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东:2020年美国大选后的国内政治与前景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694 次 更新时间:2020-12-17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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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卫东  

2020年美国大选已经基本告一段落。目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仍在进行法律诉讼试图改变投票结果,但外界普遍认为希望渺茫。截至北京时间2020年11月15日,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获得了306张选举人票,成为候任总统;民主党在众议院也以224对211的优势保持领先;而在参议院,共和党目前以50对48的优势暂时领先,佐治亚州两名参议员的席位需要在2021年1月5日才能确定。此外,共和党还占据着28个州的州长席位。从大选的整个进程来看,2020 年总统选举基本就是对特朗普个人的全民公决;而国会选举则可被视为对2020年以来民主党各种作为的社会反馈。前者的选举结果大体符合预期,后者则出乎预料,虽然还有个别选区的选举没有结果,但总体趋势已经明朗,选后的政治权力架构意味着美国未来的政坛不会平静。


一 大选没有真正的胜者


在美国大选投票之前,多数民调机构预测2020年会出现一个“蓝色浪潮”。但投票结果表明,这一预测落空,实际上没有一方是真正的赢家。

(一)大选是对特朗普个人的总决算

在2020年大选过程中,民主党候选人拜登一直被认为平淡无奇、缺乏魅力,甚至有时他的精神状态还会出问题。投票给他的选民中多数对他个人的印象并不强烈,只是因为对特朗普忍无可忍。这一点与2016年的大选有重大区别,当时希拉里与特朗普都有坚定的支持者,2020年主要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在竞争。在本次大选中,提前投票的数量、投票率、投票人数、拜登的得票量和特朗普的得票量这五项指标都创下历史纪录,表明美国选民的政治参与热情空前高涨,而将选民充分动员起来的根本驱动力就是对特朗普的爱与恨。因此,2020年美国大选的结果可被视为对特朗普执政四年成效的全民公决。

(二)新冠疫情成为特朗普败选的主要原因

民调显示,近期在新冠疫情愈发严重的美国中西部地区,特朗普的得票率不降反升,超过他在2016年时的表现。这表明疫情并未显著影响共和党选民对特朗普的支持。但中下层选民、独立选民和老年群体在疫情中受损严重,导致他们对特朗普的不满上升。疫情没有显著降低共和党选民对特朗普的支持度,却推动了民主党选民提高投票率以及独立选民转向民主党。同时,华尔街等大资本在本次大选中对特朗普的支持显著缩水,给特朗普的捐款也明显落后于拜登。除了特朗普政府飘忽不定的经济政策使人难以预料以及过于讨好蓝领工人以外,特朗普忽视防疫导致经济大幅下滑,金融资本的处境变得更为艰难,也导致这些机构转向对华尔街的态度比较温和的拜登。

(三)选民对两党均缺乏足够信任

尽管在本次选举中,民主党在摇摆州投入大量资源,纽约市前市长、亿万富翁布隆伯格为了支持拜登还投入了1 亿美元助选,但实际效果并不如意。特朗普比2016年多赢了近800万张选票,仅在佛罗里达州就多拿了100多万张选票,在得克萨斯州和俄亥俄州则以较大的优势击败拜登;而拜登在宾夕法尼亚州、佐治亚州、威斯康星州和亚利桑那州等地对特朗普的优势则并不明显。在经济严重下滑、疫情大肆蔓延、种族对抗激烈的背景下,虽然民主党阵营占尽了天时地利,但只是取得了部分的胜利,尤其是在国会选举中,多个席位被共和党夺走。虽然,美国选民一贯希望通过制造府会分裂来维持权力平衡,但民主党在国会选举中完全没有表现出预期的优势。

(四)两党选民基础出现了超乎想象的变化

从目前已有的统计数据来看,在黑人、拉美裔、亚裔和同性恋群体中,特朗普获得的支持比四年前有所增加;虽然女性选民整体倾向民主党,但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女性仍然坚定地支持共和党,甚至有大学学历的白人对特朗普的支持率都超过了选前的民调预测。在本次选举中,共和党女性众议员当选的数量还创下纪录,并诞生了第一位“90 后”议员。由此可见,共和党的选民基础并未像推测的那样,随着少数族裔人口占比不可避免的上升而逐步缩小。民主党虽然同样进行了充分的政治动员,甚至还冒险推行了预计可以吸引少数族裔选民支持的“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但并未换来相应的收益。实际上,拜登在黑人中的得票率还不如2016年时的希拉里,更不如2012年时的奥巴马。这一现象表明,美国选民的身份政治意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烈,他们对政策变动的反应依然是敏感的。


