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之野:《红楼梦》的感知空间(之五)

——谨以此文献给年轻的《红楼梦》爱好者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141 次 更新时间:2016-01-11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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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之野 (进入专栏)  


十三   “龙禁尉”可卿大葬礼,“凤辣子”威风八面——不缩手



1

   我没研究过但大致知道,人死后有五种葬法。

——地葬、天葬、火葬、水葬;还有“不葬”。

“不葬”自然“存尸”——这无论变态者个案或宗教狂群体,均属反常。

在我看来,宗教的偏执本来就是人类对自身的侮辱。



2

无论如何,死人的肉体必须在活人世界里消灭消逝掉。

——这是人类“单子”的一种“自我交待”。

所以,人活着的时候已经有“臭皮囊”“行尸走肉”的冷静自嘲。

——那,是指没有灵魂的肉身躯壳。

于是,我们对“讲究灵魂和审美”的《红楼梦》怎能不愈发崇拜。



3

被俞平伯先生晚年称“脂砚芹溪难并论”的《脂评》说“今秦可卿托梦阿凤,作者大有深意存焉”“乃褒中之贬,隐去天香楼一节”;还故弄玄虚——“秦阿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两件……因命芹溪删去”。

以往诸多曹学家把这些不伦不类之言,奉为金科玉律——造成“红学研究”近半世纪的思维偏狭、意识滞后。沉痛回顾,这是中华整个红学研究的悲哀乃至耻辱。

小说艺术是靠“情节人物”的耸垒、艺术形象的建构,而确立完成的;就是说,要依赖小说情节地推动展呈的。这是文学创作的必然,是评论家应有的学理认知。

我无暇纠缠“脂评”真伪,因为无论其是确是假,“她”的那些不咸不淡不伦不类的惺惺之言,都不足以影响我对红楼小说的艺术探研。倘若“她”是真的,也只能对曹学起作用。而我对秦可卿的研究,只探寻书中情节与可卿之言对红楼文本给定的“秦可卿”这一形象是否有延展性和丰满完善这一形象的可能。谨此。



4

我以为,“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是这位警幻仙姑之妹在完成了“对情种宝玉”的性引导后——要返回放春山潜香洞述职前,对人间“最后一瞥”的漂亮转身。

——她既来到人间、做了贾家一段时间的好孙媳妇,岂能没有几句临别赠言?

——这是她对人间的“留恋”,五里一徘徊;也是“神仙”对俗界的善意告诫。

当然,秦可卿这一“漂亮转身”与后面第16回其弟在弥留之际的惧死,迥异——秦钟畏死,表现了那位“假少爷”脱不得俗世的寻常人依恋人世的羁留。秦钟是“秦可卿的影子人物”,他与其姐“形象互补”,正是雪芹大师超凡的艺术指归。

——这一点,务请读者朋友辨识与区别之。



5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两句诗,浅层面读众蛮著意。诵读寻思。

其实,大可不必劳神。这两句稍显隐讳之语(诗),无非表达将回仙界的秦可卿留给俗界的一种先知暗示,说“大好春光过后,各种美好生命都将走向衰败乃至灭亡;而每种生命乃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生存规律,走完自己的命定之旅”。当然,你说这两句里有警醒贾家俗人“当三春(元、迎、探)离去(死去或嫁人)后,贾家将败落——人们将各自走向自已的命运之路”;这也完全可以的。

