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高:《无归记》上·无妄之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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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高  

1

这是我在归墟的第一个夜晚。

青年小愚说,用过晚餐后,我们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互道晚安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虽然这一天我走过了无法计数的里程,经历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应该感到很劳累了。但由于激动,我却无法入眠。后来,我便独自走出他们的房子,顺着一段由一种坚挺的叶子构成的阶梯走下去,来到河边。

河上散落着许多被流水冲刷得圆圆的或平平的石头,几步之外便有一道小小的落差,形成一段具体而微的瀑布。流水或缓或急地流着,发出钟磬般不同节奏的声音。

我在那水边或行,或立,或坐,或躺,耳中一直充盈着那细致的水声。后来,我发现坐着,躺着,或站着,听见的流水声是不一样的。当你走近它,或退后几步,听见的流水声是不一样的;当你望着它,或背向它,或侧耳凝听,听见的流水声是不一样的。流水,仿佛有着万般心语要向你倾诉。

两边是黑暗逼人的大山,白天我们曾走过的山峰也已隐没在浓黑里,只有面前这一道银亮的白水弹着它的变奏曲。

啊,这个夜晚,我是它唯一的听众。

它奏它的,我听我的,我们似乎毫无关系。

然而,我们的联系似乎又是那么紧密。

就在那时,我想起了无妄城,就如现在,在无妄城,我不可抑止地想起了朴父泰居处前那条小溪。

如果它流出那条山谷,一直流到无妄城,流到我们的身边,我就可以掬一抔水放到耳边听一听那里边万古不灭的音声。那种无欲无私无形无受,那是胜过人间一切音声的音乐。

青年小愚说,归墟的夜晚有一种使人能够听到自己心灵的力量,有一种使人的感觉变得异常灵敏的力量。

2

青年小愚说,归墟的夜晚是无比的宁静。

但那不是无声的宁静。你能听到各种虫鸣的声音,间或还有不知名的鸟儿边鸣边飞向远处的声音。那声音又清又亮,由一个点一个点组成,拉成一条细细的线伸向远处,忽然便消失了。

你不由自主便竖起耳朵听寻这些声音,同时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力而均匀。

然后,不知不觉,我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未升起时,我便醒来,早早地走出屋子。

昨天晚上到达时,我已经知道朴父泰家的房子是对一种特殊的植物进行改造形成的,但一直不明所以。这时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它的构造了。

那“房子”就是一株巨草,它的叶片又厚又大。一片叶子铺张开来,有数百平方米,厚达数十厘米。它们粗短的叶柄直接从地里长出来,张开在空中。

朴父人选取一些叶子,把它们弯折或卷曲成需要的房屋的形状。有的卷成筒状,两头闭合。有的弯成长方体形的。但多数都是帐蓬形的。将一片叶子向下弯折,覆盖在另一片平展的叶子上就成了。一株植物的叶子可做成许多这样的“帐蓬”,大大小小的。朴父泰他们家就把它们作各种不同功能的房子用,有寝室、会客室、实验室、读书室等等。其中那些卷成圆形的叶子连通各个房间。这些房子的“墙壁”都很厚,足够遮光、避寒所用,且夏日住在里面无比阴凉。为了采光,则需要在“墙壁”上开窗,窗外是经过精心修整的叶子,它遮挡强烈的阳光,但又透下足够的光来,使室内明亮。下雨天,可以把外面巨大的叶子折覆过来挡雨。还有一些叶子弯折得高低不同,成为台阶。

这真是一座空中楼阁,或者说是盛开在空中的房子,令我惊叹不已。

外面的空气有点冷,这是我在无妄市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冷。一种清新的冷。呼吸到的是清新的空气,脚下是清新的土地,清新的山谷立在面前,那么开阔。

这时,朴父泰的妻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泡在清水中的花瓣给我。

需要说明的是,我在朴父人那里见到的一切物件都不同于我们无妄城。就是朴父泰妻子给我盛饭的碗也不同于我们用的碗。它仿佛是用玉石做成的,晶莹剔透,其形状不是圆形而是梨形的。这种精美的器物,我过去只在我们无妄市的博物馆和拍卖会上见过,其价值动辄上千万无妄元。

看到我爱不释手地把玩这件碗,连里面的食物都忘记吃了,朴父泰的妻子微笑着对我说,这个碗确实是用归墟的一种玉石雕琢而成的,不过也不值什么,在我们这里不过是寻常之物罢了。

