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共产党国际联合是贯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线索，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呈现出联合理念的一致性与差异性并存、组织机制的多元化和离散化凸显，以及参与互动的协同性与冲突性交织的复杂性特征。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不仅面临着资本主义力量由盛转衰、社会主义力量由弱变强和网络技术进一步发展等机遇，也面临着教条主义思想束缚、内部分歧难以弥合、联合机制运行低效和资本主义打压分化等方面的困境。为了进一步加强国际联合，世界各国共产党需要把握时代发展趋势，在平衡国际联合与自主发展、坚持求同存异精神、完善团结合作机制和扩大左翼联合阵线等方面携手奋进，推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转型与变革。
关键词：世界共产党 国际联合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 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随着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加速演进，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呈现出新的特点：一是资本主义的强势地位显著回落，速度远快于历史上的任何时期，以中国为代表的社会主义力量则持续迸发出强大生命力，虽然“资强社弱”的总体格局并未发生实质性改变，但是许多左翼政党，尤其是共产党，已经从密集爆发的资本主义危机中看到了加强团结斗争的可能性，世界共产党正朝着联合化方向发展；二是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出现新态势，由苏联解体后的“各主体力量孤立抗争”发展为“一种新的团结合作”，从过去的单一路线、单个中心的模式转向为路线、层次多元的国际联合新模式。“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指的是在马克思主义国际联合思想指导下，世界范围内的共产主义政党以实现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理想为目标而开展的践行联合理念、建立合作机制、协调斗争行动、拓展政治空间的国际联合理论探索与实践活动。本文旨在分析百年大变局下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现实处境，探究世界共产党实现有效联合的推进路径，以加深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阶段性特点与发展前景的认识。
一、百年大变局下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现实特征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是一个系统性、连续性和整体性的过程，国际联合问题是贯穿其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在百年大变局下更显其复杂性特征。深入理解百年大变局中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现实特征这一核心命题，有利于把握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新的发展态势。总的来说，面对各国发展困境与世界治理难题，世界共产党在理论探索、组织建设与活动方式等方面出现了许多新的变化，其国际联合也随之呈现出新的特征，主要表现在联合理念、组织机制和参与互动三个方面。
（一）联合理念的一致性与差异性并存
无产阶级国际联合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要素之一，各个国家的无产者超越国家和民族界限展开联合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正是在“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旗帜引领下，社会主义实现了从空想到科学的理论飞跃、从理论到制度的实践探索、从一国到多国的空间发展。马克思主义国际联合思想至今对世界各国共产党仍具有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同时，各国共产党长期以来发展进程的特殊性也造成了其联合策略上的差异。
