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祖陶:归元古刹度金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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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专题: 杨祖陶   ​肖静宁  

杨祖陶 (进入专栏)  

肖静宁(小轨)写在前面,“归元古刹度金婚”是“燕园结缘”的末篇。每年的一月对我而言总有一种难以摆脱的惆怅,因为杨工的生日、忌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在一月。亲爱的杨工:你在天国好吗?在我们钻石婚的前3天你离我而去。5年了!独处的我,对你的思念一点也没有减少。现以你的这篇美好的金婚纪念文章诉说我的怀念与依恋…… 感谢爱思想平台对“燕园结缘”系列的发布,感谢爱思想网对我们的一贯支持。


自从1954年岁末在汤用彤先生家邂逅小轨后,我的心时常被从未有过的激情与理性震荡着…… 1957年1月25日小轨终于成为我的新娘,老一辈学者与年轻学人云集的盛大而别致的婚礼,何等令人难忘!我被幸福笼罩着。在此我要一千遍、一万遍感谢汤家两代人的恩情;感谢婚礼的实际的、没有名义的主婚人代子(现著名学者乐黛云教授)的风趣与热情;感谢恩师金岳霖先生亲自从城内赶到郊区现场对我的爱的叮咛;感谢所有关心和祝福我的朋友们!不知不觉时光流入2007年1月25日——我和小轨的金婚季节。那天,阳光明媚,蓝天白云,天气虽冷心里热 。我们来到汉阳“归元寺”,坐在宁静的参天古树下的长椅上,神清气爽,回味着我们意味绵长、平中出奇的50年……。

2007年1月25日归元古刹度金婚


1.我成家后,我们在北大才斋的生活是非常简单的,才斋位于未名湖旁,是德、才、兼、备四个单身教师楼群中的一个。那里有一个小卖部,东西不少,有时连我们稀罕的沙田柚都可以买到。还有教工食堂,那真叫好,师傅都是乐呵呵的,与教师打成一片,看不到生活的重压的痕迹。我和小轨有时去吃宵夜,这在北医是不可想像的,小轨喜欢吃炸土豆,还有四川担担面。周日下午4、5点钟一道骑自行车去颐和园,正是游人返回时,行人稀少,完全处于自由自在的境地,或漫步到17孔桥,或登上元佛殿,或在后海划船,尽情享受美丽风光,披着黄昏时的绚丽彩霞并肩骑车回到北大。才斋离校礼堂不远,常有著名剧团来演出,我们观看了“杨乃武与小白菜”,“二度梅”等传统剧目,最难忘的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关汉卿》,是由著名演员舒绣文主演的,感人至深。我们也一道去汤家看望汤先生和汤师母,与代子、一介他们一如既往、淋漓尽致地谈笑风生。

但是,好景不常!正当我们为自己的美好的一切而感谢命运、感谢生活,对未来充满憧憬、充满希望的时候,随着1957年夏季形势的风云突变,不仅是我和小轨的平静而甜蜜的生活方式很快就打破了,从大的方面看,整个知识界与新政权和党的领导之间的那种自觉的和谐的“蜜月期”一下子就结束了,而且是一去不复返了。记得当年,一方面公开号召帮党整风,组织各种会议大鸣大放,党报以极大的醒目的版面“如实”地报导知识分子头面人物的各种言论,言论自由好像达到没有边界的程度,校园里大字报铺天盖地。听小轨讲她们学校反右的情况,很有意思。医学院学生觉得北大的大字报水平高,小轨与同学专门来北大看大字报。最有名的是北大物理系学生谭天荣、还有人民大学林希翎的大字报,小轨很好奇,觉得他们懂的真多,能写出这样的大字报来。小轨读的是医科,思想很单纯质朴,给党提意见还真的提不出来。由于小轨一向活跃,表达能力比较强,大家推举她来写大字报,她写的是关于临床医学见习课的一点具体意见:“病床太紧张,十几个人围着一个病人,触摸肝脏得不到实际的体验,病人也受不了”。虽然是领导号召大家大鸣大放的,但善良无知的年青人哪里知道后来的一切呢?40多年后一个出身好的老同学来武汉见到小轨,说每天晚上他都要打着电筒抄大字报,与支委分析情况,决定性质,区分香花和毒草。众所周知,任何运动首先都要发动群众。小轨记得当时大班组织大家开会,让某个受了极大委屈和不当处理已离校的同学回校“鸣放”,很有煽动性,大字报一下子爆炸,有的团总支干部、少数民族同学都因听了“鸣放”写了言论偏激的大字报,被认为是“右倾”言论而受到批判,有的险些被划为右派。哎呀!小轨回忆起来有点后怕,说大家都有面临掉入陷阱的可能。我因为回哲学系不久,没有什么可鸣放的,只对王太庆划为右派说了几句话,被领导认为有点“糊涂思想”而放过。可以说,我和小轨当时对反右的认识是很差的。对1957年夏季的形势,我也没有料到后来的严峻。

