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萍:黄龙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8033 次 更新时间:2023-08-02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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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萍 (进入专栏)  

从成都去黄龙风景区,经过汶川、茂县和松潘,跨过汉族、回族、羌族和藏族。

地名不同,信仰不同,却有同一条河流在其间浩浩荡荡地流淌,它就是岷江,也就是长江的源头。

五六个小时,汽车一直顺着岷江前行,我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它在高山峡谷间奔流。说奔流,还有点儿温柔。而其实,是奔跑,水在奔跑。

水的奔跑,是要给大山里的人指路,是要汇入大海。人们逐水而居,知道顺着河流,就可以找到同类。起先是马帮,沿着水流走出大山。后来修路,也依然沿着这条路。

越往山里走,天空的变化也快速起来。同一片天,有的地方蔚然深邃,有的地方乌云密布。走一段路是晴天,走一段路是雨天,再走一段,天空在飘雪,寒意也一步一步加深。

建筑风格也有变化,羌族人家的图腾是羊,房顶大多有羊角的图案。藏族人重信仰,房子的颜色,装饰的图案,有浓浓的宗教气息。地理环境的原因,容易引发地质灾害,房子是木头建造,可越震越紧。羌族人和藏族人,互不喜欢。羊是羌族人的图腾,他们不吃,就吃牛。而牛,是藏族人的神。

路程太远,感觉整天在车上,但是值得。就算不看黄龙景区,也值得。纯自然的风景,美,但敌不住有生活气息的景色。一路上,看到的是生活,更亲切。

旅行,不全是你要到达的那个目的地的风景。这一路上的遇见所带来的内心触动,心灵愉悦,也是旅行的况味。

看到了平日生活之外的另一种生活。有人说,都是吃喝拉撒睡。确实。但总有不同。吃喝拉撒睡,是身体层面的需要。然而,还有精神层面的东西呢?那些异地感呢?

属于异地的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它在房屋上,有食物上,在服饰上,在生死观念上。

无限的接近死亡,才能了解活着的意义。

这里,除了岷江的水流很急外,其它都是缓慢的。牛羊是缓慢的,人是缓慢的,植物蔬菜的生长是缓慢的,白云是缓慢的。我这个外地人来了,也是缓慢的。高原反应,是一种气息,呼吸了有如醉酒一般,说话的音缓了,走路的步伐缓了。

怪不得,他们有自己的酒。

车经过松潘县城时,可惜不能下车一游。

唐朝时,成都美女薛洪度,被情人韦皋,一纸下令发配到了松潘。地处西南边陲,人烟稀少,兵荒马乱,走在如此荒凉的路上,薛涛内心非常恐惧,用诗记录下自己的感受:“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她后悔自己的轻率与张扬,于是将那种感触诉诸笔端,写下了动人的《十离诗》。《十离诗》送到了韦皋手上,他心软了,于是一纸命令,又将洪度召回了成都。

时隔千年,我来到这里,能体会薛涛一路的辛苦。

当夜,宿在川主寺。

这是属于松潘的一个古镇,因一座寺庙而得名。小小一座古镇,和两个大人物有关。

一是文成公主。据历史记载,吐蕃首领松赞干布派使者前往大唐求亲,使者路过松州,被州官扣押,松赞干布大怒,率兵攻占松州,唐太宗得知此事后,派吏部尚书前往镇压,与吐蕃军队在川主寺镇交战。

战后,太宗为表大唐风范,同意文成公主入藏与松赞干布结为连理,为汉藏两族友谊,开创了新的纪元。为汉藏一家,结下深厚的渊源。

二是都江堰工程的设计者李冰。公元前251年,李冰被秦昭王任命为蜀郡太守。那个时候,四川最大的困扰就是旱涝。流进岷江的水轰轰隆隆,经常发生洪灾。而另一面的成都平原一带,却时时有干旱来临,人民颗粒无收。