二 大选难以改变美国政治僵局


2020年大选后执政的民主党政府将会迅速开始应对美国面临的各种内外挑战,并推出多项新的举措。但由于美国的社会矛盾与价值分歧并未随着大选的结束而消失,预计美国的政治僵局还会延续。

(一)政治分裂和社会极化短期内难以化解

美国的每次大选都会加剧党派和阶层之间的对抗,本次大选尤甚。虽然表面上所有群体都围绕特朗普个人进行分类站队,而真正深层的因素还是美国社会中的价值冲突发展到了一个难以缓和的地步。由于全球化带来的贫富不均日益严重,经济因素促进了不同阶层和族裔的民众对自身利益和相关社会议题认知的分歧不断加大,认为自己没有得到公平对待或者被“无良政府”剥夺了应有权益的想法盛行,几乎所有的阶层和群体都对现状非常失望甚至愤怒,社会内部的矛盾压力一直在积聚,一旦遇到一些突发事件,这种不满就会迅速演变为暴力对抗。与往届政府不同,特朗普政府有意地利用了这一矛盾,为了巩固核心选民的忠诚就进一步对此推波助澜,导致对立与对抗成为美国国内政治的主旋律。当前,美国的政治光谱从左到右分别呈现为民主党极左派、民主党建制派、共和党建制派、共和党“特朗普派”,几派之间没有多少和解的愿望,而大选则进一步加深了这些裂痕。在特朗普离开政坛后,这些派别的价值理念不会迅速发生改变,尤其是在府会分治的背景下,围绕着美国国内一系列议题的冲突将会继续。

(二)民粹主义仍将对政治社会进程发挥重要影响

在特朗普连任失败后,作为其当选和执政基础的右翼民粹主义不会主动退出历史舞台,实际上特朗普的失败更多是缘于他执政的失误,而不是民粹主义的乏力。与此同时,左翼民粹主义也在不断扩大政治影响。进入2020 年以

来,右翼与左翼民粹主义的斗争极为激烈,并围绕着种族冲突而主要表现为白人至上主义与特别关注有色人种地位的“警醒文化”或“取消文化”的斗争。从本次大选的结果来看,虽然左翼精英将特朗普描绘为白人至上主义的支持者,但这似乎未能显著地影响选民对特朗普的支持,甚至白人至上主义伤害的对象——少数族裔对特朗普的支持率还得到了提升。这一结果表明,保守主义仍然是美国社会的基调与底色。2020年以来,以佩洛西为代表的民主党高层利用“弗洛伊德事件”扩大影响的做作行为不仅没有打动美国民众,还使得很多民众对民主党全面掌控政府后的前景预期惴惴不安,因而更加认为特朗普所强调的法律与秩序、重视社会安全的政策才是务实可靠的。美国民众中彻底的民粹主义者占比并不大,但多数人都对精英抱有不信任感。他们不喜欢特朗普的行为风格,但支持特朗普政府的多数政策,相信所谓的精英不会带来实际的好处。这种状况在本次大选结束后也难以出现根本性的改变。

(三)民主党与共和党内部仍矛盾重重,原有格局未变

从共和党方面来看,由于执政几年来特朗普赢得了共和党选民的坚定拥护,如果不与他站在一边则很难赢得连任,这迫使党内重量级人物都不得不与特朗普保持合作,整个共和党几乎成为其私人组织,共和党的价值理念、政策重心和选民基础都深深地留下了特朗普的烙印。特朗普离开政坛后,共和党建制派们一方面需要尽快肃清他的影响以便恢复共和党的传统理念,但另一方面,又因为忌惮特朗普对共和党选民的强大影响力而不得不对他保持尊重,甚至一定程度的顺从。这就意味着共和党内存在的分裂状态很难迅速得到改善,尤其是考虑到特朗普在离开白宫后很有可能会继续参与政治事务,共和党党内的情形依然会很复杂。从民主党方面来看,其在本次大选中的收获显然不是因为更得民心,而只是源于特朗普个人带来的巨大争议。实际上,民主党面临的各种问题并不比共和党少:在党外如何阻止特朗普政治遗产对新政府执政的干扰,在党内如何应对建制派与极左派之间由来已久、只是在面对特朗普这一共同敌人时才被人为抑制的路线之争,都是摆在民主党面前的艰巨任务。从这一角度看,两党在特朗普离任后面临的困境并未显著改变。

