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禹僧:上帝存在的证明

——讲演记录稿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1335 次 更新时间:2013-10-17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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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禹僧  


 零、导言:人类思维的超循环运动

同学们,上帝观念关乎人类整个思维历史的超循环运动,首先我要说明超循环运动的意义。

不妨先以我自己现身说法。当我第一次踏进母校校门到我现在坐在诸位面前,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一年。我踏入学校,到我再次进入学校,是一个超循环,超循环分两部分:超越性与循环性。循环性表现在,当初踏入的我与现在这里的我是同一个人;超越性在于,当我第二次踏入,无论学校还是我自己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是的,超越性意味着变化的积极性,学校变得越来越发达了,而我的思想也有了一定的进步。那么我不是也同时变老吗?是的,但这又是另一个超循环系统了,因为我的女儿又到大学里学习,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超循环,她思想的发展肯定有超越我之处。

如果我们认真的打量世界,就不难发现世界无处不是超循环运动,小到我们身体的血液循环运动,大到地球上的江河湖海水分子运动,以及行星围绕恒星的转动、恒星围绕更大质量中心的转动,都是超循环运动,宇宙中从微小的结构到巨大的结构的运动——总之宇宙历史运动包括人类历史运动都是超循环运动结构。

当我们理解了超循环运动的意义,我们就不难发现我们人类的思维运动如形而上学与自然科学二者此起彼伏的发展也是一种超循环运动。我们知道古希腊诗人荷马有两篇史诗,第一篇是《伊利亚特》,第二篇是《奥德赛》,第一篇史诗叙述了阿凯亚人远征特洛伊最终使特洛伊城沦陷的历史,第二篇史诗则叙事了阿凯亚英雄奥德修斯从特洛伊返回故乡的历程。从出发到返回故乡这是一个超循环,因为奥德修斯和世界在二十年中都发生了变化,而我们人类的思维历史——正如谢林所说——也可概括为这样的超循环运动。

当我们人类思想萌发的时候,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总是以自我心灵世界来看待外部世界,神的观念、上帝的观念,其实就是把世界看做一个由巨人创造和支配的世界。之后随着我们人类好奇心的加剧,更希望到世界的深广之处看个究竟,就好比一个青年一旦长大就愿意离开故乡而远游,人类精神在成熟后以为心灵之外隐藏着更为新奇的东西,所谓发现自然奥秘就是在纷繁的物质运动中找到它们所蕴涵的数学法则,以为数学是比心灵更高的真理。然而当人类的思维深入世界的内部,就发现自己钻研得越深就越来越回到了心灵的家园,即人类在宇宙中重新看到了心灵。而此时在人类心目中的上帝已经不是当初外在的巨人,而是内在于宇宙自身的超越精神了。

也就是说,人类的学说开始的时候是形而上学,把自然万物看做客观心灵的外化——万物莫不为神灵所主宰,可是自然科学的发展逐渐否定了心灵论,而把形而上学看做是一种必须消除的障碍,认为数学-形式逻辑才是世界的主宰。但是接下来,人类的自然科学越是深入世界的内部就越是发现——不是远离了心灵、而是接近了心灵。牛顿力学之后,相对论与量子力学产生,运动的相对性与量子运动的非完全确定性使人类逐渐看到了自由的端倪,原来自由不仅存在于我们自身,还存在于宇宙中,而自由的本质就是精神;当然也可以说,精神的本质是自由,自由与精神互为本质,二者具有同一性。

人类从对宇宙局部研究而上升到整体,发现宇宙整体非完全全息性地浓缩在生物体中,或者说生物体非完全全息性影射了宇宙整体,于是人类从物理学进入到生物学。相对于物质世界蕴涵的自由,一只青蛙的跳动或蚂蚁的爬行在短时间内表现出的自由更为显著。

在生物世界的研究中,就同体积而言,人类发现了人脑是宇宙中最复杂的存在,为什么是同体积?因为人脑相对于同体积的石头固然是复杂、相对于一座山丘也是如此,但相对于一个星体是否更复杂——却是一个问题,而人脑肯定不如宇宙整体复杂。于是人类就想知道人类大脑结构何以从宇宙中发生,以及人脑是何以产生思维的。

既然星空中星体属于宇宙,而我们的大脑当然也属于宇宙,而就近似体积而论——我们的大脑是比星空中的任何物体更复杂的存在者,研究宇宙还有什么比研究我们的大脑更好的标本呢!对人脑的研究也就是对宇宙的研究,而探究我们大脑的思维也就重新达到了形而上学。思维反思思维——即我们以精神性看待宇宙,即把宇宙看做精神性存在者,才达到了对宇宙的本真理解。因为我们的大脑作为思维体既然产生于宇宙中,它就必定与宇宙结构具有同一性。如果认为人脑有思维,而反倒创造人脑的宇宙没有思维,这显然是一种天人分离的悖谬世界观。不难发现,人类越是深入宇宙的深处就越发现宇宙与我们思维具有同一性。

由此可见,从形而上学到自然科学,再从自然科学到形而上学,人类的思维运动画了一个圆圈,当然不是闭合的圆圈,因为人类思维在此循环中发展了,此为超循环运动的超越性之所在。人类思维的这种超循环运动可以概括为从逻各斯(logos)到逻辑斯蒂(logic)再回到逻各斯(logos)的过程。逻各斯的本质是心灵逻辑,而逻辑斯蒂的本质是演算。自然科学当然是心灵逻辑的产物,但就自然科学本身来说,它是没有心灵的,——它视心灵为无物,自然科学本身天生地潜在着唯物主义。思维的这个超循环运动过程同时也是人类的上帝观念的超循环运动过程,即人类开始信仰上帝存在,之后否定上帝的存在,再之后重新肯定上帝存在。可以肯定,只要人类继续生存于宇宙中,这种对上帝观念的肯定-否定-再肯定之超循环运动还会不断上演。

今天我拟讲述的三个问题也便是人类思维历史的超循环运动,这个超循环运动的运动环节也可以说是三个历史阶段:1、上帝观念的缘起;2、上帝存在的证明以及康德对此证明的否定;3、我们今日在超越康德意义上证明上帝之存在。我们重点放在第二个问题与第三个问题。

一、上帝观念的缘起

 1、溯源

我们知道,人类历史经历了采集-狩猎时代,之后过渡到农业-畜牧业时代,再之后是现代工业-信息化时代。在此三阶段中,采集-狩猎时代最为漫长,而农业-畜牧业时代是晚近的事,农耕时代至多不会超过一万年,而人类文明的兴起大约是最近五六千年,所谓人类文明就是人类以其发明的文字来记录自己的历史。