各国共产党坚定支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国际联合思想，在进一步加强国际联合的必要性上达成了共识。苏联解体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陷入低潮，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加强国际联合的趋势放缓。进入21世纪，面对全球金融危机和西方政局混乱轮番上演，发展赤字、治理赤字与和平赤字不断涌现，为了凝聚力量改善不合理的国际政治与经济格局，世界共产党加强国际联合的呼声不断高涨，普遍认识到“无产阶级政党实现国际联合的必要性源于阶级斗争的国际性”，国际主义是实现共产主义目标的必要条件，重建国际联合、实现团结斗争是开启国际共运新篇章的必要手段。相关国际会议与平台纷纷在加强共产主义力量的国际联合主题下展开讨论。在第22届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上，希腊共产党党员乔治·马里诺斯（Giorgos Marinos）强调要通过政党、工人阶级的联合为社会主义革命做准备。第23届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突出强调加强共产党、劳工组织和人民运动之间的国际主义团结。革命政党和组织国际协调（International Coordination of Revolutionary Parties and Organizations）、国际社会主义替代（International Socialist Alternative）等组织也大力呼吁全世界工人阶级和反帝国主义力量联合起来，在争取社会主义变革和地区和平斗争中团结一致。
各国共产党虽然在加强国际联合的必要性上达成了共识，但对于联合策略却有着不同的看法。第一，各国共产党在“意识形态统一和联合阵线统一何为当务之急”问题上莫衷一是。希腊共产党认为，修正主义和机会主义已经威胁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思想与组织安全，必须首先达成意识形态-政治的统一，才能形成一致的革命战略，实现共产主义力量的真正团结。巴勒斯坦共产党指出，各国共产党为了实现国际联合必须拿起意识形态武器，加强对党员的思想理论教育，发行联合报纸，建立国际合作组织“共产党国际合作委员会”以加强各党之间的交流。但更多的政党，如比利时共产党、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巴西共产党、南非共产党、土耳其共产党等，则更加关注建立国际阵线和联合平台等问题。第二，在实现国际联合的组织方式问题上，各国共产党之间的理念不尽相同。南斯拉夫新共产党认为实现各共产党和工人党之间团结合作的唯一方案是建立一个新的共产国际。美国共产党人瓦迪·哈拉比（Wadi’h Halabi）也对重建共产国际持开放态度，认为共产主义者应该借助过去国际工人运动在马克思主义、政党、共产国际等领域的成果，只有重新致力于“共产主义国际团结”才能引领人类解放。美国共产党联合主席乔·西姆斯（Joe Sims）则提出不同意见，认为由国际共产主义中心指导的普遍道路是不存在的，其无法满足各国工人运动的多样性和差异性，各国共产党应该独立发展，不受外来干涉。土耳其共产党赞同应该优先考虑共产党的政治和组织独立性等问题，“任何时候，在肩负社会主义政治和组织斗争重任的党及其成员的意志之上，不能建立任何权威”。
（二）组织机制的多元化与离散化凸显
当前共产主义力量的国际联合不再依赖于“同质化的、正规的甚至存在上下隶属关系的国际组织”，也不再采取早期社会主义那种单一的、组织化的联合方式，而是形成了“多平台、多纽带的扁平化网络”。依靠这些平台，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组织机制呈现多元化特征。同时，弱约束性的政党合作形式加之自主独立的政党意识加速了联合机制内部矛盾的显化，使得联合机制与平台也呈现出离散化特征。
大变局下各国共产党持续探索加强国际团结与联合斗争的有效途径，建立多层次的联合机制与平台渐成潮流。在国际层面，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革命政党和组织国际协调、国际社会主义替代、马列主义政党和组织国际会议（团结和斗争）、革命共产国际、国际革命左翼、进步国际论坛等成为加强国际共产主义团结合作的重要平台。在区域层面，欧洲左翼党、欧洲共产主义行动成为欧洲各国共产党和左翼力量实现地区联合的重要载体，共产党联盟-苏共及其分裂出的苏联共产党为后苏联空间的共产党加强合作提供了交流平台，圣保罗论坛则成为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共产党及其他左翼力量之间协调行动的重要纽带，阿拉伯左翼论坛是协调阿拉伯地区共产党和左翼政党行动的重要会议性组织，非洲左翼网络论坛成为联结非洲共产主义力量的合作平台。借助信息技术和网络媒体的发展，各国共产党搭建并完善了一批左翼网站，如保卫共产主义（In Defense of Communism）、保卫马克思主义（In Defense of Marxism）、团结网（Solidnet）、国际共产主义评论（International Communist Review）、红色世界（Redglobe），为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跨越民族与国家界限、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提供了更加便捷、经济的交流方式。此外，世界多国的左翼学者召集与参加的国际学术会议也是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重要补充。
当前，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组织机制对于成员的约束力普遍不强，并且随着各国共产党独立性和自主性意识的不断提升，各党之间的分歧与矛盾更易显化，甚至会导致组织的分裂或解散，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组织机制呈现离散化特征。在原苏东地区目前存在两个以重建苏联为目标的共产党联盟组织，即共产党联盟-苏联共产党及其分裂出来的苏联共产党。2001年，在共产党联盟——苏联共产党内部以联盟理事会主席舍宁
