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八十年代点滴感叹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651 次 更新时间:2013-10-14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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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上世纪八十年代已渐行渐远。

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桩桩事件及一波波思潮,极少数的专家学者们却越渐清晰。但是绝大多数百姓们,对那个年代的整体变化已经越渐模糊。

但是我对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生过的事情却一直在整理中。也在归纳中。还在思考中。

我只是以文学的角度和记忆的角度在爬梳整理。

文学方面八十年代冒出来的一批大家,如果稍稍梳理一下,竟然全是打成右派被平反后的那一批经历坎坷也受苦受难的作家们。

这样的大家的名字可以列出来一长串。但还是不列为好。因为这批大家在八十年代起伏太大,仍是稍一梳理就有如下感叹——

影响大些的作家流亡海外了……

影响力仍然存在也有不舍追求的作家最终隐忍不写了……

还在写作的作家也不写小说了,写散文随笔及杂感,及没有什么文体限制的文史哲方面的记忆,这样的书籍太多,但读者甚少,压根谈不上影响力了……

还有的作家在写作回忆录?一个作家哪怕你是名人,你的回忆录谁读?只有身边的朋友们读?或者是你自己读?这就更谈不上影响力了。而回忆录这样的形式本身也是诗与虚构文字的混合物,只有能坚持记录了一生日记的回忆录还有些价值……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只火了几年?文学在向前发展,突然就火了?但是突然一下作家们新的老的全体在仿制西方流派,把西方发展了两百多年的各类流派齐齐地仿制了一番,故事及人物们还是作家储存下来的不可磨灭的记忆,但是形式变化了,有些云山雾罩,有些意识流有些前卫有些晦涩有些读不懂了?读者们开始远离文学,文学从全民阅读迅即走向自我热闹也随即走向边缘地带……


而文学的突然转向和意识形态的反复转向有关系。当上面的精神一会儿一变,这个不能写那个不要写的时候,禁区几乎全是的时候,暗雷太多,作家再不想去触动那样的暗雷了。那会让作家们再次陷入灾难。于是作家们开始玩技艺,回避现实生活的沉重真实形态,而大转型期的社会可以说俯身全是好故事,但是意识形态不允许发表,不能写了。对战争年代的稍稍涉及点敏感题材也复杂的故事,也不敢去碰触了。作家们玩起来感觉?把文字弄得花里呼哨,弄得晦涩深奥,躲在了自我欣赏中不可自拔了?

那便玩完。

当一个或者是一群作家再或者是中国的全体作家们,不尊重读者,更不尊重生活真实,也不尊重作品品质,读者们会立即和这些写字儿的高手们告别……

而如此去写当年的一批作家们,我觉得有些太冤枉了他们,他们只能遵守意识形态的规则,否则他们的作品完成了,得放进抽屉里或者堆在书桌上,久尔久之那堆呕心沥血的作品成了发霉的稿纸,作家们也太为痛苦……

文学迅即走向了边缘地带。而这样的边缘地带可以说一走就是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多年岁月。

这便是残酷的现实。

作家们似乎猛然出世又突然悟出他们仍是生活在一个专制时代——你可以发声但不能只是控诉,小说她就是小说不是申诉书,如果写来写去只是控诉那不是作家是受迫害狂了……

从八三年的清污开始,一些作家们突然一个一个地在当时的官方最大媒体上表态声明,他们坚决支持“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他们看到了听到了或者是要和这些传播“精神污染的作家们斗争下去”,另一些坚持压根不表态的作家也个个担心又来了?灾难又来了?运动又来了?如果再把他们发配到大西北或者是北大荒呐?如果突然就出现了一批“精神污染反动派”呐?那可能就活不下去了……于是那些表了态的作家还在继续激烈表态,写检讨声讨一样写文章发表在官方最大的媒体上,他们内心的想法可能也应该是——得活下去,得保住自己,得生存在北京或者是他们曾经生活工作过的一座座大都市里,因为灾难刚过去不久,他们刚刚经历了千辛万苦也历尽了千疮百孔才得到了平反,他们觉得春天来了,解放思想了,但是春天刚到,怎么又有些寒冷刺骨的如刀子如魔咒一般地阴阳怪气从大喇叭筒里和每天早晨中央级别的新闻联播电台中吹了出来?

