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高:《无归记》上·无妄之城(五)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694 次 更新时间:2012-01-16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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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高  

1

青年小愚说,他的记忆是从被麻姑从背后推了一下开始的。一秒钟前,他们还站在那块石头前谈论沧海桑田,然后他感觉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便跌进了石头中。

青年小愚说,他进入那块石头后,便一直走,一直走,是不由自主地在走,想停也停不得,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后来,双脚便离了地面,飞一般沿着一束光形成的隧道直向前冲去。

青年小愚还从来没有这样走过路,他想,可能是重力的作用吧,然而觉不到一点紧张和压迫,也没有任何失去平衡的慌乱感。如果这时有人见到他,一定惊讶此人竟以秒速三十万公里,或接近秒速三十万公里,就是光速或亚光速)的速度在飞奔。

之所以用这样模糊的说法,是因为速度达到这个高度实在难以准确计量。那又何以知道,他飞行的速度达到或接近了秒速三十万公里呢?

因为据青年小愚的描述,他“行走”的那条光的隧道是这样的:穹窿形,蓝色。青年小愚还说,他当时感到无比轻松,既没有迎面而来的空气的冲击,也听不到尖锐的鸣响。按照我作为无妄城人的常识,人在高速运动时不可能感觉不到风声或尖锐的鸣响。因为我听过无妄城军事演习时诸如炮弹啦、导弹啦发出的声音。而青年小愚高速“行走”时,居然没有发生这种物理现象,如此反常,则只有一解,就是他的速度达到了我们无妄城的科学家们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一种速度,光速或亚光速。因为移动的速度超过了声速,所以人已经不可能听到声音了。

我后来特地查过科学百科辞典,发现我们无妄城的科学家预测,飞行速度达到光速或亚光速时会出现“蓝移”(蓝移,就是最大吸收波长向短波长方向。与红移相对。在光化学中,蓝移也非正式地指浅色效应。蓝移指一个正向观察者移动的蓝移物体所散射的电磁波(比如光)的频率在光谱线上向蓝端的方向移动(意味着波长缩减)。在互相移动的参考系之间波长的移动又叫做多普勒移动或者多普勒效应。很多星体的红移是宇宙膨胀的证据,但天文学中同样有很多蓝移现象,例如:同在本星系群的仙女座星系正在向银河系移动,所以从地球的角度看,仙女座星系发出的光有蓝移现象。螺旋星系中正在向地球旋转的一边会有细微的蓝移现象)的现象,与青年小愚之描述相符。当然科学家们的光速或亚光速下的“蓝移”说只是一种科学假说,它尚需实验证明。则青年小愚就是人类第一个亲身证实此假说正确的人,则其在科学史上之崇高意义当不亚于当年爱丁堡通过观测日全食而证明了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是正确的,以及阿尔诺•彭齐亚斯和罗伯特•威尔逊发现宇宙背景辐射从而为揭示宇宙大爆炸找到了科学途径。有鉴于此,我将其详细记述于此,以备后代自然科学史家备览及考证。

青年小愚说,他不知道飞了多久——在这样的飞行中我们固有的时间和空间观念都会失效的。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根据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的那个著名的公式E=mc2,一个人若能以光速飞行,则他所感知的时间和空间都非同寻常。

但我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青年小愚走出我们的城市以后,就掉进了我们无妄市最聪明的科学家们费尽脑筋,千方百计寻之而不得的一道门——时空之门,或者桥——爱因斯坦—罗森桥,或者洞——“虫洞”(科学家目前对虫洞的描述,一般与母宇宙与婴宇宙的思考联系在一起。虫洞又被分为两类,一类是由母宇宙延伸出许多虫洞,它们各自联系着婴宇宙,但这些虫洞本身不相联系,也不分裂为更多虫洞。这种状况,科学家称之为“稀薄虫洞近似”。另一类存在虫洞分裂,也有虫洞与其他虫洞相连,这种状况叫“非稀薄虫洞近似”)中。据爱因斯坦和罗森说,虫洞是极不稳定的细长管状的。

据我推想,那块石头可能是就是虫洞的入口了。从我所理解的“天人合一”的观点也可以说得清,世间之事总是正反相依相生相变化的,有隐就有显,有正就有反,就像有正人就有负人,有好人就有坏人,有生就有死。再比如处事非止一方,人生实有多途,而世之愚夫愚妇们往往不明此理,一遇困境便将自己往绝路上推,常常现放着的阳关大道却看不见。由上述种种推之,上帝在阴阳界之间造了一个大监狱监禁世人,同时他也留下了一道后门——虫洞,这才符合辩证法。