(О. С. Шенин)为代表的一派和以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Г. А. Зюганов)为代表的一派发生分歧，舍宁不满联盟热衷于选举和对资产阶级“妥协”而出走，另立苏联共产党。20多年来，两个组织各自活动，共产党联盟-苏联共产党成为原苏东地区国家主要共产党的联合平台，而苏联共产党在与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共产党人革命党合并之后几经分裂，现在只联合了少数几个共产党，联盟最初的官方网站也被开除出党的尼古拉耶夫（К. А. Николаев）把持，无法形成有规模的联合活动，两个组织在未来也很难再实现统一。在欧洲地区，由于各参与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分歧不断加大，运行了十年的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倡议在2023年9月宣布终止活动，随后希腊共产党又邀请12个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成立了其后继组织——欧洲共产主义行动，这一变化体现出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之间的派系分化和国际联合的复杂形势。
（三）参与互动的协同性与冲突性交织
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本质是国际主义精神的践行，就重要问题展开讨论、凝聚共识和发表联合声明是各国共产党参与联合斗争、发扬国际主义精神的基本途径。借助联合机制与平台，各国共产党聚焦全球性问题与挑战，充分地进行讨论，形成一致意见，表达集体态度。世界共产党的联合活动在一些关键议题上形成了共同认识，但同时也伴随着激烈的讨论。
世界共产党人时刻关注人类发展潮流和世界格局变化，在加强各国政党之间的国际联合、建立反帝联盟方面协同合作。面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加剧，各国共产党纷纷发出批判资本主义的声音，在争取工人权利、实现社会公平正义等议题上发声。面对俄乌冲突和巴以冲突的持续延宕，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反对法西斯主义迅速成为各国共产党关注的话题。面对复杂的国际局势，各国共产党对资本主义食利本质和帝国主义侵略战争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不约而同地呼吁加强联合行动、纪念共产主义斗争和声援各地受镇压的共产党。希腊共产党总书记迪米特里斯·古楚巴斯（Dimitris Koutsoumpas）呼吁各国共产党为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和资本对社会主义的攻击而团结斗争。第23届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也倡导在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反对反共、反法西斯主义等方面深化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之间的互动与合作。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各国共产党凝聚促和共识，通过多种途径发表联合声明，声援巴勒斯坦人民。马列主义政党和组织国际会议（团结和斗争）支持巴勒斯坦民族享有完全平等的民族生存权、自决权和建国权，指出帝国主义与其合作者在该地区的活动是导致中东地区冲突的重要根源。第23届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的与会各党共同签署了关于巴勒斯坦问题的宣言，表达国际主义声援。
各国共产党就同一议题展开讨论能够加速形成共识，但各党也会因为观点主张的不同而产生矛盾与冲突，无法达成统一意见，最终导致联合活动失效。第15届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便因希腊共产党和其他大多数党之间的“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理论与策略问题的分歧”而未能形成共同声明，希腊共产党的“单一革命战略”与其他党反对改变当前革命战略的主张相抵牾，双方爆发激烈的争吵，导致该会议未能发挥应有的联合作用。围绕俄乌冲突问题的讨论也暴露了各党之间深刻的立场差异。在第22届和23届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期间，各党围绕俄乌冲突问题分立两派，最后发表了两份截然相反的声明。一份以希腊共产党、土耳其共产党、墨西哥共产党和西班牙工人共产党为代表，认定该事件为美国-欧盟-北约和俄罗斯-中国分别支持的由资产阶级发动的帝国主义战争；另一份则以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英国新共产党、巴基斯坦共产党为代表，指责美国和北约为谋求霸权而扶植乌克兰对俄罗斯实行的法西斯主义扩张政策。两次会议最终都没有形成关于俄乌冲突的共同精神，也未能实现联合成员党反对帝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战争的初衷。