那么上帝观念是何时兴起的?文字形成之前的几万年,人类的智力已经和我们现代人相若,因此我们推想,神观念的萌发应该早于文字的产生,但既然文字没有记录文字产生前的历史,或只记录了文字产生前的很短的历史,我们要具体追溯神观念的产生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我们可以推测在史前史的时期,图腾崇拜作为神观念的萌发阶段与人格神观念还相距甚远,万物有灵的观念也是模糊的。只有在人类文明发生之后,神的观念才逐渐清晰起来。

那么不同地区的人类何以不约而同地萌发客观灵魂即神观念呢?我们说,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之间的区别是逐渐形成的,动物没有神的观念,人类远古祖先也没有。随着人类智力的发展,他们有了一种要解释世界的欲望,正如一个婴儿长到足够的年龄总要追问自己何所从来,我们人类的祖先也疑问宇宙何所从来、人类何所从来。人类个体的成长历史实际上超越性重演了人类的进化历史,一个少年的疑问也就反映了我们祖先的疑问。

对这种疑问做出明确回答——只有在人类文明充分发展之后才可能。我们知道人类的最早文明都是大河文明,因为要从采集-狩猎时代过渡到畜牧业-农业时代,最主要的条件——是充足的水源和辽阔的平原。在人类历史上有这样几个文明区域,首先是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这里苏美尔人产生了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就目前考古挖掘的材料,苏美尔人最早发明了文字,后来巴比伦人在这块土地上又产生了巴比伦文明。在非洲的尼罗河流域产生了古埃及文明;在印度河流域和恒河流域产生了古印度文明,在亚洲的黄河与长江流域产生了中国文明。为了解释世界的由来、人类的由来,这四个最古老的文明区域都产生了自己的创世神话。后来的古希腊作为海洋文明通过吸收古埃及文明也产生了自己发达的神话系统

神话在今人目为文学,但在神话发生之初,先民却是认为神话中的神的创造真实地解释了宇宙与人类发生。如中国的盘古开天地神话、女娲摶土造人的神话;希腊人的宙斯作为宇宙之王统治世界的神话等等。

2、一神教的兴起到中世纪宗教神学

我们说,大河文明几乎在同一个历史时期发明了自己的创世神话,他们对神明的敬畏也必然影响到自己的行为。但神话时代还不能说是宗教时代,神话时代人对神的敬畏只能说是宗教时代的起始阶段。我们看在古希腊神话中,神明虽然有着超人的大能,但他们的嫉妒心、他们的情欲、贪婪,与人类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血缘关系与姻亲关系也与人类一致。因此神话时代人类对神的敬畏还没有与人类的道德理想完全统一起来。

人类文明的曙光固然主要是从四个地区的大河平原升起的,但这只是大而化之的说法,而实际上,还有其他许多文明区域。在中东的约旦河迦南一带,也就是今日中东的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区,约公元前两千年兴起了一个弱小的民族:希伯来民族或叫以色列民族。这个民族以顽强的毅力把自己民族与其他民族区别开来,他们的文明兴起了影响世界的一神教。我们说严格意义上的有神论宗教是从以色列民族兴起的。以色列人心目中的上帝在开始的时候依然有着人格神的弱点,但随着以色列民族精神的发展,逐渐淘汰了耶和华神的野蛮暴戾,而有了理性的光辉。首先表现在《旧约》中,《摩西五经》作为法律乃是摩西在西奈山聆听耶和华教诲所得,人类的道德第一次建立在自己的上帝信仰之上。

尤其公元一世纪的时候,以色列民族产生了一位影响全人类的历史人物——耶稣,耶稣把人间的国与上帝的国区别开来,即把人类的世俗世界与精神世界区别开来。耶稣没有世俗的雄心,他所谓的以色列人的王不是现实政治的统治者,而是人类精神的统治者。后来耶稣的死与三日后复活的传奇故事加深了耶稣生前所传宗教的影响力,他的那个很小的教派迅速在更大的人群传播,后来到达了欧洲的罗马帝国。此后基督宗教上帝观念极大地影响了欧洲文明的进程。

发源于以色列的一神教最具有宗教的精神性,表现在宗教对于人类个体行为的作用,即一神教要求信仰者将对神的信仰贯彻到自己的生活中。

然而这种一神教只强调上帝对人类世界的统治,那么上帝是否也统治自然世界呢?他是如何统治自然世界的?追问上帝对自然世界的内在统治——这不是以色列民族的精神气质,以色列并不是一个善于哲学思考的民族,理性分析不是他们的精神气质。

但是古希腊民族则不然,他们有十分强大的理性分析能力,或者说,哲学是他们最擅长的。随着基督教传入欧洲,来自以色列的一神教与源自古希腊的哲学在欧洲发生了碰撞。开始是世俗世界的碰撞,碰撞首先表现为冲突,基督徒烧毁世俗经典,以及欧洲人对基督教的抵制乃至对基督徒的杀戮。但不久之后这种碰撞导致了融合,希伯来的上帝信仰与古希腊的哲学发生了融合。所以现代历史学家一般都以为欧洲文明的源头是“两希”,一个是希腊,另一个是希伯来。

古希腊理性精神是希伯来民族所缺乏的,欧洲人遂欲以自己所继承的古希腊哲学——尤其是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的哲学重新解释基督教,同时以上帝信仰审视古希腊哲学,这便是中世纪宗教神学。人们以前以为中世纪是黑暗时代,其实它是欧洲精神酝酿自己的时代。在这一时期,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融入欧洲人的上帝观念,“上帝”与“世界的本原”的意义联系起来。亚里士多德哲学反映了古希腊人理性精神,而来自以色列的基督宗教其本质是对一神的信仰,而把理性与信仰调合起来,是基督教神学家要达到的目的。

追问世界的最终原因,是古希腊人的哲学问题。对于此问题希腊人有不同的见解,如泰勒斯的水本原论,赫拉克利特的火本原论,最后发展出柏拉图的理念本原论。柏拉图认为任何事物作为概念都有自己的理性概念即理念,这个理念先于万物存在而构成了万物的理想,进而推动万物的发展。柏拉图认为每个事物都有自己的理念,但他并没有指出最高的理念是什么?而希伯来人的一神教传入欧洲,正好可以连接柏拉图的理念论,即上帝是最高的理念。

中世纪宗教神学家实际上已经超越了一般基督教徒对于上帝的理解。基督徒们认为,上帝是耶和华神,他在人间有自己的独生子耶稣基督。基督教神学虽然为了圆融信众的信仰,也有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说,但基督教神学的最大贡献是通过证明上帝的存在加深了人类对世界的理解,上帝存在的证明远远超越了一般基督徒的所谓见证。


