。我对她说,“我一向认为,历史就是细节。我多方核实,力求真实。也征求文章中涉及到的部分朋友,看是否允许写出?整篇文章已经突破一万字了,我舍不得删。” 我对文章结尾,犹豫不决。“我犹豫的是,最后一个自然段,仅仅写书店,还是也写上那家青龙巷的排骨藕汤店。加上后者,是否显得不严肃,不庄重?但我又想,排骨藕汤店,一是真实,一是隐喻。想听听一下你的高见。”

她答复:“您是在写一条街的人文历史,而不是一条街上书店的历史。这条街因您的记忆追寻,呈现出丰富的历史底蕴,有学校,有故居,有教堂,有古巷,有民生所需的各种店铺,当然也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情感……所以,没有不严肃的问题。我想,主题包括隐喻,就在记忆的徜徉里……。”

我们达成共识,于是上传照片。照片比较多,完全是一个“力气活”。比如总要得一张“得胜桥”或“武胜门”的照片吧。我找,她也找。我找的哪一张,她不满意。她说,“‘洁朗清明高远的画面’”,最好不用杂乱的?”用的是她找到的那一张。最后我们商量,筛了又筛,总共选用了15张。

两天以后,她告诉我,“非常遗憾,‘得胜桥’不能发出。”

我在想,是人物,照片,还是其他因素所致?我们更改人名,更换照片,甚至更改题目,如此这番,忙碌近两个月,共三次推出,均无法通过。

这其间,“爱思想网”曾在其网站“头条栏目”中推出。她说,公号与网站有所不同。再后,“新三届公号”也登载了,我又告诉她,她说每一个公号“待遇”不同,以后再说吧。现在回想,那时她正在重病之中……

童心

近两年微信交流中,我看过到她另外的一面,仅仅一次,印象深刻。

2020年9月16日,我把近作《那年8月,我曾目睹过的4次抄家》定稿发送给她。之前,她对初稿提出过不同意见,认为除甘家外,陈家黄家H家缺乏现场细节。我对她说,几年前,我与甘家老二取得了联系,对细节进行过核实。其他三家都没有联系到,我又不愿意虚构,完全凭记忆写出。我想表达,“人性的善恶,有时会超越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政治术语。”

“设想没有问题。”她建议我回忆一下当初其他的场面,比如围观者的各种神态,比如“好奇,惊叹,同情,起哄,幸灾乐祸,等等。从众人的种种反应中挖掘…”

我听进去了,改写后发送给她。

她告诉我,这期也有野夫的一篇作品,我听后非常高兴。

第二天,我看到她的来信,“已发布。”并加上了V型手势。她说,“我一直在紧张地等待出来…”

“?”

她是久经风雨的人,但那一刻,我感觉她像一个小孩!

这篇文章,后来被一家著名大学的资料库收入,来源《博雅视线》。我是偶然发现的,她也不知情。但听说后非常高兴,像小孩一样开心。

心胸

一年前,我在一个朋友的劝说下,开了一个个人公众号“月湖渔樵”。我开公号的目的,是想写一点读史随笔,倒逼自己读书。当我开始编发文章时,才知道编辑们工作的辛劳和付出。

她“手把手”地教我,从字体选择,到标题,到颜色,到行距,到居中,左对齐,右对齐,首行缩进,到全选,清除格式,等等,不厌其烦。

她说,“预览时看版面效果,不理想就修改。”

她在我公号上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不比在《博雅视线》上登载我的任何一篇文章少。

我的读史随笔,《黄鹤楼轶事》、《陈二庵倒袁前后》、《张振武案外风云》、《熊希龄“晚婚”轶闻》、《辜鸿铭论人一二事》、等等几篇,都有幸被《博雅视线》悉数转载。

《博雅视线》曾登载一篇有关徐继畲的文章,有位微友是研究徐的资深人士,他写的《徐继畲直探美国自由核心理念》一文更有史料,也更有深度,我转发给她,供她参考。她为登载此文,费了不少时间和气力,希望对方开出“白名单”,供其转载。不料这位朋友却莫名其妙地委婉拒绝。她很失望,但表示理解。

与此同时,她对“学人公号”“新三届公号”对“博雅视线”开具“长期白名单”,非常感恩。

我在细微处,几次见证了她的胸怀。

升华

她的离去那么突然,我听说后,头脑一片空白,无法在第一时间,将近两年来交流的点点滴滴印象,浓缩与萃取,以表征她生命的意义,。

我来到屋后一片起伏不定的大草坪上,那是黄昏,空无一人。我戴着耳麦,听手机资料库里随机播放的音乐,漫无目的地在草地上行走。

四周是常年墨绿的参天松树。地毯一般浓密的草,软绵绵的,黄绿相间,向天边延伸。去冬的是土黄,今春的是嫩绿。那是生命周而复始的轮替。

突然,耳麦里播放出汪峰的《勇敢的心》。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也是第一次知道汪峰的名字。摇滚的旋律,打击乐器的金属声,歌手磁性的声音,利剑一般,直击我心。

歌词唱到:

我不是一块石头

也不是一滴眼泪

我只是一只小鸟

在寻找家的方向

我不是一粒沙子

也不是一声轻叹

我只是一个小孩

在寻找爱的怀抱

这不是一种幻想

也不是一种痴狂

这就是我坚信的

灿烂生命的模样

这是飞翔的感觉

这是自由的感觉

这是奔跑的感觉

就像挣脱的感觉

抬着头狂奔

迎着风飞舞

凭着一颗永不哭泣勇敢的心

这是在唱她吗?感觉是在表达一个灵魂的飞翔,生命的升华。

我听着听着,不觉眼眶有一点润湿。



本文责编:admin
发信站:爱思想(https://www.aisixiang.com)
栏目: 笔会 > 散文随笔 > 百姓记事
本文链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32730.html
文章来源:爱思想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isixiang.com)。

爱思想(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主题阅读

Powered by aisixiang.com Copyright © 2023 by aisixi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爱思想 京ICP备12007865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120014号.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