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中篇纪实小说:蜘蛛结网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5523 次 更新时间:2015-01-12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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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1


那个下午,舒甲躺在床上发呆犯傻,突然他盯着屋子角落房顶有个蜘蛛,他仰躺着,盯着蜘蛛从房顶迅速爬向了另一角墙壁直角处,墙壁直角处有些破木头板材,蜘蛛停下了。

舒甲慵懒地坐起来,慢慢地过去观察着蜘蛛。他只瞄了一眼,立即找花镜,戴上了花镜仔细观察蜘蛛结网。

蜘蛛的结网能耐在一瞬间让他惊呆,他盯着那只蜘蛛,片刻间就来回爬行结网忙活,他也片刻间就搬了一把破椅子坐在了那个墙角继续观察。他只是悄悄地点了根烟观察,他瞬间感觉着这只蜘蛛的能耐比他舒甲大得多,蜘蛛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把网的大结构已经建成。

舒甲静悄悄地立即把他的画板支了起来,在画板上迅即描画出了一幅蜘蛛结网的粗线条。再之后他对着画板就继续发呆犯傻了。

舒甲觉得他得向蜘蛛好好拜师,认真学习。他又悄悄地去了蜘蛛结网的墙壁角落,坐在那把破椅子上继续观察,还是悄悄地抽烟,生怕惊扰了蜘蛛。

他的感觉中已经和那只蜘蛛结成了好友,很默契很配合,他也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昆虫类有几十万种,只蜘蛛就有多少万种,它们的生存能力是天生的,它们的能力让科学家们感叹也认真研究学习,但是直到今天仍有太多的谜团让科学家们解不开研究不透。

比如蜘蛛徘徊爬行丝便形成……比如蜘蛛丝的弹性及柔韧……比如蜘蛛丝是液体见了空气立即成了固体……

蜘蛛那时正在编织网状的精细结构,把大框架用更为细致的蛛丝结密结实。

此时一只说不清是什么小虫子的一类傻屄自投罗网,一头撞向了蛛丝。舒甲观察到了——蛛丝极有弹性轻微晃荡几下,便把小虫子黏住,蜘蛛迅即爬向了小虫子,它向小虫子喷了点液体?说喷也不准确,是射?

舒甲把花镜调整了一下角度,再观察那小虫子轻微地弹腾了几下便昏迷?或者是死去?蜘蛛开始享受它的猎物,也是片刻间小虫子让蜘蛛吞吃,尸身全无。再之后蜘蛛有些得意放松地爬回了它的穴居处所。蜘蛛爬回去的神态及傲慢,让舒甲觉得他不如人家活得自在潇洒。且蜘蛛已经躲了起来,他那片刻仔细观察不知道蜘蛛藏在哪儿了。

有意思。这极有意思!

舒甲又踱回他的画板前,看着他画的蛛网粗线条,还是发呆犯傻……

他觉得他画出来的网状玩意儿和蜘蛛做成的真实蛛网相差太远,于是他内心感叹,唉,现在他早已经神经紧张焦虑,他的生存境遇比之蜘蛛也差得太远,他近期已经失眠接近抑郁症状,无论画什么全没情绪……

画家舒甲——起的艺名或者叫做鸡巴笔名——五十六岁当了北漂一族。这是真实存在。毛爷爷五十六岁进京当了太上皇。他小小的舒甲五十六岁进京当了漂泊者一员。前者高大伟岸,他只是小小的蜘蛛一只?

到北京住在了木村。这是个画家村。来自全国五湖四海的画家们聚集在这个村庄,好点的租一座小院,挺便宜的,一年十来万至三十万不等。再好一点的租一套农民盖好的两居室套间。一年花两三万拿下。差一点儿的合租,有男有女租一个院子各住各的,吃饭AA制。

当然性生活也是AA制,男男女女混搭着过日子的有多少对?数据不详。

舒甲也和一个女人混搭了一阵儿。两人在一个小饭馆吃饭,只是相互瞄了一眼。人家就坐了过来。

两人像是老友老情人老夫妻老混家儿?张嘴就说的极为熟悉的话,一个人?她说。

他答是。

碰一杯?她说。

他举杯碰了。

饭桌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些闲淡话。

女人说,到你哪儿坐一会儿?

他说,好么。

到了他的租住处,她在欣赏他的作品,之后便火辣辣地盯着他,说,我住你这儿了?

他当时觉得怪,他一个奔六十的老头了,并没有勾搭人家,但是她要住他这儿了?他笑了,说,好么。

她便脱衣服说,洗个澡。

他说,这……就……开始了?

她说,现代节奏讲究快,太忙,腻腻歪歪的有意思么?一块儿洗还是我先洗?说着人家刷地脱成了净身子,身材好,像是没生过娃?他一时盯着那样的女人胴体,痴迷也发呆。人家只瞄了他几眼,飘飘地进了卫生间。

他那片刻满眼黑线,内心咕哝了一句,唉女人不在乎,已经英勇献身来了,你在乎啥?

就那样两人同居。就那样两人混搭了。就那样两人哥呀妹子地挺黏乎,甚至他也没问人家叫个啥名字。全是孤男寡女全是穷的只有一脑门儿的艺术追求,一门心思地奔着艺术美梦而去的人,那日子挺自由挺美好挺自在但也挺龌龊的……

再之后两人极快分手。

女人现在全像是被蜘蛛网住的小虫子。能在片刻间化在蜘蛛肚腹中。但是这年头阴盛阳衰?或者是性解放在慢慢地走向深层?或者是社会的文明程度从女性开放走向了深层次?或者是社会的乱象从女性愿意混搭开始?或者是社会的某种刻板的程序从女性迈向了社会和男人一争高下开始了改变?或者是这类程序的颠覆是从女性裸露开始?或者是……

学术问题。这些应该弄清楚,但就是扯不清楚。

那个女人比他小了十二岁,人家又瞄上了一个男人。瞄上了一个比舒甲能混的画家,当然也是比舒甲混得稍好些的画家,她又一次奋不顾身地和那个画家混搭了。

舒甲有时候能在小饭馆里碰见那另一对,他和那个女人只是相互瞄一眼,像是谁也不认识谁,也像是一对曾经同居的冤家。但是大家总能心照不宣相互体谅。尤其让他觉得奇异的是谁也不会尴尬。但是两人谁是嫖客谁是妓女?全不是。那只是混搭,是生理和健康的需要。

算下来这个村子一家伙住进来五千多画家了。数字还在加减但总体来说大有三年内超过一万人的画家村已经形成。

一万多画家艺术家们在这里谋生?有挣大洋的有挣散碎银两的,是。

挣大洋的画家盖了别墅小院落,那样的小院落及别墅布置豪华及奢靡和中国历代王朝的画家们也无法比拟;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画家,这样的画家一时来电,在画案上即兴而作的几笔胡涂乱抹,就能卖几百万那不是作品是成捆的人民币……

而挣不上银子的画家们成群结队。

也许进驻的画家还会多,这个村子已经开了数不清的小饭馆,吃画家们的各类生意也形成了,卖纸笔烟酒颜料装裱画制作画框的生意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也有歌厅也有咖啡馆,更有小姐有嫖客。这个乡早改成了镇,镇政府有了规划,准备把画家村搞成京城一景或者是全国一景再放大说——是世界一景。且如此的规划得到了更高层面的领导们集体支持。

极快这里有了老外画家艺术家们,各类肤色各类发型穿着另类时髦或者叫做光怪陆离的老外们谁和谁也没商量,来了。老外们弄油画,前苏联的居多。现在称为独联体国家的居多。但也有西欧北美五大洲的。

画家村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是。这是京城最新开辟的旅游观光景点之一。来这里观光的游客们有的大开眼界有的困惑迷茫有的大骂导游有的竟然不走了?住了下来把来北京旅游的事情忘在脑后,和画家们吃住神聊,内心想象着也来居住并梦想企图也当个画家艺术家什么的。

木村天天有五花八门的事情或者叫做事件或者叫做新闻或者被称为“民国现象”及“巴黎现象”发生。

木村成了中国艺术的缩影景观。木村成了中国国情的激烈反应跌宕起伏的戏剧故事源生地。

舒甲意识流动如水,有时候意识流动如雾霾,有时候意识流动如尖锐的刀子在心灵及空中划过犹如万箭穿心等等……

但片刻又具象在了蜘蛛上,他继续观察着蜘蛛结网……


电话响了,他心里嘀咕了两句,操,还他妈有人给我打电话?这已经充分证明——咱老舒还活着呐!

手机已经不响了好几天,他觉得现在和世界有关联的只剩一部手机。但来电话的人多是不疼不痒再不了纯粹是骚扰。没有电话太静,来了电话郁闷。卖房的推销保险的诈骗的太多的骚扰电话让他越加烦躁。

他过去看了电话,紧着接了,是老友申题。申题也是同仁,攻山水,还在老家西安闷着。申题活得比他还窝囊还差些,也五十多了只当选了市一级美术家协会会员。他现在好赖也混了个全国美协会员。

他和申题只闲谝两句就说到了正事。

那个啥,有个煤老板得了治不了的病,想去北京治一下。咱在京城也没人,就想到了你老兄。申题说。

啥病?治不了,来京城还是个治不了。北京并没有神医。他说。

那个啥么,人家不去北京心不死。咱就只能把死马当活马医了?申题说。

啥病?说病么?再说了北京最麻烦的是看病,各个大医院全是难民营一样的。他对着手机有些心烦。这个老友来电话说的全是屁事儿。申题只要来电话全说的是屁事儿烂事儿破事儿办不了的事儿。

肺癌。那个啥——申题咋也改不了他的口头语“那个啥”,他说话从来是由“那个啥”开始,话语中间也会插入不少‘那个啥’——咱得把这个煤老板宰一把么?那个啥,这个货往少说有近十个亿的身价。

舒甲听了就笑,他和申题是哥们,光屁股一块儿玩大的。他和申题直言不讳,他也和申题无话不说。他笑了就说,申老弟,人家有多少亿,和咱有毬关系?

申题也笑,说,快死的人了,那个啥,咱们就把他弄到京城看病,总得打点些钱吧?咱的事情就是把人送进医院准事,咱俩净落打点的钱了?

他把话题终止,说,这钱我不挣。再说我真没门路,京城的大医院排队挂号得几个月吧?等把号挂上了,人已经死过了。挂了啊,老弟,要不了你找别人弄这事。他扣了手机。顾自还是笑。

唉日他妈现在的世道一切的事情全是钱。钱!钱!?

为了钱,这个世上的所有人,男女老少齐上阵,全可以奋不顾身往上扑。个个如扑上蛛丝网的飞虫,不顾生死不顾一切。


2


小媳妇下班了。

媳妇是他从木村拣来的。

小媳妇来木村推销保健品。

他离婚了才敢闯荡京城。他把老家的房子小车存款全留给了前妻和女儿。他净身出户来到了京城。他五十多了还想再拼一把,他来北京闯荡江湖是个人物还是个错误,他目前还没弄清楚。

小媳妇比他女儿年龄还小两岁。小媳妇叫个红红。如果把红红这名字在网上搜一下,刷地得有几千万。红红和数千万讨生活的大小红红们一样,从老家陕西一个小县城让那家保健品公司招聘当了销售员。

红红落难在了木村。

城管工商公安联合把这一伙子推销人员全体收容。这家保健品公司是骗人的。只骗老头老太太和妇女们。那保健品百病全治。一套保健品卖一千二百块。但是那类保健品经化验才弄清胶囊里面装的全是淀粉?还有极微量的土霉素。这年头一切一切的全是骗?骗!骗。举国上下一块儿捞钱。看透了是全世界一块儿捞钱。红红从派出所放出来才知道她的单薄可怜的钱包让同伙顺手偷去。红红哭泣着向警察工商城管人员诉苦,她只想回家但是没钱买车票。当然没人理睬她的哭诉,她就在木村街头哭。舒甲恰巧撞上了她,听她诉说,两人只有几句对话,他说,老家陕西的?红红哭泣着说,是。他说,走,跟我回去,吃饭,我给你车票钱?她立即起身说,大哥,谢谢!

之后他把她领回了他租的画室。两人处了一天,红红又说,她不想急着回家,她没挣上钱,回家了丢人现眼的。他说,好。

两人一下处了几个月,红红只想挣点钱给老家父母寄回去,他给她发工资也让她只做饭收拾房间洗衣服。一来二去两人上了床。再一来二去两人竟然讨论着结婚?那段时间舒甲觉得他刚卖了几幅画,结婚的钱有。他也喜欢红红,两人私下全说家乡方言,对外全说普通话。陕西的女子全勤快厚道也个个死犟。

尤其是红红长相朴实但也俊俏,红红的身条儿太好看,奶子是奶子屁股是屁股。红红的丰乳肥臀也加上细细的腰肢让他感觉到拥有了一个意外尤物。

但是结婚的事情他觉得荒唐,也有些荒诞甚至是悲喜交加。

舒甲的画作让一个画廊的小老板领来了一个商人买了。四尺的山水画,开价十万。那个商人肥胖,不男不女,肚腩像是怀孕了八个月要临产的怪样儿。商人是福建籍,一口福建乡音,进了舒甲的画室先扔给了他一条极品烟。之后说到了画儿么,他不懂,但是他要送领导,领导也不懂。商人提出在山水画上能不能加一只老虎一条龙。那是藏龙卧虎哦?怎么样?

舒甲听了觉得满眼黑线。舒甲觉得他现在总得让撞上的事情弄成满眼黑线。

之后画廊的小老板就过去对他小声嘀咕说,添条虎画条龙,十万出手了?他觉得听到的那句话是吞进肚子里的苍蝇。

舒甲觉得艺术在这些小老板大商人面前是个毬?他正缺钱还管得着啥作品?美感?质感?画面的整体谐调感?透视关系什么的?但是瞬间他就觉得个人尊严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污辱,他说,咋个在山水画上加虎加龙?那是不伦不类!他吼——这么加上的东西就是臭狗屎啦!

商人听了就走,说,算啦算啦,艺术家?在北京用火车拉。我买别人的啦?

小老板听了就跟着商人一溜烟儿地出去,两人在外面嘀咕那是公开的阴谋诡计。

那片刻红红登场,她劝说着舒甲。舒甲对她瞪眼睛,但是红红只是媚笑,小声说,哥呀,和钱较劲,值不值?

之后小老板进来了再三劝说,小老板和红红没商量更没嘀咕但是说的一模一样的话语?唉,这年头要是和钱较劲,你舒老师只要觉得值,那我只好另请高人添虎加龙。人家要的是卧虎藏龙,你随便乱画几笔这生意就成了。说了小老板架着他走到了画桌前,也把那幅山水画作铺在了桌子上。而红红在后面推着他,他觉得那一瞬间他让十万元砸翻在地。他也让红红的柔情砸翻在地。他成了可怜虫成了一滩臭狗屎……

实际他也就快上街头画人像了,得挣钱吃饭。

他曾经在街头画人像,一幅收费一百元甚至七八十元也干,素描一幅愿意掏银子的人像,十来分钟刷刷地完成。你要是没钱吃饭,肚子饿了眼晕发蒙的,你就得跟个傻屄一样坐在街头卖艺。那没啥丢人现眼的,那只是严峻生活现实的组成部分。他在街头卖艺挣的最多的一次是三百块,一个妇女坐在他面前,一脸悲哀,他画出了那类悲哀也加上了焦虑加上了沉重及想象力能达到的面部细微处,那是一张大悲大痛的脸。但是妇女最后说,能不能在我脖子上画一条钻石项练手上画一条玉石珠宝手镯?耳朵上再画一对亮晶晶的绿宝石耳环,值大钱的就行?他说为啥?你的朴素真实神态太好啊!女人说,我得了癌快死了,我老公肯定要再娶个小妖精的,我再加二百块,我让后边的小妖精给我老公要钻石要珠宝要耳环去!女人说了恨得脸上哆嗦。于是他为女人画了珠光宝气,他觉得后边添上的钻石珠宝耳环全然破坏了他的画作整体美感质感。但是他为了二百块钱留下了这个女人的念想也留下了一个女人对世界最后的憎恨……

同时也留下了一个画家的深层次扭曲及悲哀……

那片刻舒甲站在他的作品前,只能想着十万。他干嘛要和钱较劲。他提起了笔,一时灵感突发,他在山水画的写意基础上随便点了几笔,把山骨架点画成老虎鼻子,岩石纹路点画了老虎阴森森的眼睛,山中便藏了虎;又在一条飞瀑上点了几笔,一条龙便跃跃欲出向空中挺滑稽的探头探脑……但是这画儿看了,咋看咋不是个玩意儿,那只是作品中的奇异怪胎。

之后舒甲极为无奈地把画作摆压在了远处的墙壁大画板上,对小老板说,叫那个狗日的进来看。

小老板看了那虎和龙,一时拍腿叫绝。

商人进来了看了,远看近看的,也搓着手一个劲儿地叫绝,连声说,好好好。

小老板就又一阵儿嘀咕,把那幅让行家看了气得吐血让领导看了意念升腾让百姓看了一头雾水的画作,一下说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版画作。

商人说好好好。

小老板那片刻就像条哈巴狗一样来回蹿,实际他发现红红也跟着小老板来回蹿。红红的劲头比一条殷勤听话也能撒娇的小宠物狗还能巴结主人。小老板最终蹿到了舒甲跟前说,加了五万,添这几笔十五万成交。否则咱不卖!