二、上帝存在的证明及康德对上帝存在证明的否定

1、中世纪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的上帝存在证明

如果上帝就是耶稣基督,显然就无须证明上帝的存在,加利利人耶稣的门徒们的言论就是证据,即《新约》就是证据。但欧洲中世纪宗教神学家的上帝证明,实际上是对世界具有统一性的证明,对上帝的一神崇拜如果是正信,那么就意味着世界是按着上帝的统一思路而展开的,人类当然也就可以从世界结构所蕴涵的统一性思路来领悟上帝的存在。我们看十三世纪的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的五种证明涉及到人类对宇宙整体结构的认识,对上帝的理解也就是对世界的理解,把上帝与宇宙历史联系起来,这是希伯来文明与古希腊文明相互交会后的成果,没有这个成果,我们敢于说欧洲也就不可能有文艺复兴运动,也就不可能有自然科学的发展。

托马斯·阿奎那关于上帝存在的五种证明是:上帝是第一推动者;上帝是最初动力因;上帝是使一切获得必然者;上帝是最本真的存在者;上帝是世界秩序的统领者。总之上帝不仅创造世界,而且统治世界。

我们说,托马斯·阿奎那的上帝证明不在于他的证明是否严格(是否符合康德意义上的证明),而在于他赋予了上帝的意义超越了原始基督教的意义,他把上帝观念与宇宙联系起来,他把一神论宗教的唯一性与宇宙理法的统一性联系起来,这是希伯来人缺乏的观念,甚至也是在古希腊人尚未发达的观念。

我们现代人反观宇宙的产生与人类的发生,经常听到那些缺乏深思的人总是说,达尔文的进化论已经否证了上帝的存在,人类不是上帝创造的,而是进化而来的。而按照托马斯·阿奎那的上帝意义,宇宙历史的进化包括人类在地球上的进化其动力因就是上帝,达尔文对于生物与人类进化的描述不仅没有证伪上帝、而是证明了上帝,因为地球上发生进化既来自绝对精神的推动,那么就应该说生物进化论表明了上帝是以生物进化历史实现了对人类的创造。

托马斯·阿奎那等宗教神学家所理解的上帝当然不是任何具体的人,不是加利利人耶稣,上帝是纯粹的精神,不在时空中存在,或者说上帝是以不在时空中存在的方式存在于时空中,即上帝以宇宙历史显现他的精神性。我们现代人知道,我们所居住的宇宙可能是无数无限超循环宇宙序列中的一分子,就像我们地球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一样。上帝是“全部宇宙集合”的精神,反过来说,宇宙的历史性-目的性-精神性发展说明上帝的存在。人类正是在认识世界中认识了上帝,又在认识上帝中认识了世界和人本身。

近代中国人曾以为宗教神学与自然科学是截然对立的,二者势不两立;其实从欧洲人的精神发展来说,二者的对立性固然是存在的,但这种对立性导致了二者的相互激励,自然科学是在否定形而上学中发展起来的,而科学的发展又反过来加深了人类对上帝的理解。形而上学与自然科学——二者此消彼长构成了人类思维历史的超循环运动。

2、文艺复兴后自然科学的兴起,牛顿力学及其导致的人类世界观的变化。

对上帝存在证明之最初的否定环节,就是康德根据自然科学的成果对上帝存在证明的否定。为了说明康德的牛顿力学背景,我们需要首先论述自然科学在欧洲中世纪以后的发展。

我们知道,古希腊文化与基督教结合导致了欧洲在中世纪之后的文艺复兴运动。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在复兴古希腊文学艺术的基础上结合基督教神学创造了新时代的文学艺术,同时在复兴古希腊人哲学与科学的基础上结合基督教神学创造了新时代的哲学与自然科学。

一般以为牛顿(1643~1727)不属于文艺复兴时代的人物,但可以说牛顿力学是文艺复兴运动的成果,文艺复兴运动产生的哥白尼日心说、开普勒三定律、伽利略力学是牛顿力学的前奏。文艺复兴后,古典自然科学的最大成果是牛顿力学,牛顿是古典科学的总结者、集大成者。古希腊人毕达哥拉斯以为宇宙的旋律为数学谱写,但只是一种形而上学理念论,而牛顿将这种理念论表达为具体的数学方程,他把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石头的运动用同一个方程表达,表达的优美让牛顿时代的人耳目一新。宇宙就好比由一系列齿轮所组装的无比精确的钟表,以牛顿力学方程分毫不差地运转,牛顿力学告诉人类,宇宙的结构是一架巨大的精确运转的机器。

我们知道,牛顿是上帝信仰者,他要以自己的自然科学表明上帝创造世界的伟大,他深知自己机械宇宙模型的限度,他说造成宇宙机械运动的原因绝不是机械的。这与庄子的“物物者非物”(使物质成为物质的绝非物质存在)颇为一致。我们说,一个机械宇宙是无法解释自身是何以发生的,它必须从来如此且永远如此,也就无须第一推动,所以牛顿设想上帝的第一推动与他的机械宇宙模型是矛盾的。他可能没有想到,一个机械世界由于无法说明自身何以形成属于非历史性宇宙即属于不可能的宇宙,因此他的宇宙模型是错误的。

但拉普拉斯却发挥牛顿力学而形成一种完全决定论的世界观。他认为如果我们知道任意时刻的宇宙初始条件,那么对于任意时刻的过去或任意时刻的未来都可以牛顿力学计算出来,人们称此为拉普拉斯决定论或拉普拉斯主义。我们知道,即使到了现代,那些对自然科学知识不多,却崇拜自然科学的人恐怕都是一定程度的拉普拉斯主义者。


2、笛卡尔、斯宾诺莎欲将形而上学改造为科学的努力。

自然科学的发展与形而上学的演绎具有一定的对应性,比牛顿稍早的法国哲学家笛卡尔(1596~1650)在总结中世纪奥古斯丁、安瑟伦、托马斯·阿奎那的上帝证明的基础上,企图以自然科学的、几何学的逻辑明确性证明上帝存在。他证明的基本思想是,人类精神是不圆满的,必定有一个圆满的精神作为人类精神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上帝。