刚刚活泛了些的作家们又马上进入蛰伏期……作家们包括知识分子们,全体觉得不妙,觉得又要倒大霉,觉得阶级斗争还是远远没有结束……

好在这是一场虚惊,一场酝酿许久,但是出台猛烈,也只维持了二十八天的运动悄然结束。但是有惊,就得静了……

很想看看这二十八天的那些表态也发声讨准备再斗争也准备好了要划定立场,得揭发同仁同事们的作家们的记忆文章,但是这样的文章绝迹了,没人写,也许这些人不写日记,怕再惹事生非成了“罪证”……

也许这些人一生被塑造成了遇到运动就躲避?或者是不躲避而斗争?或者是斗争完了再过了若干年把他们当年的丑态全美化成了他们个个是抵制者了?是和当时的意识形态领导们坚持叫板的英雄了?或者是他们个个得了反思健忘症?他们一生只会为自己辩解,绝对不敢面对一个曾经丑陋过的自己?这样的或者和也许,还能列出太多太多……

后来只有一位大家写了,是巴金老人。这位老人自建国后就在反思,一直闷着,他把他的反思在晚年写了出来,现在看这样的反思对年轻一代甚至对我们这些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那些文字只是控诉,但却是浸着血迹的文字,也是能让人悟出是心灵颤动的文字……


再后来的知识分子们整体的反省出现。出了一批冒死也得写出真话的作家。也不敢列出来名字,总担忧存在挂一露万的嫌疑。

而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们还处于稚嫩期,也出来了一批年轻人,三十来岁开始声名显赫。但现在回头看他们的作品在八十年代只是唯美、寻求形式、诗人成群结队。之后这批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们立即陷入沉闷郁闷或者转行或者和文学义无反顾地告别,全国只有屈指可数的十几个人到了八十年代末期成了气候,但他们的作品力度深度及厚度方面和当过右派经历了灾难的那批作家们的表现力是远不可比的。从文学性方面去反思,他们所写作出来的人物及故事全是单薄的及歌颂式的及很符合当时意识形态需要的……

庆幸的是这批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们对“清污”这样的运动压根不在乎,我也是如此,压根不在乎。我们该写什么还写什么,看着一些老作家们个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我们没有那种生命的体味。

而这场运动到来的时候,我和我们当时文工团的几位创作组老一辈剧作家们在铁路工地上采访。我能感觉到这些老师们个个战战惊惊,心情似兔子们在荒原上奔跑觅食,突然发现了猛兽那般的惊悚,几位老师个个心情沉重。他们拿着小收音机,听着上面的“精神”,神态是准备殉道那样的庄重,或者也犹如耶稣受难般的肃穆,或者再形容一下那几位老师如潜伏已久的——敌特?地下工作者?准备再次蒙冤就义的烈士?

翻阅我当时的日记记录是:几位老师对上面的清理精神污染运动有些深重担忧,而有一位老师正联系准备出国,他们活得太累太苦,我很理解。且这几位老师在深夜聊天时,会让我离开。而让我离开的语气绝对无疑是善意的。

我很想听听,但是几位老师执意让我离开。

这便是当时的现状。而联系出国的老师果然只隔了几年后举家离去。他们全家生活在一个国土面积阔大人口却异常稀少的一个小国家,当然也是民主制度的国家。这位老师在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回来过,我请他吃饭神聊,他回来后精神状态大为改观,一脸红润。而当时这位老师的年龄已经奔七十岁了。我们再神聊的时候,他会口若悬河的说他在国外的生活,他还在写作,但是再没有任何精神束缚了。他那次回来看看,是天天在忙活收集他需要的素材也复印他需要的资料……

我们这代人,对老一辈作家们生命的体验压根理解不了。因为我们太年轻,我们这些作家们没有经历反右,反右的时候我才两三岁。我们还在吃着母亲的乳汗也呀呀学语的时段。我们这一代人实际也没有经历文革浩劫,文革爆发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全国大乱一片武斗枪声四起的时候我也才十四五岁。我们这一代所谓的共和国长子身份的人们,只学会了打架和所谓的斗争,学会了狼性和残忍。而我们这一代人家庭全是贫民和农民,我们的父母是普通百姓,没有资格受批判受灾难,我们只经历过挨饿也知道饿的滋味比之坐老虎橙灌辣椒水那样的酷刑并不差,当人挨饿的时候眼睛发绿,心比狼还狠,见了吃食就想去抢甚至去杀人也行,只要让我能吃饱死了也享受了一顿美餐……所以我们只能通过阅读经验知道了反右运动把中国的知识人群整体消灭了。