虫洞可能是一道连结着多重宇宙的走廊,就像是现实中的一道走廊连结着多个房间。至于青年小愚能有如此好运气被麻姑推进了这道门中,其经历之奇,所遇之罕有也是旷古未闻之事。

因此,当青年小愚向我讲述这段经历时,我一面竭力调动我所仅闻仅知的那点量子物理学的知识对之进行科学的解释,一面还是半信半疑的。

2

青年小愚说,不知何时他变成了身体朝下。他想,我是不是在向地心冲去呢?就在这时,他感到风沙似乎小了,他飞行的速度也减慢了,眼前的蓝色也渐渐由深蓝变成浅蓝,后来终于变成白光,再后来就是他双脚触到了地面。

他一脚踩到了柔软的草地上,就像有人事先知道他要到来,特在他落脚的地方准备了一块波斯地毯。

我认为,青年小愚真是碰到了超级好运气。在我们地球上的一百数十亿人中有很多人声称他们遇到过外星人,但是我从未听说有人曾以光速飞行过,也没有听说有谁掉进过“虫洞”。这种好事偏偏让青年小愚碰到了。

这还不算,当青年小愚从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以秒速三十万公里的速度落下来时,不但没摔死,还掉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这就好比,你早晨出门去,倒了大霉,被一辆重达一百万吨的汽车——相信这样重的汽车,人类不管是在建造金字塔还是三峡大坝时都没有用过——撞个正着。

结果你不但毫发未伤,反而因祸得福,因这一撞而具有了特异功能,也就是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埋在地底下的东西。于是,当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准备离开时,却突然发现,你的脚底下,就埋着一万吨金子,就是到美洲的欧洲人杀了无数印地安人都没有找到的东西。

更巧的是,那辆撞了你的重达一百万吨的汽车,正好装着一个大铲斗。于是你爬上车去,用那大铲斗一挖就把那一万吨黄金挖出来了。

这样的好事,说给谁听,谁都不会信。

3

青年小愚说,当他落在地上时,他看见了明亮的阳光,接着看见了开满鲜花的碧绿的草地,接着还看到一条清澈的溪流在草地上缓缓流向远方。

而且,他呼吸到了一种他从未呼吸过的空气,比人类曾经造出的最好的香水都美妙的空气,清新的,潮湿的,含蓄着青草的芳香、百花的蜜香。淡远而又真实,似有,若无,风骤,香浓,风轻,香散。忽然间,一片灰云从茫茫原野的远处飘来,天空立即变得阴阴的,有丝丝雨珠落下,绿地和溪流,似乎一起在一片钟磬之声中起舞了。

说到这里,在我那幽暗的书房里,青年小愚双目直直地望着那面映着无妄市驳杂夜色犹如涂了一层水垢一样的窗玻璃,眼里发出一种痴迷的光辉。

过了好一会儿,青年小愚才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一个人,麻姑,出现在面前,仿佛是从空气中突然变出来的。并且没有伴随着一道光,或者一朵祥云。光和祥云这两样想像的事物已经被无数人使用过,恰恰证明大多数人都是没有想象力的。青年小愚说。

但是,智孙一直没有出现。

麻姑说,你不用等他了,他永远到不了这儿的,他只能生活在过去那个世界里。

是因为他死了吗?

不。因为他不相信。

因为他不相信?

是的。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应该相信的。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叫瀛洲(《列子•汤问》:其(归墟)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据传为汉东方朔所撰《海内十洲记》载: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大抵是对会稽,去西岸七十万里),能见到朴父人的地方。

青年小愚向四面张望,在那美丽的原野中,除了他和麻姑,再没有有其他人。

4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曼声吟哦。声音是从一座铺满绿草和鲜花的丘陵那边传来的。其词曰: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陆依阻。

静寄东窗,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佇。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再荣,竞用新好,以招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那般浑厚的声音青年小愚只在无妄市的歌剧院里才听到过,不,比曾经听过的更优美。它还在山野远处时,有着轻淡的忧伤,似沾着晨露的蝶羽,流连于花草之中;它翻上山岗之时,如炎夏中一阵疾风掠过树梢,让旅人迎见那葱茏茂树下的凉阴;它自丘顶下来,柔细如针雨,恍惚在耳畔,又似从你自己的心灵中传来的回响,让你不禁举目寻望其所自来。其处远时,是一个人孤独的吟叹,其至近时,如欢乐之泉,让你沐浴其间。

