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伯德尔:请抽空想一想哲学问题

——安东尼·格雷林采访记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953 次 更新时间:2013-01-01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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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伯德尔  

威尔·伯德尔 著 吴万伟 译

英国哲学家安东尼·格雷林(A.C. Grayling)靠在伦敦咖啡馆的椅子上说了一句俏皮话作为这次采访的开场白,“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说过‘大多数人宁死也不愿意思考’,大多数人的确如此。”我觉得,在消费主义和商业思维盛行的现代世界,哲学一定是个十分怪异的行当。当今时代我们已经习惯于被灌输很多观点,很少停下来自己动脑子思考一下为什么。这正是格雷林的反潮流之处。

格雷林著作等身,有书20多本包括《一本好书:人文主义者的圣经》,还有数不清的报刊专栏文章,多年来他一直是人文主义的典范,是英国人文主义协会的副会长,资助成立了英国慈善组织“死之尊严”(Dignity in Dying),英国国家世俗主义团体(the National Secular Society)名誉主管等,这个头衔清单可以一直列下去。但是,任何一个与怪癖的教授或法国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Auguste Rodin)的“思想家”再世(头发更多)进行过苏格拉底式的激烈对话的人都可能对格雷林的平实和随和态度大吃一惊。

用格雷林自己的话说,他说此话的动机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世界的兴趣和奥秘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尽可能多地探索趣味和奥秘的任务是个永不停歇的任务,当然需要我们很多千年的持续努力。”他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淘气表情似乎是在确认“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好事,发现令人振奋。”格雷林以质疑和发现为乐,以发明和创新为乐:这是开放的心灵和自由的探索的任务。显然,他“喜欢对话的开放性和持续性,人类必须与所有这些真正重要的事不断对话。”

在宗教和科学之间的沙地上划一条线也是这种思维。人们落入宗教陷阱的诱惑很容易看出来:“人们喜欢叙事,喜欢一种解释,喜欢知道未来要走向哪里。”在对人类心理的织锦挂毯里再添一条思想线索,格雷林哀叹说人类“不愿意自己思考这些问题,他们喜欢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权威教给他们现成的答案。”他俯身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小盆花,若有所思地抚弄它,然后用几乎平淡的声调继续说“在某种形式上,这是对人们拥有好奇心的事实的背叛,可是,最重要的是,我们有智慧,理应质疑、挑战常识,尝试发现新东西。”

不过,这种悲观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格雷林的风趣和智慧从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论述中流露出来,尤其是当他滔滔不绝地谈论神学时。在回顾他所说的“尼采的宗教谱系”时,他采用了讲故事者的口气“你会看到一种非常有趣的地理学,树精灵和女神都喜欢生活在树上或小溪里。”他说,她们消失在风中或太阳底下。请注意人类对世界的了解越多,上帝离我们就越遥远。格雷林注意到“她们从地面跑到了山上,再从山上跑到了天上,最后完全超越了时空限制。”不仅众神退回到地球之外的藏身之所,在数量上也缩小到一个或三个,格雷林笑着说这取决于你的算术,“他们是被一点一点赶走的。”

虽然他的话语有些尖刻,但他的话还是透露出一种同情。格雷林似乎迫切希望说服那些他认为迷失在自己编造的思想迷雾中的人,其目标是帮助他们走出迷雾。当然他有些担心。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印度教的极端派别的问题显而易见。“他们迫使人们的视野越来越小,以至于到了几乎失明或小孩子的程度,就好像被紧身衣包裹起来。不过,每个宗教都经历过极端主义时期。”他用典型的平衡方式承认“每个宗教都留下极端主义残余,你能从基督教中清楚看到这个情况。”

我们能超越宗教羁绊吗?格雷林不经意地靠着墙,伸出腿,用乐观主义态度回应说“在我看来,再过5000年或一万年,当人们回顾这个阶段的历史(如果还有人的话)时,犹太教基督教极大地影响世界的两三千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就像我们看待公元前四万年欧洲的克罗马农人(Cro-Magnon)的出现,或一万年后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s)人的消失,它们不过是历史事件而已,未来的历史学家会觉得宗教不过是艺术品。在格雷林看来,他们会承认宗教历史是“人类的糟糕时期,因为人们随着技术进步而越来越聪明,不过他们缺乏智慧。”

虽然如此,对格雷林的哲学观非常关键的是在丧失信仰时,我们并没有丧失希望。他调整了一下漂亮的金边眼镜后说“几乎任何宗教都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内解释给另外一个人听。但是了解天体物理学或生物学或其他任何真正给我们看待宇宙的真实之美的视野吗?这至少需要很多年时间。”这样的逻辑导致世界的对抗,却没有把信仰作为机会,把遗忘作为救赎。格雷林暂时停了一下,接着开心地谈起逸闻趣事和参考资料。“有一个名叫柏瑞(J.B. Bury)的作家,很早以前写过一本精彩的希腊历史书。他曾经谈到希腊的城市国家历史,特别写了其中一个城邦,这个城邦的国王都可以追溯到诸神的家族。”我等着,似乎预测到他可能要讲笑话,结果他一直在回顾历史。“柏瑞实际上说的多乏味啊,只有神创造了这个城市。但如果是真人经过奋斗,战胜敌人,巧妙地团结民众,那现在就是个真正有趣的故事。”这真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凸显了“宗教和现实”之间的鲜明对比,宗教乏味无聊,而现实精彩纷呈。

