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申宁:祭祖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443 次 更新时间:2009-05-07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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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申宁 (进入专栏)  

春节,是中国传统的农历新年。按传统的习俗,新年更始,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祭祖。

尊祖是宗法制的首要原则。明代休宁人程一枝说过:“人之生也,本之为祖,统之为宗,散之为族。祖也者,吾身之所自出,尤木之根也。......有根之道,莫先于尊祖。”尊祖方能申述报本返始之心,尽子孙之孝情。

传说祭祖始于神农氏。孟子云:“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在那种淳朴之世,民随水草迁徙,死去的人只能“委之于壑”。那时人们祭祀的是天地而不是祖先。神农氏是中国农业社会的开辟之人,在他的带领下,民由食肉而知播植五谷,由行走游牧而变为居住之国。种植五谷,非历经三季不足以知,相比畜牧之易观成效者不同,非民智大开,不能确信而耐久。中国以农业立国,从此安土重迁,由是人们的生活趋于稳定。祖宗的恩德是不能忘记的,祭祖遂相延而成习俗。

先民既然由游牧转为农耕,其祭祀之物也彰示着这一转变。早先祭祀之物品多为鸡、犬、狗、猪、牛、羊之类,称为“牺牲”。其祭品因时代而有所不同:有虞氏祭首、夏后氏祭心,殷商祭肝,西周以后多用糈。所谓糈,乃是一种用稻米做成的食物。这是那个时代人们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既是最好的东西,祭祀过后便不能将其舍弃;于是这些好东西在祭祀完祖先之后,就被祭祀之人分而食之,吃的理由便是分沾祖先的荫泽,而保一年的平安与丰稔。这种在祖宗灵位前的分食,表达了与祖先在精神上的相往来,也是一种维系血缘关系使之不致松散,而增强彼此间亲切感的方法。这种做法叫做“分胙”。“分胙”是宗族中的大事,亦是族人的一种权利。而“停胙”、“革胙”则相应变成为对族人的一种惩处。宋代以后,许多大的宗族多设有族田,乃全族之公产。祭祀所用之物皆出自族田,不再另由各家分摊。故而祭祖时能否享受“分胙”,不再仅仅是能否接受祖宗福荫的事情,还体现了能否享受全族福利的问题。

早先祭祀乃极为庄重之事,是对祖宗行的大礼。故而祭祀所用之器具皆极为讲究,必合乎礼数,绝不乱来,谓之“备礼”。有虞氏时用泰尊,夏后氏时用山 ,殷商时用鼎,西周以后又多用豆。除了这些陶和铜做的祭器以外,在祭祀之时,人们最多用的还有玉器,如圭、璋、琮、璧之类,以显隆盛之至意。

祭祀之地原不设神祠,不置神像。民祭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林泽等皆率意行之,以天做主,望而祭之。自祭祖始,民由游牧变为农耕,安居有宅,始为先祖营造居所,谓之宗庙、宗祠。依古制:远古之祖,亲友已绝者,祭祀之地谓之祧;部落首领之祖,祭祀之地谓之庙;民之祖,祭祀之地谓之祠。故有宗祧、宗庙、宗祠之称谓。商周之时,天子有七庙,诸侯享五庙,大夫可设三庙,士只可建一庙,庶民无庙,祭于寝。元代理学家吴澄说:“近世人家非有旨不得立庙,祠于家者,止曰祠堂。”俗人之家,祭祖之地,只有祠堂。

在祠堂中主持祭祖的人是宗子和族长。宗子又称主奉、主祭,是以祖宗替身出现的全族最高首脑。安徽桐城噱氏宗谱开篇有言:“欲明宗法,不可不立宗子。宗子既立,则合族之人有所统属”。“宗子者,齐一家之政,千百人之所宗焉,凡冠婚丧祭,举家大事,咸属主理。”在传统上,宗子由血统而定,正所谓“立嫡不立庶”。宗子的副手又称族长。如果说宗子是嫡子继承的话,那麽族长则是由全族公推选举产生,多出于“廉能公正,人望素孚”者。一般说来,宗子是宗族的名誉领袖,宗族的实权掌握的族长的手中。每年的祭祖大事,多由族长亲自操办主持,这也是一年中全族最大的活动,正是族长显示其威风的时机。宗族中的大事,亦多在此时一并决断。

春节的祭祖,本是一种最为热闹非凡而又极为隆重的事情。它表达的是族人对祖宗先民的感戴和尊敬之情,寄托的是对来年平安、吉祥、幸福的乞求。人们用这样一种独特的形式维系着自己本宗本族的亲情及血缘关系,以使大家在与自然和社会的斗争中能够团结一心,和衷共济,赢得胜利。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使这一习俗伴随着宗法制度的延续,维持了近三千年的时间。

近代以降,西风东渐,宗法制度处于解体之中,祭祖的习俗亦渐式微。科学作为一种武器,不仅彻底摧毁了中国数千年的传统文化,而且也改变了国人的思维方式,人们不再依靠群体的力量而提倡个人奋斗;不再看重宗族的作用而强调社会的管理。时代确实是前进了,从祭祖习俗的淡化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但个人奋斗与社会管理本是一对矛盾,它不同于强调群体性与宗族作用那样协调一致,能否处理好这些矛盾,是今天上帝对人类的考验。那些上帝所造的人,与中国先民神农氏的子孙,本不是同根生,能否相融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更不消说还有更多的人特别是一些老人,他们非常怀念过去的日子,顽固地将这一习俗坚持下来,宗族不能办,就在家中祭。向西方学习是近代以来国人做出的最大选择,无论如何,我们在百多年的时段中已经迈出了这沉重的一步。神农氏的诸多子孙,同时在演绎着邯郸学步的故事。他们都希翼着由祖宗的荫泽中挣扎出来,投入“上帝”的怀抱。现在人们已不再祭祖,但记忆中新年祭祖时留下的快乐还是要的,于是“分胙”变成了过年的大嚼,祭祖的虔诚心态被发财的狂热乞盼所淹没。人们在经济主宰一切的社会中与时俱进,文化与传统成为被踢开的绊脚石,这真正是一个数典忘祖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祭祖”的话题已显得十足的生疏、隔膜,它作为一种习俗,已渐由社会的大舞台转移到了个别学人的小书台上。我们今天来谈“祭祖”,除了能介绍一些历史的常识外,还能说出什么呢?祭祖已成为历史,一种正在消失的历史记忆,它是群山远谷中淡淡散开的晨雾,它是留存于学人心头浓浓不化的情愁。祭祖,难道我们还需要祭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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