北大的情况比北医严重得多,经常听说,某某先把某某打成右派,后来自己又被别人打成右派。我敬重的学长,王太庆、汪子嵩先后打成了右派就是明显的例证。到底什么是右派啊?谁能理得清。令我和小轨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在1957划右派已经过去了的1958年,由于追求数字,又补划了一批,我们的好友、小轨的偶像——乐黛云(代子)也被网入了,这真是晴天霹雳!小轨目睹了当时汤家的沉闷和不安,没有一个人说任何一句话。代子的儿子才出生不久,代子丢下儿子“双双”下放劳改去了,一年以后,代子以惊人的意志度过“劳改”,成为戴帽时间最短的“摘帽右派”,小轨目睹了代子打电报向远在贵阳的父母“报喜”。

1957年是大转折的一年,50余万党内外知识精英被打成专政对象,加上打擦边球的“内定”而不公开戴帽的,严重右倾受到批判重新安排的就不计其数了。知识分子与体制的短暂的和谐关系结束了,对知识分子是绝对不放心了,特别是对搞文科的知识分子除了改造就是改造。1957年10月,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北京大学哲学系部分师生就由副系主任汪子嵩(他1958年也补划为右派)带队下放到农村劳动锻炼去了,在那种形势下,只能是丢掉一切含情脉脉的温柔,踏上劳动化、革命化的征途。小轨对此毫无思想准备,就在我准备行装即将出征的时候,可怜的小轨因患流感高烧的吓人——41度,她躺在北医菜园胡同的女生宿舍里。令人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措施失效,小轨的尿检成妊娠阳性,在绝对不该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意外!我是万般无奈地抛下了她,心一狠就只能走了。牵手带来的温馨与甜蜜就这样短暂地消失了,往后的日子如何是好。回想起来,我是多么愧疚,多么心痛,我完全无法尽到我应尽的责任。坚强的小轨非常好胜,当时政策不允许人工流产,她硬是住集体宿舍,吃学生伙食怀下了这个不速之客,而且她的行为举止,她的学习成绩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1958年元旦我是在农村过的,当时也不过什么新年,印象最深的是学习新的“两报一刊”社论,我是自觉地跟上那种形势的。我在那天的日记本上写道:“在劳动生产的熔炉里,锻炼成一个工人阶级的知识分子”。这的确是我的自觉行动。那年的春节当时规定:下放劳动锻炼的教师干部要“就地过革命化的春节”,后来还是让大家回去看一看,我回到家,第二天就要走,小轨哭成泪人,她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那是纪律啊!能回来一下已是弥足珍贵了。我们下放的是贫瘠的山区,劳动很累,生活很苦,人变的又瘦又黑又干,我也想多休息几天,但不敢朝那方面想,面对小轨,我也没有办法说什么。心爱的小轨!我只有请求你的原谅了。不过小轨还是有觉悟的,要求进步的,她严格要求自己做好应做的一切。我也就一门心思竭尽全力在上清水锻炼和改造自己了。我们每天都要背上背篓,带上工具和午饭,走十多里山路,去收玉米、打核桃或割柴禾,直到傍晚才回到村里。后来又在河滩里搬运大鹅卵石修建一条可通汽车的河潍公路。当领导号召下放教师、学生为山区发展作贡献时,我曾进行了利用山区矿石制造水泥的试验,成天搞的灰头土脸,幻想一旦成功,老乡们就可以在这里办起水泥厂了,不过幻想终究没有成为现实。我还和数学系一位下放教师一起企图利用山涧落差发电。为此我俩还把北京大学大教室的日光灯连座带管偷偷地卸下来运到乡下的工地上使用。不错,电居然发出来了,我为之振奋,工地上的灯管、灯泡也亮了,但工率太小,又没有往村里输电的任何设备,最后还是报废了。下放一年,搞了不少花样,但并没有为山区作出一样真正的贡献。留下来的也许只有老乡们对大学知识分子也能吃苦、劳动、跟他们打成一片的印象吧!