同时要说,这两句诗有中国旧小说痕迹——某情节结束,用诗文“丢个包袱”。

——其实,这不过是一小小的变相“阅读陷阱”,带“噱头”味道。



6

这里借薛蟠的嘴巴说,秦可卿那口棺材“万年不坏”。

虽说这属无足轻重的随口戏言,可为啥不用“千年不坏”?这“千年”与“万年”哪个更口语化?我看,这难免也是曹氏对“可卿”这人物的用心著重地流露。

——再联想其他种种,我只能说:此言也不可淡淡放过。



7

我常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刘心武先生曾大惊小怪地说过“‘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这根本说不通嘛。龙禁尉是皇帝的卫兵,女的根本就不能有那么个封号,何况书里写得很清楚,是贾蓉花钱买了个龙禁尉的封号,怎么能说‘秦可卿死封龙禁尉’呢”※——这话,稍有常识的人听了都会哑然失笑。因为“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一句,是以对联形式出现的小说章回题目。而“对联”是古汉语中“类诗词”的变格形式;其句中必然略去关联字,这里“死封”二字是被简化后出现的,整句意思是“秦可卿死后是以丈夫‘龙禁尉’的官职级别来安葬的”;“封”是指贾蓉被“封”——这本该是个好中学生都能一听即领会的,怎么刘大“班主任”反倒痴愣不觉,理直气壮向曹大师发难?还什么“女的根本就不能有那么个封号”“书里写得很清楚,是贾蓉花钱买了个龙禁尉的封号”——听,就连这句肯定语气十足的话,刘兄也说错了。“龙禁尉”是贾蓉自己买的吗?文本第13回交待蛮清楚——是贾珍用1500两银子向“掌宫内监”戴权替儿子买的,怎么到您这里就成“贾蓉花钱买”的?难道刘兄又想补写一篇“贾蓉自买龙禁尉”的小说不成?

——这,说明什么?

——说明心武先生在拿“常识”跟《红楼梦》开玩笑。


※  

见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六讲“秦可卿出身之谜”第85页;以及刘在“百家讲坛”语。



8

“戴权(代表权力)”与贾家买卖官爵的行径,至今绵延不绝,逾加发扬光大。

——这实在该让现代中国人觉出历史的幽默。



9

来分析判断一下贾宝玉听到秦可卿死讯后的系列表现:

1-“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觉‘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同时宝玉还“极冷静”地向袭人等解释“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接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即时要过去”;贾母说“才嚈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那里肯依。贾母命人备车,多派跟随从人役,拥护前来”

——应该说从吐血到执意前往,贾宝玉的表现已不仅仅是反常,而是属于曹氏有意的“泄漏”性的“交待”。那么,作者要向读众泄漏些什么呢?请再往下看——


2-来到宁府“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这“忙忙奔至”也非滥用。

3-贾宝玉问贾珍“事事都算安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贾珍见问,便将里面无人的话说了出来。宝玉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个月的事,管必妥当”——这一情节,看似正常实则潜藏着一个极大的、蛮有意味的“异常”。

大家都知道,贾宝玉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从不关心家庭庶务;否则,薛宝钗怎么叫他“富贵闲人”?而且,贾宝玉跟贾珍性情截然不同、年岁相差较大——确切地说“贾珍”这一形象本来就是曹氏按“宝玉的反性格”塑造的。且整部红楼中基本没有宝玉跟贾珍“亲近”的情节。那么,此时他何以对贾珍如此察颜观色?关怀备至?而且,像提议王熙凤协理宁府之事——这角色该由贾蓉或贾蔷担当才对——贾蓉是贾珍之子,理应替父分忧;贾蔷是贾珍“溺爱”之人(见第9回)——且这二人都与王熙凤关系密切,根本轮不上贾宝玉说这话。固然,宝玉是红楼里的“通灵者”,可这种相关家庭管理之事也不是表现宝玉“通灵”的要点呀。

——然而,曹氏偏反文本成型之意而写之,为什么?

我认为只有一种解释——曹氏有意向读者泄漏宝玉自知其过、心下不安,在潜意识支配下没话找话地跑到贾珍面前搭讪,似寻求一种灵魂救赎。否则,曹大师怎么可能把一个与人物形象向度不符的细节端出来?诚然,这样分析起来会出现“多解”——所谓不确定性。但在“可宝之谜”中,贾宝玉这一言行十分让人怀疑。



10

那么,再来看贾珍的“失态”与宁府几处“反常”,共4点:

1-  贾珍在族众面前“哭的泪人一般”,又病重似的“拄个拐”“踱”步而行。

——这种表现似乎在“公公悼儿媳”之态上,有些过分。

2-高价买棺材,贾政劝不听;行贿买官爵“龙禁尉”,力求厚葬儿媳。

——此可两解:A贾珍穷屠极欲;B贾珍心里有鬼。

3-这期间,尤氏“正犯了胃疼旧疾,睡在床上”,整个丧期不露面。

4-宁府奇事——秦可卿的丫环瑞珠“触柱而亡”,殉主;宝珠“愿为义女”,尽孝——导演王扶林就是依据这几桩事情,编造出“贾珍可卿乱伦”的戏来。

其实,曹氏给出的“文本根据”也均可以或然论之:说“有私”,这些反常是一种必然;说“无私”这些反常是一种偶然。即便是丫环“殉主尽孝”在那一时代,也不足为奇。然而,仅把“瑞珠宝珠”之谜解读到此一层,依然是辜负了曹氏艺术。

请再看:

这“瑞珠宝珠”的谐音暗喻“锐主保主”;其4字关联统解——先有“一个非凡的‘主’保护了另一个‘主’”之意。“锐”乃尖起突进,“保”乃保护维系;细解之,既有表层的“她们二人须保护主人秦可卿”之意;又旁助暗喻“可卿应该保护或说维系主要角色贾宝玉”之意。同时,“瑞”字又有两解:1-“做凭证的玉器”;2-“预兆吉凶”。前者“作凭证之物”显然是不能“实用”的——这暗示“可卿与宝玉”之恋,只是一时的,不能长久相伴;而后者“预兆吉凶”加上瑞珠的“触柱”的“行为艺术”,暗指“秦可卿只有一死”——这与第5回宝玉喊“可卿救我”,形成遥相呼应的暗喻潜语。同时,那一谐音“锐”字又有“急切坚决”之意,这既与瑞珠的“触柱”之“行为艺术”相关,又与秦可卿听到宝玉喊“可卿救我”就很快得病且无法医治相关。这些才是“瑞珠宝珠”从名字到她们“行为艺术”所示意出的“红楼真味”。



11

这里,我还须加几句必要说明。

或有人会说我这“红楼垂直解读”,有时在文字上有牵强附会之偏。

其实,只要大家认真想想就该理解;曹雪芹写红楼是处于多重二律背反——既要把小说写好,让当世人和后人都看明白,又要规避朝廷文字狱;既要顾及文学质量,又不得不迁就俗世偏见。这样的写作容易嘛。因此,他既要从小说本质上把情节人物行为设计得精准到位,又得把隐讳之处的提醒提示,处理微妙,不显山露水的,求得“隐避与暗泄双赢”。因此,他才一直担心“谁解其中味”呢?

可不,直到现在名作家刘心武和大导演王扶林还嗅不出这红楼真味。

有时我也拎不清,到底该怨曹大师弯弯绕太多,还是该骂“康雍乾”搞“文字狱”太恶劣太阴鸷?由是,我只能感慨系之,我们这一辈人太无能。岂有他哉?这怕也是文化精英与茫茫众生的认识之差。而真正的红学研究正是来缩短这一差别的。



12

王夫人对熙凤协理宁国府,有些担心——这不是她老谋深算,而是保守。

说明,她还没真正认识到自己亲侄女的好胜心和为人本性。

这更说明她是个智商较差的老女人,比贾母差远了。



13

王熙凤一接“对牌”心里便盘算起5件必须做的事儿……这活儿无疑是能干好的。

——当然,干活的驴子从来不会回头看看自己落下的蹄印。



十四   “秦丧大观”继续,我必须给这偌大“秦谜”作正解



1

聪明人往往“反应快”;然而,自负与浅薄是其“聪明”的附属品。

人们又说“女人要聪明,男人要智慧”——这话有些道理。

其实,越聪明的女人越难达到智慧层面。智慧不等同聪明,智慧者须“通灵”,也就是要潜质好、直觉好;就是说,更多的依赖父母与家族曾留给你些什么。

王熙凤是没有多少学识的女人;她杀伐绝断的潜质渊于“王”氏家族。而她越是没有学识,越竭力展示自己的聪明。这就是“女人、聪明、不幸”的命运循环圈。

——由此,我们该感受到曹氏塑造“王熙凤”这一形象的贴切与用心深远。



2

我的朋友圈里的有两位“算聪明”的女性。

一位没读过什么书,却因父母有文化有贵族气,使她的“文化直觉”极好,常能一针见血指出事情本质;我们的关系保持长久。还有一位,有些文化与能力,但好逞强;我告诉她该懂得示弱;她当面认真思索,事后做不到;我不太想理她了。

——因为要作强女人的女性,必然男性化,可爱之处会渐逝的,如王熙凤。

——王熙凤最后“哭向金陵事更哀”,那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3

从红楼“临(林)真(甄)”的“假(贾[替代])死(史)亡(王)学(薛)”的符号学意义看,这也是一部讲“死亡学”的书;且是从“大办秦丧”开始的。

看,秦可卿一走,先带去了瑞珠,还遥遥地“影响”了林如海,还有前脚刚走的贾瑞——从此,红楼内外“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全书死了那么多人。

   当然,这都是红楼一书的悲剧宗旨决定的,不必再求他因。


   ※   见毛泽东《为人民服务》



4

强化管理者的“个人威势”与“个人意志”的语言与思维,只有从中国皇道统社会的“无序政治”(严家其语)里才显得尤为重要、才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

——那么,何谓“中国皇道统社会的无序政治”呢?