二、百年大变局下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机遇与挑战并存
社会主义的发展与全人类的命运休戚相关，各国共产党为共同的理想信念而加紧团结斗争的步伐，如今的国际联合正面临难得的时代机遇，同时也面临多重内外隐患。
（一）时代浪潮风起云涌：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战略机遇
首先，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不断加深为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提供了发展契机。“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是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变革与转型的客观依据”，是共产主义力量加快联合的外部条件。一方面，资本主义危机反复上演表明了其自我调节空间正在逐渐缩小。21世纪以来，欧美各资本主义国家面临经济危机、政治危机、社会危机和治理危机，基本矛盾不断深化，资本主义世界的危机重燃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希望之火。另一方面，各国共产党“积极拓展科学真理的社会渗透力”，并“提升群众运动的平台影响力”，还“大力强化协作抗争的规模优势性”，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呈现出良好发展态势。可以说，资本主义的危机和变化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真理性和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增强了各国共产党谋求国际联合与斗争的信心。
其次，社会主义发展的非均衡性与多样性是各国共产党展开联合的动力支撑。一方面，社会主义力量发展不均衡，各国共产党的活动能力与范围参差不齐，整体实力难敌资本主义的百年增殖与垄断强化。多数共产党仅凭个体的力量难成气候，为了获得其他政党的支持，实现能力与资源互补，从而提升抗衡资本主义的能力，各国共产党表现出强烈的联合意愿。另一方面，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历史文化传统的差异性决定了各国共产党选择的发展道路不尽相同，社会主义发展的多样性为各国共产党探索本土化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借鉴，各国共产党通过交流合作能够充分汲取治国治党经验。在自身意愿与现实需求的双重推动下，世界共产党将持续加强彼此之间的交流沟通，拓展社会主义发展模式，以多样化发展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价值。
再次，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成功实践为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奠定了坚实基础。一方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不断取得成功“使世界范围内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意识形态、两种社会制度的历史演进及其较量发生了有利于社会主义的重大转变”，为世界共产党实现更高水平的国际联合提供了有利的政治条件。另一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高水平发展彰显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和生命力，让依然坚守共产主义理想和社会主义道路的共产党人重拾信心，进一步推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向着团结斗争、共同发展的方向前进。中国道路与世界发展是相互统一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成功实践拓宽了世界社会主义的前进途径，为世界范围内共产党开展联合斗争注入了“强心剂”。
最后，网络技术的发展为世界共产党互联互通搭建了桥梁，是实现更广泛联合的重要条件。近年来，网络技术的迭代速度与创新水平明显加快，抗击新冠疫情的社交隔离凸显出信息通信技术的重要性，全球数字信息基础设施加速发展，迅速改变了世界人民的生活方式。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为各国共产党交流互鉴提供了载体，诸多左翼网站成为推动世界共产党开展沟通和内容分享的新平台。网络国际联合的方式使得各国共产党能够更方便跨越时空界限，联合成本降低，联合频率也不断提高。
（二）内外掣肘难以摆脱：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多重困境
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虽然小有规模，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劳工群体的愿望，但是从现实来看，这种联合不仅面临着外部势力的挤压，内部的团结也无法真正达成，联合平台也存在失效空转的隐患。