我们这一代人,对老作家们那样的深刻也惨痛的生命经历真有些浑然不知。

我个人当年就是如此,我只是学习,恶补我的古典文学和西方文学的大量空白,我对当时全国文坛一片紧张气氛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尤其是我当年的习作现在不敢拿出来看,那类稚嫩及苍白及可叹及悲哀,让人得长叹息!

我们让封闭久了,我们的经历就是狼孩儿,我们是在狼群中长大,在精神滋养方面是喝狼奶长大的一代。

应该反思一下——

八十年代中国留下了什么作品?无论从中国文学史还是世界文学史来评价,没有大作品。没有让中国震惊、世界关注并可传世的大作品。尤其是没有像俄罗斯那样的经历了比我们国家还要长得多的专制历史、但却出现了一批大家,一批大作品的大气象。

但这样的说法肯定无疑得罪了一批大家,但是这样的大家现在回头反思,他们只留下了一些可圈可点的中篇小说或者是一古脑在控诉遭受迫害的长篇小说。这样的小说现在已经少有文学价值了。

文学说到底不是个人的灾难倾诉。文学也当然是通过对个人灾难的倾诉引发一个民族的反思。

这样的大作品在八十年代有么?没有。

当然这样的话语应该由批评家去说,但是他们不说,他们说的全是那个时代留下了大批有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的好作品,如什么什么的……

批评家们只是跟着意识形态走,他们的研究文章我只读几分钟就知道了全文的意思,他们的文章内核是什么玩意儿我也立即清楚了。我得立即放弃不读,不接受这样的引导和肉麻的吹捧……

整个八十年代最重头的作品竟然是最为直白也辛辣直刺人妖之间的报告文学。报告文学也一直成为没有走向边缘地带的作品,成为一直受读者们追捧热议、成为和读者们心灵水乳交融的作品,甚至成为处处点火,村村冒烟的作品。那个年代人们需要读这样的作品来深刻认知他们生活的国家到底是怎么了?这个社会是怎么了?这样的专制制度还要维持么?我们生活在一个魔幻民族中么?我们所走过的道路竟然全是拐点全是迷茫全是灾难全是血淋淋的现实全是由一批魔头造成的?

而这样的作品现在拿出来读,仍会感觉酣畅淋漓,这样的作品没有过时,没有因为时空的转变而淡化,也没有因为意识形态的封锁而走形变味。这才是八十年代文学的最大贡献。

此前我们接受的一切教育包括文学的塑造全是狼的哲学么?高层的领袖及领袖的追随者们竟然做了如此残忍的事情但全体国人竟然浑然不知?而政治文化及皇权文化及专制文化在报告文学这样的样式中,全面坍塌轰然崩溃。而报告文学压根不管什么文学流派,她应该是八十年代中国的最重要的一支流派,她留下了一批中国文学走向当时的世界并震惊了世界的作品。这些中篇及长篇报告文学冲击力之强悍猛烈,那类带有野性及原生态的叙述,那类带有对整个发生在建国后的沥沥在目的血腥历史的揭露,那类不是完全虚构却全有真实生活和人物原型的叙述力量是直白粗糙的,更是原汁原味的,真实的,冲击力及爆发力极强的,她对中国的思想文化能量的释放是巨大的同时也是无法形容的,她最终影响着八十年代的中国政治改革、经济改革及思想解放的全方位走向!