这解释起来可就难了——有关方面学者曾用几十万言论述。我这里只能用明白一点的话说,就是“个人意志的偶然性,常常超越既定的法规,以及某些法规只存在观赏性(摆在那里给众人和舆论界看的),绝无几许实施的可能”。王熙凤说的“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么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这话是典范的“个人威势”“个人意志”的彰明体现。我还记得上世纪未邵燕祥先生说过这样的话“从50年代至70年代的历史(指中国),说白了就是国家最高领导带头破坏宪法的历史,这就是公然宣布的‘无法无天’。”※

这也让我蓦地想起普鲁塔克的《帕里克利传》中一段记载:

一次,帕里克利被一个毫无教养的人整天辱骂着;可他竟然忍耐着,一声都不吭。到了傍晚,他从容不迫地走回家去;可那家伙仍在他后头,辱骂不休。他进屋时,天已经黑下来,他就吩咐一个仆人打起火把,让他送那个人回家去休息……

想想看,这是怎样的一种仁者风范和公仆意识。帕里克利这位中兴古希腊的大贤能者,他怎么能管理不好希腊城邦国呢?怎么能不成为人类“管理者”的楷模呢?他怎么能不以个人美德为吸引力,使周围的人乃至后世产生学习他的冲动呢?

——这跟王熙凤式的中国管理者,是多么鲜明的比照。

因此,我有理由说“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整个描述,是雪芹大师对皇道统社会的国家管理的影射。这是符合红楼思想向度与“凤姐”这一形象的创作旨归的。

——且往后看,凤姐的其他“劣行”也将一件件接锺而现。


※  

见邵燕祥《呼唤公民课》(载于《中国社会导刊》1999年[总号007期]卷首语)。



5

“杀一儆百”历来是中国当政者屡试不爽的一手。

其实,从质理论析,这也是扼杀个性、迫使众生趁同的行径;是破坏人性、促使人性异化的一种反人道的管理手段。然而,连好政府主义的孔丘先生都这么干过;譬如,他当官才7天,就杀了正在鲁国兴办教育事业的著名知识分子少正卯……

——可惜,很多看了《红楼梦》的人,反倒十分钦佩王熙凤这强硬的一手。

这让我惑然。有人会说,是封建流毒太深吧?我认为,这说得太简单了些。



6

“五七正五日”的僧、道、尼法事,有“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伏章早表、朝三清、叩玉帝”“行香、放焰口、拜水忏”“搭绣衣、靸红鞋”——这些都是民俗丧葬的经典“故事”,有研究价值。

——感慨曹大师居然懂得这么多事情。我推想,是不是也有资料佐之?



7

正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众人伺候已久。

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一对明角灯,上写“荣国府”三个大字。

来至宁府大门首。门灯朗挂。两边一矗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家人两行侍

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

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照着,撮拥凤姐进来。宁

府诸媳妇迎着请安。凤姐款步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棺材,那眼泪恰似线

之珠,滚将下来。院中多少小厮垂手侍立,侍候烧纸。

凤姐吩咐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

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上下男女,都按住嚎哭。


——以上文字,从“叙述学”论十分经典,望志在写作者多读几遍。



8

凤姐对几个随贾琏外出的跟班叮嘱说“别勾引他(指贾琏)认得混账女人——回来打折你的腿”——这句人物语言的“设计”,看似平常,其实很见“性格”工力。

这里,曹氏把“夜夜盼郎归”的“离妇”心态作为潜因,而把凤姐的“醋劲”“防范心”直接表现出来——用墨不多,价值蛮高。因为文本中王熙凤的性格尚未全面展开,她后面的劣行多着呐,曹氏这里把她醋劲、防范、威胁仆从表现这么一下,是对后面的“酒后撒泼”“害死尤二姐”等情节作为人物性格的“续承”。

——这也是“草蛇灰线”的“千里”“伏延”吧。



9

“可卿丧事”的最后一幕,也是最为热闹和最为难写的一幕。

说来,这时才最能体现出“小说语言”与“影视语言”的差距。

如果用“影视”表现这“出殡”场面,就简单了——无非服装、道具、群众演员、外景、摄影师、吊装机具、各种摄影器材多些罢了;做成效果——那些“镜头”必然一下映入观者眼帘。可若用小说语言写出这“热闹与宏大”,就得另一番思维。