第一，教条主义思想束缚，团结理念亟待突破。在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过程中，思想禁锢和认知僵化是阻碍团结的重要因素。首先，有的共产党固守僵化的团结理念，落入教条主义窠臼，违背国际联合的时代发展趋势。部分共产党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认识不足，没有看到一个绝对权威的、上下隶属关系的国际组织的危害，反而寻求重建共产国际的组织形式。历史经验已经证实，建设社会主义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评判标准和发展模式，各国共产党应基于国际共运的现实需要，探索新的联合方式。其次，有的共产党“仍未走出坚持传统与创新发展的困惑”，对其他国家共产党探索的本土化发展道路存在偏见，进而给共产党之间的合作带来困难。再次，有的共产党自诩坚持正确的理论，实则理论僵化、思维停顿，最终陷入无谓的打斗内耗和争端分歧之中。希腊共产党自称坚持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指责法国共产党和西班牙共产党在“欧洲共产主义的机会主义潮流”中发挥主导作用，并且批评欧洲左翼党和欧洲议会激进左翼党团（GUE/NGL）的“机会主义路线”。即使希腊共产党首倡并举办的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为世界共产党广泛联合提供了平台，其他政党对希腊共产党的理论也多有不赞同的意见。大不列颠共产党（马列）的乔蒂·布拉尔（Joti Brar）就指责希腊共产党用马克思主义术语掩盖本质上是资产阶级的宣传，退回到了机会主义和宗派主义，指出希腊共产党的“帝国主义金字塔”理论否认了在帝国主义的世界链条中存在压迫民族和被压迫民族的基本事实，实际上是将马克思列宁主义庸俗化了。最后，有的共产党理论建设水平不足，即使实现联合也很难有效提升团结斗争的战斗力。
第二，派系林立各自为政，内部分歧难以弥合。共产党之间的团结是影响斗争成效的直接因素。当前世界共产党内部凝聚力不足，本应在马克思主义国际联合思想指导下密切合作、团结一致，但实际上却派系林立、各自为政，互相争执、打压的情况时有发生。在现阶段的国际共运中存在着秉持不同指导思想的共产党，如马克思主义派、马克思列宁主义派、马克思列宁毛主义派、反修正主义派、反帝国主义派、托洛茨基主义派、霍查主义派、卡斯特罗主义派、民主社会主义派、无政府主义派等，这些政党因主张不同而不断分裂内耗。一国范围内裂变出多个共产主义政党的情况非常普遍，仅美国境内就存在十几个共产主义政党，这一现状给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带来了极大的整合难题。虽然欧洲共产党现在力量较为弱小，但其内部已然分化出三大派系：以法国共产党、意大利重建共产党为代表的革新派，以希腊共产党为代表的传统派，以及以葡萄牙共产党、塞浦路斯劳动人民进步党、摩尔多瓦共产党人党为代表的温和派。三派在欧洲一体化、社会主义建设路径等问题上立场相异，很难协调行动。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内部也因为俄乌问题分立两派，以希腊共产党为代表的一派指责以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为代表的另一派否认了战争的帝国主义性质，歪曲了列宁主义原则，本质上是在走机会主义路线。两派陷入长久的争执之中，导致第22届和23届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都只能发表两份立场不同的声明。同样是希腊共产党首倡成立的组织，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倡议内部也因对俄乌问题的分歧分立成了两派，大不列颠共产党（马列）于2022年领导建立的世界反帝平台（WAP）加大了这两个派系之间的裂痕。大不列颠共产党（马列）认为，将俄罗斯和中国定性为帝国主义国家缺乏政治经济方面的事实依据，并一一驳斥了希腊共产党的错误立场，指出其在理论上的倒退。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倡议中的一些党也在世界反帝平台上表达了对俄罗斯与中国的支持。这最终令希腊共产党单方面宣布解散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倡议，重新联合持相同立场的政党成立欧洲共产主义行动。派系之间的矛盾时常因国际事件而公开化，不仅严重损坏了世界共产党整体的团结，影响了联合机制的国际声誉，而且内部分裂的加剧已经威胁到了联合平台的顺利运行，也会对国际共运的振兴产生负面影响。
第三，联合机制松散无序，共同声明执行力大打折扣。非组织化机制能够在保证各国共产党独立性基础上充分协调各方关系，与高度集中的国际组织相比更具生命力和灵活性，但是也存在松散无序、效率低下、建设性成果不足等缺陷。首先，联合议题陷入口号化与空泛化难题，对团结行动的实际问题关注较少。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的每届会议主题内容宽泛且具有较大的重复性，反对资本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坚持社会主义斗争、加强团结等主题被反复提及；霍查派国际组织马列主义政党和组织国际会议（团结和斗争）广泛联合了欧洲、亚洲、非洲、美洲的共产党，但每届会议主题大多着眼于世界范围内的国际形势和无产阶级革命者的任务。现有的联合平台对于国际联合的关键问题，如基础理论的本土化与时代化、持不同路线的共产党之间的关系等，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其次，形式主义问题严重，缺乏对问题的深入讨论。