舒甲听了又是满眼黑线。

那眨巴眼儿的功夫又多了五万?操——这是买卖,你得晕菜晕头还得琢磨再三,只要钱来了,只要商人和领导意志来了,他们联手可以砸翻艺术。艺术在商业文化面前一准得支离破碎死无葬身之地。

红红竟然入门极快,红红会说话会看人下刀子。红红配合小老板把那个福建商人合谋宰了一把。

他立即到账了十五万元。小老板的代理费用是十个点,人家拿走了一万五。他净落了十来万。

再之后小老板还是让他画那样的山水藏龙卧虎的,极快又一幅画出手,还是那价。还是让一个搓着手叫绝的傻屄买走。舒甲只能把他的署名写成狂草,他的书法临摹了无数名家,只差狂草,但是他的落款越发卧虎藏龙,除了他能认清,一般书家也得费劲才能看出。

于是一篇文章登在了一家大报上,称舒甲为创意画派的名家?还是那个小老板领来了记者,只吃了一顿饭小老板在那儿对记者胡说八道,那样的创意画派他内心只想说,贼你妈,那是逼良为娼的作品!

唉全世界的艺术怪现象集中体现在了中国。

红红开始了看书。舒甲给红红看的是艺术类书籍。红红学习极为认真,她在电脑中把不认识的字儿全查出来写在纸上,她玩电脑比舒甲老练也能收藏各类资料。只要舒甲有分附,红红能在电脑上下载舒甲需要的资料及图片。红红极快成了他的准经济人、秘书、称职也勤快的家用厨师、同时兼任他的没办证的混搭小妻子。


之后红红提出了结婚的大事情。红红觉得他找了个能挣大钱的艺术家,真心想嫁给他了。红红一下觉得这辈子有了指望,活得精神了。红红突然在一天吃过了晚饭说要和舒老师谈一件大事情。舒甲觉得红红要走了,他压根没想到红红憋了半会儿,脸蛋儿绯红,说咱俩结婚吧?

他听了直笑,但是觉得红红真格想和他结婚。他同意。

于是两人买了车票去了红红老家。正式向红红的父母提亲。红红做事总能够一板一眼。她会缠着他跟她回了老家。

舒甲把头发染了焗了,戴一幅宽边眼镜穿上一身时髦行头,那是知识分子不是假的,是真的。他还是艺术家身份那也是真的更不是假的。

但是两人在红红的家里混了几天,舒甲觉得在她老家的感觉还是几千年前的样子?乡党们全说的是现代语言,但是村子里的年轻男女全出去打工了。村子里只留了些老弱病残。把那样的老弱病残们如果换一身秦代服装那真格是古装戏上演了;换一身清代服装那也真格是清宫戏的组成部分……

红红家里有院老房子,家里四壁如野,穷的让他觉得现代的农民和所看到的古装电视剧差不多。任何朝代的农民日子全是如此。所不同的是现在的农村山村及农民大军中少了青壮年男女。凡是能外出打工的全外出闯荡了,剩下来的田园由老弱病残耕作。那是一类苍凉一类荒芜一类疏离一类和现代大都市的远距离的落寞和熟悉中的陌生……

红红的老家村子距离高速公路及国道全有十来公里,和铁路线也有十来公里,那十来公里便拉开了和现代文明的遥远距离。

但是红红的家里竟然有些仪式感,她父母竟然请来了个巫婆。那个巫婆替舒甲看了相也掐指算了一卦,对红红的父母说,这是一对极好姻缘。成。

成了?成了。

巫婆对红红的父母说,这个男人面相大富大贵,你屋的女子这下掉进蜜罐罐啦等等另一番胡说八道。

舒甲当时觉得让巫婆掐着枯手指算计了,他只想哄着红红把她父母敬一下,婚姻成不成的对他舒甲来说算个毬事。他付了费红红也跟他上了床,两人开始就是苟且。有些买卖关系但不应该归类为嫖客妓女关系。但是成了?也好。能结婚了他今后有了个小妻子,不能结婚了红红留在家里继续当她的村民农民,他尽了心。

但是一家伙在红红村里摆了几十桌席面。村民们全称呼舒甲为——舒老师?他咋就成了一村子人的老师?是勾女子的老师还是画画儿的老师?他觉得这个老师涵义有些含混不清但基本的意思是流氓,但他这样的流氓老家伙村民们全体认可?也是。

一桌席面当时订了一百元的标准。在红红村儿里那是挺高标准。肉蛋鲜菜全是自产,每桌摆了五斤白酒,不够喝了再上。酒还是自产,一个村民在自家里酿造的散酒,一斤一块二,一坛子三十来斤,打折卖一坛子只收三十元。村民们热闹红火地全来帮忙。

舒甲只花了几千元大办了一场酒宴,结婚了。婚礼持续了一整天到半夜才散。村儿里的一些秦腔票友搭起了锣鼓丝竹班子,一把板胡拉出了悲怆悠远的曲子,票友们吼起了秦腔赵氏孤儿,唱腔不咋地但是那类苍凉高亢的曲调韵味,让舒甲听了如醉如痴。当一个村民吼唱着——哇呀呀,只道人心最毒狠,最毒也毒不过妇人心啊……

突然有个女子竟然悄悄指着他和新娘子红红说悄悄话了?

他当晚在洞房问了红红,红红偎依着他在他怀里拧着身子叙说了闺密女子托付的事,说那个女子说的悄悄话是——要是北京还有舒甲这样的货,给她也物色一个,唉一蹦子蹿到了北京?这一下活得像个人了!

在洞房里红红觉得她一下浸进了蜜罐罐。

舒甲反复问过了红红,你真格不嫌咱老?

红红开始不说话,说老男人知道疼小媳妇。

但那一晚上两人在老家的洞房里又问了红红,说,这女子真格不嫌弃,也想嫁个老头儿?

红红才说,现在老头儿是抢手货呀,你真格不知道?

哦?老头成了抢手货?他真不知道。

红红便说,老头现在全有钱有房子更有年轻人不能比的优势,才抢手啦。

他问红红老头儿的优势是啥?

红红便撒娇说,说不来。新婚头一天不扯这些闲淡话。

舒甲便只能哄着让她说。

她磨叽了一会儿才说,是听一个同时落难在北京的闺密说的,四五十奔六十岁的老头,房子小车全有了,人生阅历也有了,等把俺们这些小女子培养成熟了,老头也死过了,俺们再找个小男人娶进家门,那不是好事儿?

舒甲听了又是满眼黑线,但是红红在他怀里乱拧,他也觉得现在的女子个个成精了?是。

这对老夫少妻,在她老家的大炕上又折腾了一回。那是红红非要再当新娘子一次。但是舒甲和红红弄事儿,总是回忆那个巫婆,她一脸的折子眼睛角有垢甲像是蚕屎,一根一根的极品烟抽个不停点儿,闭眼掐卦的神态活脱脱像个出土僵尸。可她一句话,成。

那便是天意?

这世事哪儿和哪儿咋全是错位拧巴的?

舒甲领回来了个小媳妇,红红跟着他出村有些趾高气扬,她穿了艳丽血色的袄,那是从古至今陕西女子的出嫁装扮。但她脚上却是阿迪达斯旅游鞋,描了紫眼圈也染了眼睫毛,分别时又拉着她妈的手哭得稀里哗啦。他不知道对丈母娘如何称呼,因为他比他的丈母娘大了三岁。他只能白搭话叫了大妹子?对老丈人叫了大兄弟。他比他的丈人也大了三岁。叫了几天好像辈份觉得乱了,那不对才叫了“那个谁”。他在红红的老家总是对岳父母说那个谁,我一准对红红好得像女儿。

实际他对待红红也像女儿,但是两人在床上弄事儿只能是哥哥妹子地乱叫。叫过了就习惯了也适应了。生活中红红总是叫他哥,他叫小妻子妹子。

回京城的时候坐了长途汽车直奔西安,也直奔机场,飞了回来。两人在飞机上红红讲了那个巫婆,说听她爷讲过,这位巫婆近七十岁了,此前当过村子的妇女专干也当过民兵排长,还当过学毛选积极分子当过乡人大代表县政协委员。但是近年来去了邻县诸葛亮庙几回,学了算卦。巫婆已经名气极大,方圆几百里的人全来请教让她算卦,巫婆辈份高,在村里长她一二十岁的老人全得叫她六奶,求六奶一卦至少得给一百元的红包。六奶尤其是对婚姻红事掐得准。

舒甲听了又是满眼黑线。对世事有些懵懂。

当时他脑子跳出来了个句子,是——与时俱进。包括巫婆也跟着潮流走。

在飞机上,他说妹子,这个巫婆真觉得我是大富大贵的面相?

红红说,拉倒吧。我提前给六奶塞了二百块钱的红包。让她包我的事情成。

哦?舒甲一下觉得红红人小鬼大。想事情细微缜密,敢做敢当的。她那样的小小的伎俩竟然把他这样的知识分子老江湖也蒙了。

这对老夫少妻规定了,先不要孩子。

红红听话,说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小车,安稳住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红红下班了。她不想在家闲着也想挣点儿散碎银两。她把她挣的小钱理直气壮地寄给了父母。她当了一家餐馆的服务员,也学习炒菜。她进了屋先看了画架子,发现了那些蛛丝粗线条,说,这是画的黑线?你现在总是满眼的黑线还要画黑线?

他说对。

他和红红日常沟通的语言是吃啥?操——驴日下的——狗日的——妹子呀哥……

他脑子里的蜘蛛结网不能说,说了红红会瞪圆了眼睛,半会儿吭哧出一句,你狗日的,又走火入魔了?你不好好画能卖钱的画儿?你改画黑线了?

红红冷不丁地说出来的话,会让他沮丧狼狈也诧异。有时候也会笑。而他和前妻的离异也是如此。他和前妻生活了近三十年但是两人陌生。他觉得和妻子无法沟通他才彻底净身出户。但是和红红依然如此。他觉得人生的大事件有时候是极为相似的。他想和红红得厮守下去了,再离异了他的日子会狼狈不堪像条流浪狗。

红红极纯情也懂事儿,但是红红只读了小学三年就辍学种地放羊喂猪做家务,红红十七岁就满世界地闯荡打工挣钱了。她跑遍了大西北又一蹦子神出鬼没地扎到了北京。

红红又说,想吃啥呀?

他说,面。

红红说,不烦?天天吃面?

他说,到了烦的时候就该死了。陕西人对面是永远不会烦的。下面,油泼辣子调味重些。

红红系上围裙开始忙活,又说,喝呀不?

他说,喝两口。

红红给他极快端上来油泼面也极快弄了油炸花生米拍了一根黄瓜。

两人稀里呼噜地吃面,舒甲在情绪低落和兴奋时全喝点儿小酒。

吃着喝着,舒甲说了申题来电话,要宰一个煤老板的破事儿。

红红听了就来电,说好事儿呀,哥,宰这个土豪一把?

他听了瞪着她,说,不弄。

红红立即乖乖吃饭,献媚地说,好,不弄。哥你得明白,我是敲边鼓的,你唱主角,你上台了我才配合。

他觉得红红在这一点儿让他舒心。陕西的女子个个死犟,但是红红毕竟闯荡过江湖,挺知道规矩。


3


舒甲的一组山水画莫名其妙让加拿大一次国际画展选中并得了一等大奖。

组办方发来了热情洋溢的邀请函。

他领上红红去了加拿大领奖。但是如此的奖项他知道是玩儿,是猫匿儿。他需要交费折合人民币一万二。小数儿。往返机票自理。组办方拉了一家华裔商人赞助,管吃住及旅游。

红红跟上舒甲兴奋地出国游玩了十二天。

他在加拿大旅游,拿奖只是一天的事情。他也发现那只是圈内人自己热闹。组办方声称可以在加拿大卖一批画作,尤其是舒甲老师的作品应该能出手三五幅的。但是他的画作只是展示,并没有任何收藏家或者喜欢他的画作的买主出现。哪怕是有个人假模假样的问一下价也可以安慰一下他的内心,他可以飘上一天几小时或者是几分钟几秒钟的?他明白了那只是组办方挣了一丁点儿他们的参展费,那仍是散碎银两而已。当组办方的头儿也是个假洋鬼子华裔人士,还想再白弄他一幅画的时候,他也假意应酬地笑,说没问题,我回国之后就给你寄过来!但他内心说,贼你妈去,老子参加个旅游团来加拿大玩一圈儿也是花费这么多。

红红一家伙把他拿奖的照片画作发在了网上一大套数十张。红红还把他们夫妇在加拿大旅游的照片发了数十张在网上供网民们浏览。红红学啥全快,她的拼音输入法打得贼溜。但红红的错别字太多,她每次发上网的文字总得让舒甲再三扭正,只要舒甲点头认可的文字照片,红红一个键压下去,网上就全有了。他想这也是炒作,总归他拿奖是真的,猫匿儿只有懂行的人知道。只有圈内人知道。

在加拿大的温哥华一座像模像样的宾馆里,舒甲接到了申题好几个电话,全说的是如何宰死人一笔钱财的屁事儿。他听了几句话把申题打发了。但是老友说,人,已经到了北京。在等他,申题说了在京城跑了数家大医院,真格全是难民营,挂号根本没门儿,而且医院也不会收这样要死的人。申题总是把话说的极夸张,说老哥,现在是人傻,钱多,要死啦,咱要不挣这笔钱,那咱就是傻屄啦!

隔着万水千山,舒甲还是笑,说老弟,你鸡巴弄这事儿,不觉得掉价?

申题回答,到手的是真金白银,掉啥价?你赶紧回来,这钱要是不挣到手上,那才真格掉价!

他不好回答,说那只能等他回国再说。

回来了,申题到机场接他们夫妇。见了红红瞪直了眼睛,悄声说,办了个碎女子?漂亮,皮肤细嫩,还真结婚了?

舒甲不搭茬儿,看了申题的小车,竟然是大奔豪车?挂的陕西一个县城的车牌。

他说,有豪车了?

申题说,那个煤老板的。盼你老哥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啊!

上了车,直奔一家五星级酒店。接风的饭菜吃的大餐。陪吃的来了一位穿金戴银的女子,和红红年龄差不多。申题悄声说是煤老板的四姨太。

舒甲听了如此介绍,觉得又一蹦子扎进了民国年代。这年头一个煤老板有了四姨太?

是。现在的姨太太们是五陪,陪吃陪喝陪睡陪玩陪花钱。三陪已经出局,现在这些土豪妖精小嫩肉们玩的是五陪。

四姨太长相妖冶,颧骨大,那个与时俱进的巫婆要是在场给她掐一卦,她一准是克夫相也是苦命相。但是如此的女子现在活得欢势,巴上一个煤老板便一蹦子过上了贵妇人的日子。

四姨太片刻间就和红红谝得热火朝天。两人全说家乡话。

吃完了上楼见煤老板赵总。

赵总租了宾馆的豪华套间,躺床上活脱脱一具尸体。床头前有输液架,鼻子里插着氧气。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精制极小的氧气瓶。

赵总已经不会说话,脸和头看着是骷髅。但他仍然对舒甲欠了一下头,僵笑,也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枯手和舒甲握了一下。

四姨太忙活着,一把给了舒甲一摞十万元,那捆钱贴着银行的标签还没拆封。四姨太说,叫这位老师大哥了?得让老家伙住院,尽心。也算是临终关怀。哪怕他只住院几天就咽气儿了,也准事。说了又找着啥东西的样子,从一个皮箱子里翻出来两个礼品盒,说,给你们两口子备下的小意思,劳力士表。一款女式的,一款男式的。

红红拿了表,悄声说,娘呀,这表贵成怂了!

就这么一步一步紧逼,舒甲觉得他不上贼船,那是不行的。

四姨太又吩附了一个司机说,用咱的房车送舒老师两口子回家。说了又分附,让大奔小车这几天跟着舒甲跑住院的大事情。

坐着赵总的仍是大奔房车回木村。

那房车豪华之极。红红在车上来回巡视,啧啧连声。

申题介绍着车内的装饰,说了这辆房车三百多万,这里面的设施美国总统的座驾也没法比。说了申题捺了一个键,车内的大床但落了下来。他指着床说,这床上有机关,想玩车震?说了申题轻捺下一个小按扭,床的中间有个屁股大小的东西就一鼓一鼓的耸动起来,申题说,这是德国发明的,看,弄事的时候人不动,这玩意儿动,垫着人的屁股,上下幅度还可以调整,频率快慢也可以调整。

说了申题笑,红红也笑。舒甲也跟着笑。

申题又介绍了窗帘是法国的,包括这房车的坐便马桶也是德国产的。说了又要拉着舒甲去马桶那儿尿一泡体会一下。

舒甲却抓过去一个烟灰缸,吐了一口痰,端给了申题说,咱这口痰是加拿大产的。

说了几人还是笑。

舒甲说,人家加拿大不让随地吐痰,我把痰憋到了北京,这也是外国进口洋痰吧?