小轨似乎具有一种很强的在特殊年代、特殊个人状态下生存的能力。1958年春季开学后她进入四年级的第二学期了。除了上大课,还要骑着自行车在指定的医院科室进行临床课的见习,她的同窗好友周家璧充当她的“保护神”,有一次在一个路口小轨从自行车上歪倒下来,周家璧吓了一大跳,好在一切平安无事。除了临床课的奔波,1958年的大跃进的形势已经来临了,在医学院最讲究的是移风易俗的爱国卫生运动,当时是带着白手套检查卫生的。处于特殊情况下的小轨照样爬上高的楼层擦拭玻璃窗,而且以自己擦的最亮而心中沾沾自喜。


2.1958年8月19日是小轨的预产期,我请假匆匆从上清水劳动基地赶回北京,送她到青岛四姐家生产,母亲也住在四姐家。那时的胆子也太大了,8月17日才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在火车上我们吃了好多特甜的大西瓜,乘客对我们都报以好奇的眼光。按照预定日程18日当天把小轨一送到青岛我就要返程的,母亲和四姐百般挽留,我次日才走。8月19日我们的不速之客、第一宝贝的一声哭叫就宣布她如期地来到了人间!当天下午5点小轨认定自己开始“节律性”的发作,我才陪她一起步行到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等她住下后我去为她买点饼干。这时才感到原来青岛的食品已明显地短缺了,我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即使是繁华的大街大店也缺货了。等我8点钟赶回时,小轨已经顺产生下了体重为2900克的可爱的女儿,她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母亲啊。我隔着病房的窗户看到了刚刚来到人间的女儿。然后就匆忙赶火车回京了,回到上清水已经晚了一天。我感谢我的只看了一眼的女儿,由于你准点地到来让我幸福地看到了你,否则不知哪一天才能见到你啊!由于当时赶英超美的大跃进形势,这次与小轨的道别就一点伤感也没有了,因为彼此都努力克服了应当克服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女儿刚刚满月,小轨就下决心告别了女儿和青岛的亲人,而按国家规定应有56天的产假,特殊的大学生身份使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孩子就交给我的三姐带,那是一万个放心、一万个感谢的。临行前,小轨又亲手给女儿缝了一件柔软宽松的白色绿花边的别致上衣,待女儿甜美地入睡后吻别了。小轨像一个战士一样归队了,到了学校就打报告参加民兵训练,以高昂的情绪参加大办钢铁等各种热气腾腾的活动。1958年出生的女儿取名“小熔”,是与我和小轨都身处大跃进的“革命大熔炉”中有关的,我们一个劲地、盲目地要跟上时代,热情可谓高涨,不叫苦,不叫累。当小轨进入医学教育的最后阶段——临床实习,小轨当实习医生不久,我们下放一年也满了,我们又恢复了在北大的周末相聚的生活,我们有时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小轨在北京市儿童医院实习时表现了很好的素质和能力,当时好像有预分到该医院的说法。她看到儿童医院的托儿所办的非常好,婴幼儿的食谱很讲究。小轨很想念孩子,我们又不能去青岛接她,于是我们又采取了一个有点冒险的行动,托小轨的家住青岛的同班同学杨熙贤、冯宗琏将才几个月的女儿从青岛带到北京来。1959年的上半年,我们两人是在北京度过的,小轨继续做实习医生,星期天最重要和最开心的活动是我赶到儿童医院托儿所与小轨一道看女儿,看到她一天天长大,在小床里会坐,艰难地百折不挠地学会爬(因为小床空间很小,只能在一个方向爬),直到扶着小床的栏杆站立……


3.1959年秋天,小轨终于从北京医学院医疗系本科毕业了,我们的女儿小熔也已经满周岁了,对这双重丰收,我真是无与伦比地幸福,感谢命运,感谢生活带给我这美好的一切,使我对未来充满更加美好的憧憬。

小轨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面向全国的“生理学”研究生,成为25名被推荐者中6个幸运者之一。她的这一改变命运的考试使我不禁感慨万千!我伴随她度过了多么不平凡的岁月,我差不多伴随她度过了整整一轮的医学教育,我一直把支持她的学习放在第一位,如今考上了令人羡慕的研究生,我也是很兴奋啊!