实在说,那是比较困难的。这能让人想起约瑟夫·L·曼凯维奇1963耗巨资拍摄《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怀抱凯撒之子进入罗马古城的宏伟景观。

当然,那是以“欢娱的壮观”陪衬悲剧,而“可卿之死”是悲感之谜预兆长悲。

——二者之异,不仅是影视与小说的语言问题。



10

首先要说,曹氏的艺术思维是空前绝后的。

他对人生、对社会、对艺术的理解,不但远远超越了芸芸众生,也超过了那些后来的自以为是的“红学”评论者和“曹学”研究家。他捧出这部《红楼梦》是经过精雕细琢、打磨得很精美了的艺术品(虽说其中也有不完善的瑕疵,那我们也得小心求证)。然而,我们一些后辈的研讨者,却以自己浅显的、甚至被扭曲(如清末的“改红派”,上世纪中叶的“狼奶红学派”“文革派”)的、或带功利色彩(那些舞台影视编导们)的小小见地,非要把这“无形之大象”一会说成是“柱子”、一会说成是“墙壁”——这岂不缘木求鱼?就好比,面对一尊玉佛,你不去感受其灵光,却非要凿破那玉体,追求那玉里面含有多少石质成分;面对一杯美酒,你不去品味它的香醇,却非要在里面找寻原料的残渣,甚至要把那酒再折回酒糟里做什么分析化验之类的事情……一时间,闹嚷嚷乱纷纷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也不知为谁“做嫁衣裳”。

请问,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是欣赏品味艺术品吗?

乱扣帽子是不对的,也无济于事。归根结底,这些研究者和编导们在红楼作为上的不成功:1-因他们自己艺术工力不够;2-目的不纯,如“狼奶红学派”就明显地“媚政”。试图迎合当时有“话语权”的某大人与某部门来宣扬官方的社会理论,以求自己的前程;3-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人根本还没有读懂《红楼梦》——只是从某扇旁门进入红楼,刚见到有光的东西就大叫“我发现金子啦”。



11

准确地说,把《红楼梦》认定是“自传体小说”,是很无知的。红楼里只是有某些或好些作曹氏的影子罢了——这是小说状态的必然性。世界上没有一部(篇)小说里没有作者影子的,但也没有一部小说全部写作者自己的。跟其他小说一样,红楼文本很大成份是作者以独特的生活“感悟”构思,乃至“想像”出来的。

——人们切不可认为,“想像”就是毫无根据地“瞎编”。

想像是文学艺术最根本的、最行之有效的、最能展显作家才情的艺术行为之一。这种“作家理性的真实”才更具艺术魅力,更具艺术价值。可以说,没有“想像”就没有文学艺术。至于生活——在人生,你活着,那就是“生活”。但没有赋予艺术家理想的“生活”,对于艺术家的创作是没多大用途的,更成为不了文学艺术作品的一部分。唐代的边塞诗人王昌龄,怎么回京为官多年就写不出一首好诗了呢?巴金和茅盾解放后怎么再也写不出好小说了呢?他们没有生活了吗?

——不,是因为他们的想像力被无形地扼杀、被阻截,乃至异化了。

生活底子厚的作家,只能使艺术创作更得心应手,但解决不了艺术创作的根本。说“体验一下生活,回来就能写作”——那是上世纪中叶小鬼哄老鬼的话。艺术是变化了的生活,犹如用粮食来造“酒”;而不是有了粮食就可以一锅接一锅烧饭。

老舍先生不是红学家,但他对“红学”的一段议论,我很赞承。他说:

“我反对《红楼梦》是作者的自传的看法:我写过小说,我知道无论写什么,总有我自己在内;我写的东西嘛,怎能把自己除外呢?可是小说中哪个人是我自己?哪个人的某一部分是我?哪个人物的一言一行是我自己的?我说不清楚。创作是极其复杂的事。人物创作是极其复杂的综合。不是机械的拼凑。创作永远离不开想象”※。


※  见老舍《红楼梦并不是梦》



12

该对“秦可卿”这一形象及红楼中“可卿之谜”,做个较翔实的综述:

首先,要依“灵”“梦”“俗”三界分论之。

就“灵界”说,“灵石有欲”(石成“玉”)以及“灵石补天“(再创世纪)——即“灵”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到人世间“走一遭”是有过程的;而“可卿之事”正是这过程的一部分,这与红楼主旨相关。然而,由于“灵界”只能在想象(“梦幻”)中解读(解其中味),无多言说。这些红楼宗旨必须到“梦界”才得以明晰。