之后说到了正事。申题悄声凑过来说,老哥,这事儿得跑成。已经有了十万,跑成跑不成,这十万有我的五万吧?咱俩得半劈吧?

舒甲轻轻地摇头叹气,也凑过去悄声说,这钱我不弄。全是你的。说了他把那捆钱拿出来,硬是让申题装进了他的包里。

申题却说,钱先放我这儿,成了,半劈。不成,要是煤老板这几天死了,咱全当运气不佳。

到了家。红红就忙活着上网查看那表的价格。手机的功能有一项是一扫条型码价格就出来了。但是劳力士名表的型号年份太复杂,手机扫条型码不顶用。用电脑查,搞得红红很扭结。她亢奋地一会儿报一个价又否定,再报一个价又否定,但全是几十万那是真的。

舒甲洗澡躺下,不理睬小妻子的亢奋。在大脑中搜索,谁能办让死人住院的事情?要办得快,说不准赵总住进去就咽气儿,那医院是治病不救命。只有把事情办了,手上的十万元全甩给申题,他踏实地落下两块劳力士表。

这一想,思维出了岔子,他自那片刻陷进了一个深坑里不能自拔了……


4


煤老板的住院事情,他想到了得求大侠。

大侠笔名鲁又侠,也画山水。大侠人脉极广,名气忒大。身边簇拥了一批画家跟着他混。他能在一年内搞几十次笔会。至少也搞个五六回笔会。每次全是地方政府及土豪们邀请。每次谁去参加笔会润格多少全在大侠脑子里装着。大侠只视邀请方投资多少下刀子上菜。他参加过无数次那样的笔会,知道了大侠宰他们这样的不出名缺钱更想广交人脉的画家,那压根没商量。他的一幅能卖十万的四尺山水画,大侠给他五万就太客气了。而往返路上谁坐公务舱谁坐经济舱谁坐火车包厢谁坐卧铺大侠也有数。吃饭谁坐主桌谁坐陪桌大侠更有数。大侠和谁全较劲和谁全一团和气文质彬彬的。大侠的阴谋诡计光明正大全玩得炉火纯青。大侠从来不藏着掖着把小把戏小阴谋玩在了桌面上。大侠对付画家领导土豪及各个层面的人士如鱼得水。大侠也在木村居住但是人家买了一座四合院,大侠的别墅天天高朋满座。大侠的别墅有客房有画室有极大的会客厅。大侠不搞笔会只要在木村便天天大摆宴席请客吃饭。来大侠家吃饭的人士三教九流,但全是高人名人江湖中人。

舒甲也混到了五十多岁应该算个老江湖。但舒甲自认为他和大侠相比那是小巫见了大神。他深知大侠的为人处世,他更知道这年头大家全在捞世界,谁也不敢小看谁。他和大侠的关系处得融洽内心总骂这是个现代文明奸商。但他和大侠是好友是拆不散的一伙子难兄难弟。

第二天睡到了中午舒甲才起床,他得倒时差。他才不管赵总啥时候死的破事儿。他起床了就看到手机中申题打来了十几个电话,申题急着宰赵总一把,在这出戏里一厢情愿演成了主角。他只是小配角。他不想演这出戏但是硬硬地让推上了台面。

红红伺候他洗了吃了早饭,他的早饭差不多是中午一点左右。他提上了屋里存放的两条极品烟,不打招呼去了大侠的四合院。

大侠称他的别墅院落是会所。会所厅堂正中题着大侠的字,为“荣雅斋”。大侠的书法写的苍劲豪放,他爱说两句话,是京城有个荣宝斋,木村有个荣雅斋。他便是荣雅斋主。大侠的画作有时也题款为荣雅斋主。大侠的会所总是乌乌泱泱的坐满了访客来人。大侠见了他便活力四射地介绍,把他说成了著名画家迟早迟晚的大师之类的礼节极重的场面话。他和那些陌生客人一一握手之后就把大侠拉到了他的极为私密的大画室里。他说了情况一时有些激情,就把赵总编排成了他的亲戚,一个表弟。大侠听了就笑呵呵地说,我给103医院打个电话,你现在带着人就去,住个院嘛是小事情一桩。之后大侠当着他的面翻阅手机通讯录。大侠的手机中存放了两千多位名人高人及闲人。大侠打了电话,并特意介绍了是位大画家的亲戚。大侠放下电话说,这是一位专家主任,博士。你带着你的表弟去吧。说了大侠笑呵呵地说,你舒甲老弟来我这儿还拿烟?你把烟提上也拿上我的好茶叶,说了大侠顺手从他画案下面的礼品中掂了一盒极品茶硬塞给了舒甲,仍是笑呵呵地说,老弟赶紧办事去。你去了就知道这位主任和咱哥们的关系了。他赶紧录下了主任的电话,谢了大侠出来了。

出了门舒甲就觉得大侠人脉真格不得了,一蹦子就打给了中国顶尖级的最大最好最著名的医院。而且大侠屋里各个角落堆放的礼品多得堆成了山,压根数不清楚。能来大侠这里吃饭也神侃的人物全提着贵重礼品。他手中提的茶叶少说也得几千块钱。大侠在江湖仗义方面是一流高手,大侠能混到今天那是江湖中的精英一分子。而舒甲觉得大侠别墅中也加上小院落中,能摆放着的东西全是天价物品,他的一幅画案那是从越南运来的黄花梨整块板材,六吨多重,长八米宽两米八厚达二十多公分。只那一块板材价值几百万。而大侠的餐厅可以摆六桌席面,一水儿的红木家具。

舒甲一直琢磨不透大侠但是觉得这个爷们活得气势奸诈但大侠的经营人场智慧他真格佩服。

申题有了底气,让大奔小车来接他。也让房车拉着赵总直奔103医院。

红红总爱凑热闹,总是黏着舒甲,他去哪儿她一准得厮跟,不让去她会撒娇会闹会磨叽会哼叽。但是舒甲觉得他生活中已经离不开这个小助手小妻子,红红从跟了她,在各类场合全能适应也会看着他的眼色说话,红红的气质也在变化穿着打扮也在变化,红红身上早有了知识分子范儿。

在医院外面就见到了那座豪华阔大威风凛凛的医院外面人山人海。

病人和家属们及各类号贩子挤拥在医院外面,而医院门诊部大楼内更是一片嘈杂。

他打了电话,那位主任极客气说他片刻就下楼亲自接待。

舒甲立即体味到了大侠的话,大侠在京城真的是能量酒量全大,人脉人情全大,面子里子更大。

片刻间一位戴眼镜四十来岁穿便服的专家主任就来了。直接上了房车。大侠能够让103医院的专家主任医生亲自出诊?这样的规格极高。

四姨太立即就给了专家一块劳力士表。专家看了一眼就装兜里了。像是装了包烟一样随便。四姨太说赵总想住个单间成不?钱咱不在乎的。专家瞄了几眼赵总,赵总那会儿正在吸氧,骷髅样的神态越发显见,但对专家一脸的可怜巴巴瞪着浑浊的眼睛。专家听了只犹豫片刻就说,要是临终关怀,不要住这儿。我介绍你们去一家同级别的医院,院长是咱的朋友。这家医院也是专治肺部疾病的一流大医院,有贵宾包间。我们这里别说你们这样的级别,就是省部级领导来了也是两人间再或者四人间的病房。住单间得是更高层的领导或者是院长亲自安排。我没办法,真的。

舒甲和申题用眼神沟通了一下,四姨太立即表态说,可以,成。反正这病哪儿也治不了,住一家大医院临终尽心呗。

那会儿就见赵总一脸沮丧对四姨太愤恨之极的翻了几下眼皮子。舒甲也意识到了赵总临死前的悲哀可怜,他能听懂话,他那会儿的神态是死不瞑目。

专家刷刷刷地写了张便条,说,你们去吧,我再打个电话,到了这家医院一准立即安排贵宾病房,有教授级别的医生做关怀治疗,当然院长也是国内顶尖级的专家。

申题和舒甲又使了眼色,申题对四姨太悄声说,我俩去一下,打点。说了拉着舒甲跟着专家下了车。申题提着一个包。

红红和舒甲交流了眼神儿,她立即知道她得呆在房车上。

下了房车,申题就把舒甲的衣服袖子抻了一下,舒甲觉得申题跟个正儿八经的傻屄一样,生怕十万元舒甲再扔出去了?申题做事总是笨、拙、下狠劲儿。典型的老陕人个性的生冷蹭倔。

两人客气地送专家到了楼门口。专家匆匆而去。

舒甲觉得这辈子当了画家太穷,一辈子坚守寂寞坚守贫穷,出了名的大画家只是太为典型也极端的例外。但是当个专家医生那就太不一样,天天时时分分钟钟有这样的好事送上门来,你送上门的钱财,也得找个像大侠这样的铁哥们安排,否则你就是当孙子一样求人家,人家压根不搭理你。而专家医生要是不肥不黑不贪不腐,那也压根不可能。他这么一跑神儿就觉得申题又抻了一下他的衣服。

申题悄声说,十万块钱到手了啊老哥?

舒甲紧着说,全是你的。我一分不要。

申题就站定了,一脸的愤怒,说,咋呀?装鸡巴正经?

他笑,是老友还是知己似地笑,说,这钱是你的,没咋?

申题仍是愤怒地说,那你们夫妇收了人家两块劳力士表?还真想把自个儿漂白?我黑?半劈,这事儿没商量。

他说,表是表,那是礼品。礼品是仁义,再弄钱就是不义。我只挣有质量感的钱。

申题说,扯淡。钱就是钱,花出去了啥全能买。不说啦,再说我和你——翻脸。

他还想笑,笑不出来。老陕人只要说到了翻脸,那是狠话。他只能说,办事,先办事。你要是猴急,赶紧的去附近一家银行把钱存卡里。你提个包里面装的现金让四姨太发现了,会不会翻把了?

申题小声说,锤子。这个小女子实际要了三十万打点费,只给咱了三分之一。我就提上钱,故意让四姨太发现,她发现了才好呐,我咬她一口。这年头大家全是狼,要么抱团儿吃肉喝血,要么把对方一口就咬死。

舒甲只能一笑,和申题返身往房车走去,他咕哝了一句说,也对。这年头,大家全日鬼,就见怪不怪了。

申题就也咕哝说,不日鬼,咋活?凭那点儿工资?早饿死八回了。

唉不能再讨论这些乱象。他和申题从小一块儿玩大的,再说下去就得真格翻脸。

去了那家大医院。

直奔院长办公室。院长穿着白大褂。看了片子也看了资料,说住贵宾病房?

四姨太立即上前轻放在了办公桌上一块还是劳力士表。说,自己人,甭客气。

院长把表只瞄了一眼就立即放进抽屉。舒甲也观察了一下院长的神态,院长一丁点儿也不觉得那块名表很稀罕,还是像放包烟一样随便划拉进了抽屉。

只见院长打了电话,极快小跑步进来了一个也穿白大褂的医生。院长介绍了说是呼吸科主任,留洋归来的博士。他给你们安排。

博士主任姓钱,立即带着几人出了院长办公室。

出来之前,院长正儿八经地说,片子我看了,患者情况不妙,我们尽力。你们家属朋友的,做好心理准备。

四姨太应声回答,知道。

跟着专家主任走在楼道里,四姨太小声直夸舒甲能耐太大。才出国回来就这一下午功夫把赵总的大事情办成了。

红红趁机说这是请了一个大画家出面,那位大画家的画儿,能挂在人民大会堂和中国博物馆。

申题就夸张地说,我这位老哥在京城是个人物,把咱们累毬了八天,连个号也没挂上。老哥一回来,看么,中国的103医院专家上车亲自接待,这儿也是有名气的大医院,又是院长亲自接待。说了就悄声说,女子,美女,只打点名表?还得弄点实惠的吧?说了他搓了几下手指头。

四姨太也悄声说,钱不是问题。我卡上还有二百万,全是看病的费用。咱随便花。

这样的住院就不是前面跑着交费后面追着要钱的那套程序了。是赵总直接躺进了贵宾间,一个护士领着四姨太划卡。

申题硬是拉舒甲,两人溜到了医院外面的一处隐蔽地点,要交易那十万元。

舒甲再三申明,我不挣这钱。因为啥,因为这钱不义。再不解释了吧?

申题就真格翻脸了,说,狗日的,不和你说了。再说两句我想骂人。申题一脸灰白仍是愤怒地离去。

再之后舒甲就站在外面一角抽烟。

片刻后他接到了红红的电话,说了申题要了他的卡号。他说,你给了?红红说,给了。你的老弟要,我能不给?他只能说知道了。

挂了手机,他立即感觉他做这破事儿,有些鬼鬼祟祟。唉算毬了,上了贼船,还要嫌弃这船不干净?

好一会儿才见到了申题,那之前他的手机也接到了银行的通知信息,他的卡号已经到账了五万元整。

申题只对舒甲说,事儿,办完了。咋办的,你不用管。

舒甲心里想,管不上了。他感叹地说,好家伙呀,这狗日的拿来了多少块劳力士表?

申题说,好像是十块。有钱吧?土豪。劳力士表,一出手买十块。

舒甲听了仍是满眼黑线。半会儿才说,来北京拿着劳力士表和成捆的钱,当手榴弹用了?乱炸?

申题说,那可不是的?来了八天,想炸呐,一个目标也没找着。那个四姨太总想拉个医院的专家大夫悄悄地塞东西,寒不出去呀老哥?还有一回让人家端直骂出来了。唉你老哥行,咱们要知道挖煤能挣钱,画鸡巴画儿弄怂哩?咱的智商就比煤老板们差?现在混得个个跟要饭的差不多了?还整天想着弄事儿,弄这号鸡鸣狗盗的怂事儿?

舒甲听了,两人会心地一笑。他觉得笑的有些尴尬,但是申题笑得开心爽朗。

之后舒甲说,没我的事儿了。我得休息几天。出国太累,时差还没倒过来呐。

申题便拥抱了舒甲,说老哥,不说谢,咱俩的关系日他的,从小光屁股一块儿玩大的,有啥说的?

两人又去贵宾病房坐了片刻,发现博士钱主任已经开始了问诊,只问了几句话就说,这片子全是在你们县城医院拍的?没去西安的大医院看看?

四姨太说,没去,一蹦子就来北京了。咱有钱。

钱主任立即说,得全部再拍片子,这些片子过了二十四小时就只能参考。我们得掌握患者的第一手资料。

四姨太还是立即说,行,住进来了,全听专家的。咱有钱。

舒甲那会儿只能过去和赵总拉了一下手,趴他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客气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了?好好养病,我祝你早日康复啊!

赵总对他笑,那笑容和哭泣一个样,和死前的神态一个样。

之后大奔小车送舒甲红红回了木村。


5


舒甲回到木村已经傍晚。

他仍在琢磨屋里的蜘蛛。又多了几只蜘蛛,网也又结成了几个。

他还是戴着花镜,琢磨着蜘蛛也思虑这一下午的破事儿。

他只在画桌前又是画了些粗网丝线条,也仍是画不下去,扔那儿了。

红红开始做饭。她做着饭观察着老公,咕哝说,又看你画的黑线?

他只能说,对。说了觉得黑线在眼前乱飘。

红红仍是重复说着天天的话,吃啥呀?

他说,面。

还是面?她说。

他说,要不了咱俩出去下馆子,想吃啥,说?

红红听了,说,真不做饭了?那卡号里有钱了?办了?

他说,办了。

红红听了一脸惊讶,说,那五万块钱挣到手上了?

他说,对。不想挣这钱,不干净,也有些不义,但是不要还不成。我心里正扭结。

红红顿时跺脚,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扭结?你一下午挣的钱比我一年上班的钱还多?还捎带着给咱一人弄了块名表?

他说,对。看妹子急的,这是咱俩的钱,你还恨得跺脚?说了拉着红红的手说,吃饭去。

两人吃着羊肉涮锅。

红红吃着说,我不上班了。

他说,行。谁让你上班了?你闲得发慌,说的是岔心慌呐。咱不去了,在家呆着。你上这破班真不嫌累?

红红说,那我想去当个陪护,成不?你画你的,我去陪那个要死的土豪,买饭打扫卫生了啥的?也挣一笔小小的外快?

他盯着她,发现她说的真诚,一脸的困惑但是她真想去。

他说,我要是不想让你去呐?

她的犟劲儿立即上来在脸上憋着,她说,我要是非要去呐?

他说,伺候一个要死的人,你会?

她说,我爷死的时候就是我伺候的。我会。我得也挣一份钱,我得让我爸我妈觉得我在外面活得像个人样儿,只吃你的,我年龄还小,这不是个事儿!咋呀,想吵?

