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老赵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206 次 更新时间:2023-06-03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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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十八楼新来了个住户。单身男人。五十来岁。姓赵。邻居们全叫他老赵。

老赵养一条流浪大狗。大狗起名叫个黄黄。狗是来了这个小区就不走了,这个小区有善良人士一家两口,伺养流浪狗猫。一个月花费数千元买狗粮猫粮矿泉水。黄黄就不走了。

黄黄性子野,让老赵收养了就不野了。天天老赵溜黄黄的时候用一条粗皮带拴着它,它跟着老赵挺乖也温顺。有时候黄黄也撒野,老赵拿粗皮带的一头抽打几下黄黄,黄黄立即便低头老实。

老赵爱和人闲聊天,溜狗的时候专爱和妇女聊天。

过了几年,大家便知道了老赵一天到晚啥事儿也不干,只是玩儿。

老赵到底玩儿的什么,邻居们全不知道。

一天,邻居们便传说起来,尤其是米花他妈知道了他的玩儿,是老赵原来一直炒股票,十来年挣了上千万。来北京便开始炒房子,把这个小区的房子一下买下来十套。

他玩的太好。

老赵玩房子的同时也玩小女子。一个一个跟了他的小女子全过不长,全让老赵打骂跑了。

老赵的房子里从来不缺小女子。

又过了段时间,米花他妈传开了一个是非,是老赵一直躲在家里几个月没出门儿。丫腿让打断了一条,米花他妈说。

丫腿让打断了一条。米花他妈见人就说。

丫腿打得断了呀,在家里再没出来过,打电话叫餐吃饭。这狗日的遇上了个难缠的女人,人家叫来了一伙子人,把丫腿打断了。米花他妈凡是遇见了如此的是非一准要说上好几天,还是一脸的兴灾乐祸。

听说了吧?丫的房子还让人家那个小女人弄走了一套。爱沾便宜的流氓,能有好下场?米花他妈把她知道的是非已经在小区院子里叙叨了无数个来回。

于是小区院子里喜欢和老赵聊天的妇女们但个个脸上有了故事,听了觉得此前和一个流氓说过话,实在是扫兴败兴的。

几个月后老赵才又出门,腿果然走路有些拐。他再领着黄黄下楼溜,妇女们见了他便有些不屑一顾。

老赵仍然见了小区院里的妇女们喜欢打招呼,但妇女们已经对他有了提防,像是防贼一样。


老赵生活异常节俭。他总是步行去菜市场。也总是傍晚时分才去,菜价落过才去。他只拣便宜的打蔫儿发黄的烂菜买回来自己做饭。他会提上死过了很久的鱼和发臭的虾,大小兜子的剩菜,过上一段单身日子。

老赵是山东人,普通话说的不赖。老赵长得有点儿像一位富豪马云,但块儿头比富豪大脸也宽一身贼膘肉。老赵由于眼睛鼻子嘴全长一块儿了,张嘴说话或者是笑便全像痛诉革命家史更像要哭。他这脸一辈子也没张开。

又一回,两个女人在他家里打架,打得热闹。警察又上门了,把老赵当即带到了所里也把两个女人一块儿捎过去调解。

警察把几个货带走前对邻居们一脸苦相地诉说,唉现在这年头有钱人全疯啦?这流氓弄了俩,一个开美容连锁店的流氓老板一鼓劲儿地弄了六个,六个女人和那货一块儿开打。我们一躁气就腾了间房子让他们打去,六个女人全打累了我们才做笔录。打扰了啊。警察们全是一脸叹气极不耐烦地离开。

老赵让拘留了一周。回来的时候脸上有让指甲抓烂的血印子那条腿越发拐得厉害。

有好事的邻居再向米花他妈打听这回事儿,她说她又没有派出所的亲戚,这事儿不知道。但丫一准还是为女人的事儿栽了,这个怂男人没有女人还算个人?