她用含着笑意的眼神示意我,它的用途是盛它里面的食物的,你该把它里面的食物吃掉了。

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我忽然脸红了。

是因为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吗?自从昨天我第一次见到她起,便有点不敢直视她那能够看透人心灵的目光。

是因为我感到自己既无知又渺小吗?自从来到这里,我确实感到自己像一个乞丐来到富人的家一样卑微。

我对你说过,朴父泰的妻子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我却没有告诉你,那种美是我在无妄城从未见过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连想像也无从去想像的。

那绝不是我们的食粮、我们的衣饰、我们的的房屋、我们的街道、我们的娱乐、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空气、我们的水……总之,我们的一切所能造成的女人,那也确不该是居住在我们的城市、我们的房屋,穿我们的衣装,吃着我们的食物的女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这样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只能说,如果你见过没有一丝阴云的真正的天空——可惜你没有见过,在无妄城里你是永不会见到的——她就是那样的。

如果你想问我,她的肤色是什么样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如果你观察过世间真正的花草树木四季变幻,她的肤色就是那样的。它们也会变,会随着她的心情变化,那种变化不是可以用喜怒哀乐,也不是可以用红黄绿蓝来描述的,而是会有千万种变化,只不过有的细微得用我们这样的眼睛难以区分罢了。更奇怪的是,随着她的心情的变化,她的身体还会散发各种不同的香气。我曾经想,这可能跟她们的食物有关吧。

如果你还想问,她的眼睛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只能说,她的眼眸深广,眼睛像最纯洁的山泉,却可以倒映万物。

我也可以用独自奔腾向远方的山溪来形容她,虽然她的身材是那么高大,我需要仰视才能见她,可她却是那么轻盈,行走起来像穿行在花丛中的蝴蝶。

我知道我这样的描述对你的想像力是一个考验,人的想像之物虽然不是现实之物,可它总是以现实的经验为材料的,只不过是进行了加工组合罢了。因此,我相信,你现在肯定在以你曾经在无妄城见过的你认为属于美的女人的模本来组合一个我所描述的完美女人的形象。

其实这是徒劳的。我们无妄城的穷极无聊的人类学家、社会学家、生理学家、美术家再加上电脑高手曾经多次合作在“系统”中模拟组合他们认为最完美女人的形象,他们的制造物只是一个僵死和粗蠢的玩偶罢了,跟我所见的女人比起来只能用可怜二字形容。

为了让你打消继续想像下去的念头,我换一种方式来描述,我告诉你她决不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你是否留心过,你走在无妄城的大街上见到的女人无一例外地脸上挂满了或冷漠,或麻木,或疲惫的表情,如果你跟她对视,她的脸上就会出现或防备,或不安,或萎缩,或猜忌,或轻蔑,或“无”表情。“无”,不同于平静,也不同于纯洁,更不同于安详,而是空无所有,那上面虽然长着鼻子、眼睛、嘴巴,却像刚刚从造纸厂里出来的一张不知会做什么用途的白纸一样。

我不知道无妄城的女人是何时变成这样的。我记得她们幼小的时候,是特别爱笑的,而现在能逗她们发笑的是什么呢?只有那些粗俗滑稽的东西罢了。还有,不知道你是否观察过人的眼睛。如果你看过儿童的眼睛,它们无一例外的是纯净、清澈、透明的。如果你看过成年人的眼睛,它们无一例外的是浑浊的,布有黄浊之物。

我们从古书看到人们常形容眼波为秋水,他们却不知大部分人的眼睛都如被污染了的水。这种污染是自古便有的,还是从我们的时代开始有的呢,我也不知道。

我在归墟见到的所有女人都不是这样的,即使活到三百岁(朴父人的寿命是我们的三倍还多),她们的眼睛依然如儿童的一般纯净。且由于有了更多成熟、智慧沉淀在里面,显得更加温厚,更具有磁力了。如果你看她们的眼睛,就会被吸引。

至于她的眼睛中有什么,是什么在吸引你呢?我无法说出。如果勉强说,也许那里面蕴含着音乐,也许那里面收藏着美丽的画卷,也许那是一首诗,也许那是无穷的智慧的酒浆。

我想,我不能再继续描述下去了,因为我觉得我们的语言实在太贫乏了。我是在用我们的文化和我们的经验中已有之物来描绘我们的文化和我们的经验中从未有过的一种事物,一种美。因此它们即使差之毫厘,也缪以千里。