为治理岷江,李冰沿岷江考察,确定川主寺就是岷江源。后来,李冰父子兴建都江堰治理岷江,使川西平原富庶起来。后人说李冰是四川的主人,在川主寺镇所在地修建寺庙,纪念他,故称为“川主寺”。

大清早的川主寺镇街道寂静,只有建筑、天空、大山和白河,在梳妆打扮,美轮美奂着。

一种信仰,会营造出属于自己的建筑风格,那每个细节,都在诉说对于天地的感恩,对于信仰的忠诚。那每个细节,都是是凝固的经文,是忠贞的信仰。

四面是山,山顶雾气腾腾。太阳从山的背后出来了,白光四射,成一根根粗大的光柱。白河日夜流淌,是奔跑着的姿态。水边,山上,房屋四周,到处有经幡舞动。

他们相信,每一次风的吹过,就是一次转经,那是上天给予的福报和关照。

云彩的变化很快,呈现万千姿态。一会儿是雨来了一般的乌云笼罩,一会儿云又散了,海水一样的蓝天露出来。一会儿是白云在蓝天上的漫步,你弄不清天到底是想晴,还是想雨。

气温很低,是我所在的城市还有半年才能达到的温度。是始料未及的,尽管导游一再说当地人着棉袍,我还是没有重视。不过,就算重视,我也没有厚衣服。只得裹紧薄薄的外套,冻并快乐着。

川主寺镇所在地,是我一路所见的奔腾咆哮的岷江的发源地。这个,我有点儿激动。 这是一种幸运,任何东西的源头,一般是很难得见的。现在道路通畅,想看是可以来的。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不可想象的闭塞和艰难。

岷江源头,来参观的人很多。而同时,商业氛围也非常浓厚。每有成群游客进去,就有热情的导游前来带领游客参观。参观着参观着,你就被带入所设置好的商业圈。

当然,你也可以任由他们游说而不参与商业行为。但大多数人没有这种坚强的意志力。对于宗教信仰浓厚的地方,人们总是敬畏的。谁不想家人健康平安呢?

或多或少的破费,是免不得了的。且过后,大多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因为那种行为,不是出自由衷,而是被人处心积虑地灌输,多少有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不过,人很会安慰自己。一想到破财免灾,一想到头顶的神灵,瞬间的冤死鬼感觉马上就被眼前的岷江水冲走了。

黄龙景区的风景,离开后再来回忆,还是不错的。

冷风吹起,不知道是偏头痛犯了,还是他们说的高原反应,头炸裂一般疼。只得慌慌下山,去车里躲着。很疼很疼,想要马上离开,觉得接下来自己会死。司机说,这地方没有车。又说,去喝点热汤,会好点。

找到一家饮食点,吃了一碗汤粉。坐了一会后,果真好多了。

去黄龙,我是参加的一个旅游团。

在成都时,我很想去的是稻城亚丁那一带,就去旅行社咨询。我很认真,也很坦诚。那个小伙子就说,要不这样,你先参加一下我们公司去黄龙的这个团,看看好不好,然后再决定去不去稻城亚丁。

一看价格,两天时间,才五六百元钱,我开始疑心了,或许是购物团。就跟那位小伙联系,告诉他我的顾虑。小伙子说,不是,你就放心去。我说,别人要我买东西怎么办?他说,不会有人强迫你买,你可以什么也不买。

我无从评说自己参加的这个团是什么团。我是明明有所怀疑且千方质疑之后才参团的。只因那位导游说,你可以什么也不买。

从入座旅游大巴开始,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是存在的。首先是导游的导游词,经过很严密的斟酌。流利的语言里,夹杂着商品属性,购物方向,让我这种对文字敏感的人,心生讨厌。导游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和气,但是又确实,有一种蛮横。

其次是团队里的购物项目多过旅游项目。不过,他们是有所装扮的,把购物项目办成了旅游项目。再其次是每个购物景点的做派,弄成羊圈的形式,一个门进,另一个门出,所到之处,总有人围着,以各种形式兜售商品。