米花他妈只是听说了老赵让拘留了一周,便见人就说,这个怂人,让关了,七天,七天呀,要是放在毛主席的时代,他得让关上七年也出不来。把丫关里面弄死他才好呐。

又有了好几回,老赵全因为女人犯事儿。不是在他家打架就是女人痛哭着报警。老赵总让警察训斥,邻居只淡淡地说,警察来了就吼,让这狗日的自己下楼在警车边待着。

警察处理完了来闹事儿的女人,把老赵铐了也带走,关几天再放回来。

这货成了派出所的名人。他一年得让所里拘上好几回。

又有一次老家来了个人是他亲弟弟。亲弟弟来要钱,两人打了起来。他弟弟抱头在楼道里痛哭。有邻居出来看热闹。他亲弟弟就叙说这个狗日的哥,把老家的老母亲八十一岁了扔那儿不管了?老母亲有病了我来想要点看病的钱,打我呀?邻居听了便各自进了房子,这类闲事儿管不了。

这个小事件米花他妈不知道。要是知道她的嘴倒也能传播一番让小区极快就全知道了。这狗日的不是个好货!

人心坏了。


又过了段日子。

老赵竟然和一个小女子过日子了。正儿八经地过日子。

小女子年龄二十出头,高挑的个头,脸蛋俊俏,身材娇巧,像是他女儿。但两人出门勾肩搭背的,又是老夫少妻的样子。

邻居们只是盯着这一对狗男女看。邻居们对他的为人处世全有些提防。尤其是住一个楼层的邻居们见了他脸定的平平的,不点头更不会打招呼,视而不见的神态。更有邻居见了老赵便把脸也扭过去了,怕被病毒传染一般。老赵也习惯了如此。他只是和他的新的小女子过他的小日子。

小女子竟然怀孕了。肚子越发显见的大起来。

两人走路挽着胳膊小女子天天让老赵搀着她散步。

米花他妈只要在小区院子里溜他家的米花小狗,见了这两口子,一脸假笑地打招呼,老赵就和米花他妈说会儿话。米花他妈也跟真的一样和他说的亲热和气的。但一扭脸儿一拐弯儿扭头瞅瞅不见人影儿,就呸呸呸地吐地上几口痰,小声咕哝骂上几句。

又过了几个月,小女子为老赵生了个胖儿子。

老赵有了儿子便一脸喜庆。他在儿子满月的时候想铺排一下请邻居们赏光他摆几桌酒席。但是挨着门请人,邻居们全回复了说,有事儿,谢谢。

老赵很生气便请了米花他妈一个寡妇去了他家,也算摆了一桌酒席。

米花他妈吃了喝了第二天见了小区院子里的邻居们便说,你压根想不到那是人住的地方啊,整个一狗窝!丫家里脏得狗屎味儿加上坐月子的小孩儿的屎尿味儿再加上炒菜的油烟味儿,混合在一起就是狗窝味儿啦。

想不通啊,一个长着白嫩脸蛋的小姑娘和这个老狗日的生了个孩子,想不通。这世道真乱得不能再提了?腐败腐败腐败!毛主席在世的时候,这样的货色得枪毙他八回也不冤吧?米花他妈见人就说。

投机倒把炒房子算一条吧?米花他妈数落老赵的罪行。

房价现在噌噌噌噌涨上去了十倍,十倍啊天爷唉,这狗日的现在手上还有七套房子,他差不多是亿万富翁了吧?一个亿万身价的人住在狗窝里?乱,乱,乱!乱的不像样子。只有毛主席能把这样的货色一挥手,治死!得让这货死去,他们不死,穷人咋活?啊?米花他妈说的唾沫星子飞溅,她白吃白喝了一顿倒像是老赵还欠了她钱,欠了她一笔巨款。

这老狗日的小日子过得比皇帝还好,这事儿咋说?啊?这就是腐败吧?把一个小姑娘勾引了还结婚还生了孩子?他乐得屁颠屁颠地抱着他儿子让我看,我一看一张小脸一张老脸放一块儿,这当爷爷辈分儿也不对吧?可那是人家的儿子,这货老来得子,可恨,可恨,可恨!米花他妈说的咬牙切齿。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件米花他妈便不大说了。

当老赵的儿子半岁的时候,邻居们突然发现这家房子里又有了更加猛烈的战事。

小女子的家人从东北全来了。小女子是东北的。这小女子是东北的小娘们?小女子把老赵的房产全过户到了她的名下?小女子只卖了一套房子,把其余的房子分配给了她父母一套。她哥嫂一套。她一个考上了大学的弟弟一套。他妹妹领来了男友也分配了一套。其余的房子她出租她立即当上了收租小富婆。

老赵竟然净身出户了?