(四)最高法院的保守化将长期影响美国政治的运行

当前,美国最高法院已经实现了保守派对自由派的绝对优势,未能夺取参议院多数席位也使民主党彻底失去了改变这一现实的机会。此外,特朗普还任命了超过300名的联邦法官,这些举措显著提升了美国司法系统的保守化色彩。随着拜登就职后在一些国内问题上的政策向奥巴马时代回摆,两党的争斗更多会被交由最高法院裁决,司法系统的政治影响力将得到提升,从而会对拜登政府造成不可避免的制约。


三 美国政治的近期走向


拜登政府开始执政后,急需处理美国国内外的一系列问题,而应对疫情和恢复经济被排在首位。但是,美国政治的运行难以做到稳定顺畅,各种权力斗争将接踵而至,“特朗普主义”的影响也会持续。

(一)拜登将会成为弱势总统

拜登存在健康隐患,个人魅力不足,执政风格较为温和,缺少铁杆选民的支持,其班子成员和政策设计与奥巴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目前也没有展示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政策规划。与此同时,副总统哈里斯可能会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她偏左的立场可能会对拜登政府的政策形成牵制。此外,特朗普政府留下的国内问题太多,而府会分治的现实也使得解决这些问题变得困难。总的来看,拜登只是一名过渡型总统,不会名垂青史。

(二)民主党的权力基础并不稳定

民主党在本次大选中并未得到选民的充分肯定,选民对特朗普的厌恶也没有演变为对共和党的放弃,失败的只是特朗普而不是共和党,实际上,共和党在众议院和地方政府中的势力还有所加强。拜登虽然成功进入白宫,但民主党仍然需要妥善处理包括国内贫富差距、种族冲突、价值对抗等在内的一系列影响深远的问题,尤其是种族冲突问题始终无解甚至愈演愈烈,而其政治后果也正变得更为复杂化,少数族裔中精英与大众、男性与女性的分化会对两党的选民基础带来进一步冲击。如果民主党再次应对失当,很可能在两年后的中期选举中失去对众议院的控制权,四年后参与大选竞争的前景也不乐观。从共和党的角度看,特朗普下台是建制派求之不得的结果,民主党帮助其完成了一个他们自己无法完成的使命。虽然特朗普的影响仍在,但他离开政坛至少为建制派提供了重建共和党的机会。如果共和党能够兴利除弊,在对特朗普的正面遗产加以有效利用的同时,淡化其负面影响,将有助于提升共和党的竞争力。

(三)政治僵局使拜登政府在国内议题上难以取得重大突破

当前共和党和保守势力仍控制着美国政府的半壁江山,使其依然有足够能力来掣肘民主党。虽然在本次大选中,部分共和党建制派人物宣称支持拜登,但这只是因为他们反对特朗普,并不会改变两党的竞争状态。尤其是在特朗普离任后,共和党的核心任务会变成为四年后的大选积累资本、创造条件,努力避免因为强势的特朗普下野而令民主党得势。这意味着共和党会想方设法阻止民主党在诸多国内敏感议题上的推进,两党的斗争甚至可能比特朗普在任时更为激烈。

(四)“特朗普主义”将会继续在美国政治中发挥影响

特朗普个人虽然在本次大选中败北,但作为一个“现象级”人物,他不仅深刻改变了美国政治的运作模式,还将继续对未来美国政治的运行发挥各种影响。首先,特朗普提出的“美国优先”战略,已经为选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超过54%的选民表示他们的经济水平较四年前有所改善,这为不遵从这一理念及相关政策的继任者带来了压力。其次,特朗普通过制造分裂对抗的方式来维持核心选民忠诚度的执政理念,帮助其培养出了具有极大热情、韧性和黏度的选民群体。有民调显示,在共和党人和倾向于共和党的独立人士中,有58%的人表示自己是支持特朗普,而非共和党。在本次选举中,与特朗普关系密切的共和党候选人也往往有更大的胜算。如果共和党希望继续得到选民的支持,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继承特朗普以极端方式吸引核心选民支持的理念。再次,特朗普以结果为导向、直来直去、兑现承诺、“推特治国”的执政风格使得那些传统老派的做法显得虚伪与低效,他的继任者们可能都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借鉴特朗普的行为模式。最后,根据目前的各种信息,特朗普有意在离任后继续参与政治活动,在四年后再次竞选总统,甚至另立新党。如果属实,则意味着特朗普的政治影响力不会随着离任而消失,今后在美国政治的运行中处处都会留下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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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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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当代美国评论》2020年第4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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