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的困惑

人对于自己所置身的环境有着种种的观察和思考，这也许是人类的本能，人们需要借助环境弄明白自己是谁、需求什么、如何实现，以及围绕自身生命所展开的所有思想、情感和行动。人类的生存习惯会使得这些经验在人群中传播，最后形成一般的认知水平，而绝大多数人将自己的标准维持在这样的水平上。对于应付平常的生活，这样的经验足够，就像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时代，我们形成了一种对于生活的认知，并且这种认知取得了广泛的认同。而必须承认，一个时代的集体智慧，正体现在一个时代凝结而成的集体认知上，换句话说，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就是我们平均智商的上限。当然，我说的是平均——这也许会让一些以高智商自诩的有识之士不屑，因为有我这样的低智商者拉了他们的后退——而且人数不在少数。不管如何，我想，大多数人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没有什么异议，生活照常运转，也是人们普遍接受这一标准的表现。

但是，为什么我感到来自时代的困惑？

人们最熟悉的环境有可能产生一叶障目的吊诡处境，类似坐井观天或作茧自缚的生物学比喻，当我们深深嵌入周围的环境时，我们的思想和意识也会渐渐与环境融为一体，所谓“只缘身在此山中”，就会对于常识的缺陷视而不见，将其视作环境的一部分，并让自己的行为和思维适应这样的缺陷。这种适应的结果是可怕的，在人让渡对常识的直觉把握后，人的异化就发生了，人们更容易成为社会机器的零部件，对于自己在这架机器上的作用和价值，只能按照机器的内部规则来进行对照，而这只会强化人对于机器的寄生属性。最后，人们会同化在机器的内部，使自身成为机器以及机器法则的维护者，而这一过程是在一种不自觉的精神状态下完成。这种情况是否存在？是否对于“反乌托邦”小说的恐怖印象，让我担忧这种异化会在现实中呈现。不幸的是，那些对于“乌托邦”保持警惕的思想者，他们是从现实中目睹了各种“乌托邦”努力的可怕后果。因此，不用担心以上所说的异化是否发生，而是它已经发生，并且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完成了这一异化的过程。

但是，我依然感到困惑。

我不是说自己可以免于这一社会以及心理过程，如果说我保留一丝清醒，不是因为我对于这种异化的抵御，而是我固执地认为，我们有能力解决这一异化的问题，而这种力量就来自我们普遍的认知，只要有更多的人意识到，我们正消失在时代的内部这一趋势，我们就会重新思考自我与环境的关系，而这种思考也会带来自身生存策略的调整，当越来越多的人这样想这样行动的时候，就会改变社会整体对普遍认知的纠正，而社会的发展轨迹就会随之改变。

假如是这样，我的困惑依然。

什么力量可以让一个人改变惯性的思维？假如一个人已经与社会机器同化？假如一个人不自觉地维护这架机器的运转，他又怎么会看到自己处在一个严重问题之中？目前，一些人正在努力启蒙大众，他们是伟大的先行者，因为启蒙是一个困难且漫长的工作，尤其在中国！但是，结合我自身的经验（我也是被启蒙的），启蒙要在一个人思想和意识上发生，必要的条件就是：思想。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一个人即使拥有自由的获取资讯的条件（即使目前这还不能实现），假如他不思考，无论什么样的启蒙对他来说也是没作用的。启蒙，就是人们对理性的自觉运用，直接地说，启蒙就是思考，不思考，又怎么启蒙呢？启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从启蒙到自我启蒙，完成启蒙的过程。其中的关键，就在于自我启蒙，就是思考。

中国人很聪明，但是，大多数不会思考。这没有贬低国人的意思，而是国人没有思考的习惯。我们至今没有完成启蒙的工作：公民教育的缺失、政治权利的虚设、公民社会的孱弱、法治和人权观念的淡薄……国人既无公共领域中的思考，也没有私人精神世界的沉思，这样的局面不完全是主观的过失，只是，客观上国人的生活远离思想。这就是现阶段启蒙的难处。

许多人没有意识到，思想自由，也是人类基本自由之一，当然，在一个言论甚至良心都不能自由的语境下，思想自由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我们错了，恰恰在言论不自由的情况下，思想自由才越发可贵。言论就是对思想的表达，假如没有思想，要言论何用？言论自由可以在客观上做到，比如书报审查，以及网络上的种种禁忌（如果读者可以读到这篇文字，说明至少这篇躲过了一种“审查”制度，而我其他的文字就没那么幸运了）。但是，思想自由却不能在客观上扼杀，至少目前还没有发明直接监控人脑的工具，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的思想不应该沉默。思想自由，或者说，做一名沉默的思想者，是这个时代，我们为数不多的自由之一。

珍爱你思想的自由吧，这是上帝赋予人类最好，也许是最后的礼物吧，而我们可以报答的，就是尽我们所能去思想。思想改变自身，也改变这个世界，因为世界就是我们组成的。思想是通向自由和尊严的惟一路径，让我们思考吧！

写于2012年1月4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