与会政党时常阅读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多采用形式主义和口号式表达，只关注与本国相关的事件，偏离会议主题，使得议题的讨论无法有效开展。塞尔维亚共产党就曾对共产党与工人党国际会议中出现的低质量合作和形式大于本质等问题表达担忧。再次，缺乏有效处理分歧的机制，各党陷入争执拖慢会议进程。参会政党因发展背景不同而有不同观点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有些政党却随意批判其他政党自主探索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发展路线，现有机制难以有效协调政党之间的不同立场和诉求，这必然会对国际联合的效果产生消极影响。加拿大共产党就曾指出各党在意识形态和政治观点上的分歧影响了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的议事进程。最后，会后形成的联合声明和决议也仅仅停留在批判层面，无法指导各党开展实质性的行动，国际团结的企望很难从纸面落实到实践中。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中“参会政党的政治地位提升或衰退与‘国际会议’本身没有必然联系”，共产党联盟-苏联共产党对于被当局禁止活动的乌克兰共产党和哈萨克斯坦共产党也只能表示声援与关切。这些会议的讨论与批评很难影响参会政党的境况，从而导致各党对联合声明的执行力大打折扣。
第四，资产阶级势力打压，政治生存空间收缩。资产阶级政治势力的分化与破坏是共产主义力量至今未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联合的外部原因。首先，资产阶级势力竭力对共产党的联合进行挑拨与破坏，即使是已形成的联合也存在失败的可能。曾因权力和利益斗争激烈的尼共（联合马列）和尼共（毛主义中心）积极反思调整和寻求合作，终于在2018年正式合并为尼泊尔共产党，并顺利执政。但在2021年，在“印度和美国采取的威胁、利诱和分化”策略影响下，加之二者无法解决权力分配、指导思想和国家治理的僵局，又重新恢复到了分裂状态。其次，媒介帝国主义限制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范围与成效。资本主义控制统治秩序的方式已经由政治军事手段向传媒手段转变，作为工具的互联网科技往往会体现出人的意识形态属性，资产阶级通过构建符合资本主义内在逻辑的话语体系促进了“资本主义在意识形态上的统一和同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凭借对传媒技术和数字平台的垄断，在世界范围内阻碍共产主义团结理念的传播，这种隐蔽性的意识形态控制无疑是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所面临的重大挑战。最后，部分共产党驾驭和利用资本主义危机的能力不足，右翼民粹主义势力的趁势崛起严重挤压了共产主义力量的政治生存空间。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不仅提高了共产主义力量的活跃度，也给予右翼民粹主义更大的发展机会，“任何对现有经济秩序、权力体系进行挑战的左翼运动都会遭到右翼势力的强烈打压和分化”。美国共产党、葡萄牙共产党、荷兰新共产党等不断加强理论与实践探索，但受制于党员基础薄弱、政策吸引力不足、缺乏理论创新等问题，难以有效扩大自身影响力。右翼民粹主义政党为了吸引到工人阶级和劳动群体的支持，将阶级议题与民族议题混杂，吸收共产主义政党纲领中的社会正义、消弭贫富差距、平等、团结等价值观，吸引到众多劳动人民的支持。虽然资本主义危机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但是大部分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却没有能力驾驭危机、逆流而上，“民粹主义力量反而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获利者’”。
三、百年大变局下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推进路径
共产党是推动人类解放和文明进步的重要力量，要想实现有效团结，必须锚定共产主义目标不动摇。面对前进道路上的困难，各国共产党需要在平衡联合与自主、坚持求同存异、完善联合机制、扩大联合阵线等方面携手共进、担当作为。
（一）保持联合平台的多边交流性质，正确处理国际联合与自主发展之间的关系
为了推动国际联合的发展，世界共产党需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吸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教训，以史为鉴、立足当下，才能开创未来。冷战结束以来，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从高度集中走向相对分散，要想发展为20世纪那样的大联合局面，任重而道远。大部分共产党对于共产国际的评价渐趋客观，虽然强烈希望加强相互之间的联系与交流，但是普遍认为没有必要形成像第一国际、第二国际、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那样的组织中心。冷战结束后，保加利亚共产党曾于1995年宣布成立“新共产国际”，但仅有三个政党参加，这种照搬过去国际联合经验、套用共产国际组织的做法，明显与国际共运的发展趋势不符。