显然,笛卡尔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以几何学的严密证明上帝存在。我们再看笛卡尔那句有名的关于人对自我存在的证明:“我思想、我怀疑,故我存在”,当然也不是几何学方法的证明。他希望淘汰一切虚假不真的游辞,把信仰建立在坚实的理性基础上,这的确具有划时代意义。但形而上学问题以自然科学方法证明——这却是不可能的。如斯宾诺莎那些所谓用几何学方法所证明的形而上学问题都是貌似几何学方法,而没有几何学证明的意义。我们知道,后来康德的批判哲学表明,以自然科学的经验论加逻辑推理的方法是不可能证明上帝存在的。

3、康德对于上帝存在证明的批判——人不可能以思辨理性证明上帝的存在

德国哲学家康德(1724~1804)的批判哲学其自然科学背景是牛顿力学。康德看到了牛顿力学的严格性,牛顿的逻辑系统建立在经验观测与逻辑推理之上。康德又反观形而上学,他发现自从人类有了形而上学以来,虽然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时代乃至在中世纪宗教神学时代曾享有崇高的地位,可是如今,在牛顿力学的光芒下,形而上学如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显得贫穷而可怜。康德问,形而上学自从建立以来可有一条靠得住的真理吗?康德总结中世纪奥古斯丁、安瑟伦、托马斯·阿奎那、笛卡尔、斯宾诺莎的上帝存在证明,发现他们绝不是牛顿力学意义上的证明,他们并没有如牛顿力学证明物理学定律那样证明上帝的存在。

我们知道,所谓形而上学就是研究超越形体之上的存在的学说,超越形体之上的存在是什么?当然是精神。形而上学即精神哲学,虽然某些形而上学是通过批判那种认为超越物质之上的客观精神的存在而建立自己的学说的。总之一切形而上学都是关乎超越形体之上的精神的,不管对客观精神采取肯定还是否定的态度。康德问,形而上学可能吗?他的意思是:形而上学成为牛顿那样的、严格确定性的学说可能吗?只有形而上学成为科学是可能的,才谈得上以思辨理性证明上帝的存在。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他首先追问自然科学是何以可能的?

自然科学何以可能?我们从康德的论述中不难看出,康德对此问题的分析处处以牛顿力学为自然科学的标本。首先是三维空间,康德问:何以是三维空间、而不是更多维空间?他认为这不是知识论能回答的问题,因为这是知识论的基础,空间三维的判断不是后天综合而来,而是先于经验的判断。康德把“空间是三维的”判断称作先天综合判断。有了空间三维,加上时间维,是四维时空。

接下来是后天的综合判断,比如我们看到两个物体,判断甲物体重于乙物体,怎么得来,称量即经验得来,康德把此种基于经验的判断称为综合判断,我们从甲物体分析不出它重于乙物体,而必须靠经验。综合判断之外是分析判断,什么是分析判断?比如在“父亲是男人”判断句中,“父亲”概念本身就包含着男人的意义。有了判断然后就是推理,而推理就是一系列综合判断与分析判断的连接,这种连接方法必须符合形式逻辑原则,最关键一条是不矛盾律,如a>b与a

我们看自然科学虽然部门甚多,但就思维方法而言,都不外经验、判断、推理三者。正由于人类自然科学建立在经验基础上,推理时又严守形式逻辑规则,所以人类知识系统如牛顿力学是人人可学习,人人可检验,是明确的、牢固的。

再看形而上学如何呢?上帝就是绝对精神,即认为在人我之外有一个超越的心灵存在。然而形而上学一开始就不是基于经验,而是基于信仰。上帝这个最大的理性概念是不可经验的,“上帝”观念的建立是人类基于宇宙全体做出的判断,但宇宙全体谁能经验呢?我们的经验都是在宇宙内部,任何经验的确都关诸宇宙全体,但“宇宙全体”超越了人类经验的可能,任何人乃至全人类的经验的和也达不到对宇宙全体的经验。“宇宙全体”不仅包括过去、现在,还包括未来,人类作为有限的存在者不具有经验宇宙全体的可能性。既然不能经验宇宙全体,我们又怎么能有关于宇宙整体是否具有精神性的经验判断呢!

有人说,人类是有理性的动物,能够通过有限的经验而达到全体。康德说,那好,那人类过去对于宇宙全体所形成的可靠判断是什么呢?有人回答说——宇宙是无限的。那么“宇宙是无限的”是确切知识吗?康德说——不是。为什么?与“宇宙是无限的”判断相对应,还可以有“宇宙是有限的”判断。为什么会有两种相反的判断?因为你这是根据有限的经验而无限地上升的结果,这种上升就必然带来两个相互矛盾的判断,康德将此叫做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对于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理性法庭能够像对经验判断那样做出孰是孰非的裁决吗?某人说甲物重于乙物;另一人说,乙物重于甲物。好,我们称量一下,最后结果是明确的,或者二者必有其一为重,或者两者重量相等,没有另外的答案。对于这种理性基于经验的裁决,两个人都不会有异议。

然而关于宇宙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两个对立判断,理性却无法裁决。甲说,一个运动原因必然在于另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又有三个原因,等等,以至无穷地推导下去,没有最终的原因,所以宇宙是无限的。乙说,一切运动都有其原因,必有一个最初的原因,在此原因之前没有原因,那就是宇宙的开始,所以宇宙是有限的。由于我们无法经验全部宇宙,原因是否可无限地追溯,理性无法裁决。

当然康德时代没有现代的宇宙大爆炸理论,不过即使现代宇宙学,关于宇宙有限与无限仍然存在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何以故?我们人类所居住的宇宙固然是有开始的,但如果它有始无终,则宇宙也是无限的,此其一。其二,如果我们所居宇宙是有始有终的,但我们宇宙毁灭后还可能重新发生,而我们所居宇宙可能来自于之前另一重宇宙的毁灭,在这些宇宙之间可能存在因果关系,于是便构成了无限超循环宇宙序列;而在此超循环宇宙序列之外,还可能有更多超循环宇宙序列。总之“全部宇宙集合”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仍然是我们无法通过有限经验而最终能获得结论的问题。

此外康德还列举了其他几组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如宇宙是无限可分的,宇宙是有限可分的;世界是必然的、世界不是必然的等等 1。

基于上述,康德实际上认为,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是不可能的,而“上帝存在证明”属于形容上学问题,人也就不可能像证明物理学定律那样证明上帝的存在。即人类无法通过思辨理性证明上帝的存在,既往的上帝存在证明都不外乎本体论、宇宙论、自然神论三种,这三种都没有建立在如自然科学那样以坚实的经验为基础、以严密的形式逻辑为工具的推理之上。也就是说,上帝既然关乎宇宙整体——只有获得宇宙整体的经验才可能获得宇宙是否拥有精神的判断,而宇宙整体是无法经验的,如果根据有限的经验而无限上升理念论,必然有两种相互背反的理念论:上帝是存在的;上帝是不存在的。由于没有经验作为理念论的基础,两种理念论的二律背反无法诉诸理性法庭判定孰是孰非。

