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萍:清凉寨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70 次 更新时间:2023-07-29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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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萍 (进入专栏)  

景区在大山深处,这点颇如我意。一路上,黄花绿草直往眼睛里扑,眼神儿顿时清亮起来。听说白内障病人进山里住一段时间,病情可以缓解,定然有理。

进大门,是一湖碧水,然后沿着湖边栈道攀山缓行,除了绿色,就是裸露的石头,极其一般。一路上,总有游客说,这么个破地方,不值得大老远来花这个门票钱。

有处山崖上,设着一个景点,喇叭对着过往的行人喊:免费参观千年乌龟。不知怎么的,“免费”这两字,让人觉得有猫腻,有声东击西的意味。是一种战术,如电影里杀人掠货的客栈。来来往往的人仿佛意会到了,没人过去参观。但它又存在,肯定还是有人去参观。

景区不大,一会儿就到山顶,也到了吃饭时间,眼前有个餐厅,门口写着柴火锅巴粥。一看,渴累加倍。湖水好,鱼该是不错,点了一份小鱼小虾,一份青菜,一份锅巴粥。

名副其实的小鱼小虾,味道真好,吃得出好山好水的喂养。锅巴粥,也不错,和儿时奶奶做的相似。一只猫咪来了,对着桌子叫唤。一长条吃饭的人,它独钟情我们,想必只有我们点了鱼,它是闻着腥味来的。

丢给它几条鱼虾,几口下肚后,又对着桌子叫唤。这才看清,它的眼睛有问题,或许是受过伤,两只眼睛不一样,有点儿狰狞。全身脏兮兮的,毛色也不光滑,一看就是野猫。

平时,我爱和猫对视,亮晶晶,深幽幽。这只猫,丑陋,不能看,看了害怕。容易联想,它的眼睛为何成了这样?不忍心赶它走,又丢给它几条鱼虾,几口吃完后,又对着桌子叫唤。

我正拿着手机,耽误了一会,它等不及,竟然往我身上扒。对猫狗,我向来是“叶公好龙”,吓得大叫,服务员过来,把它赶走。

这下,我舒了一口气,但想着它一定还会再来的。此地餐厅不多,不断有食客进来。看菜谱的时候,年轻人大抵是不嫌贵的,只有老人,舍不得花钱,连说菜价太高,要走。儿子孙子说要吃,她又只得留下来。

果不其然,它又回来了。没等它对着桌子叫唤,我拿一个塑料碗,装了点儿粥,加几条小鱼,拌好,放地上。滋滋滋的,吃得很欢。它也和我一样,又饿又渴。

这点儿饭食,一百元,确实算贵。但这是旅游区,是在山上,且还连带着喂饱了一只野猫,也觉得值。

一路上,总有路牌提醒:不走回头路。我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一个环形景区,溜一圈,正好是进来的地方。哪知道,并不如此。出口有喇叭不停叫唤:请在这里乘坐观光车或者玻璃滑道下山至进口处。

这就是狡猾了,把景区设定成一个笼子,你得一步步按它的走。我们有体力,决定徒步下山。山道在哪里?鼻子底下有路。卖光观车车票的服务人员挺热情,给我们指了下山的路。在角落里,隐蔽处,无指示路牌。不问,真不知道。

一个景区,可以有收费的观光车,也可以有收费的滑道,更应该有步行下山的指示牌,让游客自行选择。遮遮掩掩,太唯利是图,太小家子气。

下得山来,时间尚早,有个游廊,上面摆着桌子凳子,心想这样好,可以休息会。登上去,才发现,凳子桌子是收费的,带点茶水,三十元一桌,苍蝇满天飞。

两个男人过来,坐在桌子旁,他们并不准备点茶水。老板娘隔着老远喊:桌子是要收钱的。其中一个男人说,你桌子收钱,我坐的是凳子。

游廊的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有个小摊子,摆着黄瓜西红柿李子桃子西瓜等,妇人守摊。过了一会,来了个男人,在妇人旁边摆了点儿东西后,开始吆喝:鳝鱼、乌龟和螺蛳。

开始,没多在意这些东西。一两个时辰后,想起来鳝鱼,决定去看看。

“鳝鱼多少钱一斤?”