葡萄牙共产党就曾指出，“团结和联合行动必要性的加强并不意味着政治的同质化或共产主义运动的结构化，而是聚集社会变革经验并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努力”，共产党之间“非结构化的兄弟合作”需要考虑革命进程道路的多样化和每个国家的具体情况，不存在革命的统一模式。世界共产党需要正视大变局下非组织化的国际联合方式的合理性与合时代性，在社会演变过程中不断探索新的联合理念。在百年大变局下，得益于联合平台的非结构化合作氛围，各国共产党才能在平等参与的基础上建立较为和谐的党际关系。为推动国际联合平台与机制的健康发展，在现阶段需要保持其多边交流的性质，立足时代发展现实，不可急躁冒进。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表明，正确处理共产党国际联合与自主发展之间的关系十分重要，尊重各国共产党创造性发展具有本国特色、符合本国实际的社会主义理论是实现各国共产党之间真正团结的必要前提。不能片面夸大国际联合的实际作用，俄国十月革命与中国革命的胜利是在原有国际组织分裂或瓦解的情况下取得的，共产党领导下工人运动的成功离不开国际联合的支持，但是自身的独立探索与艰苦斗争才是更具决定性的因素。因此，各国共产党需要摒弃教条主义束缚，尊重其他政党基于各自党情国情所选择的发展道路，灵活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平等自主的前提下探索新的国际联合理念。保加利亚共产党人党中央委员会书记敏乔·敏切夫（Mincho Minchev）指出，只有在具备“明确认定社会主义的标准”和“承认可以有不同模式的社会主义存在”两个条件时，“才能消除共产党人彼此之间进行的‘修正主义’‘机会主义’之类的指责”，各国共产党人才能够实现真正的团结。基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发展而来的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一直处于不断地发展与完善过程中，只有完全抛弃教条主义并随着社会条件和时代特征不断向前推进的国际联合思想，才是有生命力的理论。
（二）避免陷入无谓争论，坚持求同存异精神
国际联合的理论与策略分歧不能靠坐而论道和辩论解决，那只会陷入无休止的争论，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的千变万化已然决定了脱离实践的理论争辩极易陷入教条主义错误，因为“关于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脱离联合实践本身去谈论联合理论对于破解现实难题毫无裨益。希腊共产党批判其他国家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本土化、时代化的探索，经常陷入与其他共产党在社会主义发展的革命性与现代性问题上的争论，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世界共产党的内部凝聚力。教条地套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责其他共产党，在国际联合过程中展开无休止的意识形态争论，只会束缚我们的手脚，拖慢联合的进度。各国共产党要秉持联合为先、合作为要、包容为本的精神，遵循党际关系四项基本原则，即“独立自主、完全平等、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内部事务”，在实践过程中充分尊重其他党基于自身国情党情独立自主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权利，面对理论模式与新主张之间的矛盾，用发展的眼光和实践的拷问去探明真理，实现对话而不对抗、包容而不打压。
各国共产党需要深刻意识到，只有秉持求同存异精神，搁置争议与分歧，才能有效抵御全球性的挑战和右翼民粹主义的颠覆，才能共同推动共产主义国际联合前进的巨轮。恩格斯曾经指出，如果工人运动的目标一致，那么，“所应采取的斗争手段和斗争方法上的不同意见，就不大可能使诚实的人们之间发生原则上的分歧”，“对每一个国家说来，能最快、最有把握地实现目标的策略，就是最好的策略”。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快实现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理想。因此，共产主义力量的国际联合应该是一种相互尊重、开放包容的联合，持有不同观点的各国共产党能够在求同存异中坚守国际联合理念，形成团结斗争合力，不断扩大共产主义的世界影响，不断推进国际共运在大变局下的转型与变革。
（三）完善团结合作机制，提高联合行动执行力
各类联合机制与平台是目前世界各国共产党开展国际联合的关键渠道，但现有的国际联合方式仍不够完善，提高联合机制的运行效率是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范围进一步扩大和发挥更大影响力所必须解决的问题。面对现有联合机制的种种问题，要有针对性地加以解决，确保联合议程顺利开展，改变执行力不足的现状。