——这也是“灵”“梦”“俗”三界的联通与分野。

就“梦界”说,可卿系警幻仙之妹——跨“俗、仙”两界。她负有在“情欲声色”上引导贾宝玉,使之成为“开辟鸿蒙”第一“情种”的重责。后又因她跟宝玉一起堕入“迷津”,情势所迫,形成她不得不“救”(即成全)宝玉的无奈。这就趋成她必死的角色命运。而这一命运指向,又须在“俗界”完成或叫做“交待”。

而“俗界”属人世,是红楼写实部分。这里有一点须先说明:“梦界”之于“灵界”,既是一种细化也是一种变化;而“俗界”对“梦界”,却是一种戏(细)化加变形。譬如,“灵界”的茫茫大士(世界之大)渺渺真人(人之渺小)本来“丰神迥异”,可到人世间就变成“癞头跣足”(来头显著)“跛足蓬头”(颇出风头)。这戏化变形,无声地体现出人世间视阈之“假”和人世间低浅污秽的同化力。

这样,灵石在“灵界”的意念之精华——乃至到了“梦界”的宝玉与可卿的一种可贵的仙缘,而到了的俗世俗界,就变成了必死无疑的丑陋的“乱伦”之为。

——这也是雪芹大师在进一步表现“俗世之假(贾)”这通本的哲学意念。



13

下面,我来细解“俗界”(戏化加变形)的可卿之死:

1-先要肯定“秦可卿”是曹大师为我们塑造的一类悲剧型的女性形象。

在作者塑造的“金陵十二钗”的悲剧群像中,秦可卿的美貌胜过“黛、钗”(乳名兼美),聪慧不亚于王熙凤,她个性是多情(幻情身)、嘴巧、能干、待下人和善。而她的悲剧主因是美貌、多情、聪慧,从而导致“非正常性事”并因之早亡。

2-因红楼的主要艺术氛围是“侯门闺中”;“非正常性事”严重冲击了作者写作氛围的笔墨基调。因此曹氏“交待”这一事件时,一反“全知叙述”万能的常态,采用了“仙家晓喻”“侧写”“隐写”乃至“模糊逻辑”等手段,遂成“秦可卿之谜”。

作者这些创作手段,又是十分符合“非正常性事”的生活逻辑的。也就是说,这一极隐蔽的性行为,除当事者外,客观上是不可能在生活中有清晰“留痕”的——其实,焦大骂“扒灰”并无具体指向,读众是根据曹氏给出的似是而非的文字来想像的,所以这“谜”是近于生活规律的。这样在客观上无疑形成了“多解”。

——由是,解读红楼的方法“或然论”随之应验。

3-根据曹氏的“仙家晓谕”(警幻太虚“册语”),对此事件的肯定(亦可称“曹氏创作上的设定”);我们知道,作者在此事件上是“心知肚明、感慨甚深”的,如作者一再强调的“情”字,如作者借警幻仙之口“为宝玉与可卿的梦中结合”找缘由。再加上作者用暗喻、侧写手段的“显露”——我们有理由认定文本中“贾宝玉”是秦可卿“非正常性事”的对象。且可能具更多的“生活原真”性。

然而,又因为曹氏对“贾宝玉”形象寄托着与本书主题至关重要的创作意图,他必须维护其形象的优美性、理想性、完整性;于是,不得不把这世间认定的“乱伦”朦胧地扣向与宝玉性格截然相反的形象——“贾珍”头上。当然,这仍属暗示。

可曹氏对这两种“可能”都不愿做“明白清晰”的交待。于是,形成红楼文本中的“谜”。用曹氏自己的话说“假作真时真以假”,让读众自己去想。当然,这也在一定程度暴露出曹氏创作中,对生活原真和艺术设定曾有过某些难以定夺地徘徊。

4-曹氏对“可卿非正常性事”事件的“隐秘交待”的方法,其实也是对“秦可卿”这一艺术形象的爱护或说保护。这也是作者创作意蕴中“闺中唯美意识”使然。

5-可卿之死是“自尽”(“悬梁”具女性自杀的象征性)——这属“仙家晓谕”。

作者一方面写她死于“病”,利用这一“艺术假像”,暗示其“病”是心病、是抑郁症、是她死前的灵魂挣扎。同时,作者又在另一方面借“悬梁自尽”和“瑞珠触柱”的旁借指应来表现“可卿内心的俗界道德律”以维护这一形象的原态之美。