但是,正在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调动打破了我们想过小日子的迷梦。我们注定还是要过聚少离多的生活。就在小轨考上研究生不久,我就为一纸调令抛下了小轨,告别了燕园、未名湖,怀抱刚刚周岁的女儿,扶着年近古稀的老母登上南下的火车,直奔我从来未曾想过会去的武汉大学珞珈山。我在严峻的阶级斗争形势下虽然没有经受多少波动,但是我没有想到反右后高校的形势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陈修斋先生因反右受牵连竟不能上课,武汉大学哲学系急忙来北京大学调人。天哪!我毕业后先在马列主义基础教研室作苏联专家助手协助指导研究生班,刚回到哲学系就下放劳动一年,如今刚回到系里,一堂外国哲学史的课也没有教过,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承担教学重任,且不说家庭的实际困难,就我这个教学经历也是强人之难嘛!我的老师都同情我、但只能支持我去,我至今记得郑昕先生的话:“如果你是党员怎么办?”我明白了,再不能说什么了。初到珞珈山,困难之大,担子之重,压力之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扛过来的。这里值得回忆的是,三年困难时期虽然苦,但迫于形势采取的调整政策——高校贯彻高教60条,学术环境又相对比较宽松,为我的第一个学术黄金时代的收获创造了外在条件。

自从到了珞珈山之后,由于工作、生活上的过重的压力,靠两地书联系的小轨在寒暑假回到我的身边时,我也顾不得多陪她一点,她当时也体会不到我的难处而生气,觉得我变了,有时甚至一个人跑到山上去,认为回来也没有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心中仍有无限的歉意。

1963年春,经过三年半的离别,我终于又熬到了小轨研究生毕业分回武汉的日子。


4.三年困难时期的调整方针在高校主要是贯彻“高教60条”,它是我的学术生涯中至关重要的阶段,那时生活虽然极端艰难,但阶级斗争的弦相对松一点,多么希望在生活条件改善后,像这三年那样稍许宽松一点的政治环境能够继续下去。我的想法是太天真了,也太幼稚了。在1964年8月,我的第二个孩子的来临是我们生活中的大事。但是,一场即将来到的至少一年的离别就要来到了。不幸的是,孩子当时因极端酷暑热毒侵袭他柔弱的身体正在协和医院住院,小轨心急如焚,日夜陪伴着。我当时正在作参加四清工作队的准备,那天我到医院,站在儿子病床边,我都不忍对她说。听了动员,感受到政治高压的形势来了!不能有任何的迟疑!

阶级斗争的浪潮一浪高一浪,四清运动只不过是前奏。1966年,以“五一六通知”为标志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这一全国性的灾难性的动乱,谁也料不到在中华大地竟持续10年之久!在这个大背景下,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是“准黑帮”,也是倍受批斗、游斗之灾。小轨在武汉医学院还算安定。1968年中央号召“复课闹革命”,武汉大学在全国率先将文科搬到湖北襄阳农村办学,在那里搞斗、批、改。我就这样随哲学系下去了,又与小轨和孩子分开了,但我没有想到这次会是这般长久。回过头来看,小轨当年坚持在武汉医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生理教研室工作的决定是何等的正确,虽然三镇奔波带来了许多的困难,但总算给我们的孩子留下了一条成长的路。我又一次把一切重担压在小轨身上,小轨不仅要忍受离别,还要挑起家庭的一切重担。好不容易总算在武汉医学院弄到一间16平方米的单间,把家安顿了下来。在那样的大环境下,由于小轨的付出,那一段时间还是让孩子留下了一些快乐的幼年、童年、少年的回忆,这对他们日后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我和小轨最为庆幸的事了。

