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斌:难忘那双绿军鞋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789 次 更新时间:2016-10-09 17:43

赵进斌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 ”,全民高唱“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如火如荼的时代,当兵是人生的最高荣耀。因此,能穿上“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绿军装,是那个年代青年们的头等荣耀。


我十八岁的那年,和我一个胡同住着的而且是一个生产队的两个青年都“验”上兵了,消息一传出,给他们俩个人说媳妇的媒人就络绎不绝。并且是第一次“对象”时女方就无限热爱地说出“你要饭俺跟着涮瓢”这样的誓言,可见绿军装的强大时代吸引力。他们俩穿上绿军装走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各自给他们的弟弟寄回一双他们穿过后的草绿色胶军鞋。当他们第一次穿上绿军鞋到生产队里干活时,那绿军鞋耀眼的绿色鞋帮、绿色的鞋带、绿色的胶底极富震憾力、吸引力,这种军用鞋和队里其他青年脚上穿的清一色的手工做的旧黑棉布色不拉叽的布底鞋一比,那个酷劲,简直如鹤立鸡群般,全队的青年都被馋坏了。那时,公社供销社里刚开始有仿造军用胶鞋卖,价格是每双5元左右,虽然这仿造货的颜色明显缺绿偏黄,但七八块钱一双的价格使买得起的人极少,让一天只挣毛多钱工日的大多数青年们只能过过眼瘾。我们一伙青年在眼馋羡慕真绿军鞋和仿造货的同时,盼望几时自己也能穿上双绿胶鞋。我那时更不止一次地想到,几时能穿上双真正的绿胶鞋,也不枉活了这么大。


愿望是行动的动力。我们这伙青年自此日常嘴上虽不说,但找挣钱的门路买供销社仿造胶鞋货穿成为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地强烈动机。但一个整劳力在生产队累死累活的干一年,年底按工分分配后,也还挣不上100元“工农兵”。干一年往生产队里倒找口粮钱的的社员户也不少。况且真能分到手的六七十元钱工钱,一年的开支缺口都等着排队。那时,作为生产队里年富力强推小车挣10分工的整劳力,到临沂去推煤炭是最能挣钱的,推一趟煤炭能挣补贴5块多,但这活儿一般青年干不了,3天来回近300里路程要推着800斤煤炭独轮车一步步地丈量。对于身体比较软弱的我,挣这个钱是想都不要想。事实上整个大队里最早穿仿军用鞋的青年,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去临沂推煤炭挣的结果。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忽然有消息说邻县的供销社收购站收购姜棒(中草药名香附)一斤两毛多钱。我们一听大喜,因这香附我们村西的沙窝地里有的是,当时正值秋末,这香附得到冬季时才能在地里剜出,于是我们平日干活时格外留意哪沙窝地里哪埝香附苗多,准备到冬季时大干一场。


立冬后正当我们准备大干时,大队高音喇叭却下了不准去沙窝地剜香附的通知,原因是乱翻地糟蹋树叶柴禾,并强调如有人违犯被护青员逮着必定重罚。但重“馋”仿军用鞋之下必有勇夫。我们几个人就私下商量准备偷干,白天看好长香附多的埝,或收工后利用护青员吃饭、换班的空档,或早晨、晚上的时候用锨背着筐到事先看好的地方猛剜一气,这样偷干,既要快速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心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常常大汗淋漓。有几次被护青员发现后追得狼狈逃窜屁滚尿流……在这种惊恐状况下,我坚持了两个多月,终于从地里剜出几大筐毛草香附。


剜出的这香附晒干后形状是如黄牛身上的丝毛连结在一起的,大小不一的枣核样几寸长,剜出后,要经过剔净、烧毛、晒干、再搓净毛再晒干的过程。特别是用麦洋烧毛的过程十分小心,既要把香附身上的细毛烧干净,还不能烧焦,只能把麦洋握成把点上火苗后来回晃动烧,看看烧得差不多了,再在风口用手捧起将灰烬杂物扬干净,然后回家再放在簸箕里用布鞋底反复揉搓掉那些细小的毛,直到搓干净为止。这个过程十分辛苦,由于是冬季,阳光弱,晒干时间就长,这过程得近两一个多月的时间,晒干后我用称称了下干净的香附,有30多斤,粗略算了下每斤2角多钱,能卖10元钱左右,看着这些黄黝黝的香附,想想马上就要变换成自己朝思暮想的绿军鞋,顿时一冬天的辛苦化做心底泛起的喜悦。