他立即妥协,笑了,说,成。明天我打个电话,让大奔小车来接你,那个四姨太一准高兴你去。

红红听了才大吃,说,唉俺们那个小饭馆的服务员们,个个累得贼死,个个挣上不钱,我要是不认识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呐。也说不准就走了那个四姨太的路。

他听了才说,你不会。

她听了笑了,说,咋不会?

他说,你纯。那个四姨太妖。

她紧着给他倒了酒,说,说对啦大哥。那个四姨太一脸妖气,把个土豪男人克死了。

第二天一个电话大奔小车过来把红红接了过去。

晚上红红来了电话说,哥呀我就不回了,人家四姨太叫个艳艳,艳艳在外面住宾馆,还是五星级的,让我陪她。那个土豪是申大哥照看。

他说,成。想不回来我放你的假,对了,哄着四姨太给你花钱买时装。咱不干伺候人的破事儿。

红红听了在电话中笑。

又几天后申题来了电话,气呼呼地说,走了,回呀。我的差使办完了,也一把挣了点儿零花钱。我和这个四姨太说不到一块儿去,才吵了几句,我骂了她妖精傻屄。人家骂了我瞎鸡巴折腾。我今天晚上坐火车回西安了。

舒甲就稀稀哈哈地和申题应酬了几句扣了电话。之后他脑子里闪出了几句话,大体是:他是玩儿,申题是正儿八经地努着浑身劲儿办事。而申题努了这么大的劲挣了点了散碎银两,他只是玩着就把事儿办过了。这种区别也和艺术有关联,申题这一生在艺术上的追求是勤奋刻苦也几乎天天在写在画,但就是不见功底更不着调儿。

而红红天天给他打电话,说艳艳给她买了时装已经好几套,还一出手给我买了一套化妆品,上千块钱了。人家真他妈有钱,我和艳艳天天顿顿吃大餐,在五星级宾馆有自助餐,二百七十块钱一位呀真他妈黑,可以随便吃。我现在天天吃海鲜呀哥!

他听了也高兴,说,那就放开了吃。对了,那个土豪谁照顾呐?

红红说,艳艳把破事推给了司机,人家司机小伙勤快也干净。给土豪天天擦洗一下,再说了土豪还天天在床上拉尿的,他也快不行了。艳艳说了,咱不干这粗活儿脏活儿,咱逛街花钱,对了哥,我还在宾馆游泳池玩了,太豪华,游累了再洗个桑拿,上去美美的大吃。

他说好。那就大吃,不吃白不吃。

舒甲天天琢磨着想画一幅有些思想意味的画作,那就是蜘蛛结网了?但是情绪还没酝酿成熟,仍是天天画的黑线条,对蜘蛛网的构成他已经太熟悉,粗黑线细蛛丝他在脑子里有了无数图案,但是总觉着要画的这幅画还是没来灵气儿,画面呆,滞,笨,那是画家的大忌讳。

不画了,他天天散步,在木村外的田园草坪上转悠。也观察着外面的蜘蛛网,蜘蛛的习性是在潮湿地方结网,在飞虫集结的地方结网。他发现一处蜘蛛网就拍照,用手机把各类网状拍了,晚上一个人在灯下琢磨。他也开始了深入琢磨,查阅电脑资料,翻看也下载了蜘蛛的无数图片存在了他的图集中。

一晃过去了半个多月。舒甲又一恍惚,往一个深坑前挪走了几步……


那天舒甲正在睡,他一般上午不起床。红红来了电话,他迷迷怔怔地接听,红红说,小车已经去接你了哥,你得来一趟。

他说,土豪要死了?

红红说,快了。在哭。泪水哗哗地流。

他说,那我去了也没办法。人要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管不了吧?

红红说,哥呀,你得来一趟。人家赵总哭着求我,要见你一面。

他说,好吧好吧。你这个亲爱的,也不安排下午?我正睡觉。我不睡好一天发迷怔。

红红又求他说,哥呀,你来一趟吧,说了声音压低说,我已经安排过了,卖了你的两幅画,你今天别拿,咱俩演一出戏啊,你一幅四尺的画,二十万。我开过价了。

他听了一下坐起身,说,嚯,谁要买?

红红说,谁也不会买,卖给要死的人。因为艳艳想塞大钱,这家医院的院长加上科室主任、就是那个博士专家全不敢接。但是院长要见你一面,说对你的大名和作品非常喜欢。这是递话啦哥,你今天来,卖个关子,不拿画。戏演完了,你再拿画来,咱一把挣他个四十万。差不多谈成了。

他又说,嚯,那你今后当我的经济人了?

红红听了笑,说,见了傻屄不宰他一把,咱不成了傻屄啦?

他紧着说,你这会儿在哪儿打电话呐?

红红说,我在宾馆的房间,艳艳健身去了。我一个人,我不傻哥。

他听了嘿嘿地笑着说,当然,我的媳妇会傻?好,我去一趟。

他起来了,他觉得他现在和红红说话像是对待女儿,他的女儿也死犟,只要来电话就是要钱。他给了女儿钱也乐得颠颠地开心。

舒甲去了那家医院的贵宾病房。

艳艳和红红全在。他只打量了一下红红,发现她已经是土豪二奶三奶的装扮也包括神态,她真穿了最时髦的时装,也化了淡妆,还把眼睫毛也描画了,对他闪着媚眼儿。他只和红红会心一笑,就直奔病床前坐下来。

赵总仍是那怂样子,骷髅样的头脸,床前仍是输液架子,也吸着氧气,却紧抓着他的手,一脸泪水说,大哥,我这病,得治吧?从住进来医院,天天推着我拍片子,一天拍一次,天天打吊瓶?我想化疗放疗,多活一天算一天……说了,抓他的手有些紧,他突然感觉这个土豪有点劲儿了?而半个多月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快咽气儿的样子,抓他的手跟握个死鸡爪子差不多,现在他的手有些活泛了,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他说,我去见一下院长,赵总,把泪水擦了,咱混到今天不容易,坚强一些啊!

赵总就又紧握了他一把,他抽出来手,发现赵总想多活一天的感觉太真实,他对舒甲一个恳求的作揖,满脸悲哀,脸上的肌肉哆嗦,眼神中透出了一丝绝望中的凄凉……

他和艳艳、红红坐在了外间。

艳艳紧着叙说,说大哥,人家院长和科室主任全想见你呀。我想塞大钱,咱有钱。但是人家坚决不要,把我硬硬地推出来了啦。我琢磨清楚了,那不是要钱,是要画儿,得是?

他听了“得是”觉得真亲。乡音的“得是”是最常用的短语,视情境变化,此刻的“得是”,是肯定式的疑问用语。

红红的戏演的逼真,不吭声。

他说,那我送画儿,今天没带,我立即回家拿去?

艳艳说,我得买。钱得花出去才算钱,大哥的画儿值钱,大哥你就尽管开价了?

红红说,我老公一幅四尺的画作,二十万。艳艳这是真的,你要不信了可以在网上查。我家老公才拿了国际大奖。

艳艳说,给我个卡号,大哥,我把钱立即给你打过去。我在手机银行转账,一分钟你就收到。

红红立即说了卡号,艳艳操作,不到一分钟他接到了手机信息,真格有四十万到账。

舒甲当即说,我现在回,拿画去。

往返木村一趟,路上堵车,来回用去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他路上迷怔了一会儿。可是脑子里像有蜘蛛在爬,他想象着全国各个角落全有网状的影子,这鸡巴年头每个人全在捞,包括他也是同样,他舒甲也就是这德性操性怂样子,他想撑死撑硬让道德底线别滑下去?可为了生存为了所谓的生活品味,他差不多早就随大流成了一个小小的蜘蛛一分子。唉不想这些了,一个土豪他也得伺候,红红如此纯情的女子,也学会了坑蒙拐骗,怨谁呐?

谁也不怨。是这个世道哪儿出了大问题。

他觉得他看过民国时期四十年代末的文学作品,抗战胜利时期的国民党高层及全体官员们商人们,个个在发国难财,个个在捞油水。包括将军们也全在捞。那时候的腐败风气在社会各个角落演绎,和今天的现实相似差不多一个怂样。历史真的有相似之处,数百年前也包括数千年前发生过的历史生活真实,包括细节的真实也和今天相似。

想着他又有了一个大计划,要是土豪不死,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他是不是得猛宰一把?办个画展?如果把他自己炸作一番,他当之无愧是个著名画家那不是假的。他也不是滥竽充数的冒牌著名画家,他有功底有创意他也毕竟画了一辈子,从十来岁开始他痴迷于美术艺术,他要是细想一番那今年是从艺四十年了?还差两年就满四十年。但是直至目前他还是个漂泊者,他和陕西的数位画坛大擘也就差一分。要是艺术成就也按满分计算,他现在是九十九分,但是知名度这一分,得炒作得有一次全国性的画展得让国家美术馆有几幅藏品但那几乎全是暗箱操作的,只有极为个别的极端案例是靠天分靠了时运,其他的大画家们全是靠了人脉人情政治需要国情需要成就了事业。画坛的猫匿儿他门儿清,目前他差了一分,他的画作只能卖一幅十来万封顶,但是人家一个大擘一幅画就卖百万数百万的。还有只画赝品的,画一幅名人死过的画作,那是临摩是假的,但是可以做成真的,名人的假画现在已经铺天盖地,包括名人的家属后代甚至研究专家们也识别不了。还有著名画家大师级别的,把作品弄成了流水线作业,让弟子画结构图,大师只是最后点几笔盖个图章印章就成了,一幅画作卖数百万。那不是画儿,是仿造真的人民币港币欧元美元……

当然更为惊人的是最近的一幕,木村的一家画作展示大厅,来了一对男女裸体表演行为“艺术”,当着所有记者及观众的面弄事儿,看的人目瞪口呆,记者们叭叭叭地照相,一下惊动了警方。抓进去了。木村的各个角落全在传说演义这个新闻事件。警察讯问他们,你们那是干什么?这对男女说是行为艺术。讯问的警察有些惊愕,再问,哦?这样的艺术是你们发明创造的?男女全答,是。警察说,那这样的行为艺术深刻么?接近了生活真实?男女全答,是。警察才说,哦?那你们这对狗男女把国人全当傻屄涮了?你们做的事儿,是个成年人也会做吧?男女又答,对。但不敢公开表演。警察说,哦?这也可以表演?那得去动物园了?男女全答,不去动物园,下一步想在一家大公园展示一下。警察听了才爆发,说,公园你们俩肯定无疑去不了啦,得去号子里蹲着。这样的对话四处传播,一时舆论哗然,网络上疯传这对男女的性交图片。极快这对想出名的男女果然出了大名恶名臭名,进去关三年?那也是真的,不是假的。

唉只画坛这一个小小的角落,可以写一本书,为——画坛全新厚黑术大全……

算毬了,不想这些画坛的千奇百怪满目疮痍的……

他现在只挣了四十万就飘了?蒙了?看起来他只是个小弄家儿,他永远成不了大家!

他甚至成不了大侠,大侠一年挣上千万数百万的,人家满面春风,笑容可掬,文质彬彬,风流倜傥。他现在只挣了四十万就心里犯嘀咕?这太不成熟,太嫩。

而且他宰不了那个要死的煤老板,他挣钱从来是磊落,玩阴的他不会,他混江湖一生懂得游戏规则,但他是草根出身,他不敢一出手设个局把人家上百万甚至几百万的钱财巧取豪夺,他压根不会如此下作,正儿八经地玩起来流氓手段也敢笑会笑一转身再把对方骂成个傻屄……

就那么意识流创意流蜘蛛流前卫流的,他把他的作品拿来了两幅。

和艳艳红红一块儿吃饭。艳艳已经打听清楚,晚上院长值班。刚巧给了他送画的机会。

吃着五星级宾馆的大餐。舒甲不经意地了解了土豪的情况。

艳艳开始叙说。艳艳的嘴是陕西女子一流的。她说,这个死鬼怂人,现在混成了孤家寡人。

艳艳的一通叙说,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土豪原配妻子听说他得了癌,大请客摆了几十桌酒席,比婚礼还热闹,专门摆给他看的。原配妻子老大媳妇给赵总生了个女儿现在在美国留学,知道了父亲得了癌,只说了一句,那挺好的。二奶媳妇得了一笔钱在西安开了餐饮连锁店,听说他得了癌,开始一段时间天天发信息骚扰他,祝贺他早死早托生。艳艳叙说的生动鲜活说有一段信息是——别骗人了一准得的是爱滋病吧?得了这病的男人最终是一身全烂完包括你下边那个臭玩意儿,这是人在做,天在看啊。三奶得了一笔分手费现在找了个武警转业军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了。现在只有她是个忠诚不二的四太太,但是艳艳说,老家伙还没给她分手费呐,得有个遗嘱吧?老家伙少说还有几个亿的数儿,我就守着他,等着他死,他不能把钱也烧了吧?进火葬场前,得把钱留给我吧?

艳艳的叙说到了最后有些恶狠狠的语气,说,老家伙狡猾,我更狡猾。和他怄,和他玩儿,和他浪笑,我就为了这最后一锤子买卖啦!

红红听了直笑。他想笑,忍住了没笑出来。

听了艳艳的叙说,舒甲觉得当个土豪差不多全是如此下场。各有各的悲惨结局但全好不到哪儿去,个个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败絮灰黑,再稍稍扒开富豪们的表皮稍稍观察,个个不是肉体上的癌便是精神上的癌……

你得了癌,谁能治?

吃了,送画儿。逮了个空儿,舒甲悄悄地问了红红一句,说我要走到了土豪这一步,你是不是也和艳艳差不多?

红红就扑上来亲吻了他,脸绯红地说,乌鸦嘴呸呸呸,哥你永远不是土豪,我也当不了阔太太。

他就抱了小妻子也亲吻了她。

人活一世,想透了也就这回事儿。舒甲觉得红红说的没错。他永远成不了土豪,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人全一个怂样子。

红红只插了个小小空档就趴他耳边说,给我老家打过去二十万,成不?让我爸我妈也盖个小楼?我得尽点孝心吧大哥?

他立即说,没问题。你是我的经济人,这一把挣了四十万,咱俩半劈。你尽孝心呐,我能拦着?明天你别当着艳艳的面打电话,二十万咱抽个闲空,给你老家汇过去。

红红就亲吻着他的脸叭叭叭地响,咕哝说,哎呀,这一下俺爸俺妈会兴奋地睡不着觉了。还有我弟弟念大学的钱,也有了呀!

红红这样的丝毫不掩饰,他喜欢也高兴。红红顾家,孝顺,做人厚道。

之后当着艳艳的面他给院长打了电话,也压了免提,说他想送院长一幅画。院长听了就说好好好。来吧我办公室没人,舒老师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我早就知道。扣了电话,他说,准事。听见了?人家院长收礼也有些兴奋。

艳艳就说,拜托了大哥,给老家伙放疗化疗吧,听说癌症病人一放疗化疗就死得快了。


6


他拿了画儿,去拜见院长。但是艳艳的那句话他听了别扭,想笑又笑不出来。得想透,现在人们做事办事全太世俗也实在,各按各的路数走,丝毫不加掩饰。

在院长办公室。舒甲把画展示了一下,院长搓着手欣赏,也真的喜欢,说,我这人还有些文化气儿,真的喜欢名人字画。舒老师有空闲时间了,我把我收藏的字画,也让舒老师看一下,把我的收藏品给咱分类一下,比如说哪一类值得收藏,哪一类可以送人,哪一类可以扔进垃圾筒?

他说可以可以,没问题。

之后就说到了正事儿,说到了赵总想急着放疗化疗,想多活些日子。

院长说,那得问科室主任。但是请舒老师放心,我们是国家级别的三甲医院,庙小妖风大,能进来的全是人才全是博士硕士生,还有留洋回来的,如何治疗,得听专家的意见了?

他立即说明白。他也悄悄地说,他想也送一幅画给科室主任,有没有问题?说了就后悔,觉得他还是不成熟,咋就把行贿的事情公开化了?

但是院长立即说,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这年头就这样了,有些事儿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但是我会打个电话,让这位科室主任精心些。放心吧。

他立即告辞。也立即去了科室主任的办公室。

也刚巧人家博士主任也是当晚值班。

进了科室主任的办公室。他也把画作恭敬送上。

主任过去锁了门,把画作也收了放进了抽屉。才说,刚才院长打过了电话,舒老师,我们正在观察,从目前情况看,这个患者很有可能,是误诊了。但是你不能把情况透露出去,因为我们的确诊还得再观察一下。

舒甲听了神态一怔,说,误诊?那不是癌了?

主任把赵总的片子已经调出来了,一张一张放在了桌前的光影灯下看,也给舒甲指着片子看,说,我们现在给患者用的是美国进口针剂,看看症状能否改变。你看,这片子一天一个样,阴影正在变化。这可能是尘肺病,还是最为一般的尘肺病。我们仔细认真地询问了患者的情况,他是挖煤的。要只是吸入了煤炭型灰尘的尘肺病,还没有引起并发症,算是轻微的一类。让误诊成了肺癌。你们来对了,我们医院是治疗尘肺病国家级一流的科室。患者也对我说过,想快点化疗放疗的,我觉得他想死呐?我们压根不听,只能说些安慰的话了?