直到新的运动又来了,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又来了……

搞一场运动是左派党棍们的拿手好戏。他们弄这样的戏真正的是演出了一辈子,全是轻车熟路更是行家里手。他们压根不是凭良知凭感觉凭思想什么的做事,他们是凭着嗅觉行事。他们先闻上面的味儿,再闻全社会的味儿,之后决定出场咬谁?咬死谁?把谁谁谁们先推到枪口跟前,什么时候开枪只待时机……当这些搅屎棍们说不出什么道理的时候,拿个口号就把你压倒,随便拎出来几个人物,之后就开始了——你们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代表人物!之后开除你的公职,开除你的党籍,让你没饭吃,到了一定的时候还有强大的专制工具伺候你,你只能吃牢饭了……

因为是这些搅屎棍们控制同时也在复制着意识形态,他们想搅局的时候一定会出现也一定要出现,他们活下来的一生就是奸佞狂臣,就是狗就是会咬狼的猛狗,他们的一生工作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把有思想的人士和人物群体全部绞杀了,让这个国家只能有一种声音,一种符合最高层的意志的声音。这个声音就是领袖的声音。虽然领袖已经进了纪念堂,死过了,但是这杆大旗不能倒,倒了他们这些人全得跟着一块儿玩完。

这是中国作家集体的悲哀。

这是中国知识分子们的集体悲哀。

同时也是中国百姓们的集体悲哀。

这是什么原因?体制?专制?意识形态乱局?文革的恶性循环那样的惯性还在前行?运动还在搞?左爷们仍是搅局?投机分子也是党棍们还在横行?等等。等等。

也加之作家们的生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作家们呕心沥血写作出来的作品“卖”不上价钱,得谋一份被人管着的差使,得有一个单位,得有一份工资才能生存下去,而那样的工资永远让作家们死不了活不旺的。

有人为中国二三十年代的大作家算过一笔账,比如鲁迅。他的稿费如果和八十年代的著名大作家们相比,八十年代的著名作家的稿费还不如当年鲁迅的小零头。所以鲁迅在北京当时就可以买一套四合院;在上海也可以过上租界的相对豪华的生活;鲁迅在当时年代的写作就可以让家里有保姆有开销不了的招待费等。

中国的作家们建国之后就基本上没有稿费了。稿费标准是参照前苏联制订出来的。体制也当然全是照搬的前苏联的。那一丁点可怜的稿费,作家们谁也不敢指望。因为你写作出来的作品得让上面审查,那样的审查也许寄出去了稿件就石沉大海没有声息了。建国后的作家们也差不多全体不写了,写出来的东西发表不了,就是发表了,也是准备让意识形态批判的对象和材料。全国一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最硬的一年,是六部。全国各大电影厂制作出来的电影最硬的一年是六部。而这样的六部作品,也得在适当的时候让挑出来几部供批判使用。

所以这样的体制就是让全体作家们别写了,谁写了谁倒霉!全体作家指望的是靠工资生存。当一个写作人的生活困顿到了不知道下一顿饭如何吃?在哪儿吃?是吃饱还是饿着?吃窝头还是面条?吃牢饭还是混个肚子圆?你的精神能有滋润感?你的灵感能爆发出来?

哪儿有滋润及灵感呐?只有叹息再加叹息……

如果计算中国建国之后的作家富豪排行榜,最高的稿费得主是领袖。在伟大领袖去世之前,他的稿费存款已经达到了九位数。谁能比?全国没有一个作家能比……

把全体中国作家加起来的稿费之和,能比这个单数么?当领袖在世的时候,全国有多少作家?可以计算出来。谁有一万元存款?更可以计算出来。如果全国作家的稿费之和,能把这位最高稿费得主的单数款项比下去,中国得有一万多位作家全得有一万元稿费以上。没有这么多人敢拿上万元稿费的,当年的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工人月工资是十八元,你如果得了一笔稿费上万了?你还想活着?那还不把你活活地打死?你是资产阶级大富豪你就得下地狱!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弄死你拉倒……

那就只有叹息加叹息了。

八十年代全民已经开始了“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

“一等公民是官员,去了美国去苏联;二等公民是官倒,吃喝嫖赌全报销;三等公民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这些全是当年流行的段子。

但是八十年代是中国历史几千年的发展转折点。

这样的转折点开局不顺。但是没有退路了,开局顺不顺顾不上了,得让整个社会往相反方向走,那是八十年代的当务之急!