6-秦可卿死后的大势操办——高级棺椁、捐得封号等,也有作者强化这一形象的心理。当然,这大势操办的另一意图——渲染贾家玩派头、宁府(贾珍)奢华等。

7-作者对“可卿”这一形象的塑造,尽管其笔法是“新、奇、巧”的迷踪拳法。但因跟他本书惯用的全知叙述加“灵叙述”有冲突,也稍显匆忙,有歉完整感。

由此,我们终于明白了“贾珍扒灰论”,其实是人世间对“梦”“灵”两界的可贵之事的一种扭曲、一种丑化、一种谬识——当然,归根结底是曹氏的曲笔影射。

只是作者这一“曲笔”弯子实在拐大了些,至使读众短时间悟不出,尤其越与曹氏年代相近者,越识辨不透——即无距离没有“美”。于是在“宝玉灵情论”与“贾珍扒灰说”的思辩中,人们始终在后者(乱伦)圈圈里打转转。这反过来越加验证了曹氏对人世间(“俗界”)之“假”的深重,这一判断的深刻准确。这正是“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曹氏感叹(肯定)的“都”(大多数人)只理解到“作者痴”,“谁”(有几人)能“解”(读出)其中真“味”(意思)呢?

果然,红楼问世后状况证实——200多年,极少有人朝曹氏暗示的正方向思索。

尤其,经历上世纪三十年的文化偏颇和“文革”的十年断代,居然还有具造反余勇、乘造假时风而来的刘心武、王扶林二位“大师”,把这一“红楼误读”推到极致——他们干脆搞“依假求假”“以假造假”“比假还假”的浩大工程。使本来就被“狼奶红学”“文革红学”搞得晕头转向的红学界及广大读众,更不知所处不知所终了。这才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刘、王”偷换了嫁衣裳。

——真不知,伟大的曹雪芹在他的“灵界”该发笑还是啧叹不已?



14

要提及,张爱玲先生就不相信贾珍跟秦可卿有“扒灰”事※1。俞平伯先生晚年著述写可卿与宝玉之恋“在人世(俗界)为私情,天上(梦、灵两界)是合法的”※2。

——这两位大师的真知灼见,让我欣慰。


※1  

见张爱玲《红楼梦魇》“《红楼梦》未完”第27页。

※2  

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俞平伯《红楼梦研究》“附录”第198页。


十五    凤姐“弄权”邪恶/秦钟“得趣”自然/横批“世相纷呈”


1

红楼里,一直对北静王世荣有一种神秘与恩念之感。

此种情绪在某种意义上,跟红楼“逆皇道统”的宗旨相悖反。

显然,皇道统营垒里也有让雪芹大师流连者。这该属曹氏的高层交往。


2

红楼写达官显贵大多用贬损笔墨,如对贾化、贾赦、贾政(稍好些)等。再者,红楼对宝玉之外的男性也多贬损有余,如对贾琏、贾珍、薛蟠、贾瑞、贾蓉等。尤其对有钱有势的男性,曹氏没几许好看法好心情。惟独对北静王世荣,含情脉脉。

有人会说,因为北静王属皇亲,曹氏可能有忌讳。这说不通。曹氏若觉得这人物难处理,可以不写他嘛。他又不属主线脉人物,非写不可。因此该有两种解释:

1-为后面世荣可能庇护过贾宝玉埋下伏笔;

2-“此人”确是曹雪芹实际生活中一位十分投契的高端知已。

我有一种想像:

如果曹氏红楼不是旨在“抻龙筋拔龙牙”,而是别的什么主题,他一定把与北静王初识这场戏写得更细更妙更具情感色彩。因为,仅从红楼眼下这段并不铺张地描述中,已经让人触摸到曹氏心底那份特别的温情况味了,这称“刻骨铭心”不过分。


3

世荣将皇上所赐佛珠转赠宝玉,又让“殡仪队伍”先行,彰显明理与自谦;

更有“雏凤清于老凤声”之奇雅妙借,让读众眼亮且难忘。

足见,曹大师具寥寥数笔即能刻画人物之工。


4

显然,再忙乱,曹大师也不会把他的主打人物忘却的。

——宝玉小憩“庄户农家”,插入得自然且别致。

写宝玉“凡庄家动用之物……都以为奇”;宝玉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宝玉“上炕摇动”纺车,被“二丫头”说句“你们不会,我转给你看”;宝玉见人家“一径去了”“怅然无味”;宝玉“情不自禁,然身在车上,只得以目相送”。