关于人类不可能以思辨理性证明上帝存在的论述,康德写在了他的《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康德把人类理性划分为三:实践理性、思辨理性、审美理性。《纯粹理性批判》就对应他对人类思辨理性的批判;此外,康德写了《判断力批判》与《实践理性批判》两本书,分别对应他对人类审美理性与实践理性的批判。

需要注意的是,在《实践理性批判》中,康德说,人类思辨理性虽然无法证明上帝存在,但是实践理性需要上帝。何以故?因为人类道德是普遍的,上帝信仰必须成为人类道德与法律的基础,否则如果人类任意地制定法律,那么世界将蹈入混乱。比如《摩西五经》第一条“不许杀人”,就建立在人类的生命乃上帝赋予的信仰之上,因此不可为他人随意剥夺。如果认为上帝不存在,人群按自己的方式任意制定法律,比如制定杀人无罪的法律,或者那些自认为自己先天优越的人制定杀灭所谓低劣人种或低劣阶级的法律,那么世界将罪恶滔天。因此基于实践理性的要求,康德说:上帝必须存在。

其实康德的这种实践理性论颇为勉强,如果上帝仅仅是悬设-假设,是一个用来让人类安于传统道德律条的借口,或所谓终极关怀的美丽谎言,那是站不住脚的。所以诗人海涅写了一段话讽刺康德,那意思是说,康德进入天国杀死了上帝,可是回头看到自己的仆人老温德满眼泪水,为了安慰自己的仆人,康德就在《实践理性批判》中让上帝复活了。

我们说人类的理性是一个统一体。然而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的确与《实践理性批判》存在矛盾,如果实践理性离开上帝则陷入紊乱——上帝信仰是人类道德与法律的基础,那么上帝的存在一定能够为我们的综合理性所证明,只是我们对于上帝存在的证明无须拘泥于自然科学意义上的证明,虽然这种证明正建立在自然科学的广泛发现之上。

三、我们今日在超越康德意义上证明上帝之存在


一切存在皆不存在思辨理性意义上的证明

我们首先需要说明的是,其实一切存在皆不能获得思辨理性的证明。

康德说,人类无法用思辨理性证明上帝的存在。我们说,的确如此,人的确无法像自然科学证明科学定理那样证明上帝存在。但我们反问康德,那么你是否认为一切存在者只有被思辨理性证明其存在才说明其存在呢?康德已经死了,当然不会回答我们。我们说,其实一切存在都不可能为我们的思辨理性证明其存在。我们的感官看到时空中的存在物如:月亮、星辰、草木、山石等等,我们说它们存在,然而我们的思辨理性何以能证明其存在呢?不可能证明。因为一切存在皆不存在思辨理性证明的可能性,我们不可能像证明三角形内角和是一个平角那样证明一切存在物的存在。

自然科学并不是证明任何时空中的存在物的存在,而是以存在物的存在为前提。所以牛顿力学中并没有物体存在的证明,任何物理学书籍中也没有关于存在物的证明。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也没有追问引力的原因是什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然也没有追问物质-能量运动畸变时空的原因是什么。人们也不要求物理学证明存在物的存在或追问引力的原因,人类认为自己感官感觉就是真实的,无须证明其存在。因此自然科学实际上是以信念为基础的,这个信念就是人类认为自己的感官感觉是真实的;如果认为感官所见不真,那么任何自然科学就都不能成立了。

即使抛开物质存在证明不论,我们说,任何自然科学的逻辑系统也是不可能完全逻辑自洽的,我们知道几何学有其公理系统,所谓公理就是人类理性普遍认可、但无须逻辑证明的判断。那么随着人类思维的发展,几何学公理作为几何学的逻辑“瑕疵”是否可以消除?回答是——不可能,因为公理是几何学基础,正如大厦不可能没有地基而能存在,几何学不可能没有公理系统。我们知道逻辑学家哥德尔发现了不完备定理:即任何数学或逻辑系统都有着既不可能被证实也不可能被证伪的问题。可见逻辑主义幻想的“逻辑金刚”是没有的,任何逻辑系统都有其非逻辑的“阿基里斯之踵”。

这意味着科学证明具有相对性,自然科学并不因为自身的逻辑系统而成为最高;相反逻辑系统只能一定程度地模拟超循环运动的循环部分、而无法企及超循环运动的超越性部分,因此是低级的,因为只有超越性才反映了宇宙的本质,我们能说明,全部自然科学的形式逻辑系统都忽略了宇宙历史运动的本质(注意,我这里是一个全称判断)。

在超越康德意义上的上帝存在证明——宇宙历史显现出的精神性

现在,我们终于达到了最后的问题,就是我们可以在超越康德的意义上证明上帝的存在。

首先,我们还得诘问康德,他在自己的《纯粹理性批判》中,是否证明了人类理性的存在呢?显然没有。如果有人否定人类理性的存在,康德如何证明人的自我精神存在进而证明人类理性存在呢?我们由此也可以批判康德,你为何在没有证明人类理性存在的时候就对人类理性进行了批判呢?

显然,在康德的意识中,人的自我精神是不证自明的。当然我们也认同这一点,关于人类理性的存在,人类不可能获得思辨理性的证明。我们说,存在分为时空中存在与非时空中存在——即物质的存在与精神的存在,而任何存在都不存在科学证明的可能性。所以结论是,既然人类无法以科学逻辑证明自我精神的存在、而人类自我精神是存在的,那么人类思辨理性不可能证明上帝的存在也就并不意味着上帝不存在。

那么如此说来,既然一切存在都不可能为思辨理性所证明,是否意味着人类幻想的事物与感官感觉的事物没有任何区别呢?当然不是,自我精神虽然不能够被自我思辨理性所证明其存在,但关于自我的存在——任何人都不否定,否则就会遁入虚无主义,人类的任何说辞都变得无意义了。实际上,我们所谓超越康德意义上帝存在证明,出发点必须是——承认自我精神存在,自我精神是存在的——注意!这是我们证明上帝存在的基石。

我们说上帝的存在虽然不可为思辨理性所证明,但我们思辨理性对于宇宙的认识关乎上帝存在的证明。超越康德意义上的上帝存在证明当然不是逻辑理性的证明,而是我们从自我精神出发,犹如法庭上的作证——人类以自我精神的存在而作证:上帝存在。即笛卡尔的证明是有意义的:人类精神既然发源于宇宙,而人类是不完满的精神,人类必定原因于一个比人类精神更完满的精神,这个完满的客观精神就是——上帝。