“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了6个年头的1972年,一般没有什么问题的人,已悄悄在进行不很明确的“旅游”了,我利用回武汉探亲的机会,一家4口上了一次庐山。这年女儿14岁,儿子8岁。我们先坐船到九江,找个旅店住下,九江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两条主要街道一条叫东方红,另一条叫太阳升。次日坐公共汽车上山,车很单薄,道路不平,一路颠簸,尘土高扬,除了小轨,我和儿女都晕车了。在庐山住了一周倒是非常有意思,就是所有的景点都是靠两条腿走,由于雨多晴少,我们租了雨衣、斗笠,大油布伞。两个孩子兴致很高,特别是儿子一早起来就准备好,“今天去那里?”在经过庐林湖瀑布时,当时都肃然起敬,因为伟大领袖在庐林湖游过泳。庐林湖深24米,瀑布非常壮观,直泻而下,水珠飞溅,瀑布形成的山涧溪流很是急促,只有一块特大的石板小桥可以过去,有点惊心动魄。小轨正在迟疑时,儿子一下子就过去了,他的勇敢令人至今不忘。正在上高中的小熔很会写作文,我们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会址前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女儿后来写的一篇作文就是“当我站在八届十中全址前”,表达了一种对领袖的崇敬和热爱,因为是到了实地写的,很获老师好评。“不识庐山真面目”是我们游庐山的最大感受。我们当时好傻啊,为了看“五老峰”,我们一家人走了三个多小时,我们居然爬到了五老山峰的制高点,在可见的方圆里没有任何人烟。一阵浓雾突然来临,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了,唯有我们一家四人伫立在浓雾笼罩的山顶。等妖雾散去,我们才下了山峰。像庐山这样惊心动魄的旅游——与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每天不知疲倦的行走攀登,以后再也没有了,这唯一的一次,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


5. 1974年,想到女儿明年就要高中毕业、下放到农村的广阔天地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利用回汉探亲的机会,全家4 口到北京天安门看看,感谢代子到北京车站迎接我们,并把我们安顿到暂时离京的她妹妹家,对两个孩子来说,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然而,与我的联大同学挚友罗荣渠的交谈不禁使人不寒而栗!万万没有想到他在1973年反右倾回潮中受到严厉批判,几次处于生死边缘。后来他还感谢那次“批判”,最终他悟出来了,“走自己的路”,终于在学术上作出巨大的贡献。

1975年小轨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当时正在给工农兵学员教课的她决心放弃大城市、大单位到我所在的山沟里的襄阳分校去。一是当时已看不到我调回武汉的任何希望。二是女儿面临下放,学校里已在悄悄地小心地说及女知青在农村的种种可怕的遭遇。三是小轨也有一些“农村开门办学”的任务,过去儿子小可以在条件很好的学校幼儿园全托,而现在是10来岁的小学生,非常调皮而聪明的小男孩,小轨一走,一放鸭子就是三个月,这是最令人不放心的了。

自从1975年7月举家搬到分校后,基本上结束了我们成家18年以来的聚少离多的生活,少了许多奔波与牵挂,对两个孩子的成长而言也有积极的一面。


6.1976年,我国的政治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十年内乱终于结束。武汉大学分校撤消回到珞珈山。因地震研究的需要,1977年底小轨是最先回到武汉大学生物系的教学岗位的。接着,知青女儿作为首届择优录取的大学生回到武汉。我和儿子是稍后搬家回武汉的。虽然小轨在生物系工作出色,由于主客观原因,她于1982年底48岁时毅然转身到哲学系科学技术教研室,开设了交叉学科《脑科学》选修课,出版了著作,赶上了正高职称评定的末班车,实现了自我超越。一双儿女无论是高考、留学和日后的发展都是令人欣慰的。


7.我在襄阳分校历经整整10年的“文化大革命”斗批改、复课闹革命,回到总校时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了。面对荒芜的学术园地,百废待兴的局面,作为外哲史教研室主任,我把面对择优录取的大学生的第一线教学视为天职,除连续系统讲授西方哲学史外,又开拓新的选修课——“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研究”和“黑格尔小逻辑研究”。在77、78、79头三届择优录取的大学生中,时隔20年之后还提到我讲课的逻辑魅力,把听我的课看成是带领他们在“在哲学史迷宫里遨游”的一种享受,我也因此获得了湖北省高校先进工作者的称号。同时,从1978年起与陈修斋先生共同培养硕士生,1986年建立博士点后又开始招收博士生。在培养研究生的工作中,我倾注自己的全部心血进行规范性的指导、注重哲学能力的培养,和为人为学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使他们具有长远的学术发展的能力,而不是鼓躁一时的过客。对待学术我只能一头栽下去,长期沉下去,我所完成的一些深入研究德国古典哲学、康德黑格尔哲学的学术专论,我长年坚持的合作翻译工程和学术专著,都是在这种抛开一切急功近利的考虑,竭尽全力,一丝不苟完成的。在“译事回眸”、“求学为学”两大系列的学术回顾中我对自己的研究与翻译工作作了梳理,我多次提到,我在随着市场经济而来的高校的学术不端、学术腐败、学术浮躁、浮夸,官本位成顽症甚至成为癌症的时候,我能特立独行维系自己的学术良知和学术节操,这是我最为心安的地方。从1978到1998的二十年中,我作为一个西方哲学的耕耘者,可以说无论是教学、研究和培养人才方面都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也获得了应有的收获。