但是,格雷林承认只要宗教统治着鸡棚,我们就不能低估它的渐进影响。但是我们必须挑战它。“我认为我听到的最精彩的话是萧伯纳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金科玉律的评价“己所不欲未必不施于人,每个人的品味不尽相同。”格雷林的论证充满理性、清晰、克制和不容置疑。“这是非常深刻的见解。你真正需要做的是试图理解人性的多样性和各种需要及兴趣。要尽量看到人们的特殊性。”他对宗教狂热分子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改造他们是几乎不可能的。如果只有一个正确答案,一个绝对真理,一种正确的生活方式,“就不可能有任何多样性,因为那是异端邪说。”

对付多样性或许是现代文明的最大挑战,但格雷林不相信多元文化主义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出所料,他热烈地回应说“我非常同意多元文化主义的意图是好的,”但马赛克式的社会、思想拼盘已经出现了毛病,听任权力过大者和受压迫者从裂缝中滑落,造成一个又一个伤害。“允许伊斯兰教法委员会(Sharia Councils)的存在使得嫁到欧洲不会说英语的年轻女性在与丈夫离婚后失去了财产和孩子时,甚至不知道所在国有法院可保护她们的权利。”格雷林更喜欢法国城市,隐含的意思是法国市民“首先和最重要的法国人”,任何别的东西都属于偶然性或个人选择。虽然也有问题(如对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少数民族的“看不见”的歧视),但他相信这种做法有助于形成比分裂性的多元文化政策更好的共同体意识。

格雷林继续说,“这很有趣,不是吗?”表现出对变化多端的典型兴趣,“法国人已经禁止了面纱,德国人已经刚刚禁止了割礼。”都没有因为粗暴或鲁莽而放弃。他往后靠了一两秒钟:“这两种禁止我都赞成。”为什么禁止面纱呢?“如果我到沙特阿拉伯,我不会穿着短裤上街”。格雷林回应说,正如在沙特首都利雅得(Riyadh)穿短裤被看作是侮辱一样,在伦敦遮住脸庞也被认为可疑或引起麻烦。他说,“但是法律是个有意思的问题,”他做出防止对其论证产生误解的说明,“因为它有非常明确的细微含义。”他解释说,遮住面孔只是在公共资金资助的空间(如医院和学校)才被政府认为是不可接受的;“法律并没有禁止人们在做其他事时戴面纱。”

在我看来,格雷林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无论是在智慧上还是在道德上都无所畏惧。他从来不害怕在笼统讨论中提出自己的观点,他也不害怕承认他有时候不知道答案。他用实事求是的口气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可以肯定的是在没有武装的平民遭受政权的威胁、压迫、屠杀、折磨、监禁时,人们应该前去帮助并提供保护,在我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对于丑陋的现象,格雷林决不会去美化它。他接着说,“另一方面,反对阿萨德或反对基地组织和伊斯兰真主党的人是在走钢丝。”很明显看出他很苦恼,一方面是同情,另一方面是不愿意在中东打开另一个潘多拉的盒子的欲望。他用非常痛苦的表情看着我说“孩子、妇女、老人、无辜者和非战斗人员都在受苦。这是黑暗的情景。我认为西方的每个人都希望阿萨德下台,我也是,但是只有在我们敢肯定接下来出现的情况更人道或实现可靠的重建才行。”但是他警告说,“谁也不敢保证未来到底如何。”

就在采访即将结束时,我决定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幸福生活的秘诀是什么?我本来期待他会停顿一下想想该如何回答,没料到格雷林充满激情地脱口而出“要做事,要有项目,要向外看。我认为是爱默生说过“一个只顾自己的人不足以成大器。”我很开心地发现出租车司机在得知他是搞哲学的后常常询问他人生意义的问题。“我总是说,人生的意义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不同的人生意义。”这是难以置信的积极的和开放的人生观。最后他提醒我“如果我们履行自己的义务,就必须尽最大努力培养最丰富的兴趣、激情和才干,那样的话,即便我们不成功,从来没有赢得金牌,从来没有被授勋,也从来没有出版过一本书,我们的生活同样也是幸福的。”

就在我走出我们交谈了一个多小时的布鲁姆斯伯里(Bloomsbury)咖啡馆,前往火车站时,我突然觉得好像明白了伯特兰·罗素说多数人宁愿死也不思考的意思。思考可能令人恐惧,甚至会打破偶像。它可能让人感到绝望和无助。虽然如此,正如格雷林等人证明的,思考和反省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比希望和一厢情愿更多的东西,那就是人生的意义。

那天晚上一个朋友问我“他聪明吗?”只需点一下头即可。

译自:Spare a Thought for Philosophy: An Interview with A.C. Grayling by: Will Bordell

受访者简介:

安东尼·格雷林(A.C. Grayling),英国著名哲学家,私立大学“新人文学院”(The New College of Humanities)校长。

作者简介:

威尔·伯德尔(Will Bordell),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学习英语的18岁学生记者。2010年与其他人合作创办了学生报纸“三河青年记者”,此后常常为《自由思想家》杂志(the Freethinker)和《蝴蝶和车轮》网站(Butterflies and Wheels)撰写评论文章和采访记。

http://thehumanist.org/january-february-2013/spare-a-thought-for-philosophy-an-interview-with-a-c-gray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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