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萍:日记——故乡人故乡事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724 次 更新时间:2024-10-28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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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萍 (进入专栏)  

堂哥的儿子结婚,在金银湖临空港附近的一家酒店办婚礼。

当年,堂哥是我们小街上学习成绩好的几个孩子之一,考上了天门中学。因为生病以及一些原因,他最终无缘大学。

但堂哥依然是优秀的。这么多年在武汉打拼,一样事业有成,两个儿子都教育培养的很好。

没去之前,我就猜到有很多老家的伯娘婶娘,有很多堂姐堂妹堂哥堂弟。一进入酒店,还是被惊到了,都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乡音。

堂哥特地包了车,把老家的亲人们接到武汉。恍惚之间,我来的仿佛不是武汉的某个酒店,而是我故乡的小街。其中只有一个婶娘,她一直在苏州帮衬儿孙,几十年没有看到她,我张冠李戴了。但是弄清楚后,多看几眼,就觉得是她啷。

还有一个堂妹,几年前见过,也一时没有对上。一寒暄才知道是她这几年没有外出打工,胖了十多斤。可怜堂妹的父母去世早,年幼的她在哥哥姐姐们的呵护下长大。仔细看,她的脸盘和眉眼之间,有她父母的样子。

不知从何时起,我不会再去说孩子像父亲还是像母亲。我观察身边的几个人,我发现他们既像父亲,也像母亲。我发现,即使一个很像很像父亲的女儿,你看着看着也会觉得她其实也像她母亲。

伯娘婶娘们都老了,我们这一排的兄弟姐妹们也不年轻了,大家感慨万千,但倒也平静。仿佛不平静的只有我。

看到这么多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们,看着这么多兄弟姐妹们,我的内心很不平静,总想和她们聊聊过去的事情。但我又发觉,大家并不想聊到过去。也或者说,这样热闹的婚礼上不适合怀旧,我只好落寞地找地方坐下来,远远地看着婶娘伯娘们。我觉得她们不是那么开心,她们有心病,觉得自己的孩子在外面赚钱少,也或一些其他原因。

一行亲戚中,惟独我张冠李戴的那位婶娘脸上最有喜色。她三个孩子都是大学毕业,在上海和苏州工作定居,婶娘一直随着孩子们。这么多年的城市生活,也或者孩子们有出息,她明显开朗些,快乐些。

婶娘的小儿子碧涛,我很多年没见,想起他就是两三岁时候,二奶奶抱着他来我家找奶奶玩。他坐在二奶奶的膝盖上,不会说话,要喝水了就用手指茶缸。二奶奶愁死了,说这伢是哑巴可怎么办。没过多久,碧涛开口说话了,不晓得几聪明,还没上学就会算账。对面的传元伯爷总是跟婶娘说,这伢是天才,一定要培养。

婶娘回忆起这些时,无奈地说她又不识字,怎么培养?后来碧涛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现在苏州工作,两个孩子,家庭和睦。遗憾的是二奶奶去世早,没有看到孙子的成就,没有享孙子们的福。

这次,我还遇见了文子表哥,他其实比我大不了多少,还和我同过班。当年,文子表哥喜欢绘画,记得他还去京山拜师学习,最后上了湖美。这是多好的事情,毕业后就有好工作等着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放弃了进入高校的机会,放弃了进入政府部门的机会,进入了一家大公司的广告部。这家大公司也不错,不知为何,文子表哥后来辞职了,去广州发展,后来再也没有所谓的好机会了。

文子表哥其貌不扬,但是很真挚很重情,也很随性很率意。女人缘不错,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女人都对他真心付出。他结婚晚,育有两个女儿。

很多熟人朋友说,文子表哥太随性太追求自由,把自己的大好前程断送了。我曾经也这样认为,但后来不这样想,文子表哥的人生经历是命定的,他是身不由己要这样走。他曾经放弃的是不是大好前程,这个也是不好评定的。

我没有和文子表哥说很多,只问女儿们是否已经上了初中。他说是的。我说,你将来会享女儿们的福。我虽然能想明白,也还是暗暗替文子表哥遗憾。他颠沛流离了大半生,我希望女儿们以后对他好。

今天这场婚礼,其实就是我作品里秋妈妈的孙子的婚礼。堂哥家办喜事,理应高兴,可我却总觉得堂哥有遗憾。他请来了故乡的伯娘婶娘们,却再也请不来自己的妈妈。

倘若秋妈妈在世,今天孙子结婚,她老人家该是多么高兴!

老家的亲戚们是前一天来的,参加完婚宴,他们就都准备回家了。堂姐的妹妹留堂姐再玩几天,堂姐说不能玩,家里还有稻谷在地里。堂姐六十几岁了,城市里像她这样年纪的人拿着养老金,即使不是到处游玩也会是衣食无忧,至少不会干体力活。我故乡的一些老人们,如果儿孙过的不好,他们就会很辛苦,老了还在在田里扒。

年轻的时候,我怨恨自己没有出息。中年时,我觉得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就行,过简单素朴的生活。现在老了,经历了一些事情,蓦然悟到,要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否则遇到一点事的时候就会无路可走。前面我说婶娘伯娘们不开心,我其实也不开心,也有很多说不出的苦衷。

临上车,木讷的金明堂哥说,他这就回去了。我说好,回老家时再聚。金明堂哥,是前面我没有对上号的那位堂妹的哥哥。他的父亲,我很多作品里提到过,非常善良非常豁达非常智慧非常结人缘,对六个孩子个个疼爱。可惜,脑溢血去世得很快很快 ,丢下伯母和六个孩子。没过几年,伯母也去世了。幸亏大堂姐好,为父为母,把弟弟妹妹们一一安排。可惜的是,大堂姐去年走了。不然,她这次肯定会来参加婚礼。

时令在进入晚秋,天下着细雨。故乡故人,不能想太多,想多了伤心。在乡下干农活的婶娘伯娘堂姐堂哥们,都是心沧桑身沧桑。我安慰不了任何人,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想。再过一两个小时,他们就回到了那条小街,那是他们的家。可对于我,那条小街是故乡,是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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