青年小愚正如痴如醉之际,仿有如幛的轻雾忽尔散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那可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高个,那是青年小愚从未见过的巨人。他双足如蹼,双腿如桅,跟我们偏圆形的身体比起来,他的身体更扁更宽。他双臂和身体之间长着膈,张开如翅。他的身体是完全赤裸的,上面挂着用玫瑰般的花瓣和用一种不知名的海草精心编织的花环。

巨人走到近前,缓缓弯下腰来,青年小愚立即感到有一片云遮住阳光,将一团阴影投向自己。那人一开口,令青年小愚吃惊的是,他的声音竟无比温柔,比我们无妄城的人说话足足低八个分贝,那是一种很悦耳的男低音,如海豚音般具有磁性和穿透力,无怪乎他刚才能唱出那么动人的歌声!

青年小愚能够听懂他的话:嗨,你好,欢迎你,远方的朋友,欢迎来到我的家乡做客。

青年小愚遇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般的人,竟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他也举起手:嗨,你好。你能告诉我你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我姓朴父,名泰。此地即麻姑对你说过的归墟。

说完,这位巨人便转过身去,青年小愚赶紧紧跟在他身边。

朴父泰缓缓地走着,他迈出的一步足有青年小愚的二十步远,但他的脚落下来时,跟青年小愚的步伐是一样的,所以青年小愚完全跟得上。青年小愚不禁对他又增加了一份信任感。麻姑也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们。

本节后记:我某日读书,再次见到此诗歌,始知是陶渊明作的。则我的朋友青年小愚遇到的那位朴父泰先生竟是五柳先生后人不成?

我因而大感兴趣,做了大量考证工作,后来发现,陶渊明写完《桃花源诗并记》后便对桃花源向往不已,决心要找到那个地方。其诗“流观山海图”便透露了他为找到这个地方而到《山海经》中去寻找线索。并且我有理由相信,陶渊明后来找到了桃花源,并生活在那里直到死去。他的诗歌在归墟流传极广便是明证。

5

在路上,青年小愚从朴父泰的口中得知,归墟不止有朴父这一族系的人,还有其他族系的人。

他们实为女娲氏最早造的人。

那是东海第一次为“桑田”时。那时正值第四纪冰期的第一个寒期,厚达数千米的冰原覆盖了地球大陆的绝大部分。归墟是唯一温暖的地方,因为这里正是太阳升起之处。

那时的归墟,那时的人类诞生之地,是奇迹和梦想之地。没有痛苦的降生,没有阵痛,没有人生之初的那条黑暗的阵痛之路。有的是美丽的湖光、原野,清风阵阵从遥远的山原吹来,变得如此和暖,掠过桦树林的树梢。绿色的深林连着如毯的草地。清清的湖水轻拍着细柔的沙滩。如缕如丝的雾从湖面升起,一直缠绕于深林和远山之间。

那是幸福和安宁之地。他们不用占有就拥有一切,他们一无所有,无牵无累,而又无所不有,别无所求。那里不管是人还是鸟都以大地自然出产的植物为食,完全不用劳作。不饥不渴时,就在如茵的绿草地上休憩、漫步,或站在水边观赏远远近近的奇美风光。

那是童年的世界。欢乐不用货币去购买;探险不用跋山涉水,只在眼前的一花一草中就可以实现;创造的乐趣在他们纯真的思想中,所有艺术的精灵都在山水之间悠游,与他们嬉戏相伴。

他们无需为衣食劳碌奔走,更不必去偷盗、抢夺、诈骗,设计心机害人,人人都无比纯朴自然。他们没有多少欲望,人与人之间毫无争竞之心,也不懂担忧恐惧,人人都过得悠然自得。是之谓人类的黄金时代。

这样的生活他们度过了几十万年,然后经历了第一次大灾难:冰期结束,进入暖期,上涨的海水将归墟淹没,他们转入水中生活。

在地质史上三次大的冰期和暖期,以及更多次的亚冰期和亚暖期交替中,他们反复经历陆地和海洋两种生活方式,并显示出卓越的适应能力。无论是在陆上还是在水中,他们的幸福一点都没有减少。