但是——我们假设——此时有一个人举手说:我也可以证明说,鬼魂存在。我的朋友若干年前死了,但我昨天亲眼看到他在他居住过的房间出没,因此我证明了鬼魂是存在的。

那么人类以自我精神存在而证明上帝的存在是否与那些宣称看见鬼魂的人作证说鬼魂存在一样呢?我们说,鬼魂的证明经不住理性的起码检验,比如那鬼魂是否人人能见?是否准时出没?我们敢于说,一切关于看见鬼魂的说辞最终可以分析出——都是出于幻觉,就像我们理智清醒的时候回顾我们的梦境而认定其为幻觉一样。

但我们证明上帝的存在则是从我们所居住的现象世界出发的,我们固然看不见宇宙整体,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宇宙整体的部分,但如果这些部分是自组织结构,它就具有对宇宙整体这个最大的自组织结构的非完全全息性影射,而我们人类个体自身对宇宙整体非完全全息性影射的程度是最高的,我们从自身具有精神性出发而得出宇宙具有精神性就绝不同于某人说他看到了鬼魂。从宇宙中的有限存在者上升到宇宙整体精神性的认识——这种认识是我们理性清醒时作出的,因此绝不同于幻觉。我们说,世界的物质运动所反映的是绝对精神,宇宙历史是绝对精神的意识流,上帝存在的证明建立在我们对宇宙整体结构的理解之上。

当我们根据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来确定这个当下的自我精神的存在之后,我们就来判定其他精神的存在。首先的问题,我们对于自我精神之外的他人的自我精神的存在是如何确认的呢?比如我们何以确定我们新认识的朋友的精神存在呢?——我们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可以通过确定自我之外的他人精神存在来确认上帝的存在,因为上帝存在证明的实质不过是说,宇宙有一个灵魂。而我们不可能逻辑地证明宇宙灵魂存在,我们也同样不可能逻辑地证明他人灵魂的存在,但我们却能通过观察他人行为而确认他人灵魂的存在,于是我们就可以通过确认他人灵魂存在进而对确认宇宙灵魂存在获得启发。

自我之外的他人当然也可以说“我思想、我怀疑,因此我存在”,但那个与我长相相仿的他人是否真的思想、怀疑,是我们无法判定的。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能像确认自我灵魂存在一样而确认他人灵魂的存在。但我们可以通过观察他的行为而判定他的确有一个灵魂自我。首先我们可以通过观察他的皮肤以及眼睛的转动而能把他与一个伪装成人的机器人区别开来。如果表皮以及眼睛的转动伪装得很像人,我们也可以观察他受伤的时候,机体组织的情况。而最主要的,我们判定他有一个自我灵魂存在在于,他不是如机器那样被动而动,或计算机那样被程序逻辑控制而动,而是有他的自主性,他以自我主见支配其活动,即他是自由的。第二,是他的言行显出的目的性,他为了达到某个目的可能以正当的方式努力,也可能以狡黠行为实现,总之他的目的性是鲜明的。而他行为的第三个特点就是,他的想象力,他总有一些出乎观察者意料的想法。通过这主要的三点,我们判定与我长相相像的他人,有他的自我精神即自我灵魂。

不难见出,精神的三个明显特征是自由性、目的性、想象力,我们判断他人灵魂的存在不是思辨理性的证明,而是通过观察他人有没有自由性、目的性、想象力。那么证明上帝存在也可以采取这种方式,如果宇宙也有他的自由性、目的性、想象力,我们就可以判断宇宙有其灵魂存在。那么宇宙是否有他的自由性、目的性、想象力呢?回答是肯定的。

宇宙的自由性

我们首先论述宇宙的自由性。自由性、目的性、想象力——三者的外显其实是宇宙的复杂性。人们曾一度认为严密的数学逻辑是完满的,当然也是最高的。毕达哥拉斯主义者对于宇宙的成见是,宇宙万物的运动一定符合数学的精确。但是随着人类思维对宇宙结构理解的深入,人们逐渐认识到,原来严密的形式逻辑是简单的,而心灵的非逻辑才是复杂的,因此是高级的。

从人与计算机的比较来说,一台计算机在几秒钟内算出一个庞大的数字,是人脑达不到的,但是计算机的运算其实是十分简单的,所谓简单就是机械逻辑,计算机的运算实际上是把前提蕴涵的内容表达在结论中——可谓同义反复,它的计算没有丝毫信息量的增加。也就是说,计算机是严格遵守信息量守恒的。我们说计算机的运算与形式逻辑的推理是完全一致的,形式逻辑推理没有任何信息量的增加。可是人脑呢?比如一个儿童,他固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计算出计算机所能计算的庞大数字,但是这个儿童对于别人挑逗他的行为而做出的一个或聪明或狡黠的反应却有无量的复杂性存在。何以故?他的心理活动是任何计算机所不可能有的,计算机没有心灵,计算机对它计算的内容意义一无所知;而一个儿童不仅懂得他人行为的意义,而且他的反应说明,他把输入他心灵的信息进行了或放大、或变形、或扭曲的处理,也就是说人的思维把输入的信息进行了本质性变化——而不是简单的信息量增加或减少,在人的思维中信息量是不守恒的,这种不守恒性正是心灵的创造力之所在。那么儿童或聪明或狡黠的心理所表征的是什么?是心灵的自由性,心灵自由相对于形式逻辑计算是高级的存在,因为形式逻辑是无心的。

那么宇宙的自由性表现在哪里呢?首先表现在非完全确定性。非完全确定性似乎只有量子运动才有,其实宇宙中的任何运动都是非完全确定性的。如前所述,拉普拉斯根据牛顿力学得出了完全决定论世界观,他认为,如果我们知道宇宙任何时刻的初始条件,那么我们就可以计算宇宙任何时刻的过去与任何时刻的未来。这是一种数学决定论的机械世界,世界没有任何信息量的变化,因为未来或过去全部都被初始条件限定了。这样严格遵守信息量守恒的的宇宙有自由吗?一点儿也没有。我们说,拉普拉斯的完全决定论世界模型实在是背离了我们所居住的真实的世界。

首先,人类全知宇宙任何时态的初始条件是不可能的,这是由于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同时性决定的,我们只能以光子观察世界,而光子运动是有限的,因此人类不可能超距地观察宇宙而获得宇宙整体的初始参数。