——该说,这皆属“通灵”宝玉的一番“情种关怀”,让人感慨。

在所能看到前80回红楼文本中,贾宝玉始终是一个被富贵、被女性、被“饫甘餍肥”包裹的蚕宝宝。在贾府之外能见点世面之时,就那么历历可数的短暂几次。一定程度上,他还没有林黛玉见的世面多——黛玉很小就有两次长途旅行经历。

其实,人的精神意识成长健全予否,正是这些心灵“留痕”积成,非他。

这里,曹氏展示了他塑造的贾宝玉,对生活对女性的一种泛爱的“情种关怀”;虽只是偶遇,镜头是远焦距的、无多色彩的,但让人难忘。而这一插曲虽说在红楼里很小,但这比较士人的旧文化习性,是一种美学革命或说对审美意识的挑战。

——从这一意义讲,这也是曹氏“补天”宿求的一次不可或阙的体验。


5

王熙凤对馒头庵的静虚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这话,充满了“王姓世家”以及她个人的霸气。

——须稍作分析。

该说,这话外音里有潜意识泄漏。她说“不信”恰恰证明她潜意识里有过这等意绪,或是信疑参半——只是现实中的熙凤“好胜、贪财、行事霸道”占据她前意识空间。这说明王熙凤心中良知无多、只有权本位、官本位,宗教恐怖无多于心。另外,她这话里能听出来有点不像女性语言,倒有点官气十足的霸道的爷们腔。

从这话里,联想她杀伐绝断之狠,我们有理由认为曹氏在塑造王熙凤这一形象时,糅进不少官场男性的影子——这,也是曹氏塑造“王熙凤”这一形象的必然。


6

显然,秦可卿弥留之际“托梦凤姐”(第13回)的那番话,算是白说了。

看来,秦可卿当时半人半仙的心境,是不太“灵”的——认错了人;以为王熙凤是贾门“中兴”之将——没成想,王女士该怎么贪还怎么贪,“身后有余忘缩手”。

——当然,她也注定有“眼前无路想回头”(见第2回)的那一天。注定的。


7

中国皇道统社会一直是男性社会。所谓“权力之恶”是体现在男人身上的“恶”。于是,曹氏以“皇道统社会毒害了美”为宗旨,创作了“王熙凤”这一形象时就出现一种笔墨的悖论——要在女性身上写出某些男人性格来。虽说这是曹氏在艺术上的一次自我挑战,也是他最后能成功塑造“王熙凤”这一形象的艺术契机。

——就创作来说,这并不是一件说说那么轻松的事情,是要有板眼的。


8

“秦钟和智能得趣”一事,本是红楼悲剧系列中一齣很小的戏。

用曹氏简短的几句对话、描述,及宝玉“搅局”就把故事写得生动活泼、承前因寓后果。这里智能的一句话是十分重要的——“除非等我出这牢坑,离了这些人”。

“智能”谐音暗喻“只能”;“只能”什么?只能如此,如后来“秦智”结局。

——曹大师使用文字之神奇,再次体现。

从智能吐的“除非”后面的13字里,可透视出这小尼姑的全部生活——环境浊劣、内心苦恼。再加上老尼净虚行贿干预他人婚姻之类的事时常发生。曹氏能在这以趣味作为表层,写出罪恶性的实质情节,并透视出那时代尼庵生活之浊,尤其对年轻女孩的“摧残”。仅此也能让读众知天下秋了。可赞曹氏技高,红楼伟大。

另外,这也表达出曹大师对中国式的宗教、对“僧道尼”的实质认识。


9

“向佛”的僧尼,在中国一千多年的世俗大染缸里,究竟怎样走过来的?我们可以想像,却无法认真描摹。当然,也可以从“三言二拍”等相关故事里,从红楼的馒头庵栊翠庵里略知一二……想来,他们的生活跟中国老百姓一样,既谈不上幸福更论不出高洁。至于这些最靠近佛的群落是否真有佛心,显然也不好说。

——因此,又回到那个我始终疑惑的问题上:中国是否有真正的宗教?

——我宁愿获罪于笃信宗教的善良人们;愿他们获得其他寄托。


10

凤姐打发旺儿找“主文的相公”……支支嘴,三千两银子到手。

   ——结果那边,死了一对有情人;怎能不让人扼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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