我已经用我们的语言说了这么多,可我依然感到未能形及其万一。我担心,我说得越多离真正的她越远。

现在,我再来说说当我把那个玉石琢成的碗放至唇间时,奇妙的景象出现了,碗中居然映现出多重山峦溪谷的影子。原来是透明的玉碗和碗中的液体交相映射对面的山峰形成的。

我的耳朵听着脚下淙淙的流水声,山峰的倩影就落在我手中的碗里。那碗中的液体就是取自脚下的山泉,它不但可以润我唇吻,清我肺肝,而且壮我精神。那碗中的花采自对面的山峰,它不但可以甘我味蕾,饱我肠胃,而且怡我心志(想来,归墟中各处之花木泉水皆大异于我无妄市。据《海内十洲记》所载,(瀛洲)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之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又记东海之祖洲,上有不死之草。又记东海之长洲,一名青丘。地方各五千里,去岸二十五万里。上饶山川及多大树,树乃有二千围者。一洲之上,专是林木,故一名青丘。又有仙草灵药,甘液玉英,靡所不有。又有风山,山恒震声。这个长洲的风物就与瀛洲极为相像)。

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清澈得如一泓山泉水。

我在山里,山在我中。

3

青年小愚说,我一直在给你讲我的旅行经历,应该说,真正的旅行刚刚开始。那是到归墟的第二天早上开始的,我要跟随朴父泰夫妇、麻姑开始一次旅行。我们要渡海前往生洲,去参加一位龙伯(《列子•汤问》记:(归墟之五山)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以亿计。帝慿怒,侵减龙伯之国使扼,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龙时其国人犹数十丈)老人的葬礼。

第一天的所见所闻无法一一细述,种种奇花异木,从我走出第一步起就让人目不暇接。其中就有朴父泰夫妇编织了花环挂在脖子上的那种花。

这些花木其奇异之处,不仅是大而已,有的高约数百米,树围数十米,叶大如席。比如,有一种极像在我们无妄市也曾常见的喇叭花,但它的花比我在无妄市所见大了数十倍,那喇叭口比我的脸还要大,整朵花差不多与我一般高。

更奇异的是许多植物其枝叶都不是只有一种形状,其花朵居然会开出不同颜色。

青年小愚数过一株树,它竟长出十余种不同的枝条,开出十余种不同的花。且常常是一种枝条上又会长出不同的枝条。这种情况,在无妄城只有通过人工嫁接才能实现。但这里的植物显然不是人工培育的。

青年小愚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朴父泰。这次他从朴父泰眼中看到的只有微笑和一种你会明白的暗示,而没有找到答案。

至于所见到的动物,同样身形巨大,犹如回到了侏罗纪。只是这些动物性情都无比温顺。我们离开家走了不久,在经过一棵大树时,突然有一条长长的脖子托着一个奇异的脑袋从树后伸出来。那个脑袋像一种昆虫的脑袋,有着长长的吸管般的嘴,弯曲的角,马眼一般的眼睛。它把脑袋直伸到我的脸前来。

朴父泰说,它的名字叫骐休。

他招了招手,骐休就从树后走出来,它的身子如鲸鱼,是扁的,但很宽大,四肢较粗短。

朴父泰说,你可以乘它。他把我托到骐休身上,骐休驮着我,我们一起走了很长的路,它才把我放下,自己离去了。

4

行至日近中午时,我感到有点口渴,朴父泰说,前面不远,是多罗人(《神异经•东南荒经》:东南荒中有邪木,高三千丈,或十余围,或七八尺。其枝乔直上,不可(冉,右边耳旁)也。叶如甘瓜,二百岁,叶落而生花,花形如甘瓜。花复二百岁,落尽而生萼。萼下生子,三岁而成熟。成熟之后,不长不减。子形如寒瓜,长七八寸,径四五寸,萼复覆生顶。此不取,万世如故。若取子而留萼,萼复生子如初。年月复成熟,后二年,则成萼,而复生子。其子形如甘瓤,少(柬,右见旁,音练)甘美,食之令人身泽。不可过三升,令人冥醉,半日乃醒。木高,人取不能得,唯木下有多罗之人缘能得之。一名无叶,世人后生不见叶,故谓之无叶也。一名倚骄)居处。我们到那里看能得到什么好喝的东西。

青年小愚问,你们不是随处可以采集到饮食的东西吗?多罗人的饮食有什么不同吗?