其次,我们从牛顿力学出发就能得出否定牛顿力学的结论,可以称之为“牛顿力学悖论”。牛顿认为宇宙中任意两个物体之间都存在着平方反比引力关系。现在我们同时考虑宇宙中全部物体之间的引力——宇宙便成为一个巨大的引力网,在此“引力网”中,显然一个物体受到巨量多个物体的引力,那么这个物体的运动如何?回答是这个物体的运动是不完全确定的。我们知道法国数学家彭加莱研究了“三体问题”,他研究的结果是,对于三体引力系统来说,一个很小的扰动将造成系统运动的极大的不可预测的后果,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混沌系统的蝴蝶效应。三体如此,多体的混沌性当然更是普遍的。也就是说,如果考虑全部宇宙中的物体对于任意一个物体的引力,那么复杂到不具有可计算性,结论是任何一个物体运动都有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虽然这种不确定性往往局限在很小范围,然而正是这种不确定性“积分”为宇宙整体的自由。这里所谓“积分”当然是加引号的,因为宇宙整体作为超越性生命体其性征并不是构成宇宙整体的各个部分之性征的数学和,“整体大于部分”,在亚里士多德就早已认识到,但如果没有宇宙各部分的不确定性,那么宇宙整体的自由性是不可想象的。既然任何物体的运动都是不完全确定的,任意两个物体之间的距离与它们的运动速度都是无法精确度规的,因此说明宇宙中任何两个物体之间不存在严格的平方反比关系。我们从牛顿力学正确的前提出发得出了牛顿力学错误的结论,——这就是牛顿力学的悖论性所在。

由此可见,宇宙作为一个超大规模引力系统其运动的复杂性超越了人类数学计算的可能,我们所居宇宙绝非拉普拉斯完全决定论的宇宙。只有完全决定论的宇宙其信息量才完全守恒,才没有自由,是完全的死物;但真实的宇宙则不是信息量守恒宇宙,即真实的宇宙其结构能-信息量总是处在变化中。信息量的不守恒说明,宇宙不是死物,而是一个生命体-思维者-自由者。

那么牛顿力学不是被爱因斯坦相对论超越了吗?爱因斯坦相对论或许没有了牛顿力学悖论吧?回答是否定的,全部自然科学其实都建立在对宇宙历史的自由性忽略之上,是对宇宙本质的背离。我们知道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基本思想是,物质运动畸变时空,时空畸变导致物体运动,他把引力转换成了时空本身的弯曲,可看做是新的引力理论。悖论同样存在,只不过牛顿力学悖论转换为爱因斯坦力学悖论,这个悖论可表达为:从认为广义相对论确定性地描述了宇宙出发,得出广义相对论方程没有确定性地描述宇宙。若使广义相对论方程有解,不简化所计算对象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把宇宙中全部物质-能量运动对于时空的畸变考虑在内,宇宙的复杂性超越了任何数理方程计算的可能;但一旦简化对象,当然也就忽略了宇宙的最有意义的东西。因为所简化掉的东西虽然在人类的一般视域中其数量很微小,而对于宇宙来说却是宇宙超循环运动的超越性所在,你把超循环运动的超越性忽略而只留下循环性,那么宇宙历史最富生机的力量也就被忽视了。

任何物理学的初衷都是确定性地描述宇宙,甚至量子力学即使认识到单个量子的不确定性,也还是要描述集群量子一定意义上的确定性,但宇宙自身的运动并不是确定性的,以确定性方程描述不确定性的宇宙——肯定存在悖论。概率论虽然超越了之前的连续函数论,但概率论与全部形式逻辑系统一样,都无法企及对精神自由的描述。所以量子力学所发现的物质运动的不确定性其所反映的其实是宇宙的精神性自由,而这种精神性自由不具有被任何自然科学描述的可能性。

更何况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方程依然是宏观力学理论,他把物体考虑为像星体这样巨大,而构成宇宙中的星体的最小单位是时空量子,相对于时空量子,就连原子、分子都太粗粒了。每个空间量子体积在10的负99次方立方厘米数量级。也就是说,为了计算精确,你不可以把物体以星体那样巨大的单位计算,而应该以最小的空间量子来计算,那么宇宙中又多少空间量子?由于宇宙还在继续膨胀,而膨胀便制造出巨量的物质,如果把如此巨量的时空量子全部考虑在内,广义相对论方程是绝不可能计算的。何况时空量子不是牛顿的刚体,因此没有明确的边缘域,而且还需要把时空量子的非完全确定性考虑在内。

由此可见,宇宙是极为复杂的存在者,宇宙运动的复杂性与我们大脑的脑细胞运动的复杂性具有同一性,而且比人脑神经元运动的复杂性更为复杂,因为人脑就是宇宙这个“大脑”沉思出来的。可见那种认为“只有人类拥有精神,而宇宙没有精神”的认识是极端错误的。既然我们人类个体拥有精神——这是任何人都不怀疑的,而宇宙运动的复杂性远比我们人类精神的运动还复杂,那么这种运动是什么运动?显然是精神运动,准确地说是超精神运动。

宇宙的目的性

接下来,我们讨论宇宙的目的性。有人说,你说的宇宙复杂性其实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因为这种复杂性在一台人造机器中也是存在的,因为机器也并非是完全的机械性运动,这是由于人类加工的精度限制与材料本身不是理想的刚体造成的,如果把机器在貌似完全循环中的些微变化考虑进去,则人类的数学方程也是不可能完全描述机器运转的,那你是否认为机器的转动也是心灵自由运动呢?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机器没有心灵,当然没有心灵运动。而我们说宇宙运动都是心灵运动除了宇宙超循环运动所显现的自由性,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宇宙的目的性,宇宙历史有着积极向上的目的。《易经》说“君子终日乾乾”,君子每天被辉煌的信念所鼓舞,我们说宇宙也是终日乾乾的,他有自己的理想-目的,人类虽然并不能先在地知道这个目的是什么,但回溯地看,宇宙历史的目的性是鲜明的,因为人类自身的产生就是宇宙目的性运动的结果。

一台人造机器的确不是完全的循环运动,因为人类无法制造出无限精确运转的机器,但是机器的非完全机械运动却不是超循环运动,而是日渐衰败的循环运动,即机器没有进取精神——机器不会在其运转中使得自身结构复杂化——机器作为他组织结构所有复杂化改进都来自人类工程师,机器只能在不完全循环运动中逐渐磨损毁坏,结论是机器的不完全的循环运动是完全消极的循环运动。