舒甲听了就起身握了主任的手,说那一切听主任专家的了?真诚感谢!感谢!

主任仍是小心翼翼地说,别对患者说,也不能对患者家属说,现在医生是个高危职业,要是我们也可能误诊了呐?医生不是神仙,误诊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是病人家属要是把我们打了杀了,我们上哪儿诉冤屈?实际我们可以做穿刺取样化验了什么的,那是让患者活受罪,再等待十天半个月,我们的治疗方案可行,再说了?舒老师,院长亲自安排的患者我们一定得精心,如果证实了我们的治疗方案有效可行,那这是一例典型的误诊。对了舒老师,你只劝说让患者吃东西,他只是肺上有病,治疗这些日子了,他肠胃没事儿,他可以吃饭,患者的心理作用有太强的暗示,得让他加强营养,患者要是配合治疗,那我们的治疗方案就能证实得加快。

舒甲又问,这类病的并发症是什么症状?

主任说,如果我们发现了并发症,那就不是这个治疗方案了。尘肺病的并发症最主要是结核和肺癌,还有肺气肿肺浓肿肺心病什么的,那我们不是神医,没治。现在患者一天一天好起来了,这个患者的病我们能治。

舒甲听了就一再感谢地出来了。

走在贵宾病房的楼道里,舒甲有些得意,他想他一时阴差阳错地做了一件事情,是救人一命的大事儿?那他得保密,得按照主任交代的办。

他进了病房,说事情全办过了。他也在瞬间意识到了土豪的手劲儿有了,虽然还是一具死尸的神态,那可能主要是他心里发慌,那一准是心理作用。他得使点儿招儿了?

他坐在了赵总病床边上,说,老弟,我安排过了。你放心养病!对了,想吃点啥?

赵总仍是紧抓着他的手,一脸悲哀地摇了头,说,吃不下。

他说,那你饿不饿?

赵总说,饿的恓惶。

他又说,能感觉到饿了?想吃啥?

赵总,只想吃一碗羊肉泡。

那会儿艳艳过来了,盯着赵总说,怪,他能说话了?竟然想吃羊肉泡?

他说,去弄一份羊肉泡,让司机去陕西大厦,那里的羊肉泡最好。一份羊肉泡八十八块,只有一两。肉汤浓,肉片细腻,馍是服务员手掰碎的,好吃极了,买去!

艳艳就扑了过去,对赵总细声细语地说,真格想吃呀?羊肉泡?

赵总说,真饿,恓惶。听舒老师这一说,我口水要流出来了。

艳艳紧着打电话叫司机也吩附了去陕西大厦买饭。

舒甲又想试一下,说,赵总此前抽烟不?

艳艳紧着说,抽,一天抽两三包烟。得了病之后再不敢抽烟了。抽一根烟能把他憋过去。

他说,赵总,老弟,咱抽根烟?

赵总听了就瞪直了眼睛,说,让我吃?还抽烟?那是不是……最后的晚餐?

艳艳听了也瞪直了眼睛。

舒甲却是大笑,说,赵总说一下最后的晚餐是啥意思?

赵总悲哀地说,断头饭。吃完了就得死了?

舒甲点了根烟,当时艳艳紧急说,老家伙怕烟味儿,舒老师!

舒甲不理睬,继续抽烟,也靠近了赵总说,不对。老弟,大老板,最后的晚餐是一幅名画,由意大利画家达芬奇创作出来的。咱不说了,那是圣经故事。说了,他把烟又点了一根,硬插在了赵总嘴上,说,抽烟!只抽一口,试试看?

赵总慢慢地吸了一口烟,突然就挣扎着坐起身,一脸亢奋神态,说,我操,老子能抽烟啦!说了他咳嗽,把烟自己拿开了,盯着舒甲。

舒甲说,说说断头饭?吃了饭就得死?你犯罪了?还是杀人了?必须得执行死刑?全没有吧?我现在弄清楚了,这是一家国内顶尖级治疗肺部疾病的医院,咱的病有治,你怕啥?

赵总听了,突然脸抽搐起来,泪水也突然止不住地哗哗流,也突然抽了一口烟,吐出来烟才说,舒老师,我的病有救?

舒甲仍是笑,说,有救,你命大。命硬。命里有贵人相助呗。

艳艳和红红全听傻了,艳艳紧着往赵总身后垫了枕头,说,你敢抽烟了?也没憋气儿?刚才只是轻微咳了几下?

赵总便又抽了口烟,吐出来,浑身发抖了,说,日他的,老子来北京,来对啦!说了他吩附说,买烟,极品烟,给舒老师先弄上十条好烟。

艳艳给赵总擦着一脸的泪水,盯着舒甲说,舒老师,我老公的病真有救?

舒甲开始收敛,仍是笑着说,看,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当然有救。得吃饭,想吃啥吃啥,和专家医生配合。

赵总说,成,成,成。专家说了,让我吃饭就是配合?

舒甲说,对。吃饭就是配合治疗。

赵总说,哦?我饿得恓惶,吃不下。现在想吃了,艳艳,宝贝儿,先让我吃些你的小零嘴儿?

艳艳从她的小包里立即拿出来了蛋黄派巧克力什么的,赵总吃着,眼睛眨巴着,咕哝说,日他的,能吃,香……真香,我感觉到了粮食的香味儿……

红红也看傻了,说,对,饭菜下肚里,比吃药打针好得快。

艳艳紧着去买烟了,红红紧着要和舒甲沟通的眼神儿。舒甲没理睬。

舒甲和赵总拉闲话,只扯了几句,赵总就说,我只想再多活些日子,把我的矿卖了,那座矿天天从地底下冒钱,一天冒出来上百万,现在全国缺煤炭,大卡车就在我的矿上排队守着,有多少煤运上来全拉走啦,老哥,我的病要是真格能治,你要啥,说话?

舒甲觉得这个煤老板还算实诚,厚道,但他没接话茬儿。

红红却立即接上了,说,赵总,我们现在租房子住,可怜得很呐,房子和小车现在是我老公奋斗的目标。我也当个小饭馆的服务员,一个月挣两千多块钱工资,我俩是北漂一族的成员么。

赵总便哆嗦地伸出来手指,指着舒甲和红红,说,碎碎的小事儿,我给老哥弄套房子,买辆小车,包我身上。

红红立即说,赵总,那得花上几百万呀?

赵总说,也就是我几天的卖煤钱,毬,舒老师不管了。老哥,我这病真能治?

舒甲仍是说,能治。我现在盯着专家和院长。为你老弟的事儿,我全力以赴。

赵总吃着蛋黄派,片刻功夫把那些小零嘴全吃完了,越发有劲儿,说,老哥,我遇到了贵人?

舒甲说,要说贵人,我算不算?

红红说,那差不多,我老公对赵总的事儿,精心也考虑的周到。一家伙就托了京城一个名人,一位大画家,这位画家认识大领导还有太多的将军们啊!

舒甲听了,脸上笑得不自然,觉得红红的忽悠本事见涨。他紧着把话题岔开,两人拉了会儿家常话。

艳艳提了大塑料袋子进来了,买了极品烟也有不少小食品。

紧跟着司机匆匆地进来,提了热乎乎的羊肉泡馍,艳艳端过去喂着他吃,只见他吃了几口,自己接过去饭盒,哆嗦着把一碗羊肉泡馍稀里呼噜吃完了,他抹拉了嘴,要烟抽,点了烟,突然就坐在床上说,日他的,老子到阎王殿逛了一回?啊?奈何桥上无老少,可我现在让阎王爷撵出来啦?人家不收?

舒甲听了直笑,说,那真差不多。赵总,我回吧?

赵总抽着烟才说,委曲一下老哥,在五星级宾馆给你两口子也包一间房,多陪陪我?

舒甲说,那成。

赵总紧着说,艳艳,给老哥两口子开间房。哎呀,从打发现了这魔症,我闷了快半年啦,现在有个大画家陪我,高兴。

艳艳也立即说,包个房子是个碎碎的小事儿,在一块儿呆着,大哥,陪陪我老公,他郁闷,整天不说话吓人的样子,前段时间活脱脱跟要死的样子差不多了,现在好了,看看他,精气神儿的,全来了呀!

舒甲又说,成。


7


进了那座五星级宾馆。就出了点儿岔子。

红红先是悄悄地说,老公,咱回吧?

艳艳紧跟着过来,拉着脸说,这家酒店住满了,没空房间。

舒甲盯着两个女子,也全是小媳妇了,立即意识到了这两个女子脸上全有故事。

红红紧着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过去了,红红小声说,艳艳不想让咱在这儿住。她躁了,她急头白脸的,她咋跟个变脸鸡一样的?

舒甲又紧盯了一眼艳艳,艳艳真格变脸太快,她不想给他们夫妇开房间?是。他立即觉得尴尬,说,那就……回。这怂事儿,我也压根不想掺和。

但是红红却在一瞬间也变脸,她说,哥,装卡了没?

他说,装了。

红红说,把卡给我。我带着身份证呐,我还非要住不可?哥和我配合,演戏么谁不会?

他把卡递给了红红。

红红对艳艳晃了一下银联卡,一脸愤怒直奔大堂柜台,说有房间吧?

舒甲也跟了过去。

柜台的服务员立即过来和蔼亲切也可爱地说,有啊,先生和女士要住啊一类房间?说了服务员客气地指了一下各类房间的价格表。

红红说,最便宜的。

服务员说,双人标间。

舒甲看了双人标间一天两千八。红红递过去了身份证也拿出了卡,说先住三天。

艳艳紧着匆匆地过来了,小声说,大哥,大哥,还有妹子,红红妹子,我错了错了,对不起。我划卡。说了她从小包里拿出来卡。

舒甲却笑,说,既然如此,我不让你划卡。咱没有你们有钱,但是住店的钱还能掏出来。别说两千八一天,就是两万八一天,我也住下了,咱得玩玩儿?

服务员正在写着签单手续,艳艳仍是一脸苦相说,我划卡,我哪儿敢和大哥玩儿?你这样的大人物稍稍一动脑子,我就掉沟里了。我死定了!说了她对服务员说,这是我大哥,我划卡!

舒甲才说,那就先开十天。

红红却从他身上轻松地掏出一张名片,对服务员说,转告你们总经理,说舒甲住在这里。

服务员扫了一眼名片,立即一脸笑容说,哟,画家?您能下榻我们酒店,是我们的荣幸。我一定转告。改天我们老总要是拜访您,我给您提前通知。

舒甲紧着说,我只是个小画家,但是你们老总要是喜欢我的画,我会送他一幅。咱名气不大,但是广交天下贤士。

服务员写着签单,一脸笑容地说,我一定转告,先替我们老总谢谢舒老师。

签单划卡的时候,艳艳抢着划了卡付账。

办完手续进了客房。

艳艳也跟进来,说,红红,你先回避一下,我想和大哥说会儿话。

红红瞄了一眼舒甲,舒甲不吱声。

红红却说,我不回避。四太太要是有啥话尽管说,我们听着不就完了?说了红红的犟劲儿又憋在了脸上。陕西的女子全这样儿,说翻脸那立即就来,无论对谁全不在乎。而陕西在北京的漂泊者人数最少,但名流最多。陕西人只要走出了潼关那就是弄事儿的,陕西人男男女女个个死犟。而陕西的民工出门讨生活也下死力,立即就当上包工头吆五喝六的。

舒甲听了觉得挺舒服,他坐在椅子上,说,我妻子说的对,她不回避,我支持。说吧?我现在不能背着我妻子做事儿吧?我没这毛病。

红红也拉过去椅子舒服地坐下了,一脸蔑视艳艳的神态。

艳艳就哭了,说,大哥,这是咋弄的,老家伙又活过来了?

红红气呼呼地说,那是我老公办错事儿了?让你的男人住院治疗,是好事还是坏事儿?说清楚?

舒甲笑着说,对呀,我全力以赴地帮忙,现在帮错了?

艳艳说,不是大哥,我们和那个操蛋的申老师在北京转悠了八天,八天呐,连挂个号的门儿也没摸清。你大哥一回国,老家伙住了医院,现在他……他咋日鬼的,他不死了?

舒甲听了,仍是笑,说,那你是盼着他死了?

艳艳说,是。我只能实话实说啦!你要是再晚回来三天,也许不用三天,老家伙就死过了。他要是死了,得给我留一笔钱吧大哥?那老家伙没死,看起来死不了啦,我咋办?

红红抢着说,你爱咋办咋办?咋呀?你刚才一眨巴眼儿,就想办了我和我老公?立即就想撵我俩滚蛋了?你把我老公当傻屄呀?我傻,但是我老公不傻,在京城也算个人物!

舒甲仍是笑,说,我妻子没说错。你爱咋办,就咋办?和我们有关系么?你甩脸子让我们两口子看?还要和我玩玩心眼儿?就你这样的小心眼儿,全是小杂碎,甭玩了?

红红趁机插话说,就是的。艳艳,你也太势利了吧?我老公跑前跑后的,成了两头不落好?你把我老公打发走,你再给你那个土豪男人翻是非?人不能这样吧?咱老家村儿里,要是有条狗快死了,和狗一块儿玩儿的狗们,也会伤心流泪的。再甭说人了?

舒甲听了仍是笑,看着红红说,媳妇,这样比喻不好,咱俩也成狗了?

红红听了便哧哧地笑,说,一急就说错话。

艳艳立即反悔说,大哥,我错了,我再次道歉,对不起啦。咱现在说说,大哥,老家伙的病是不是有救了?

舒甲听了只是点了下头。

艳艳说,癌啊,他……真格的……不死了?

舒甲说,可能得死,人人全得死,但是目前是死不了啦,这是肯定无疑的。我回答过了吧?四太太,只这个你的男人死不死的事儿,你问过了八回,我烦。很烦。

红红笑着说,烦。我也烦。咋说人家也是你的男人吧?你就这怂样子,盼着人家早点儿死?

艳艳起身恨恨地跺脚咬牙说,完了完了,我完了,大哥,我没和老家伙办证,没结婚,只是同居关系,他要是活过来了,他一准先把我甩了,一脚踹得远远的,我咋办呀!说了她坐在了地上,这家宾馆的地上是厚厚的地毯。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哭得挺痛。

舒甲仍是笑。他想要是老家伙死了,艳艳也会如此豪哭,但是内心在大笑。目前的社会真格是培养了一大批丝毫不加掩饰、狼心狗肺的家伙们,也包括这些美女嫩肉们。当然也包括他这样的土鳖画家们。他觉得他现在已经和这伙子人渣同流合污了,他想让心灵干净些,那不行,身边的人和全社会坚决不同意。

他对红红小声说,冲茶。说了他点了根烟。他觉得在这条贼船上,得呆上一阵儿了,目前下不去了。那就得和贼们一块儿搅合。

红红是个实诚的女子,只给他冲了茶,只一杯。他笑着也指了一下艳艳,红红才又过去冲了另一杯茶,给艳艳摆在了床头柜上。

之后艳艳把泪水抹了,说,大哥,我也叫红红姐了,红红比我大了几个月,咱能不能……这个……一块儿联手,把老家伙的钱弄出来一笔?

舒甲听了,下意识地说了声“我操”。之后他只是笑,也对红红使眼色,不搭茬儿。

三人僵了半会儿。舒甲故意说,要不要把申题老弟叫上来?这还真是阴差阳错的,我是通过申题老弟,认识了你们一对活宝。

艳艳立即说,叫他干啥?他屁本事没有,只想搂点散碎银两?那个货一脸的奸诈相,不能叫他上来。这边的事儿,就咱仨,也不是,是大哥和我,就办了?

舒甲说,办啥?

艳艳说,弄钱。狠狠弄一笔钱!

舒甲说,不能。君子谋财,取之有道。这是活人的常识吧四太太?说了,他内心也犯嘀咕。他想得快速转弯儿,要是再绕下去就没啥意思了。在贼船上,他这是和一帮贼们比谁的能耐大?

艳艳叙说了起来,说到了老家伙是如何把她弄上床的,她是十七岁就成了老家伙的泄欲工具,她家里还有父母一个弟弟,她这样混了八年,八年呀别提啦,心里如何不是滋味等等的冤屈痛苦之类的女人化的絮叨话。而一男一女的上床,得相互同意相互勾引相互痛快那是相互的,这也是常识,现成成了艳艳她一人的痛苦委屈?舒甲只是听,且听且信也且听且疑。他只是想快速弄清楚这个艳艳的道行,心眼儿。他如何撤出,退出这个深坑。他只想不失尊严地不演这出戏了。

想着,他起身,说,我得去陪陪赵总。闲聊天呗。我不能花了人家的钱,还把人家当傻屄?这不地道,不是我做人的弄法。

艳艳立即扑过来把舒甲捺坐在了椅子上,说,大哥,大哥求求你,帮我一把?我告诉你,这个老家伙过去是挖煤的,家里穷得叮当响甭提了,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他就有脑子,他是个笨灵笨灵的家伙。咱得商量一下,再说下一步咋办?

