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逢春 孙维才:《诗经六义》与《和歌六义》的比较研究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96 次 更新时间:2015-02-09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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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逢春   孙维才  

中国古典文学对日本古典文学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无论从题材、创作手法,还是风格上,二者均有共同之处。日本的纪贯之在他撰写的《古今集》的汉文序中提出了“和歌六义”,那么,它与“诗经六义”有无共同之处呢?这里,笔者欲就《诗经六义》与《和歌六义》初步做些比较,以期明了中日古典诗歌中的相互关系。

  一、二者在形式上的比较

“诗经六义”最早是由汉代人提出来的,是研究《诗经》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观点。关于“六义”的解释,历代都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但是,一直为人们所沿用的颇有影响的算是唐代孔颖达之说,他在《毛诗正义》中写道:“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形式。意为风雅颂是诗歌的类形或诗体,赋比兴是诗歌的表现手法。它们是一种经纬关系,赋比兴寓于风雅颂之中。

“诗经六义”提出后,大约又过了千余年的905年, 日本的纪贯之在《古今和歌集》的汉文序中也提出了“和歌六义”、“倭歌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假名序中也写道:“歌のさま六つなり,唐の歌にもかくぞめるべき。その六種の一つには、そへ歌。二つにはかぞへ歌。三つにはなずらへ歌。四つにはたとへ歌。五つにはただごと歌。六つにははぃはひ歌。”汉文序与假名序是相对的。但是,从其排列的顺序来看,与“诗经六义”顺序不同,笔者认为这并不是纪贯之弄错了次序,而是他接受了《诗•大序》提出的观点,即“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这是《诗经》分类中的一种观点。认为“六义”是“六诗”。实际脱离了“诗经六义”的本意,混淆了赋比兴与风雅颂的关系,否定了孔颖达之说,把六义视为六种歌体。纪贯之则吸收了这种观点。所以说“和歌六义”不过是《诗•大序》中提出的“六义”的再版,扭曲了“六义”之本意,也作为六种歌体来解释。

假名序中的“歌のさま”及“その六種”的意思,很显然是说歌体。假名序中,均写为“……歌”,这一点也充分证明了“和歌六义”的本意是指和歌的六种诗(歌)体。这则偏离了《诗经六义》的原义。

综上所述,从形式上看,“和歌六义”与“诗经六义”相同,都把“风雅颂”视为歌体,这是相同的。“赋比兴”则不同,在“诗经六义”中为表现手法,而在“和歌六义”中则为歌体。这是二者的异同。

  二、二者在内容上的比较

《诗经》的三个组成部分:风雅颂,是怎么区别的,为何意,历来争论颇为激烈,但是,宋代人郑樵的观点较为正确,他认为风雅颂是根据乐调来划分的。“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下面分析一下“诗经六义”与“和歌六义”在内容上的异同。

1.诗经的“风”与和歌的“风”

按照郑樵的解释,“风”是风土之音,即各地民歌。《诗经》中分为十五国风,指十五个地区的民歌,反映的均为各地人民的现实生活。如: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如。(《相鼠》)

描写的是劳动人民对统治阶级的极大愤慨,“风”中的诗有思妇之歌,有恋歌,也有反映统治阶级荒淫无耻生活的诗句。总之,它是各地的民歌。

“和歌六义”的“风”,在假名序中称为そへ(讽)歌。其歌例为:

难波津に咲くやこの花冬ごもり今を春べと咲くやこの花。

试译:难波津畔,春樱盛开。百花争艳,春日已来。

从这首歌中并未看出民歌的意思,“风”为“歌”。因为“和歌六义”来自《诗•大序》,“风”也自然受其影响。《诗•大序》认为“风”是用于教化,讽刺的作品,这正与“和歌六义”的“风”之解释相吻合,但从举出的歌例也未看出有讽刺之味道,所以说“风”已脱离“风”之本意,又与举出的歌例有出入。

2.诗经的“雅”与和歌的“雅”

郑樵把“雅”解释为“朝廷之音”,即朝廷里演奏的歌功颂德,宴饮游猎等宫乐,多出于高官显贵之手。如:

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佼仪仪,日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迂,屡舞仙仙。(《宾之初筵》)

描写的是贵族们宴饮的场面。这首歌透视出统治阶级腐化放荡的本性。

“和歌六义”之五为“雅”,假名序中称谓“ただごと(直言)歌”,即直接抒发感情的歌。例:

山樱饱くまで色を见つるかな花散るべくも风吹かぬ世に。

试译:饱览樱色,花开花落。太平盛世,无风天阔。

伪のなき世なりせばぃかばかり 人の言の葉うれしからし。

试译:虚伪世上,难信人言。若逢盛世,哥言情暖。

显然,“雅”与“雅”不同,“雅”的手法似乎与“诗经六义”的“赋”相似,“雅”后来成为歌论中的“美的理念。”

3.诗经的“颂”与和歌的“颂”

郑樵把“颂”解释为“宗庙之音”,即宗庙里演唱的祭歌,多为巫师而作的祭祀、祈褥的颂歌。如:为酒为醴,丞畀祖妣,以洽百礼。《载芟》描写的是收获的粮食做成各种酒,敬给祖先,其他祭祀的酒也准备齐全。

“和歌六义”之六为“颂”,假名序中为“ひはひうた(祝歌),也称为“言寿ぐ歌”。歌例:

この殿はむべも富みけりさき草の三ば四ばに殿造りせり。

试译:殿宫巍然,富丽堂皇。三修四盖,筑起内堂。

“颂”与“颂”大体相同,均为赞王祭祖颂神之歌。

以上是从歌体的角度进行的比较,下面就二者的表现手法试以比较。

  三、二者在手法上的比较

赋比兴是《诗经》的三种主要表现手法,自汉代提出之后,争论颇为激烈,直至宋代,朱熹才在他的《诗集传》中做出了较为明确的解说:“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诸也。比者,得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是说赋是直接陈述事物的手法;比是用另外的事物作比喻的手法:兴是先借他物引起所要抒发的情感。关于赋比兴还有诸多说法。在此不多涉猎。

1.诗经的“赋”与和歌的“赋”

“赋按朱熹的解释,则是直接陈述的写作方法,这种手法多用于大雅、颂诗之中。如:

兢兢业业,孔填不守,我位孔贬。(大雅《召旻》)

直接了当地写出作者自身的遭遇,也道出了忐忑不安的内心活动,这便是赋的特色。

“和歌六义”之二为“赋”,假名序中称“かぞへ歌(数歌)”,其意为不作任何比喻,直叙其事。如:

咲く花に思ひ付く身のぁぢきなさ身にぃたつきのぃるもの知らずて。

试译:身叹姿丑,花容羡煞。身已中箭,浑然不察。

凭什么称之为“かぞへ歌”,注这首歌的人也感到不可思议,这首歌并未直叙其事,而使用了一些修辞方法,与“赋”不同,和歌中很少使用“赋”的手法。

2.诗经的“比”与和歌的“比”

“比”是以适当的物加以比喻,来抒发情感。《诗经》中的风雅诗里运用较多,如: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相鼠》)

用相鼠来比喻统治阶级。运用了“比”的手法使诗显得含蓄得体而又辛辣。

“比”为“和歌六义”之三。假名序中写为:“準歌”,歌例有二:

君にけさ朝の霜のぉきてぃなば恋しきごとに消ぇや渡らむ。

试译:今朝情断,离我而去。每忆初恋,喟叹唏嘘。

たらちめの母の 飼ふ蚕のまゅごもりぃぶせくもぁるか妹に逢はずて

试译:似母养蚕,不见天光。难晤恋人,心情沮丧。

从例歌中确实没看到“比”的手法。但枕词:“朝の霜”却是一种含蓄的比喻。在假名序中注歌的人否定了它是“比歌”,于是便注了第一首歌,例歌二中的枕词“たらぢぬ”是暗喻着“母”的,“蚕”则喻作者自己,确实用了“比”的手法。这与《诗经》的“比”是大同小异的。如枕词虽是比喻,但很含蓄。