没有这样的转折,中国必将大乱。

必须杀出一条血路,让人民吃饱。这是人民最低的生存需求。这是最高决策层的观念。她只是观念,不是理论指导下的实践。更不是在历史的重大转折点上,制定出一套完善的制度,以制度来制约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专制文化或者是政治文化或者是皇权文化。

如果当时的中央决策层把“关于历史的若干问题的决议”那样的纲领性文件加以归纳,加以理论化加以制度化,那才是中国人民的大幸。但是这样的决议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出了历史惯性的问题——今后的问题是谁说了算?还要不要我党了?思想是什么玩意儿?是撮堆儿卖还是论斤称?不行——还是要推出一个新的威权人物,还是要推出这个人物之后加以皇权化加以神话化,还是要让这个人又成了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或者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

如此的反复,如此的周尔复始,如此的清醒着,也糊涂着,如此的要寻找明白人啊?!要让我们的子弟接班啊?!江山是我们打下来的,我们的子弟还是要接班吧?还是要扛着毛这杆旗啊?!我们这一代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下一代人去解决,下一代解决不了的问题,再让下下一代人去解决么?!整个八十年代贯穿了经济发展和意识形态极不谐和的激烈冲突及剧烈拉锯般地矛盾,经济在强行往前推进,意识形态在强行往后复辟,就是如此剧烈的矛盾把国人搞得不知所措了。

改革开放及经济发展和意识形态格局就这样在八十年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思想解放一阵儿,封闭一阵儿,再搅局一阵儿,再复辟一阵儿,再复苏一阵儿,再僵化一阵儿……

一个威权人物在呐喊:摸着石头过河吧?!不要讨论了?!谁不改革让谁下台?!……

但另有一群人物也在跟着呐喊:这是姓社还是姓资啊?不行啊,如此搞下去国家会出大乱子的?毛这杆大旗绝对不能倒下去的,这是我党的领袖,如果把毛完全否定,中国就完蛋啦?

于是出现了大反复,出现了腐败成群结队地开始,出现了制度性的危机,出现了要不要整党?不整党会亡党,整党了要亡国?

富人阶层及红二代迅即崛起,出现了既得利益集团,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等等等等……

八十年代走到了末期,实际又走不下去了。

全国人民起来反对了,一场呼唤自由民主及政治改革的运动在全国爆发,尤其是北京,持续了数月的游行示威又走到了一个历史拐点……

结果就出现了八九的政治风波,出现了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躲起来……

谁敢站起来?你敢?你必须躲。你没有站起来的资格和资本。你只有躲起来了。

八十年代,这样的大时代,是以如此的结局收场的,国人悲喜交加、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走向了八十年代的结尾。

从八十年代初期的“剧本问题座谈会”开始,胡耀邦这样的最高层党的总书记就成了一个打工者一个灭火队员一个实践者一个历史上最为能干的实干家等等。把可以形容的完美词汇全用完了,送给这位昂首阔步走向了他的人生终点的实干家,也不是过誉。但是有一句话必须要写,他什么都是,他就是不是——总书记。他只是一个天天十几个小时在干活儿的人。他有干不完的工作,他就是休息也在想着干活儿,但是他没有决策权。决策权在拍板决策人手上。

拍板决策人身边有一大批党政军的大佬。这批人物才是中国的核心决策层。但是这批人物中有左右激进投机骑墙溜须拍马等等派别的各色人等。他们有时给拍板决策人写封信,有时给拍板决策人进言,有时给拍板决策人吹风,有时向拍板决策人打小报告,有时让拍板决策人还得再出山当救星等等表现全是宫中诡秘纷争,搞得在台上工作的胡赵时时发蒙。

而胡耀邦总书记最大的长处是实干,他永远是实干家。从理论上他是先抓几块阵地,人民日报、中央党校、中宣部全有他的理论改革的先行队伍;但这样的阵地极快全军覆没。而大量平反冤假错案他也找来了数位实干家;但这样的实干家也极快全军覆没。改革开放搞经济总书记跑遍了中国各个角落。但极快他成为“游山玩水了”?

这样的干部得解决一下了?

前面有一个人在实干,后面有九个人在指点,还有九个人在说是非,更有九个人在准备材料把这位总书记干掉。

胡耀邦这样的党的最为忠诚的干部,他怎么干?

