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萍:云水谣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91 次 更新时间:2023-08-02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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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萍 (进入专栏)  

云水谣,名字诗意得一塌糊涂。既有时间感,又有爱情感。既有往事感,又有忧愁感。

这里是福建省南靖县的一个古村落,叫长教。因为拍了一部叫做《云水谣》的电影,也就顺口叫成了这个名儿。

三月,江南正是草长莺飞,花朵盛开的季节。而这里,偏南方,四季如春,感觉不到季节更替,但青枝绿叶,各种花儿朵朵。只是,你不觉得它们是春天才有,而是一直就这样。

大山深处,竹林清幽,一河好水,养人。南靖到云水谣的巴士,转山,头晕,中途上来一位漂亮女孩,让我眼前一亮,盯着她看了十几秒。很久没有见到这样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女孩了,周身散发着青春的香气,花朵的甜润。

现在的女孩子,太爱化妆,美过头了。遮盖霜遮住了脸上的瑕疵,而同时也遮住了青春的光亮。眼睫毛涂得再长再翘,没有神采,也是不好看的。

住的民宿,老板娘比我小三岁,孙女已两岁多。她不化妆,也没有穿什么时髦衣服,出出进进地操劳。模样儿生得不错,山水的滋养,再加之爱笑,开朗,和善。民宿生意好,经济上无忧。猛一看,就是三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这份本色,会让那些化精致妆容的同年女性们疑惑,花那么多钱捯饬,到底有何意义。

出门就是景区,大多是一日游的游客。每个团队都有导游,举着小旗,挂着麦克,脸红红的,一边走一边讲解。一会儿分散自己的团员,让大家自由活动。一会儿又聚拢各自的团员,准备出发往下一个景点。

沿河边,几棵繁茂的细叶榕,让人叹为观止。大多四五百年,说它们是树,有点亵渎。就像我们看见一位长寿老人,绝不能称呼他的名字,而要叫他或者她先生。这些树,伸展出的枝杈,遮天蔽日,从河的这一头到另一头。这些树,积聚的是层层时间和叠叠岁月,不仅属于自身,还属于这一方水土的人们。他们的往事和生命,也全被大树收纳。

摊贩多,卖着自家果园摘下的百香果、菠萝、美人蕉、番石榴。自产自销,不漫天要价,买的人多。周围是菜园,有人在耘田有人在撒籽。时间长了,对这些不断涌现的游客们,已见怪不怪。有些人,靠着游客,有了收入。有些人,依然做着农民。

傍晚,下起小雨,早早上床拥被读几页书。只是几页,就睡着了,醒来时十二点多钟,四围死寂,只有流水声在静夜里流淌。

在我眼里,最安静的夜晚,是耳朵里有沉闷的回响。回响里,有鸡叫虫鸣,有星星眨眼睛。

撩起窗帘,只几点灯火,那是晚睡的人家还在忙碌。旅游业的兴盛燃起的一片璀璨灯火熄灭后,还原了它的本来面目,一座大山里的村庄模样。一条小河,一些树,清新的空气,和没被打扰的寂静。

五六点时,窗外有鸟叫声,肯定是燕子一家。白天就看过,燕子在窗外盘旋,此处应该有燕窝。那声音里,老燕子从外面回来,带来了食物,几只乳燕连忙叽喳着张开小口,等妈妈喂食。听说人间的双包胎三胞胎,喂饭时,一不小心,有的被喂两次,有的却饿着肚子。燕子是不会的,几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它分得很清楚,一个个轮番喂。

清晨的景区,没有游人。稍远处的山间,升腾起雾气,给大山增添了朦胧之美。老人们,挑来自家的蔬菜,摆成一排。那些菜,没有菜场里的好看,但是天然。山里,竹子多。眼下,正是吃冬笋的时候,每个人的菜摊都有笋。

站远一点看,小河旁的那几棵老榕树,像一座座山峰。此地游的重点是土楼,而其实,这些古树也是好风景。晨曦里,它们就着露珠沐浴,不时滴下来,落在人的头上和肩上。

土楼是团结的凝聚物。如果家族间不和睦,土楼将无从建起。当地先民,从中原一路逃来,各个姓氏间来此落户。家族的壮大,靠人的繁衍和财的凝聚。家族的团结,靠宗族的权利和宗教的力量。

不,说这里的古树,是山峰,已不够确切。它们也是一座座土楼。用尽整个生命的力量,把子子孙孙揽在怀中。

人在外,性子变得不急起来,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沿着河边慢慢走,眼前有景,心却空白,这种无所事事的闲散,也是人生的不可多得。

我们总在期待改变,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偷得浮生半日闲,就是人间美时光。

来来往往的人,各自忙碌,奋力追逐。表情平淡,看不清悲喜。但我知道,一定会有,有的喜,有的悲。人心的豪迈,终究只是一小会儿的感受。大多数时候,是苍生如芥一般的渺小,像路边的小草,流浪的猫狗。

带团的导游来了,麦克发出的声音顺着小河,在晨曦缭绕的村庄间远近高低地徘徊。一个个小店开门营业,长长的河畔热闹起来。

一棵棵树,一座座土楼,那些故事,经由他们的口进入了各地游客的心中。很快的,他们将带着自己看见的听见的一切消散在人群中。以后再想起,就是模糊,就是依稀。

游人多了,转去爬山。长长的坡道,有摩托车上山,我们站在路旁,给他让路。远远的,他就笑着热情地招呼:去爬山啊?摩托车一溜烟冲上去了,刚安静下来,又来了一辆下山的摩托。同样的,我们又站在道旁让路。我在想,他会不会也如刚才那人一般热情。想的当儿,摩托车冲下了山。

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当然不是说那个人好这个人不好,而是他们各有各的性情。我由此而生的想法,也就只是这一时。不多会,我们都会相忘于江湖。

晨曦中,准备离开云水谣。临走,我说再去走走。他说,舍不得走就再留一天。他总是无法理解我,就算明天走,我一样要再转转。

这是告别的方式。哪怕它并不是一个人,我也要和它告别。

任何一个地方,最好的方式是住一年。风景和人一样,四季的变迁中每天有每一天的姿采。

住满一年,感受每一天,才能说,我真正到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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