首先，确保议题的聚焦与精准。充分酝酿会议主题，设定严格的前置审议程序确定议事边界与重点，有针对性地明确国际与区域层面的关键问题。一方面重点关注当年发生的重大国际事件；另一方面则每年轮流就不同地区、不同共产党所面临的具体问题进行讨论，由该地区政党提案，经工作组讨论通过后确定最终议题。其次，进一步加强会议交流机制建设。避免口号式发言，明确各阶段交流的子议题，会议主办方与工作组按议题对讨论方向进行有效引导，确保联合讨论始终在既定方向上推进。再次，完善分歧处理机制。主办方要向与会政党重申联合目标，警惕教条主义和语言攻击，贯彻民主集中制，执行少数服从多数原则，防止对重要问题出现议而不决的延误现象以及少数政党主导会议决策的非正常现象。最后，增强联合声明的执行力。可以采用由与会共产党轮流担任组织者或由最具影响力的几个政党担任集体领导者的方式，这样既有助于提升联合声明的影响力，也可以避免有实力的单一政党对联合组织的“独裁”。此外，可以将数字信息技术运用到机制运行层面，畅通各政党信息共享渠道，建立联合声明的执行评估指标，完善工作协调机制和决策执行考核机制，加强对联合声明执行效果的监督。
（四）扩大左翼联合阵线，提升社会活动能力
共产主义政党历史使命的践行寓于人类发展的整体运动过程之中，实现整个人类社会摆脱阶级划分和阶级斗争是无产阶级实现“自身的解放”的前提。以国际联合的方式实现崇高使命、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是各国共产党担当时代重任的关键战略，如果力量分散、单打独斗，联合斗争将无法发挥出共产主义的整体力量。在社会主义发展的早期阶段，众多流派同时涌现，包括第一国际和第二国际在内的国际联合组织吸纳了当时的若干流派，正是通过这样的无产阶级广泛联合，马克思主义才得以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才得以不断发展。在新的社会主义发展潮流中，各国共产党只有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在与一切社会主义进步力量建立有效的、广泛的左翼联合阵线和统一战线联盟的基础上，不断加强世界社会主义的政治联合，进而发挥出联合的最大效力，形成对资本主义和右翼民粹主义势力的有效钳制。
以国际联合践行群众史观、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是大变局下各国共产党的重要任务。在全球生产体系和社会结构发生复杂变化的今天，工人阶级因其本身的内部阶层分化而向着非均质化方向发展。中产阶级在科技革命的冲击下也出现了“再无产阶级化”，成为“服务业无产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资本主义统治的普遍不平等造就了无产阶级规模的不断壮大，也为建立更大范围的国际联合阵线奠定了群众基础。阶级认同可以在资本主义的劳动剥削与社会压迫的艰苦生活中产生，也可以在共产党对其进行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共产主义理想的“灌输”中形成。因此，各国共产党需要提升自身的社会活动能力，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凝聚阶级认同，不断加强对无产阶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灌输”，实现无产阶级在思想上和组织上的团结，在世界范围内形成稳固的共产主义力量联盟。
世界共产党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核心力量，考察其国际联合的现实处境与推进路径有利于形成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阶段性特点与发展方向”这一重大人类文明发展问题的判断与认知。面对时代大变局，各国共产党不仅要深刻领悟国际共运的历史经验，还要把握全面复兴共产主义力量的总体要求，不断探寻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可能样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深刻影响着世界社会主义的发展格局，积累的丰富经验值得世界上其他国家共产党学习借鉴，国外共产党也对中国共产党在国际联合中发挥更大作用抱有极大期待。中国共产党在实践中始终为探索人类社会前进方向提供战略引领，提出党际关系四项基本原则、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等，为应对百年大变局下的人类发展难题贡献方案。在世界共产党国际联合的趋势中，我们不仅要发展新型党际关系，务实推动建设性方案的提出和实践问题的探讨，“有针对性地回应国外共产党的疑惑”；还要保持战略定力，认清时代现实，不可陷入大党主义、大国主义的思维怪圈。此外，我们还可以将国际联合中的统一战线联盟和联合行动作为服务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有生力量，实现“在历史前进的逻辑中前进、在时代发展的潮流中发展”，抓住历史和时代的前进逻辑，为中国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贡献力量。
作者：李晴，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2021级博士研究生；臧秀玲，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来源：《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24年第10期
项目：本文系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健全全面从严治党体系研究”（23JZD029）的阶段性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