舒甲盯着她,觉得这个女子不寻常。就是太嫩也太生猛。他说,笨灵笨灵的?赵总的家族还有兄弟姐妹吧?

艳艳说,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全吃他。矿现在是他两个姐掌管。他的弟弟只打架,是个出名的闲痞子。矿想卖,要是出手,能净落三个亿。低于这个价不卖。说了她又压低声音说,老家伙还养了一群打手,替他处理矿难突发事件啥了的。他在陕北的地盘上,算一号人物。因为他出手太大方。黑道白道他全通。还有他谁全防着,我对他再忠心再低三下四的,也不顶啥,我的卡里只有零花钱。我的卡里从来没超过一百万。他的所有钱,全在他脑子里装着,谁也弄不清。但是有十几亿是真的。

舒甲盯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有些精神崩溃的症兆,她太操心男人的钱,但如此的盘算男人,这样的女子也太可怕。他缓缓地说,是这,艳艳,你千万再甭和我玩儿。没意思。我要是使个小小的招儿,你死定了。因为啥,我无欲则刚。我啥也不图,只图了个帮人。你和赵总的事儿,现在看起来有些复杂,那你俩解决,成不?我不会拦着更不会使坏吧?但是,让我和你掺和一块儿,弄人家的钱,我不干。更不会干。说清了?

艳艳开始发疯,说,那大哥和钱有仇?和这世道有仇?见了能挣的钱不挣?你是个傻……那个啥我说错了,我不懂啦大哥!

舒甲拉着红红说,让她疯吧,咱去病房和赵总闲谝去。说了他对仍是疯喊的艳艳说了一句,我是傻屄。你没说错。

两人走去。听到了身后艳艳哭天喊地的声音。

在电梯里,红红说,哥,这钱真不挣?

他说,不挣。再说也挣不到。

红红说,那人家赵总刚才说了,给咱买一套房子也买一辆小车?

舒甲听了笑,说,你当真了?那是真格的说着玩儿,我压根不信。越有钱的人,越抠啬儿皮,这是咱陕西的老话。

红红只想了片刻就恨恨地说,那我要是和艳艳联手呐?

电梯已经下到了一楼,舒甲听了,盯着红红,他立即发现红红是认真的。他出了电梯,站下。

红红也站他跟前。

他说,媳妇,红红妹子,听我的,成不?

红红说,当然听哥的,听老公的。

他说,和这个小女子离远点儿,下边有好戏看,咱帮忙来的,也是看戏来的。再说戏也快演完了,听懂了?

红红的犟劲上来了,说,没。不懂。说的细点儿?

他说,边走边说。

两人边走,他说,赵总灵醒,这个四太太太精明。他们极快得闹翻,我意识到了。你现在必须和我配合,想让这个煤老板一把出血五百万?想啥呐?疯了?不可能的事情就甭想。挣不上的钱,更不能想。那是做梦!咱这一次落了些小钱,画儿钱挣上了,四十万不是小数儿,还白落了两块表,那真格是名表。再甭想太美的事儿,钱一准落不上了,咱得要名声。对不?

红红说,我和艳艳不可能联手?

他说,你傻呀?和个疯子联手?你没见艳艳已经疯了?想钱想疯了?那是出洋相,下作,丢人现眼。人这一辈子,有了名声,还要啥?欲望是不可能填满的,人只要知足,快活,那就是享受。

红红才说,懂了。哥,这个土豪真死不了啦?

他说,也许。谁知道。十天半月后才能确诊。

两人溜达去了病房,发现赵总在喝酒,让司机陪着他喝,摆了极品酒和肉类熟食。

赵总见了他就笑,再不见了一脸苦相的笑,而是有些舒缓的笑容。他说,老哥,我又让司机弄回来一碗羊肉泡,又一口气吃完了。八十八块一两泡馍,就是八百块钱一两泡馍,咱也得吃,香,来老哥,陪我喝两杯?日他的,我半年多没喝过酒了!

几人便喝酒。

赵总又拍着舒甲的肩膀说,老哥,我真死不了啦?那就不是癌?

他说,配合专家,我现在盯着专家,等待最终的确诊。

赵总听了,又是突然间一脸泪水,在病床上一欠身跪下了,对着舒甲说,老哥啊,请受我一拜!说了便磕头。

舒甲和红红全紧着上前把赵总扶了起来。

舒甲说,老弟,受不起,真格受不起!

红红也流泪了,说,赵总,你这是干啥?应该的应该的!赵总不敢就这样跪下了,我老公真受不起的!

赵总坐在了床上,说,我刚才让司机扶着走路,想试试走路,结果我自个儿走啦,我去问了人家专家主任,人家说让我想吃啥就吃啥,那就是配合。半个月后给我下诊断,那才是确诊。

司机插话说,赵总,你说只喝一两酒,现在快二两下去了,咱不喝了吧?你只吃肉?

赵总点了根烟,抽了,说,好啦,现在老子能觉着饭香、酒香、烟香的味道了,那就死不了啦!老哥,给我个卡号,我给你打钱,给老哥先弄这个数。说了他伸出了一个巴掌。

红红听了瞪直了眼睛,舒甲说,老弟,那太多了,我也真格受不起!

赵总盯着红红说,你老公的卡号,你知道不?

红红说,知道。在我手机上。

赵总说,发我手机上。我这人,说出去的话,那就是落地有声,砸地上一个坑,给我卡号!

红红紧急操作,片刻间赵总的手机叮铃一声,信息接到了。

赵总把他的手机扔给了司机,说,我说,你赶紧发一条信息,给我二姐发。

司机拿了手机,赵总说,二姐,给这个卡号立即转账五百万。用手机银行转,马上办。

司机发出了信息。

之后赵总说,舒老师和这位漂亮的女子,你们办过手续了吧?

红红立即说,办了。在老家还摆了几十桌酒席。

赵总说,那就好。你们俩般配。是这,我得说两句,钱马上到,我在老家是董事长,我很懂事儿,让我大姐当总经理,二姐当财务总监。我就是个甩手掌柜的。舒老师和嫂子,叫嫂子成不?

红红脸色立即绯红,说,叫妹子呗赵总?

赵总笑了,说,妹子脸红了?行,叫妹子。钱到了,你们俩这两天就买房买车,这病房你们不来了。我得和艳艳这女子闹一出。就不让你们看笑话了。

舒甲一怔,说,要闹一出?

赵总,对头。

那片刻间舒甲的手机来了信息。

赵总立即问,是不是钱到账了?手机银行转账全世界也是一分钟。

舒甲看了信息,是一条画廊小老板发来的信息。内容是请舒老师再画一幅藏龙卧虎作品,有人订作。

舒甲把手机给了红红,红红一看信息,就念给了赵总听。

赵总听了,打电话给他二姐,通了后说,咋弄的二姐,让你打款这么慢?哦?哦。知道了,那你明天去银行办。哦哦,又双休日了?那上班了马上办。说了他扣了手机说,我二姐说,快年底了,银行有最新通知,超过一百万的款项,得说明用途。到银行办理。咱不怕,全是自己的钱,想咋花咋花,下周一办啦。

舒甲听了又笑,说,赵总的情谊领了,这笔钱太大。不急,成不?

赵总却对舒甲作揖,说,我这条命值多少钱?目前我有十来个亿,让老哥救下了,啥也不说。我刚才的话请二位照办。你们这几天尽管看房子看小车,我说过的话一准兑现。

那会儿艳艳进来了,赵总盯着她,一脸轻蔑地说,哭了?伤心?我死不了啦,你伤心啦?

艳艳掩饰地说,没。老公,我是激动。

赵总笑,说,毬。翻过来说?你激动?不对,是动机。

艳艳瞪着眼睛说,我动机咋了?

赵总说,动机不善?你这女子的心黑透了,比优质煤炭还黑。

艳艳瞪着舒甲说,大哥,你害我?这一会儿功夫你害了我?

赵总笑了,说,人家舒老师没这个心眼儿。只有你有这个心眼儿。黑心眼。我声明,舒老师和他这个漂亮妹子啥也没说。我的司机是个老实娃,他作证。

司机紧着说,真格的,人家舒老师啥也没说。艳艳,你咋变脸这么快?对谁全变脸?

赵总说,她变脸快?还有变心也快。变卦更快。是这,你的卡里还剩下一百来万,我不要了。咱这人,够实诚了吧?你走!买车票赶紧走人。明天一早我大姐和愣娃上来。你最好和我姐愣娃甭照面,要不了打你个半死,那可不怪我。

艳艳听了就坐地上发疯地哭喊。

舒甲听了起身说,赵总,那我们两口子先撤?你们说说?

赵总拉着舒甲,说,老哥,你得坐下来听听。我只说主要的。说了他对艳艳轻声说,闭嘴。

艳艳停住了哭闹。

赵总说,这个女子,盼着我死,要分我一个亿,还说是至少的?凭了个啥?就她这样子值一个亿?我把钱捐了,捐给老家的政府,捐给老家的穷人家苦孩子们再加上孤寡老人们,也不给她。因为她跟了我,我满足不了她,她又跟了个我的腿子?搞得热火朝天的?我刚想收拾她,得了这病。她老实了,跟着我,可是我能听见她说的每句话。她差不多说了老家伙死了,快死了,也许就是明个儿的事儿,这话她说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听了心里跟让刀子剜了一样疼。我觉得反正快死了,忍着熬着,好赖身边还有个人照顾。那现在老子活过来了,我得算算这笔账。舒老师,这号破货,不滚?我该死了吧?说了赵总对着艳艳说,唉说你呐,说清了吧?滚。

艳艳猛地起身扑过去要抓赵总的脸,让司机一下抱死了。艳艳疯一样哭喊又开始了新一轮。

立即进来了护士,请他们安静,说这里是医院,要是在这里打架吵架的,太不严肃。

病房里静了片刻也僵了片刻。

赵总只是笑,说,舒老师,全当看戏,陪我坐着。让她疯,明天我姐带一个二杆子货上来,她的疯劲儿全玩完。愣娃只一拳头,她得满地找牙。那真格不怪我。

舒甲和红红全觉得尴尬。

红红说,赵总,我们还是先撤,你们好好说说?

赵总才作揖,摆手,舒甲拉着红红赶紧撤了。


8


在路上,舒甲才说了,这个土豪玩心眼了。

红红听了一脸发蒙,扑上去抱住了他疯狂地亲吻,咕哝说,哥呀,你刚才要是不开导我几句,坏事儿。我说不准就和艳艳联手,但是,那啥也落不上,还落了个坏名声。娘呀,想想就有些后怕。

舒甲放开了她,说大街上,放松些。你真激动了?你是我的媳妇了,今后做大事之前,一定得和我商量通了,成不?

红红说,听你的,你是老江湖,遇事不动声色,把事情办了,还是闷着不吱声。哥,我这辈子凡是大事儿,得听你的。咱明天抓紧看房子,看小车,五百万呐?

舒甲说,做梦。

红红一怔才说,成梦了?

舒甲说,等着吧,也许是真的,但我的感觉是假的。三教九流的人士我阅历过,但是这样的煤老板我头一回打交道。谁知道真假。但是这家伙当着咱的面,演了一出戏?

红红仍是坚持说,不会吧哥?人家说的跟真的一样啊?

舒甲说,那咱赌一把?要是给咱了五百万,你拿一百万孝敬你爹妈,在西安给你爸妈买套房子,让老人搬到省城里享福。剩下来的钱咱买房子买小车足够了。算你赢了。

红红又要扑上来亲吻老公。舒甲躲了,说,要是输了呢?没落上钱,你咋办,你自己说?

红红说,我要是输了,我精心伺候你一辈子。你让我干啥我干啥,我当你的一条忠心不二的小狗。

舒甲便拉着红红的手,两人说笑回宾馆。

红红问了一个理论问题,是艳艳疯了?为啥哥?给我细说一下?

舒甲想了片刻才说,这是个理论问题。为啥疯?这是财富再分配。如何再分配?是富人太富,像这个土豪,而艳艳太穷,当人家的四太太,且心甘情愿。现在财富分配中出现了岔子,咱无意中把土豪救了?这真是无意中做的事儿,但是挡了艳艳的财路,她疯了。懂了吧?

红红仍是咕哝说,财富再分配?

舒甲说,再简单点儿说,是企业重组。如果艳艳漂亮也会来事儿,那她当总经理。她把嫁个土豪当了一单生意在做,这是大生意,成了,她就是身价数亿的富婆。不成,她还是个被踹被甩的破货。所以,她才疯狂。

红红说,这会儿懂了点儿。鸭子尿尿,各有便道呗?

舒甲说,对头。

两人散步慢悠悠地走。

舒甲一路上只是咕哝说,这出戏好看。

红红挎着他的胳膊说,是戏,看电影一样的?

两人回了宾馆。见到房间门上贴有便条,写着:舒老师好,我们老总来拜访您,看您安排合适的时间?落款是大堂经理。

红红立即给大堂打了电话,说两口子出去吃饭了,老总如果有闲空,我老公愿意随时恭候。大堂经理异常客气地回答说,他立即和老总联系,再马上给舒老师回复电话。

只几分钟电话就回复了,说老总马上来房间拜访。

红红又是一脸亢奋神态,说,舒老师,哥,你现在真格是大人物了?

舒甲笑,说,可能要时来运转。

片刻间宾馆老总敲门,进来后舒甲观察着老总,他一眼便感觉到了那也是个老江湖人物。老总一脸笑容,穿西服打领带头发贼亮。

老总落座后直奔主题,说看了网上舒老师的介绍,他对书画不懂,但是对书画家们异常敬重。说了便递过来一张贵宾卡,说这是送舒老师的,您住我们酒店打三折,拿这张贵宾卡结账就成。

三折?舒甲立即在脑子里算清了,住十天,他省下了两万多元。

舒甲紧着感谢。

老总才说,拿这张贵宾卡舒老师可以随便介绍朋友来住,但一定得是书画界的。要是有什么笔会画展的团队来我们酒店吃住,舒老师,咱俩单谈了?我一定给您一个合适的价位放心啦哈哈哈哈……老总的说笑总是放松自如。

舒甲立即表示他改天给老总拿来一幅作品,一定请老总笑纳。

老总便起身告辞,说那就谢谢舒老师了,咱们这家酒店是国企,本人说了算。这年头,大家全是拿**党的钱,交自己的朋友么?

舒甲便恭敬也笑容满面的说,那是那是。

老总临出门前又小声说,舒老师,咱们的酒店所有房间内的作品,全是真迹,您注意到了吧?说了他指了一下墙壁上张挂的斗方作品。那些斗方作品基本上是一线名家或者起码也是二流名家,斗方作品全用镜框装了张挂在酒店房间。

舒甲也小声说,注意到了。

老总仍是小声说,这样的作品隔上一年换一次。舒老师的画儿,也可以挂在我们酒店的房间了?您给我们物色一下,把各类润格价位的画家们组织十位,这笔生意春节前,咱单谈?咱一定不会让舒老师掉身份,是什么价我出钱,成吧?哪位画家要是想长期包我们酒店的套房客房,全好说。

舒甲紧着和老总握手,说,好好好,我的电话您的电话全有了,我也尽心尽力,一定让老总满意。

老总呵呵地笑着招手退去。

舒甲想老总到电梯门口,老总再三地恳求才把舒甲和红红推进了房间也拉上了门。

红红紧着小声说,又一笔大生意送上门了?

舒甲仍是笑,说,发在网上的资料图片生效。加拿大这一行,明明知道是个局,是个套儿,但是它在起作用。日他的,国内不信功底,信这个?狗屁国际大奖?

红红有些媚态,盯着他说,看么,看,你在加拿大一路骂人家全是骗子,现在成了钩子让倒钩子缠上了?

舒甲听了笑得开心得意,又说,咱陕西还有句俗话,是吃屎的把拉屎的拿住了。

这一晚,这对老夫少妻便尽情地撒欢了一番。

事毕。

红红有疑惑。她在他怀里撒娇地说,人家这个大酒店老总把一笔大生意送上门了?还如此客气?我咋弄不懂了?

他便搂着小妻子说了内中的猫匿儿,无非是用公家的钱,给酒店作画。之后老总个人再落一套这组画家的画儿,公私两不误。

红红咕哝说,这个社会人人在日鬼?

他说,是。区别是谁日大鬼,谁日小鬼而已。

红红亢奋地睡不着觉。起来上网,她有笔记本电脑,出门了总提着跟个知识分子一样挎着电脑包。

舒甲极快睡熟。

红红查着搜房网,查着新楼盘的价格表。她把看上了的房源全写在了宾馆的小纸片上。

第二天她把小纸片上的房源让舒甲看了,舒甲说,你是赢还是输,全不知道。就真格看房子了?