麻姑插言说,居住在归墟的人都靠采集为生,但也培植。你看这里一树可以结多种果子,这些果子味道各不相同。多罗人最擅将多种果子的滋味荟集于一果,一会儿你就见识了。

转过两座山后,赫然见溪谷已到尽头,只见三面壁合,人如走进了半边的井底,一道瀑布从右边山壁中间的裂口飞泄而出,汹汹有声,下成水潭,清可见底,碎石为滩,阴风阵阵随落水扑面而下。仰视峰上,云雾缭绕,高不可登。

朴父泰夫妇及麻姑引我转至一山隙,朴父泰将我负于背上,诸人便手援脚踩,如猿猴般敏捷向上,直升至瀑布口。

适才于下仰视时,唯见山壁间一缺口。既登,则一狭仄险峻深谷直入山腹,回环幽渺,深不可测。两边峰耸入云,直如窄巷。瀑口处最宽,二三十米,窄处直仅七八米。有一栈道倚壁附岩,支脚深插入石,蛇行龙飞,雁翼鹰翔,随谷势盘旋而上。至窄处伸手几可及于对面石壁。上视天仅一线,光不可度;下视谷水汹涌,轰然作响。飞瀑激流,泻玉滚珠;静水渊潭,深不可测。

约行四五十分钟,方自这裂谷中出来,此时已至山顶,其上居然有一大片平旷之地,花草繁盛,蝶飞鸟语……

5

青年小愚说,刚一出得谷来,便有一彩翼之蝶,其身量亦跟他差不多大,直飞至青年小愚面前,把一臂长的细细吸管伸至青年小愚脸上,似乎要从那里找些花蜜来吃。青年小愚知道它不会伤害自己,自打来到归墟所见之生物无不是和善的,在这里青年小愚不会感到半点恐慌、忧虑。但当一支手臂长的吸管伸到自己面庞上,还是不免有点窘迫,特别是想到自己没有蜜来给它,就像一个大人打长途回到家里,小孩子伸手向他讨要礼物,他却忘了买时一样不好意思。

朴父泰夫妇和麻姑见此情景笑起来。青年小愚望向朴父泰妻子的眼睛,她说,它不是向你讨要花蜜的,它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你,在研究并记住你的气味。只要一只蝶记住了你的气味,它会把这个信息传播出去,所有的蝶就都知道了你的气味,都认识你了。

青年小愚奇怪地问,它们是用什么方式传播这种信息的呢?

朴父泰说,当一只蝶记住你的气味后,它就会分泌一种叫费洛蒙的化学物质,这是一种特定的费洛蒙,它只用来标识你独有的气味。其他蝶能向它学习然后在自己的身体里产生这种特定的费洛蒙,并作为一种记忆储存下来。

麻姑插话说,就像你们无妄城人用声音、文字进行交流一样,这是蝶类和其他许多生物都具有的一种交流方式。

他们正说话间,原来在花丛中闲静地或飞或停的蝶忽然结成一群齐向一处飞去,寻又掉头折返来。其后有一人着七彩罗衫,分花拂柳而来。朴父泰夫妇及麻姑高兴地迎上去。

青年小愚想,这必是多罗人无疑了。只见这位多罗人身量较朴父泰夫妇略矮,更显轻捷和瘦小一些。最特别的还是他着的一身七彩的衣服,差不多把青年小愚见过的所有色彩都穿在身上了。

这时,多罗人向青年小愚走来,还未走近,便有一种奇异的香味进入青年小愚的鼻孔,随之散入四肢百骸。

多罗人说的第一句话是,蝶告诉我你来了。

本节后记:费洛蒙,是一种由动物体分泌出来且具有挥发性的化学物质,它可使同种动物在不同个体之间,透过嗅觉的作用而传递讯息,产生行为或生理上的变化。简单来说,费洛蒙是种交换讯息的化学物质,不同于体内荷尔蒙多是藉由血液来传送至作用细胞或组织,费洛蒙是藉由释放至个体以外,在限定范围内影响其他生物体。