而我们看宇宙中的自组织结构,如地球上动植物的生死超循环运动总是实现生物的进化。我们说生物的进化实际上是对宇宙整体进化的超越性重演,因为宇宙的历史便是不断进化的历史。宇宙自无中生有以后,首先发生了四种作用力的分化,与此相伴随的是微观结构如原子与宏观结构如星系的形成,宇宙中微观结构与宏观结构的协同进化最终在太阳系地球上导致了宇宙中最有意义的事件——生物世界与人类世界的发生。

宇宙的想象力

最后我们论述宇宙的想象力。从我们所生存的地球表面之生机勃勃的自然世界,不难见上帝创造宇宙的无限想象力,如果魔鬼撒旦真的曾与上帝打赌,当宇宙处在完全的对称态即绝对无状态,撒旦必定认为如地球上鸢飞鱼跃的自然世界是不可能的,但上帝竟然从光秃秃的虚无中实现了丰富复杂的世界,我们可以从春日的鲜花,池塘的游鱼、天空的飞鸟乃至婴儿的笑靥中领会上帝无与伦比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又建立在十分洽合的理性运思之上,因为宇宙自从发生以来每一步目的的实现都缺一不可的。

有人可能反驳说,这一切并是想象力造成的,宇宙历史的发展可以还原为数理逻辑,即所谓目的性、想象力等概念是奥卡姆原则中的冗余,因为生物世界不过是物质物世界的逻辑推理,而人类世界不过是生物世界的逻辑推理。人类的精神自由可以还原为生物学运动、生物学运动还原为物理学运动,这样人类的自由便可还原为物理学解释,宇宙的本质是数理逻辑,而不是精神运动,没有任何想象力可言。

我们说,宇宙的历史是绝对精神运思的历史,而不是逻辑推理的历史,就像我们每个人虽然时刻运用逻辑推理但思维整体不是逻辑推理,我们在生活中的选择、犹豫、想象力的萌生都不是逻辑推理。宇宙历史在微观结构与宏观结构的协同进化中创造了生物世界与人类世界,这个过程是一个思维的创造过程,而不是形式逻辑演算过程,因此不存在以形式逻辑还原宇宙历史的可能性。

设想把一台计算机锁在屋子几百万年,计算机能够实现自我升级乃至自主进化吗?绝不可能,计算机是没有灵魂的机器,几百万年中它只能变成灰尘。而我们的地球则在数百万年之中实现了从生物世界到人类世界的进化——人类远古祖先从南方古猿进化为现代人,这说明自组织结构的宇宙与他组织结构逻辑系统的本质区别:宇宙不是被数学写就的,而是被精神写就。即宇宙的本质不是数学-逻辑,而是精神。宇宙也就不可能被表达为数学,宇宙历史不存在所谓科学发展规律。

数理逻辑的结构本质上是与我们所生存的真实宇宙对立的,突出表现在无穷基数的“部分”与“整体”一一对应关系的完全全息性与真实宇宙的非完全全息性的冲突。只有一个完全连续的宇宙才有无穷基数的自返性与“罗伊斯地图”的对应关系,但真实的宇宙不是无限连续的——康托尔时空无限连续统不是对真实宇宙的描述,时空的最小单位是时空量子,这意味着宇宙时空是非完全连续的。我们说时空的非完全连续性表明了宇宙中因果关系的非无限连续性,而因果关系的非无限连续性是宇宙历史运动的想象力所在。

我还可以用更鲜明的论述来说明用数理逻辑来描述宇宙历史运动的悖谬。有人宣称他发现了人类历史的运动规律,即他把描述社会运动变成了科学,我们先不嘲笑他的大言不惭,我们把他的自吹自擂看做一个问题认真思考。既然历史已经变成了科学的领地,是否意味着这位历史科学家可以计算人类未来呢?我们先不让他描述人类一万年以后的生活状态,我们只要他以他的所谓“科学定律”计算一下哪个少年将成为危害人类的危险分子就行了。我们假设他已经掌握了这种描述未来的“历史科学方程”,并且根据这个“历史科学方程”计算出了有一个少年将成为如希特勒那样的危险分子。既然这是“历史科学方程”的计算结果,那么法律将如何作为呢?我们不难发现,法官将面临这样的两难境地:如果预言是正确的,即少年将成为危害人类的危险分子,那么就应该杀死他;但是,请注意!杀死他之后,他将不再可能犯罪,说明预言是错误的。从预言是正确的出发得出预言是错误的结论,我们称此为“杀婴悖论”。结论是,根本就不存在计算历史运动的科学定律。

同学们,如上我们通过分析宇宙的自由性、目的性、想象力而确认宇宙历史的运动本质乃是精神运动,宇宙是超越性的精神者-生命体。不过请大家不要误以为我们人类所居宇宙就是“上帝的躯体”,由于地球人所居宇宙仅仅是无限超循环宇宙序列中的一个环节,而“全部宇宙集合”是我们不能达到的,而只有“全部宇宙集合”才对应绝对精神,即上帝。但我们猜测在地球人所居宇宙中的非完全全息性,也发生在我们所居宇宙与无限超循环宇宙序列之间,乃至发生在我们所居宇宙与“全部宇宙集合”之间,因此对我们所居宇宙的认识也就很不可能不是对“全部宇宙集合”的认识。

至此我们达到了论述的终点。虽然我们自信能够在超越康德的意义上证明上帝的存在,但上帝对我们的证明总是沉默不语。照耀我们天上的星辰昭示我们内心的真理,我们既然发生于宇宙中,我们就与我们所生存的宇宙具有同一性,人具有天性,而天具有人性,天性与人性的同一性就是精神性,这就是中国古圣先贤所早已领悟的“天人合一”的意义所在。那种认为我们人类拥有精神,而世界是没有精神的世界观是悖谬的。我希望大家因我此次讲演而能感受到上帝的伟大,意大利诗人但丁在他的《天堂篇》中说,“我看见宇宙四散的书页被爱装订成完美的一册”,诸位,我们每个人诞生于世界都是上帝之爱的结果,我们应该时刻感谢上帝创造我们人类的深恩。谢谢大家!


(1013年10月10日)


1我们说,康德列举的纯粹理性判断的二律背反实际上是太少了,为什么?因为一切理念论其实都存在着二律背反。这是经验概念与理性概念的区别造成的。比如,青蛙是爬行动物,那么我们根据对青蛙的经验得出——青蛙不会飞,是确切的知识。但是“青蛙”概念所对应的理念“青蛙”作为超时空概念则可以会飞,既然一切经验概念都以某个理念为理想,而这个理念的内容不可能为人类经验,那么青蛙若在数十万年后进化为会飞的动物当然是可能的。所以存在关于青蛙理念的二律背反:青蛙不会飞;青蛙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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