在那些辉煌的岁月中,他们把海洋当做游乐场,把陆地当做憩息地,世界每一处海洋都留下过他们遨游的身影,世界每一处海滩的阳光都晒过他们的鳍,他们与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成为朋友,无论他们旅行到何处,都如到朋友家做客般充满喜悦和期待。

正是在海洋生活中,他们进化出了比我们人类更庞大的身躯,更柔美的身姿,更优雅的外形(参见王小波先生所作《绿毛水怪》,我认为他所写绿毛水怪与朴父人为同一族系)。

青年小愚说完这番话,停顿了很久很久,双目直直地望着窗外。

在寂静中,我能听到城市的声音如遥远的浪潮撞击着我的房子,穿过墙壁和窗户,一直渗进来。

过了好久,他才说,我现在仿佛还能见到那景象。

那是你听说的,不是你见到的。我提醒他。

我知道那确实是我见到的,朴父泰确确实实使我亲眼目睹了那景象,那确实不是他用语言描述给我听的。

青年小愚肯定地说。

6

在这里我想谈谈我对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的看法。这个问题间接涉及青年小愚后面的讲述。

据我观察,在我们无妄市,语言这玩意只被用作处理低等谈话内容。比如说三五好友相聚于酒席宴间,它被用于相互吹捧或传播流言、下流话题时效果最好,均能引动举座皆欢。

反之,如果有人想用它来表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道理或拿它谈玄论奥,便少有耐烦的。当人类的始祖还如大多数动物一样只能唉唉、哦哦地发出简单的声音时,不知道他们做了多少努力,经过多少磨练、积累,世世代代的遗传,以及无数幸运之神的庇佑才具有今日人类之发达的语言功能。这样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却被后代的不肖子孙用来做一些庸俗无聊甚而下贱的事。

就拿我们无妄市来说吧,这里有数不尽的假人,他们惯于说假话,做假态,抒假情,表假意——万事必有因——概因我们的文化是非常适合制度化地批量生产假人的,并以假人为人之标准,为真之标准。

青年小愚说,他发现跟巨人朴父泰谈话与无妄人之间的谈话大不相同。他所说的,你既能听见还能看见。青年小愚相信他们的发声系统不仅仅能够传达声音,还能传达其他信息,能够把他们所见的真实地还原出来再传达给你,犹如全息影像一般。使你不仅仅能够听见,还能身临其境,切身感知。

有时候,当朴父泰停止说话,青年小愚仍然能感到一些思想、一些画面在源源不断进入自己的大脑。青年小愚后来相信,朴父人外表的每一处细胞都能传达信息,眼睛、肌肤都可以。

他没有弹奏,就有悦耳的音乐传入你耳中,他没有描画,就使一切如在目前,他没有辨析,就使你能明白他要说的道理。

走在朴父泰的身边,就像走在春风中一样,青年小愚能听到悦耳的鸟鸣,能见到花开花落,能嗅到风中的芬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张开口来,尽情地呼吸春风的和畅。

青年小愚感到朴父泰就是一个透明的人,当你刚刚想到任何事,想向他发问,你还没有问,就已经从他的眼睛中看到答案了(我从无妄市的图书馆里了解到,以前地球上物种种类繁多时,许多物种也具有非同寻常的感觉能力。比如,鲨鱼就比人多两种感觉器官:其身侧的一条线能感知周围物体的运动,它还有一器官能感知地磁场,甚至能感知人的心跳,知道人是平静还是紧张)。

他们边走边谈。有时候使用语言,有时候不用。青年小愚因为还保存着无妄人的习惯,有时会轻轻地“哦”一声,或者发出一声赞叹。后来,青年小愚也不再说话,当他想知道什么时,只需要看一眼朴父泰的眼睛就行了。

不知不觉中,他又在飞行了。一座座山丘他们一跃而过,宽广的原野,三五步就能跨过。青年小愚感到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托浮着自己前行,低头一看,他确实正飞行在空中,而朴父泰大步流星地走在他身边。麻姑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成片的湖泊,优美的峡谷,飞湍直下的瀑布,都不及细看,便从眼前掠过。

转眼间他们来到一片森林边上,朴父泰慢下来,青年小愚也落到地上,他们一起放慢脚步,走进林中。

令青年小愚感到奇怪的是,如此大一片树林,却不见林立的树木,枝叶都在头顶,且是下垂的,但有很多细细的藤蔓伸进地里。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一座墙,一座长着粗糙树皮的墙挡在面前。青年小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墙,禁不住走上前去摸了一摸,果然是树皮。