赵紫阳更是个实干家。他是从最基层干上来的国务院总理,他历练过各类级别的干部。赵紫阳当国务院总理是最佳人选,他的组织实干判断决策方方面面的能力是从最基层历练上来的。

但是他的境遇和胡耀邦一样。现在看赵紫阳先生的书籍,最能体会这位改革家也是实干家是如何忍辱负重的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在干活儿。

赵和胡是一样的,是干活儿的人。

赵紫阳最终的出场也是他最后一次露面,是没有威,没有总书记那样的前呼后拥,他只是满脸泪水,他只是对广场上示威的学生们说,你们回家吧,别让家里的老人们再操心了……

他一脸泪水的画面、更是一脸无助无奈的画面,在八十年代末的历史上定格。

这两位在八十年代引起了中国政治、思潮、文化等方面极大波动的高层人物,最大的长处也似乎成了他们的最大短处。因为他们身边没有一批人物。埋头苦干的决策层领导在中国历代皇朝中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因为你不看着拍板决策人的脸色说话,你是谁啊?你也不关心你的部下的提拔使用,你能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士为知己者死”的猛士?读过不少回忆文章,认为胡赵的最大弱点是不关心手下干部的提拔使用,你是如何上来如何下去全由组织部门定夺,他们不管。跟着这样的领导干活儿,心里坦荡踏实,因为他们不会搞人场,不善于人际关系的经营,他们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高层决策者,但是在关键时刻他们身边没人帮他们。你身边没人就是一把两刃剑,你刺伤别人的同时也会危及自己的生命。

所以,毛泽东当年说过的一句话是他只用一个小拇指头的力量,就能把刘少奇干下去。那也果然如此。

再稍稍往前推一下,彭德怀身边要是有一群死士,谁敢动他?他们只是苦干的老帅们,而不是玩人际关系的拍板决策人。

这是中国几千年来宫廷和社会的大悲!

而胡耀邦这样的总书记人家拍板决策人就是一个生活会,就把他干下去了;而赵紫阳这样的总书记,也是莫名其妙被罢免。而这样的总书记应该是党的最高领导,但在中国国情下,只是一个又一个傀儡。而这样的怪事全发生在八十年代。党的总书记是干活儿的,他身边的顾问委员会的人们可以决定他是否能干下去。这是本末倒置,更是中国八十年代的国情。

而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人站出来抵制,是习仲勋老人,他当时说的话是,天呐,这是搞什么名堂?开个生活会就把总书记罢免了?我保留意见!(这是不是原话?不知道。我看过的有些记载如此。不算摘录,只是参加过这次生活会的回忆记载。)

当时说此话的习仲勋是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负责主持中央政治局日常工作的决策人物。但是他站出来了,说了,也不顶啥。

之后连习仲勋这样的老一辈人物也靠边休息了。他极快在胡耀邦下台后当了人大的副委员长,赋闲休息。我在查阅习老的资料后,知道此后习老再没出来工作过。

所以,党指挥枪,是句空话。实际党永远指挥不了枪。军委主席才能指挥枪。

八十年代能指挥枪的,只有拍板决策人。

反观今天的乱局。还得从八十年代找源头。

是什么大的问题或者是根本的问题没解决?

理论家们清楚。

但是,中国有理论家么?这是个民间和体制内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

但是,中国真的没有理论家。没有能够影响人类前行的理论家。

中国几千来只有谋略家。如先秦诸子,各谈各的谋略,全在为帝王服务。看尽了人家脸色也服务不了的,转入民间,成了教育家,为百姓服务。或者再转入田园牧歌,为隐忍者服务。孔子和庄子,一位是前者,一位是后者。

中国的理论家遵行的宗旨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宗旨说透了是实用,并不是什么传统古典哲学。当有些学者把先秦诸子奉为哲学家的时候,我觉得这些先贤全是实用者。他们的谋略也被现代国家全部务实使用,但是中国没有为世界贡献真正的哲学家。

所以上个百年来,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持批判态度的,全能称为思想启蒙家。而掌握了诸子百家的理论或者是马列的零星理论的人物,全想当政治家,全想各立山头,全想当领袖。

党的斗争分为什么路线斗争,十几次路线斗争?现在可以用几句话归纳,是谁当领袖的斗争。是当了领袖下面的忠臣奸臣文官武将能否服从的斗争。谁不服从谁是路线斗争的牺牲品,谁不服从让谁当反革命当叛徒工贼内奸什么的,也得加上一些反党集团小集团什么的。

反观党的一大批忠诚干部们或者是老一辈革命家们,就是全体如此倒霉的受灾难的死去的沉默的当逍遥派当死了还要做活靶子去狠批猛斗的……

而现在反思,如此常识性的问题,怎么就会如此恶性循环发生?人们不能问一下最为普通的问题?即和领袖并肩战斗了一生的国家主席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就成了叛徒内奸工贼?那领袖和这样的大人物一块儿工作了一辈子,领袖是什么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问这样的问题……

谁敢问一下,谁就得到了一类判决,该死了,什么时候执行只看领袖一个人的兴致了?