笔者以为,和歌中确实大量运用了“比”的手法。和歌的枕词,序词就是一种“比”的修辞手法。《国文学》昭和六十年11期41页有一篇文章这样写道:“枕词を多く创造し序词を比喻的修辞として,活用するとともに对偶の明らかな汉诗の影响を受けた。”这也充分地肯定了这一点。

枕词在和歌中作为修辞使用,目的是为了引出特定的词,意义多为暗喻,象征着诗中的物象,手法含蓄,衬托出深刻的意境,无实义,一般不作解释或不详。如:

ひさかたの光のどけき春の日にしづの心なく花のちるらむ。

枕词ひさかた暗喻着阳光,是特定词“光”的修辞词。这样便使强烈的感情与内心的婉惜之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歌意为:樱花呀,你怎么能在如此明媚的春天里迅速地凋落呢。歌人在这首歌中用花的开落比喻人生的短暂。

序词在歌中的作用大体与枕词一样,不同的是序词比枕词长,需要解释,起比喻作用,但又渗透着“兴”的手法。如:

吉野川ぃはなみたかく行く水のはやくぞ思ひそめてし。(《百人一首》)

歌意为:吉野川的流水拍打着岩石流去。如吉野川流去的湍流一样,我很早就爱上了她。歌人用吉野川的流水比喻时光的流逝,序词为喻句,又是兴句。

和歌中有一些词也是“比”的手法。如……山こころなくの隐ざふべや(《万叶集:17》)。说白云无情地把山藏了起来,是拟人手法。

3.诗经的“兴”与和歌的“兴”

“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这种手法在《诗经》中得到大量的运用。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雎》)

这是借物而兴,看到河洲和鸣的关雎,兴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尽管二者之间在意义,气氛上在关联之处,接近于“比”,但“兴”绝不是“比”,“比”是比喻、比方,而“兴”则是引子,借用其它事物以引出所歌咏的对象。有时出于对比需要,不借现成诗句起兴。尽管有时比与兴很接近,但二者毕竟是两种手法。

“和歌六义”之四为“比”,假名序称谓“譬へ歌”,意思是以其他物象来比喻的歌。歌例:

我が恋はむむとも尽きじぁりそ海の浜の砂はよみつくすとも。

试译:爱恋依依,情思绵绵。海滨沙砾,无法数尽。

假名序中,注歌者否定了这首歌,又举一歌,认为此歌才是“兴”。

须磨の海人の 燒。くけぶり风をぃたけみ思わぬ方にたなびにけり。

试译:须磨渔夫,晒盐孤单。烧起篝火,情随烟散。

从歌例(1)运用的修辞手法来看。与“譬へ歌”之名较为吻合, 并不是“兴”,只能说是“比”。例歌(2)也看不出“兴”来, 也是“比”的手法。显然这是混淆了“比”、“兴”。可能是受郑玄在《周礼注》中的“兴”是“取善事以劝喻之”之说的影响,大概也是受“兴而比”“比而兴”之说影响。

那么,和歌中是否有“兴”的艺术手法呢?上面谈到和歌的序词是“比”的手法,又兼有“兴”意。这并不是说“兴而比”“比而兴”也,“比”就是“比”,“兴”也是独立的一种手法。只是二者有一种互相依赖的关系,“兴”往往是兴“比”而“兴”的,故常常称道:“比兴”之说。《和歌体十种》中关于“比兴体”做了说明:“只以俗所言之有者,仅是一片之名也。这是值得深思的。“兴”就是借物生情,触景生情。和歌也如此:

花の色は移りにけりなぃたぢらに我が身世にふるながめせしまに。(《小野小町》)

歌人看到樱花凋落了,便兴起感叹人生之情,借樱开樱落比喻人生短暂,并借此感发出内心的惜春之情。象这样的歌,在和歌中的比例相当可观。

那么,和歌中是否有相当于“风雅颂”的歌呢?这需进一步地探索。如“东歌”能否与“风”歌对上号;如《古今集》中“贺歌”是否与“颂”歌相似。再如和歌的歌体的划分,有人主张《和歌体十种》等,尽管过去有种种说法,但是,现今的结论如何,也需进一步探索,本文暂不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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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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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日本学论坛》(长春)1999年01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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