是。应该是。

小女子率领一大家子人成功稳妥的打了一回土豪。

小女子的家人把老赵暴打了几顿。他身上的伤多的数不清了。他的腿伤越发加重,胳膊上也有了绷带吊着,他脸上青黑紫色一片,眼睛肿成了牛眼。

此间无疑老赵报过警,也无疑让警察训斥过,更无疑让警察们觉得他混到今天,活该。

他的案子派出所不管了,得起诉法院。因为此案属于家庭财产分割问题警察管不上。

邻居们突然发现老赵成了乞丐,只有黄黄那条大狗还跟着他流浪,他竟然在小区附近乞讨要饭。他睡在了过街天桥下面的桥洞里,极快他加入了上访难民的队伍中。

又极快老赵便在小区附近蒸发。这个大汉消失之前已经变化,他一脸的污垢一身的油渍脏衣服拉着他的大狗走路已经一闪一拐的,他手里还柱一根拐杖牙掉光了嘴边流着脏腻的涎水。他看上去比八十多岁的老头还显得凄凉孤苦的。


邻居们再说起老赵的时候,米花他妈一脸的茫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奇怪地总是说一句,丫去哪儿了?

好长时间没见这丫,他去哪儿了?米花他妈总是问。邻居们对她的问话及自言自语早习惯了不搭理。她也早习惯了自问自言自语见了邻居还有十来米远就开始说话絮叨。

小女子和邻居们一下处得极好,她总是一脸亲切和蔼地叫着叔叔阿姨大爷伯伯的。她们的一大家子人过上了在京城奔小康的快活日子。她父母极快在楼下租了门面房开了小超市;她哥嫂开了个小餐馆卖东北大馅饺子;她的小儿子父母带着,她又穿戴齐整购物逛街一天到晚欢乐的像个小鸟儿。

邻居们也从来不提老赵去哪儿了。

又一年小女子结婚了。大铺排请客全是家乡来的人。她娶进来一个倒插门的女婿也是东北的年轻人。她结婚那天邻居们看到她收拾打扮了一番仍然是个小新娘子实际她再婚的时候也就二十三岁。

小女子猛地便发财率领亲人们共同致富。她的年轻女婿开了一辆嘀嘀新轿车,一个月挣上七八千元挺轻松。没过几个月她老家又来了几个年轻人,她投资又买了几辆嘀嘀新轿车她当了小型快车专车收租人。


黄先生仍是善于归纳,说,这应该是财富再分配吧?啊?人家小姑娘算计过了,就和他过一年日子生个孩子,把这老小子骗得把房产证过户一下。慢慢地让老小子上套儿?等老小子明白了已经迟了来不及了。之后人家小姑娘开始反攻倒算,滚蛋吧你?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消失。老小子玩了女人差不多十年。人家这位小姑娘才玩他了一年多。全有些很时尚的玩法。

总爱和黄先生探讨问题的代先生符合说,这样的事儿单位里发生过。离婚再婚的,房子让新娶的媳妇占领。男人却净身出户?挺好,划得来。这也算一场革命吧?这场革命是男人发起,小女人迅速迅猛响应,但是谁也没想到革命的后果如何控制?

黄先生说,有部电影活着,就是说的这回事儿。

代先生说,那部电影看过。为一座四合院以赌博先开场,两个人的命运变了,一个让枪毙一个活下来要饭吃了。那也是革命,对吧?

黄先生说,是。革命!

代先生说,革命么,总得有流血牺牲,有人痛哭有人大笑的。但是说到底这还是一场战争。革命有目的,战争却有目的但更加无法控制。

黄先生说,也对。

两人散步溜弯儿的时候总在一块儿探讨如此的故事,笑着相互诉说。


写于2008年、10月、北京。没发。

2017年改于北京

摘录于白志强小说集《大都市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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