就在我打算隔天去20里外的供销社去卖掉香附实现自己梦想时,妈在当晚吃饭后叫住了我,吞吞吐吐地看着我说:唉,知道你一冬天为买鞋的事忙得早起晚睡不容易,我这几天就不好意思和你说,你一个大舅的哥要结婚了,前天接了口信,过几天要“送大饭”,可家里没钱啊,想了想,就指望你卖了这个的钱来使,过后妈一定想法还你钱,唉,你就晚穿些日子吧……”


我心里虽不太情愿,但想想“送大饭”是乡下亲戚娶媳妇往来的老规矩,看看妈那有些愧疚的神情,我脑中那些往日在队里干活时,社员们经常说起“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窘境记忆又复活起来,就默默地点了下头。


隔天后,我到18里地外的公社供销社,将一冬辛辛苦苦剜来的香附买了,将在一路上摩挲了多遍只饱了眼福的一张多的“工农兵”恋恋不舍地交给了妈。


妈将这笔欠账牢牢记在心里,年底,她去上海姨家探亲时,首要的要求就是让姨给我买了双上海胶鞋一厂产的“飞跃牌”的纯绿色高帮的41号绿胶鞋鞋。当她从姨家探亲回家拿出给我时,上海产,高帮、纯绿……这双崭新我渴慕已久的散发着新橡胶味的绿胶鞋令我欣喜若狂,我久久没有放下,不时把它放到鼻子底下嗅一下那好嗅的橡胶味,心里一遍遍地说念叨“我可有绿“军用”鞋了!我可有绿“军用”鞋了……


这双上海飞跃牌绿胶鞋,我一穿出去,就博得队里男女老少社员的青睐。毕竟,在那个年代,能穿上上海货的人极少。对这双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绿胶鞋,我穿得极为珍惜,下雨有泥时我舍不得穿,推小车干重活时我舍不得穿,只有在赶集或看戏看电影时我才穿上它亮亮相,赚足眼球。每当不慎穿脏了我就小心翼翼地将它涮干净,一直穿了四五年,这双胶鞋从未出现过开胶、起毛、断裂现象,绿色鞋帮一次次涮得发白,鞋帮破了我要妈给找块绿布给补上,前后共补了四五块补丁,直到鞋帮破得不能再补了,我又将鞋帮撕下,用鞋底做了双打叉袢土凉鞋穿了两年,一直到鞋底磨透了不能再穿了,我才让它光荣退休。


在那物质精神生活都极为匮乏的年代,正是这双来之不易的绿胶鞋,使我懂得了生活的艰难困苦,养成了我至今吃穿节俭的习惯,深切理解了“得到不容易,才明白珍惜”、“没吃过苦,那懂得甜”、“没过清贫日子,那知道什么叫富足”等老人们常说的俗话的内涵。


我清楚记得,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中国鞋业是“飞跃”、“回力”的天下,80年代初青年穿“飞跃”白球鞋就是贵族,每天把鞋擦得很白,穿在脚上走在大街上,赚取路人回头率相当高。爱穿上这种白球鞋,甚至被认为是作风“轻浮”。一个学生,如果在学校里冲大家炫耀他有这几种品牌的球鞋,是会很吸引女生的羡慕目光的。“一双鞋能穿几年,除了底儿有磨损,没有任何污渍和坏的痕迹。”是那时期人们对穿这两种球鞋的评价。


同时代,上海的轻工业产品更是在全国闻名叫响,上海牌手表、蜜蜂牌缝纫机、凤凰牌自行车……都是国人梦寐以求的产品。这既反映了当时人们物资紧缺程度,但也说明了上海货的物美价廉,质量过硬。


改革开放近40年后的今天,10多亿国民日常生活衣食住行早已告别紧缺现象,但这么多年来,上个世纪改革开放之初的国产老名牌产品,不是被外商收购、兼并,就是改为洋名欧式化产品,众多国产货一度成为假冒伪劣的代名词,这种现象至今未有大的改观。媒体上不时报道国人在国外蜂拥抢购各种衣食住行产品的报道,国内各种假冒伪劣产品不时曝光的丑闻,已经让国人失去对国货质量标准的信心。根源在于政风沦丧,国民的人生观、价值观扭曲、堕落,随着广大人民群众消费水平的提高和挑剔,如何尽快打造中国制造品牌,让国产名牌产品恢复名誉,恢复国人对中国制造业产品的认可与信心,是民族复兴之前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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