他看我不像买的样子,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竟说起气话来:这个价格,我已经说了不下一百二十遍,真不想再说了。

他的意思是,一直有人问价,却没人买,他很烦。我知道他的意思,不恼,只笑。他见我这样,说:四十元一斤,这有四斤一两,你都买去,看给多少钱?

他表达得很清楚。报的价格是四十,我可以还价。我马上想到三十这个价位,应该是合适的。五月在老家买鳝鱼,二十八一斤。但我没做声,犹豫着。他见我有买的意思,一个劲地撺掇:乡下人不容易,做事就有钱,不做事就没钱。我说:每个地方都一样,大家都要劳动。他说:你说给多少钱,买了吧?我说要和家人商量,他说,商量什么呀!现在都是女人说了算。

到处抓鱼摸虾,他晒的很黑,胳膊上有热出来的红疹,脸上的五官有些扭曲。

他这样的相貌,来自于性格,来自于生活中的不智慧。他说他说了很多遍鳝鱼价格,不想再说话,而后却又说了更多的话。且他说的话,都不那么好听。也就是说,他不甘眼前劳作,也不甘于眼前的生活,他活在抱怨之中。

想起山路上遇见的那个扫山人,年纪和卖鳝鱼者差不多。他背着垃圾袋,拿着扫把,边扫边捡。见路人过,它赶紧停下来,微笑着谦让。有人问他路,他热情回答。

他完全有理由不高兴。这里是景区,他的村庄里,有钱人家高楼大厦,开着农家乐,挣大钱。而他,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钱盖楼,就只能在景区劳动,拿一份微薄的薪酬。

他微笑着的样子,是人生的智慧。和眼前的卖鳝鱼者相比,他们的生活格调会很不一样。

以至于那天,我一直回头,总觉得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也想听他说些什么。

他的生命有光,可以照见生活里的秘密,和眼前连绵的群山一样,值得探索。

说着话的当儿,他把方便面的纸碗递给旁边的妇人。妇人接过来,喝起里面的汤来。原来他们是一对夫妻。

买了他的鳝鱼后,我们走山路去另一个景区,今晚宿在那儿。

说是山路,已是宽阔的大马路,只是没有行人,一辆接一辆的车从身边驰过。

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一辆车会突然停下来,车里的人说:请上车,我载你们一程。

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减速,停在我们旁边,摇下玻璃窗,车里的年轻人欠着身子伸出头说:你们去哪里?我带你们一程,不收钱。

正在想象中的事情真的发生时,我有点惊讶,也十分愉快,当然也谢绝他的好意。走走这样的山路,是我们想做的事情。

汽车绝尘而去,我有些落寞。热心肠的年轻人,鼓起勇气,想要做一件好事。而我们,却没有成全他,拂了他的一片心意。

寻一处农家乐住下来,正是做晚饭的时间。村庄里弥漫着一股柴火气息,瞬间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夏季,大约四点,天就亮了。先是鸟的叫声,大约有四五种,不知道是什么鸟,只听得出来布谷的声音。再是鸡叫声传来,稀稀拉拉。

清晨的天,淡淡的蓝。云刚起床,闲闲地移动。太阳在云层深处酝酿。村庄会变,但气息不会变。田野和人居家禽经过一个晚上的储存,早晨起床,所有的生命活动开来,那共有的一股气息活了,弥漫在整个村庄,些许的臭。一会,太阳出来,这股气息会随之而变化。

玩了一趟清凉寨,住了两天,你若问我,这里有什么?我是断然回答不了的。我只能说,外出旅行,其实是游心。在这个地方,觉得往常的生活离我很远,琐碎的家事离我很远,只有此时此刻的所见所感,或疲累,或惬意,游心的目的就已达到,这就是所谓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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