每到一个景点,我根本无心观赏,而是担心导游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到一个藏族人居住的村庄时,先是去了一户人家,名义上是参观藏族民居,实际上是讲银器,银器象征什么之类的东西。然后把所有人带到村里的银器铺买东西。

这种并没有强买,但是又有强买的场所和方式,我很害怕,但一直坚持着不买的信念。我所在的团,有一位山西过来的夫妻,他们买了一些银制品,花了一万多。

我明明知道这个人上当了。却不能说什么。我不仅没有说什么,还有些如释重负,只要有人买了,导游高兴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有很大的罪恶感,感觉所有人都是同谋。

接下来去的地方,卖床单被套。这个地方,我也死守住了自己的信念。但总是害怕,害怕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导游恶语相向,我是没有问题的,我很怕身边的他受不了,和人闹起来,那将怎样收场。

第三个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商体,有玉器和藏药。我的内心虽然很清晰,但是却被很大的压力笼罩,我觉得再不买点东西,或许就要出事。我总是想着他脾气不好,如果有什么事,他要吃亏。

他并不觉得这是骗局,也或者说,他只有一点点怀疑,也不断说,你没有手镯,买一个吧,不要买太便宜的,选贵些的。我很清醒,买的越便宜,上当就越轻。在这里,我为自己挑了个便宜的手镯,一千贰佰元。我这样想,就当这笔钱,是旅游的费用。我买了这样东西,就不会担心导游出言不逊,惹起事端。我沉重的心,放下了很多。

走到卖藏药的地方,在所谓名医的游说下,他忽然起了买药的心思。事实上,他也确实有关节疼痛的老毛病。他既然这么笃信,我就不好打破,说这是骗局或者什么。免得他说,到给他治病的时候,我却不支持。

明明知道是上当,还是买了三千多元钱的草药。

等到从这个场子走出去后,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傻子。有他在身边,我还是没有说。但我心里是有点埋怨他的,要不是他脾气性情不好,我肯定不会买什么手镯。我根本不戴这东西,也不喜欢,也知道它其实根本不值这个钱。

有这样隐藏的情绪,我拿出手镯来看时,心里是很生气的。他说,买了就戴着。我想,戴着就戴着吧。没好好戴。“啪”的一声,摔得稀烂。

摔破的一瞬间,我好像还有点高兴。破了好,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分钟后,万分心疼那一千二百元钱。

我之一生,都没有这样平白无故地一次糟蹋这么多钱。我捡起地上的碎片,包好。也不知道拿回去是为祭奠什么,但我带回来了。现在,还在。

他不觉得这手镯不值钱,他不知道我内心的情绪,他眼睁睁地看着我把一个贵重的东西摔破了,然而,他什么也不说,还劝我,摔了就算了。

日后,在很多时候,他的一些行径让我难以理解的时候。我会想起这件事。我觉得,能像他这样没有半句怨言的人,少。

买了这两样东西后,旅程就更不开心了。自己不是傻子,却被人当了傻子。明明知道不能参加这样的团,还参加。

好在,旅程很快就结束了。

回到成都后,他想过来了,说不应该买药,上当了。三千多元的药加一千多元的手镯,五千元,太冤枉了。这个时候,我有了一个主意。

当时添加了那位名医的微信,我可以试着和他沟通一下,看是否能退掉。

也很神奇,在我的一番说辞之下,医生竟然同意退药。他让我把药快递过去,他收到后,退钱过来。

他起初不愿意,说万一人家把药收了,却不退钱怎么办?但我倒觉得,退了,是幸运。不退,我也认。反正,这药也值不了几个钱。

那边在收到草药后,就把钱打过来了。

以前听说过旅游购物的种种行径,但没有亲身经历,不知道其中内幕。这次的西南之旅,深深感受到了旅游行业的可怕可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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