红红说,就是个梦,也全当逛街了。走呗哥?她开始了撒娇和磨叽拉着舒甲的手在他身上拧。

两人便打的到处看房。也顺道在一家四S店看车。他们那一年买房买车的时候全沾便宜也合适,京城还没限购房车。京城的房价正在年年涨月月涨天天涨。但是那一年房价还没涨到颠峰。最豪华的公寓精装房也只是两万二一平米。但两三年后这样的房子价格就翻了一番甚至两三番。北京的房价直逼纽约东京,但北京百姓们的工资一点儿也没涨。百姓们自己居住的房产跟着升值但全是泡沫。

全当逛街做梦那是真格的。五湖四海的有钱人,全来北京买房子。包括全世界的有钱人也来北京炒房,北京的房子不涨才出鬼了。

到了傍晚接到了电话,陌生号码。舒甲接听了,立即知道是医院护士长打来的,语气很不耐烦,说贵宾病房的赵东生患者在医院里打架伤了人,受伤者报警了,警察在病房正在询问,舒老师我从科主任那儿知道了您的电话,请您来一下协助处理,要是警察把患者带走,这病我们医院怎么治疗啊?要是拘押了患者,这不是我们的责任……

舒甲听了再三道歉,说他马上赶过去。

两口子又紧急打的往医院赶去。


9


往医院赶的路上,舒甲对红红说了,一定要稳住局面,让赵总治病。否则前功尽弃。

红红立即说,我和哥配合。

两人进了病房。发现赵总一只手让铐在了床头的铁框架上。他仍是输液。但是腿翘起来了。赵总在得意在晃荡他的小腿。

舒甲问了情况,赵总只说,把那个女人打了,也在这家医院治疗。舒老师,你得去一下派出所。帮忙把事情处理一下?

舒甲简单了解了情况,知道了艳艳受伤挺重,牙掉了六颗。胳膊也让打得脱臼了,脸也肿了成了一片青紫,打人的愣娃让带着铐子拘了,赵总叙说着,舒老师,警察以为我是雇凶伤害案,不是的,艳艳和愣娃全是我公司的职员,这是俺们公司内部打架吧?

舒甲和红红交流了一下眼神儿,红红立即明白了,说,赵总,我和老公得赶紧去派出所,还得托公安上的朋友了?

赵总说,唉,这个愣娃,二杆子一个,甭让拘留一周,花点儿钱儿,领出来让他立即坐车回去。

舒甲说,好,我在公安上还有熟人,试试看。可能得罚款。

赵总说,得多少钱?说话?

舒甲说,不知道。说了他指了下赵总的司机说,跟我跑一趟。

赵总在后边说,人要是能领出来,舒老师咱晚饭出去一块儿嘬一顿,我想吃大餐了!说了他对司机分附说,无论花多少钱,你掂上钱,甭让舒老师花这钱,这真格是丧气钱。对了,回来,提上一条好烟。

到了派出所,已经天黑严实。

舒甲只想听一下所领导和办案警察的意见,他不想再托朋友了。但是红红却小声嘀咕,说她必须得装着打电话,说托了熟人朋友。

舒甲去了办案的警官办公室。

红红没见过愣娃。她只一嗓子就把愣娃喊出来了。她顺着答应声,见愣娃让铐在派出所院子里一棵树上,两条胳膊搂着树铐了个死。愣娃在地上实实地坐着。愣娃长相凶狠,脸上有刀疤,胳膊上还纹了条龙,打眼一看就是个烂仔,靠打架混饭的货。

红红过去了小声说,警察咋问的,我是舒老师的媳妇,也是赵总的朋友。

愣娃立即小声说,是舒老师的媳妇?那我叫姐,叫姐听着亲。只问了我和赵总认识不?那咋能不认得?我是赵总的忠心腿子,当然也是员工。警察就把我铐这儿再不问了。对了对了,还问了艳艳那个货的事儿,我也全交代了,艳艳是赵总养下的四奶。姐,我全说完了。

红红仍是小声说,托了人,看能不能把你领走。

愣娃紧着说,姐,那拜托了!说了愣娃可怜巴巴地说,姐呀,能不能先让我尿一泡,我要尿裤子了,憋不住了?

红红悄声说,再忍一小会儿,我老公正在托人。

红红便在一边装着打电话,实际她只比划着拨了号,对着手机挺柔声地说,金哥,有个小事儿托你啦……她说了便走远了些,故意演戏给愣娃看。

舒甲找到了办理这个案子的两个警察,说来接受处理。也紧着道歉。

两个警官一脸和气也一脸轻蔑,警官甲说,这全是什么人啊?好的时候上床,同居了好几年了,狗男女关系。不好的时候打架?还跑到北京来打得不亦乐乎?

警官乙说,唯恐天下不乱啊?

舒甲就紧着又是道歉,小声说,那打人的那个小伙咋处理?我们听候处理。

警官甲说,得罚款。

舒甲说,行行,接受罚款。罚多少,我交钱。说了他把两包极品烟放桌上了。

两个警官只交流了一下神态,各自装了一包烟。舒甲又掏出一包烟紧着拆开了,全甩在了桌上,说,我交罚款,老乡来了,净是给首都人民添麻烦了。说个数,多少钱?

警官甲说,这是流氓打架,能罚多少?到顶了二百块。说了他写着处罚单子,写了撕下来,递给舒甲说,你交完了钱,领人走吧。但是,必须保证,让这个闲人立即回老家啊?再惹事儿了,还是我们所里处理,那就不是罚款了,拘留,劳教,少说关他两年。人家警官也没说错,那年劳教还没取消。全国最为集中的劳教处罚决定书全在北京。被关押劳教的当事人几乎全被押解到青海新疆东北执行。

舒甲说,按警官说的办,今天晚上就让这小子回老家。立即买火车票。

红红急着拿了条子去交钱了。她跑出去就和赵总的司机说,只罚款领人就走了。说了她搓着手指头。

司机急着拿了小包,从里面掏出一万块钱现金,还贴着银行的封条的现金一摞。红红拿了钱就匆匆而去。

舒甲留在了那间简陋也破败的办公室里和两个警官聊天。

警官甲说,全是这烂破事儿,我们见天处理的是这烂破事儿。当个片儿警,受罪。

警官乙说,昨儿个,东北一个开汽车修理连锁店的二货,也让打了,打成了一条胳膊断了。在医院急诊室打石膏,还打。我们去了,七个女人围着他打,七个呀,全带的有狗男人帮忙,你这位画家说说?一个男人养了七个女人,那不把丫累毁?把丫打毁?胳膊刚断,小腿又让打断了。

舒甲听了直笑,说,嚯,一家伙养了七个?

警官乙说,反正能来北京买房子也养女人的大小老板,净给首都人民惹事儿。

舒甲听了仍是笑。

三人在办公室正闲聊,一个警官肩膀上挂着的对讲机有了声音,是又要出警的声音,说某某路某某小区某号楼有流氓打架滋事,请他们派出所出警。紧接着一个声音出现,是所领导的声音说,大刘你俩,前面的破事办完了吧?去这个小区看一下,又一出打架的案子。

红红那会儿匆匆地进来了,交给了警官甲罚款收据。

警官甲接过去看了,两人戴了警官帽,不紧不慢往外走,对舒甲红红说,事态不能够再发展了,今天打人的凶手,要是雇来的,那事儿就大了。现在全是熟人窝里斗,我们只能按治安条例处理。你也看了处理决定书,流氓滋事。

舒甲对两位警官又表示了感谢。

出了办公室,警官乙给愣娃卸了铐子,躁气地说,再别打了啊?再打你够拘了,我们直接报检察院,判刑挺重的。

愣娃起来,对两个警察鞠躬,说,憋毁了,得赶紧尿一泡。

警官甲指了一下卫生间,愣娃跑了过去。

红红悄悄地对舒甲说了,拿了司机一万块钱,得打点吧?咱傻呀,来回跑还得搭上钱?

舒甲说,也好,你装上,是你挣的零花钱。

红红笑了,又紧着对警官说,病房里还铐着一个人呐,那是病人,咋办?

警官甲才说,铐子钥匙在医院的保卫科放着。你回去开了,让医院保卫上把铐子给我们送回来。对了,给人家保卫科的人一百块钱打的费。

舒甲说,知道,那没问题。

几人往回走。

红红跑到了医院保卫科,要了铐子的钥匙,给赵总打开了。

红红也当着赵总的面给保卫科的干部一百块钱打的费。

赵总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咕哝说,好几年没戴过铐子了,走,吃饭去。

一行人立即议定去陕西大厦,放开了吃一家伙。

舒甲说,叫上艳艳?我得给你们调解一下?和平解决成不?

赵总一拉舒甲的衣服袖子说,毬,甭理她。我大姐正和她谈分手费。要是她灵醒,再要个一二百万,咱给。要是上千万了上亿了,那她得尿泡尿照一下她的脸,值不值?弄急了我一分也不给。接着打!

舒甲说,那人家警察再三交代过了,事态不能再发展了啊老弟?

赵总呵呵地笑,不在京城打了,回老家打。全是咱的人,打到哪儿全陪着。

愣娃说,打。我没敢出拳太重,六颗牙掉了?日他的,不经打么?还有北京的警察真格好,没打我也没骂我,训我最重的话是老实点儿。说了他嘿嘿地笑。

司机小声和赵总嘀咕了几句,赵总听了,急着说,又托了人舒老师?还需要多少?这钱我得出?

红红立即添油加醋地说,托了分局的领导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赵总你不管了,我老公能处理。大小领导各路高人,全瞄着我老公的画儿呐。咱拿着一万块钱现金,先花着,不够了再给赵总说。

赵总便对舒甲作揖,说,又欠了老哥一份人情。

路上。赵总便分附了,说愣娃吃了饭你回。随便上一辆火车回吧。他又对司机说,给愣娃五千块钱。来回辛苦费,也蹲了差不多一天号子。

愣娃紧着表忠心,说赵哥,给两千就够了,老是让赵哥操心我的事儿,总是花费赵哥的钱,真格不好意思。

赵总拍拍愣娃的头说,拿上,哥给的,嫌少?

愣娃听了嘿嘿地笑。

吃饭的时候,赵总的话多了,盯着红红说舒老师,咱陕西的女子要是有妹子这样的,给咱也物色一个?

舒甲听了应酬地笑,说看机会呗。

上了一桌子菜,赵总把羊肉泡馍又稀里呼噜吃下去两碗,也不时夹着肉、虾、鱼了啥的,还喝酒。

司机和愣娃全恭维地说,赵总这下活过来了,能吃能喝的。

赵总就倒酒敬舒甲,舒甲陪着他喝,红红也陪着他喝。

红红只喝了几杯酒,一下上脸上头的,过去悄悄地让赵总看了一下她手机中的村子里女子,那个她的也想巴上一个富豪的闺密?

赵总仔细地看了,说,哎呀妹子,能不能快点儿让这个女子来北京?

舒甲和红红交流了一下眼神儿,他想他的眼神儿红红能看懂。他不同意。

红红立即说,赵总,这事儿不能急,我得和人家屋里商量,这女子没谈过对象没处过男人,是个老实厚道的女子。说了她坐过来了。

舒甲用手机给红红发了一条信息,写着,停止。他发了过去。

红红接到了信息,也看了,才老实吃饭。过了片刻立即给他回复了一条信息,是哥,知道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吃饭也扯着闲淡话。

司机在吃饭的时候就用手机给愣娃预订了电子火车票,拿着身份证到火车站直接取票上车,是直达车卧铺。

吃了饭愣娃就打的往火车站奔了。他连个小包也没带。赵总说,这娃到哪儿全是两个肩膀架个头,从来不带包。我有时候出差喜欢领上他,他是给我提包的。再说这娃能踢能咬,谁要是想挨揍了,我发话只一个眼神儿,愣娃上去把人就放展了。

舒甲只是无意中问了一句,说赵总事儿弄得大,有没有成功的窍道?

赵总得意了,说当年有个高人,知识分子,和舒老师一样,给咱写了几句话,我贴在了床头,一直到今天还是那四句话帮咱成了老板。

舒甲说,哪四句话?还贴在了床头?

赵总顺口背诵了出来,说,中国的市场,银行的钱,政府的人脉,地下的资源。就这四句话,咱没文化个人,但是我这些年奔的全是这四句话。

舒甲听了,说,好。这个知识分子是咱陕北人?

赵总说,是。咱也是个实在人,我给这位知识分子盖了一院房,送他了一辆小车。人家是个教书匠,把国家的事儿吃透了。我只要烦了,就和这位老兄出国转悠,听他上课当学生。

舒甲听了,有些顿悟,说,赵总是条汉子。能尊重知识,才能成就大业。

赵总听了,一脸笑容,说,我尊重像舒老师这样的人才,但是呐,我又用不得你们这样的人才。

他说,为啥?说说?

赵总说,简单说,你们在关键时候起作用,几句话就把咱点灵醒了。闲的时候架子大,总得给我讲课,那太烦。我得敬着你们,也得躲着你们。得罪了啊舒老师。

舒甲听了一笑,说,高人高词儿。他说了内心说,这个土豪一定看懂了他和红红的眼神儿?那这家伙是个笨灵笨灵的人才。

红红在回医院的小车里,问了一下赵总,要不要去看一下艳艳?

赵总还是说,甭看她。这是个黏怂,给她好脸儿就登鼻子上头呀。一顿暴打,她立马老实。

舒甲说,那我们两口子先回木村了?住宾馆也费钱。

赵总说,那也成。舒老师,忙你的,我这病一天比一天能吃能喝,我看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确诊。实际我现在就给我自个儿确诊了,总归不是癌。我死不了啦!咱们有事儿,打电话?我周一给你办转账的事儿,五百个,你放心!

两人回宾馆退房子,发现划过的卡又找回来了两万多块钱?

赵总的司机跟着他们,还是把他们送回了木村。

到了舒甲暂住的屋门前。他让红红先进屋,他想和司机说几句话。

红红没在意,进去了。

舒甲先给司机下了个小“套儿”,说,你这娃老实,我送你一幅斗方画儿?

司机立即感动地说,那太好了舒老师,咱是个开车的,不敢多嘴,我喜欢画儿,我一准把舒老师的画儿挂在俺屋的墙上,见人就说!

舒甲说,那我改天一准把画儿给你。你跟赵总几年了?

司机说,七八年了,翻了年儿,就是八年。

舒甲凑过去小声说,那我想问一句实话,赵总刚才转账的时候,眼神儿对你闪了一下,有意思吧?那是演戏给我看吧?说了他盯着司机的脸。

司机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他看清了。司机紧着说,没,真没演戏。舒老师,赵总说话办事全认真,那是真格认真,要不了人家的事儿,能弄这么大?

舒甲立即明白了,他拍着司机的肩膀笑着说,明白了!画儿,我一准送你。我不管赵总是真的假的,我说出去的话,那是真的。

他看着小车驶去,笑了。

进了屋,舒甲立即点了红红两句,说你这人,没经过我同意,把你的闺密想往沟里推?

红红也立即笑了,说哥呀,你要不看我一眼,我也没懂,那今天的事儿就办瞎了。

他也笑,我的小媳妇灵醒,明白办错事儿了?

红红说,当时就明白了,我不是在饭桌上给你发过信息了,唉,大哥,你是老江湖,我还太嫩。得跟着师傅学呀。

他便拉过去红红亲吻着她,咕哝说,这是个流氓,十足的恶棍。

红红也咕哝说,知道了。

之后的日子,红红天天念叨几十遍,说,五百万,已经过了好些个“明天”,没动静了?这一周已经过去了,又过了一周了,狗日的不是说上周一办么?

舒甲只是笑,说,你输了,得精心伺候我哦?

红红说,那就白跑了这些天?帮一条狼了?

舒甲说,差不多。这怂事儿,今后再不能干。让我浪费时间也消耗精力。还有更可耻的是,咱介入了一场阴谋?

红红说,阴谋了?

舒甲说,煤老板和他养的四太太,各玩各的,那就是阴谋。咱介入了,我现在想着派出所那一幕,我应该压根不去,当即撤出。

红红不吱声了。

两人各忙各的,红红精心买菜做饭,仍继续做着五百万的美梦。

舒甲仍在忙活观察蜘蛛结网。他开始结构那样的作品,他已经画了无数幅草图。

但是,他们谁也想不到一个深坑无形中已经挖好,舒甲夫妇一不留神掉了进去……


尾声


这个故事进入了尾声。

而生活中的尾声和故事中的尾声惊人的巧合。它发生的残酷,不在意料中但在情理中。

简单叙写。

像是十天后,医院的专家主任来了个电话,说确诊了,是尘肺病。我们给患者赵东生再治疗一个月,还他一个健康快乐的人。

舒甲仍是再三感谢了专家主任。他扣了电话,心想,贼他妈,确诊了,你个赵总连个电话也没了?真格是条狼?这样的煤老板们说出去的话全是放屁?但是他没告诉红红,他想他得专心结构作品,那类没指望的钱财,压根就是个美梦。

吃晚饭的时候,红红又在念叨五百万。

舒甲笑着说,想让这样的土豪真拿出五百万,得有前提条件。

红红说,啥前提条件?