费洛蒙又称性外激素。费洛蒙由外分泌腺所分泌,分子很小,可随风飘逸再藉空气流动快速传播到各处去。费洛蒙是动物界包括人类、哺乳动物、昆虫(蜜蜂、蚂蚁、飞蛾)等同物种之间相互沟通,并发出求偶、警戒、社交、合作等讯号的讯息分子。存在于人和动物体内的天然化学信息,它能激发性吸引及其系列反应,所以也称为信息素、或性外激素。弗洛蒙是无味道的物质。弗洛蒙产品在西方被广泛用于各种社交场合和商务活动中。它对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尤其是男女两性之间的交流起到了润滑催化剂的作用,使人类自然的魅力本性得以释放升华,弗洛蒙营造出两性间自然舒缓的融洽气氛。费洛蒙目前只适用于成人,幼儿不适合。

费洛蒙源于体内的类固醇,可以从汗腺及皮肤表层细胞中发散,费洛蒙最密集的部位在鼠蹊、人中以及腋下.每一个释放出去的费洛蒙分子都承载着你独一无二的个人信息和化学信号,包括你的欲望与动机。你和别人的费洛蒙每天飘散在空气中,他们寻找着同类,一旦撞击到了就会开始释放所要传达的讯息给彼此,直接影响脑部负责情绪的潜意识层。

莎士比亚时代流行一种寻找爱情的游戏-—女孩将一块削了皮的苹果放在腋下,再将沾了自己汗水的苹果送给意中人,若对方喜欢这苹果的滋味,双方就会发展下去.这就是费洛蒙的力量。   

虽然费洛蒙能使我们不由自主地注意某个人,但这只能代表你对他的接受度起始点的高低,不保证能克服相继而来的理智和其他感官的意见。所以当你被自己的费洛蒙所诱惑时,万万不要作出不理智的决定或者行为.为你自己负责也为不伤害别人而努力。

6

多罗人把我们引到他的万千种奇花异卉环绕的居处,给我们拿来了饮料。其滋味无以言表,我只能说确比我在朴父泰家所饮更胜一筹。

我们聊过的话题有很多,其中谈到多罗人与朴父泰夫妇服饰的不同。

多罗人说,他们的衣服不是用来御寒的,因为他们寒暑不侵,也不是用来遮羞的,因为无羞可遮,更不是用来表示地位等级的,而纯为装饰身体之用。这装饰表现他们的趣味。朴父人尚简,而我们尚繁。

麻姑插言说,你们无妄城的男人过去衣着也是多姿多彩,极为富丽的,这正是人的内心丰富的反映。不知何时起,却把穿着定起了等级,将某些花纹和色彩代表了高贵,将另一些花纹和色彩代表了低贱。更可笑的是你们认为花纹和色彩也有男女之分,某些花纹和色彩只有女人才可用,而女人是比男人低一等的,男人若用了,就是女气,就会为人耻笑。其实,自然之线条与色彩何曾有高低贵贱之分,其纷繁复杂,正是世界丰富之美。

你们无妄城那些自命的古圣人好把人道比天道,其实他何曾真懂得天道了。果若以天为法,就该师法天之丰富多样性,就该师法天之平等性。那些设了贵贱之别的人,是自以为贵者,想永褒其贵,却不防一经有了此分别,便有了流转变化,今日之贵者明日可能为贱,今日之贱者明日亦可为贵。就以今日之无妄城而言,被轻贱的女性其实比男性更善良,更多细腻的情感,更易感知美,更乐观,从心理到生理上更健康。而今日无妄城之男人衣着之色彩单调,正是其性格僵滞、感觉迟钝、麻木自私、保守顽固、虚伪无趣的表现。

青年小愚分辩道,您的话恐怕偏激了。以你所说,无妄城的男人是在退化的了。据我从书上看,我们的社会一直是进步的,比如说我们已经彻底消灭了等级制。有进步的社会自然有进步的人才对。

麻姑说,你之所见,所谓只见其一,不见其多。夸大所见其一之作用,浑不知不见之多之影响。你们何曾消灭了`等级制呢?无妄城自古以来用以区分等级者可谓多矣:肤色、种姓、出身、衣饰、车马、仪仗、器物、居室、贫富、受教育程度、职业、职务……你们勉强消灭的不过是前三者而已。更多用以区分等级者,其实无处不在,从不曾被消灭,甚而有变本加厉之势。纵然是被你们消灭的前三者,因与其相联系的多数都不曾消灭,往往会死灰复燃。故此,在你们无妄城要消灭等级,实现平等是永不可能的。等级制的存在其实是经济驱动力的反映,只要有经济利益存在,就一定会有等级制的存在。

这时,多罗人开口了,他问麻姑道,以你之见,何谓平等?