麻姑说,这就是扶桑树。这整座树林其实只是一棵树,一棵独木成林的树。你们的史书里说,太阳就是从这棵树上升起的。其实它不过是一棵比较大的树而已。而且它还不是归墟里最大的树(据古书《神异经•东南荒经》记载:东方有桑树焉,高八十丈,敷张自辅。其叶长一丈,广六七尺,其上有蚕,作茧长三尺,缲一茧,得丝一斤。有椹焉,长三尺五寸,围如长。

不知是不是就是青年小愚见的这株扶桑树)。

他们穿过“树林”,再向前走便来到一座悬崖边上。往前看是云蒸霞蔚茫茫苍苍不见边际的峡谷,云雾自谷中缭绕而上,人如处云端一般。

青年小愚正在搜寻下山的路径,朴父泰拉起他来,纵身一跃,便跳入云中,落下时已经在一座山峰下了。

朴父泰并不停下,他拉着青年小愚在峰峦间跳跃起伏,那些陡直的山峰,他们一跃即可下,犹如无妄城人从窗台或椅子上跳下般轻松。

峰谷间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无论是树木还是杂草都无一例外地巨大。许多树比扶桑树大得多,树干如摩天楼,树冠有足球场大。有的草,一片叶子便有上百亩大,青年小愚站上去叶子都不会晃动。

青年小愚还见到各种花,大多数花都比他大。有一种形如喇叭的花,青年小愚站在它的喇叭口上,感到自己小得像蜜蜂。每个花蕊都有他的脑袋大,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上面粉色透明的花粉,如充满诱惑的冰糖葫芦插在架子上。

青年小愚从朴父泰的眼中看到那是可以吃的,他摘下一个尝了尝,感到既香甜又立即有饱足感。

麻姑说,朴父人便是如蜜蜂般靠吃各种花粉生活的。归墟的花的花粉可不同于你们无妄城的花的花粉,它不但可充饥,还有多种健体延年之妙用。我只要离开归墟,就会怀念这里的美食。

青年小愚说,那一路上,我所经历的绝美风光用语言只能述其亿万分之一,当我停止讲话,闭上眼睛,就能从我的心灵中看到那一幕幕美景。如果你能看到我的心灵,你就能跟我一起领略它们。可惜我只能用笨拙的语言撮要给你讲述。那种遗珠之憾是我离开归墟后与人交流时常常感受到的。

我们正行之间,我偶然往左边脚下的山谷间一瞥,恍然间感到山谷上有一座桥。细瞧确有一座桥,非人工的桥,而是天生的桥,由桥下可见对面山壁。

疑惑间,我细加端详,桥却不见了。其实哪有什么桥,实在是由于此地空气十分纯净,透光性极好,前面弯转的山壁如在近前,其又有层次,便恍然间造成视觉错误,疑为桥了。

此种视觉错误后来我在归墟多次遇到过。我以为,这实在是因为每日眼睛所接收的全是绝美的景致,以致它自己在某些情况下会创造一些景观出来,如人做梦一般,我称之为目梦。

归墟的空气也大不同于无妄市的空气,此地的空气可用清、凉、爽三字形容。每吸一口那饱含着花香、湿气而又清凉的空气,都感觉,似乎肺叶一起欢乐地打开,肺部的每一个细胞都快乐无比地把那些空气迎进自己家中。

后来,每次在无妄市看到戴着口罩走在大街上的人,我都会想起青年小愚讲的这段话来。在那以前,我对无妄城人戴着大口罩遮住大半个脸上街习以为常,现在倒有些怪异感了。

青年小愚说,还有处处可见的清流飞瀑。每一道山谷都有水流随着谷势的变化或成瀑或成潭。他们从上面飞过时,可以看到下面的溪谷如串珠的手链,那些水潭有满月形的,有半月形的,有初月形的,有卵形的,还有的说不上什么形状。有的绿如玛瑙,有的清如明镜倒映着山峰,有的半明半暗,有的把天空映在里面变成蓝的了。

天色渐暗之时,我们进入了一条宽广、较平缓、有流水的山谷。顺着哗哗的流水向前走,头顶是参天的大树。

后来,天几乎全黑时,我们就看见一座房子。

一个身形和朴父泰一样高大的女子出来迎接我们。

朴父泰说,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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