党的代表大会可以无限推迟召开,什么时候召开由领袖一个人说了算。如果查阅一下党的历次代表大会,突然就发现了我党自己制订的四年一次党的代表大会时间表可以完全打乱,七大是在延安召开的,八大和九大是建国之后二十年开了两次会。这两次会议全是解决路线斗争“大问题”?八大解决了高岗等一杆子人的问题,九大解决了刘少奇等一杆子人的问题,同时一大批人跟着倒霉,领袖在代表们表决的时候站起来了,看谁没有举手?

这太可怕,太恐怖。

但是这样的事情是从延安就开始了。把不听话的革命家整肃出去,哪怕你是功勋卓著。

领袖的老师是现成的,斯大林。斯大林教出了一批社会主义阵营的独裁者,这些独裁者除了毛领袖、金日成及二胖三胖之外,同样没有一下好下场的。

毛领袖的下场也不咋地,他去世后老婆立即让抓了,中国由此反了天。全面复辟了。

中国由此进入了伟大的八十年代。

但是在八十年代末期,中国的理论家们,真正的有思想也有著作的,全跑了。当了海外学者专家,此前应为流亡者。

仍在国内坚守的,出现了一批“两头真”的老人们。他们年轻的时候抱负宏大,全是革命者,是参加革命不怕掉脑袋的人物们。但是他们在民国时期大多数没有被日本鬼子消灭也没有被国民党消灭更不可能被汉奸消灭,他们是被自己的党消灭的或者是后大半生一直遭受迫害的。到了晚年他们开始著书立说,说出来了真话和他们自己一生琢磨出来的理论断片,不是体系。

这样的人名也可以列出一大批。但仍是不列名字为好。这一大批进入耄耋之年的人们,留给了我们民族一批巨大的精神财富。

如今读他们的书和文章是享受,是对精神的濡养和滋润。

如今国情下的环境,尤其是意识形态的环境,不适于思想家生存。也压根别提让思想家成长,是根本没有生存的环境。

思想家需要物质生活有保障,有几个助手帮他们梳理资料,有一间安静的书房供他们思考和写作,有交流和沟通的平台,有发表演讲的地方,有可以讨论但必须平等的言说的学术殿堂,有可以发表学说的刊物和网站,有相互刺激碰撞但却可以激发思想家灵感和场所,而这样的场所是不受任何官方控制的,甚至是不受任何主观意志控制的,他们可以为他们的一种理想状态而创立一种学说,但不能动辄就给人家扣上了“颠覆政府罪名”,一个书生能颠覆一个政府么?这太可笑也荒诞。

而上述的环境有么?如果没有,这样的思想家只好申请移民,去美国研究,去西方研究。去寄人篱下研究中国的问题,这也荒诞可笑。

八十年代的搅屎棍们党棍们及左爷们,如今也个个进入了耄耋之年。但他们所衍生出来的二代三代们,越发让人瞠目结舌,这是一伙浑不讲理的混混,他们个个身上有着造反派的基因,有着野心家的基因,甚至整个神经系统全是如此传承造反和投机及骂人打人的土匪恶棍嘴脸,甚至他们可以逼死人整死人弄死人,肆无忌惮的程度让人神共愤。且这伙人有着更大的生存功能是煽动性,暴力性,流氓性及泼皮牛二们的共性。如薄熙来、王立军们等等……

假设这伙人的阴谋得逞,野心实现,那现在全国要唱红黑打了,中国将进入万劫不复的境遇中……

八十年代,需要梳理和归纳的大时代,今天的乱局的源头在此,明天的盛世的源头也在此……


2010、7、写于北京

2013、8、一直在修改-一直发不出去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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