麻姑说,真正的平等就是每个人可以自由地为自己。

青年小愚如天上的鹰发现了地上正四处躲藏的野兔般,急问道,为自己是否就是自私?

麻姑说,是。

青年小愚说,以你所见,真正的平等就是每个人可以自由地为自己,而为自己就是自私,那么真正的平等是不是就是自私?

麻姑说,是的,平等的本质就是自私。

青年小愚看着麻姑,笑而不言。

朴父泰夫妇和多罗人也笑吟吟地望着青年小愚,亦不言。青年小愚便有些笑不下去了。他说,平等的本质是自私,这不是有点荒唐可笑吗?

麻姑说,在你们无妄城的文化中,自私是恶的。这只因未能明了自私的真义。私实则为天地之根本大义,万物之基本法则。人与动物之饮食莫不为维护一己之私,故人之初性本私。如你们无妄城许多古圣先贤,好言性善的,他们是不敢承认这个私字的,盖因他们认为私是恶的,一经承认人性本私,则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恶的,就自己揭下了自己圣人的假面,尚有何面目以教人,何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故虽数千年来,他们一向尊敬我,但我从不屑于与此等伪君子交游。

自私的本义是自为自足的,是利己的。损人利己之私是恶的,无损于人之自私,则不是恶的。利己者并不排斥利他,庸人陋见总以为利己与利他是水火不相容的,实则大谬不然。譬如,一人向他人求学,是为利己,学成后,再授之于人,是为利他。不有利己何来利他,所谓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岂不谬哉。

无妄人好言阴阳辨证,如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亢龙有悔诸如此类。然其独于自私一义不懂辨证。物极则反,自私至极则为公益。

青年小愚说,弟子愚钝,请详以教我。

麻姑说,你们自私的目的是什么呢?

青年小愚说,我想,是为一己之幸福吧。

麻姑问道,你们幸福吗?

青年小愚说,似乎都不太幸福。

麻姑说,所谓幸福其本义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其归根结蒂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然以我此生之观察,在人间,少有人真正重视精神之自我提升,以达于长久最高之享受。世人多以满足肉欲为幸福。肉欲之幸福是最不能持久的,且它有一个巨大的负作用,就是如影随形之空虚感。

唯有精神领域之创造始能带来一己最大之精神享受,即最大幸福。而精神之创造物又恰是最具利他性之物,最具公益性之物。因此,世间最自私之行为其实最公益。

故此,你们无妄人不但不懂公益,且不懂自私。满口仁义道德之社会,其本质是自私透顶。们无妄市人念兹在兹追求之幸福,其实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承认自私,全以自私自利之目的构建之社会,结果却是处处公益。如归墟者即是。

7

这是一个难忘的下午,虽然其间,差不多只有青年小愚和麻姑在说话。他们边交谈,边畅饮美酒,品尝多罗人端上的各种珍果。

一开始,青年小愚还感到甜酸软腻等诸种滋味,后来便有了熏熏之感。这种熏熏之感不是在无妄城酒至微熏时的半醉之麻木状态之熏熏之感,而是如飘浮在各种舒适的味觉中一般,身体无比轻柔,那种快意之感是青年小愚从未领受过的。

据青年小愚说,这种味觉的享受虽然让人舒坦,却又发人精神,故并不令人沉迷。他在熏熏然之中与麻姑交谈,便常常有白日飞升,醍醐灌顶之感,其欢喜无以言表。

不知何时,麻姑的手里多了两片薄如蝉翼的树叶,他把它们放到唇边,便有美妙的乐曲流出。

朴父夫妇站起来翩翩起舞。别看他们身材高大,舞姿却是曼妙无比。

多罗人则举杯曼声吟哦,其辞曰:

南山发若木兮,北山生艾蒿。东谷挹玉醴兮,西川植倚骄。

若木之茂长兮,艾馨清我肠。妙手集众香兮,品物皆我享。

享之两不伤兮,吾与世并长。浑天地同化兮,何曾有绝响。

纵归于尘埃兮,恍惚在梦乡。梦中永相逢兮,享其乐于未央。

青年小愚倚坐在草地望着,此情此景,直欲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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