他说,美女,他会给;政府官员要办他,他会给;有人绑架了他,要命还是给钱,他会给钱;他真得了癌,一帮骗子商量好设个局,说有救,他会给。除去这些前提条件,他不可能给谁五百万。当然五万了五千了,他一定出血。

红红咕哝说,那这四个前提条件,咱全不沾?

他说,对。你输定了。

红红仍是咕哝,说,那我要是去提醒他一下呐?

舒甲严肃了,瞪着她说,听话。那真格是自找没趣。咱丢不起人,保住名声吧?

红红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赵东生个王八蛋,恶狼,狗日的呀……

又一天。舒甲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有个声音是来买画儿。声音听着是陕北口音。在电话中说好了价格,那个声音说,钱不是问题。他告诉了电话中的人他的住址,他当然还在木村。红红再三提出还去逛街看房子,舒甲再也没去过。

来了两个面目凶狠的小伙子。

两个小伙子进来之后利索地把他收拾了,只几拳把他放翻在地,只说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小伙子甲把他的两条小腿骨叭叭几下踩碎,小伙子乙也在红红脸上划了一刀,那前后不到两分钟。再之后两个歹徒扬长而去。

舒甲当即昏迷不醒,疼痛和意识短暂消失让他在昏迷之前仍是满眼黑线……

红红一脸血迹打了电话报警。

警察迅速赶到,了解情况把案情通报了分局刑警大队。

这是一起典型的故意伤害案,且作案动机明确,没要一分钱财物也把舒甲夫妇两人按照雇凶者的指示,作案完毕立即走人。

分局立即立案侦破。

但是凶手已经逃之夭夭。

舒甲被送到了就近的医院治疗。而警察立即去抓捕艳艳,那是艳艳让人来做的,她疯了,她是最大的锁定目标嫌疑人。

舒甲在医院的病房里两条腿全打了石膏也上了固定钢夹板,医生说两条小腿全是粉碎性骨折,无大碍,但是伤养好了可能走路会一拐一拐的。

红红的脸上缝了十来针,那是破相。但是医生也说,好了可以做一下美容,估计三年后脸上的疤会好利落。

两小时后舒甲在打石膏的时候接到了电话,还是那个护士长打来的。护士长说,舒老师嘛,你得赶紧过来,出大事儿啦!

他只能呻吟着说,请说事儿,我现在也在医院,小腿断了。

护士长才说,你介绍来的患者赵东生让杀了呀,一直陪着他的那个女人干的,女人现在也自杀了,这是什么人呐?我们的贵宾病房现在乱套了,全是警察在勘察现场……

他听了只能道歉,再三道歉,说我也是受害者。说了他扣了电话,他的疼痛已经加剧,他仍是满眼黑线……

但是他内心在笑,他觉得报应是有的,空中有双魔手,要惩罚谁,自然而然会来的。同时他也骂他自己,傻屄!傻屄?你个傻屄?!

舒甲异常懊恼,他稀里糊涂地介入了一场自我谋杀,也介入了一场杀人案。艳艳疯了,赵东生那个煤老板也疯了,他们为了钱财可以拼命。可他为啥要介入这样的鸡鸣狗盗的烂事儿?且他办得如此认真?

想着,他觉得灵魂的洁净及救赎,和谁全无关。只和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关。

他的病房里立即来了警察,调查情况。

他只把知道的情况说清楚了,说这个女子是那个患者养的情妇,两人为分手费闹成了这样,可能如此。两人全死了?

警察说,全死了,护理那个老板的司机也受伤了,只是皮肉伤。老板身上让捅了无数刀,司机扑上前阻挡,没挡住,也挨了一刀。那个女人把男人杀了,自己也抹了脖子。这两个狗男女,有啥深仇大恨?

他再不想叙述,只说了他是帮忙,帮出来了祸害?他一急说起了陕西普通话,他只是忍着伤痛简单叙述了帮赵老板治病的经过,也发现了这两个男女要闹和,他和妻子立即撤了出来。

警察问,为啥这个女人也雇佣了凶手把你们夫妇打成了这样?

红红说,这个女人想让我老公和我,全参与到一块儿骗人家煤老板的钱,我老公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她恨我俩呀!一个就要死的煤老板,让救过来了,活过来了,可是我们帮着救活了一条狼?现在他死了,活该!那个四太太,死了,也活该!

来询问调查的警察们在病房外面商量了片刻,进来一个警官头儿说,你们好好养病,情况可能就是这些。我们需要调查了再来?打扰了啊?

警察们立即撤了。

再之后他们的病房一下热闹异常,一拨一拨的记者来访,纸媒和电子媒体的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摄影机全来采访。

舒甲只接受了一轮采访已经招架不了,他觉得浑身虚弱疼痛不堪。他请医生和护士帮着他把记者们驱赶出去,他要休息养伤。

当天各大纸媒体及电子媒体全报导了这起命案及一对画家夫妻受伤害事件。这次舒甲压根没想出名,但是他出了大名。

他让医院把红红和他调到了一间病房,红红只是脸上受伤,腿脚利索,但是红红哭得极痛。

舒甲躺在病床上,搂着红红说些闲淡话。最后的一句话他也是下意识说出来的,是得了点儿不义之财,得受不义之报。

红红脸上缠满了纱布,说,啥意思?

舒甲说,咱们为啥要和流氓无赖妖精搅合到了一块儿,这是报应?

红红听了却转哭为笑,她的笑容极难看,她一脸泪水说,这下好了,你要是两条腿不能走路了,我伺候你。这样的报应把咱俩的感情一下弄深了啊?哥,我输得太惨……

舒甲听了一下把红红搂得极紧。

红红在电脑中查阅了一些纸媒的报导,她让舒甲看。舒甲看了报导,但紧跟着发现了后面的网民们的跟帖,他一时极为诧异,跟帖中竟然全是一片兴灾乐祸,有一条跟帖写到:傻屄,现代东郭先生?也不对,还不是为了捞点儿煤老板的钱?而这条跟帖后面哗哗啦啦上来了无数条跟帖,全是骂他讽刺他的话语,他一时感慨无言,内心觉得惭愧无奈……

他没让红红看那些跟帖,他觉得他真格是活该受此一劫。国人现在狼的心理太重,国情让人人成了狼,也包括他和红红,只不过他们夫妇是伤痕累累的狼,孱弱并不凶猛的狼,在丛林法则之下,他们得找个洞穴养伤休眠了?

申题的电话来了,说看了电视新闻,老哥,真格你住院了?我刚看见报导?说你极为无辜,日他的,怂事儿咋办成了这样?我现在就往火车站赶,我得看你老哥去!

他紧着说甭来了老弟,但是申题已经扣了电话。他知道申题一准放下电话就往火车站跑,赶上哪趟车他一准上来。这家伙弄事儿认死理儿。

舒甲和红红只嘀咕了几句,红红说她明白了。申题她来对付。

申题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医院病房,申题神态一脸疲惫,他进来了看到舒甲及红红,瞬间一脸泪水直流。他把五万元放在了病床上,哽咽地说,老哥,我把你俩拖累了……

舒甲盯着申题无言以对。

当申题还要诉说的时候,还要吼叫着他去和赵总的大姐二姐理论一番的时候,他吼了一句,把钱拿走,你不拿走我翻脸啦!

红红按着舒甲对她的布置,起身拿过去那五万元,推着申题出了病房。她在外面把申题训了一通,也挺严肃地说,叫你叔了,走吧,俺们只想过上平静的小日子,叔啊,你今后再甭弄这号怂事儿,你要是不走,我老公一准和你翻脸吵架骂架的,何必呐?

申题听了立即扫兴而去。

他并不甘心,他跑到了正在处理后事的那家医院,找到了死去的煤老板的大姐,想闹和,刚说到了舒老师夫妇受伤的事咋办?没想到那位董事长的大姐吼起来,指着他骂,滚,爱咋办咋办?全想来捞钱是不?小心把你也打成个残废!

申题听了就赶紧逃跑,他只能直奔火车站,又买了时间最近回西安的一趟车票,他躺在卧铺上,一夜没睡,在火车上失眠内心直骂他自个儿,他茫然地回家了……


北京的刑警立即赶赴陕北,把伤害舒甲红红的两个小伙子没费力押了回来。两个小伙子在当地也供认不讳,说得了艳艳那怂女子一人五千块钱,他们拿了钱,得办事儿。要不了咋活人呀?那两个小子是雇凶伤害罪无疑,各判了五至八年。

事后舒甲红红全知道了这两个二杆子货,一人得五千块钱就敢把他夫妇弄成了如此模样。舒甲觉得浑身一凉冷得心在疼痛……


今天的故事尾声之一类


数年后。

舒甲和红红有些相依为命。

两人再不愿意当北漂一族成员,回了西安。

舒甲住院期间反省了他来北京的所谓闯荡经历,悟出了一条,北京的江湖世事,水深水混水猛水硬,那是有钱人有品牌的人有各类背景的人有真正的卧虎藏龙本事的人才能呆的地方,他们夫妇——得退隐江湖,归入平静。

在西安舒甲还有一套六十年代单位盖的旧楼居室,那是他奋斗了一生单位分配的福利住房,不到五十建筑平米。舒甲还有一份原先单位的工资,不多也饿不死。

红红也找了份工作,重操旧业当一家化妆品公司的推销员,一个月累得贼死,能挣上两千多块钱。红红的脸上落了疤,但得三年后才能作美容。她照顾着舒甲,她是陕西女子,人生输了,就说到做到,她发誓一生精心伺候舒甲。

舒甲总觉得对不起红红,说了几次,让她要么回家,要么再找一个男人。

红红却总是说,老家回不去了。她说的平淡,但真诚。她说,她十七岁开始闯荡江湖,跑遍了西北五省区,每到春节前,撕心裂肺地想家。火车上再挤也得回老家。但是回去了,过上几天日子,会觉得烦闷,再不愿在家里待。外面再苦,也比家里的沉闷和一生不变的死气,好些。从跟上了你大哥,我现在春节也不想回老家了。我成了天不收地不留的一个女子,我死也守着你了……

红红说的朴实,舒甲听的动情。他总是把红红搂在怀里,对她说,对不起!

红红也总是捂着他的嘴,说,再甭说这话,咱俩谁也没错,熬着过日子,我知足了。

舒甲一下收了心,他天天作画,把蜘蛛结网的画作画了无数幅,蜘蛛的形态各异,网状各异,他潜心作画,他把蜘蛛的形态描绘得逼真也写意,把网状的蛛丝描绘得犹如照相机拍出来的效果,他真格改了画风画路,他痴迷于专攻蜘蛛结网作品。

他家的门外总有一幅牌子,上写:谢客。来人请预约。

他成了一位深藏不露也只画蜘蛛的再不知名更不著名的画家。

他的腿走路一拐一拐的,只能慢走,稍稍快一点儿腿立即不对劲儿。他有了一架轮椅,他在房间里移动靠了轮椅,出门了红红总是搀扶着他。他越渐显老,他断腿的部位永远也难以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虽然他在小腿的断处箍了两个内层是医用软网丝外面是轻金属包裹的医用硬套儿,但是经鉴定他是残疾人某类某级……

舒甲的蜘蛛结网画作,无人问津。

他只是潜心作画,他想他画的蜘蛛结网的作品,达到了某种境界但是他活着的时候,他的作品再也不会出名也不可能和市场接鸡巴轨。

那是对的。

他总是说,这就对了,真正的艺术和市场一接轨,必死无疑。没死的是极端的例外。其中的极端例外包括颂圣作品,如文革中的画家们,他们描绘领袖的作品成了市场天价,那是荒唐荒诞的一类“大作”……

画家生前的画作压根不值钱的居多……比如西方的梵高和东方的石鲁等等……


今天的尾声之另类


数年后。

舒甲和红红夫唱妇随。

两人在木村有了一所四合院。那是夫妇俩买的。四合院内比照大侠的摆设布局,但比之大侠的摆设及豪华奢靡更上了一个台阶。

舒甲已经是大家,他是陕西在京城崛起的画家大擘之一。

舒甲在养伤期间突然感悟要出名必须得在京城。京城出名是全国性的,西安出名是地域性的。他的藏龙卧虎画作开始批量地卖出。同时他也画着思想类画作,他的蜘蛛结网作品也成为他的创意画派之一类代表作。同时他也临摩大画家作品,只画死了的大家作品。那是赝品但是他的山水画添龙画虎的作品那是臭狗屎,但是不少傻屄愿意掏大价买他有啥办法?他已经风闻不少领导家里甚至办公室里张挂着他的画作,于是一些商人投机者野心家买官往上爬的小官们,跟风也要这样的臭狗屎画作。他发现他无论咋涨价也挡不住这样的画作在市场上一路绿灯,一路辉煌。当他涨到了一百万一幅的时候,他自己也害怕,有人买么?

有人买。且他的画作有些火爆,当他不想画也觉得灵魂还在自我搏杀的时候,有人就放下钱,说舒老师这是订金,你什么时候画好了,我来取?放下订金的人一脸的哈巴狗相,对他显得毕恭毕敬。且放下订金的同时也有极重的礼品随手放下了。

他仍是满眼黑线。但是黑线的色彩在变化,他觉得黑线中有些金光闪烁?

大侠没事也频频地来拜访他,说老弟这样的蜘蛛结网画作可以大做笔会,老弟你的价位我得随行就市,你不管了,再次出场的笔会,你老弟是公务舱想坐火车了咱给你买包厢票。你们夫妇一块儿跟着咱玩儿呗。他和大侠仍是拆不开打不散的患难弟兄。但是,大侠再介绍他给各级政府官员及三教九流朋友的时候,已经称他为大师。他听了别扭,但是各类场合全有称呼他大师的,他也就听着顺耳了。他觉得他活得潇洒风流,他也成了文质彬彬,谈笑风生,一身唐装,一双布鞋,蓄起长发美髯,见了各类人物全显得低调谦虚的人物。他在圈内的名声越加火爆,甚至有一家美术学院登门造访要白送他一个名誉教授头衔儿,是博士生导师。只要一年能去学院讲课一次就成。他欣然接受了如此的授衔,向这家美术学院的师生们鞠躬再鞠躬,他做了一次极为小心翼翼也是积一生阅历的报告,但报告开始他就讲段子也临场发挥了幽默,顿时一阵阵掌声雷动,让他一时欣喜若狂。而再报告的时候他总能临场发挥,他毕竟苦读书一生,他觉得教授算个毬,他当起来教授不是挺好也更是人模狗样的?

而他的临摩赝品成了他的“藏品”。他舍不得卖啊,当买主藏家再三登门造访,他才展示了一幅石鲁的当年画作,那是他精心临摩的。藏家让他开价,他报出了比市场低五折的价位。那幅画作极快出手。他当时内心吓了一跳,但是当五百万打到了他的账号上,他觉得那钱是他应得的。他比之那个死去多年的煤老板智商差么?那不对。流氓其实不可怕,怕的流氓有文化,再给流氓戴光环,神魔鬼怪全趴下……

当你想透了世事就是造假,世道的各个角落充斥了赝品,他卖一幅假画又能咋地?而当下假官假教授假文凭假粮食假菜假肉甚至假女人们——人妖加上星儿们,男变女女变男的怪事儿全出现的时候,一幅假画谁能辨别?你辨别出来官司又如何打下去?没有证人没有证据赝品已经流行在市场还在涨价的时候,造假的画家正在偷偷笑呐……

当然这也是财富再分配的原理。舒甲清楚。红红也再不问。红红已经是浑身珠光宝气的贵妇,少妇,也有些气质的助手了。而这类财富再分配的原理像杠杆一样撬动着各个角落各个层面的人物们,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江湖搅动得越发平静如暗流汹涌,波涛似巨浪拍岸。

当舒甲双腿得用轮椅坐着让红红推着行走的那段时间,他痛定思痛,决定向他的假精神假灵魂也跺上几脚,他得活出个动静。他想守着底线,但是守着的结局是他几乎成了残疾人,且没有任何公理出现,谁会赔偿他的肉体及精神损失?他只能自认倒霉?他向谁去讨要公理和心理的失衡?

舒甲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海外,他每年必定出国讲学数次,而所谓的讲学只是个由头,他只是满世界转悠,也学习最新的各国知识。他每到一个国家,总是拜访当地的名流画家,无论是什么画法,他总在琢磨,如何把那些名流的技艺融入他的创意画派画风之中。

当然,他也偶尔会在世界各国的名流大学真的讲一课。他讲的所谓学术只是随便应付的。但全世界的学术早就成了摆设,成了假的,他的发挥总能凑效。

于是,舒甲这位艺术大师便应运出世。

他的名声已经挡不住,他已经当着记者及摄影机的镜头,把他的获奖证书及奖牌奖杯了啥的,全放在了墙角一排溜儿,他对着镜头说,他一生争取的是——下一幅作品会更好,更深刻……



(结束)


本人如此创作的所谓纪实小说,特指故事全是生活中的真实存在。她的文本概念为报告文学。但在组织文字及结构时,人物用了化名地域用了虚实结合,意念及细节也有稍加虚构的文学性描述。


2014、三月、写于北京

2015、再改、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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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jiang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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