8. 1998年武汉大学在全国率先推行博士生导师的退休制度,我在首批退休之列。退休头一年还有400元的补贴,以后就一分钱也没有了,然而我还要带完博士生,还要完成自己的学术研究,耗尽自己心血与精力,伤害了自己的身体——成了严重腰疾的半残体。我以常人无法想像的毅力完成了令学界瞩目的康德三大批判新译的合作翻译工程,并实现了自己早年的宿愿,完成了黑格尔《精神哲学》的中文首译本。《精神哲学》译文工作全部完成后,还有一些技术性工作要做,为了便于查阅德文,要在书页外侧用( )注明所据原书页码。2005年五一节前编辑已将清样寄来武汉。我和小轨进行了认真地仔细地校对。我为《精神哲学》写的导言有3万多字,多亏小轨电脑打出来后来发给编辑。导言中还交待了译文除了参考英译本外,还参考了俄译本,都要列出来。有意思的是,小轨没有俄文输入法,只有用插入/符号/西里系字母/一个一个点击。俄文字母我尽可能写的工整,小轨为了准确起见,紧盯着俄汉词典上的字母表,而这部词典竟是在北大就读的铸儿“1983年10月购于海淀”,在这时却派上了用场。女儿来信对妈妈打俄文的技巧和工作量表示由衷的钦佩,并说没想到弟弟竟然有俄语字典。不久,女儿又对我自己完成的全书的人名与主题的中德对照的手工索引(不像电脑做的那样比比皆是)表示极大的钦佩。当得知我是在解放初期推广普通话时学的汉语拼音(非拉丁字母)能在50年后这样运用自如、用到点子上,觉得真是了不起!《精神哲学》首译本各项配套工作的完成给予自己的学术事业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正如女儿来信所说:“热烈祝贺爸爸的书稿在妈妈细致辛苦有效的帮助下全面完成!我们特别要感谢妈妈的伟大无私的支持和协助,没有妈妈的努力,就没有这样的效率和成功。我们作儿女的太为你们自豪了,你们辛苦了。”

全家福 2011年在巴黎女儿家


我从1998年退休以来就投入了康德三大批判新译的合作翻译的小长征,七年分两步走,先是完成三大批判选译本(《康德三大批判精粹》),再就扩大到三个全译本——《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我于最细微、最艰难之处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在2007年4月17日初译者去北京参加4月20日举行的教育部第四届人文社科优秀成果颁奖大会前,他在我家高兴地亲口说:“这一套书是杨老师一句一句校出来的,要管几十年。”初译者关于翻译工作的程序,在《判断力批判》中译者序中有一段著名的表述:“尽管我在初译时尽了最大的努力小心谨慎,力求少出或不出错误,但仍然被杨先生在初稿上用极细小的字体校改的密密麻麻,几乎把原文都淹没不见了。” 当时是这样的,我的工作强度和难度是难以想像的,我的投入不是一般人愿意做的,何况我还主动安排自己署名为校者,虽然自己对这个巨大的翻译工程是当之无愧的主导者。回顾这一段学术历程,我虽然对学界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但后来出现的不可思议的一切只能给我带来“事已做绝,人已伤透”的结果,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 我坚信“学术地位是争不来的,公道是讨不来的,读书的人自然明白,不读书的人管他干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全力以赴地工作,心里面对小轨总有一种难以弥补的遗憾。有时几乎忽视了她的存在,她的要求,生活非常单调。当她收到同学、朋友、亲戚寄来的到各地名川大山、名胜古迹、还有境外的旅游照片时,她什么也没有,只把自己在住处附近运动场活动拍的照片回赠,也还得到一点不同凡响的夸奖。那几年压力实在太大,我除了基本生活,就是伏案工作,钻在里面出不来什么也不管。当合作者提供的电脑初译稿有时问题太多太大,小轨建议退回去指出问题让人家自己再考虑,但是我也就这样习惯于自己包下来重新译过,用极小的铅笔写在样稿旁边。专注于一件工作要吃这么大的苦,小轨感到实在是不可思议,认为只有我才这样,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做!由于我的听力很差,小轨又千方百计动员我去专门配制了丹麦微电脑的助听器,与医生共同做我的工作,我的听力才有所改善。小轨对我的腰疾想尽了一切办法治疗,同时也明确地打消我的顾虑,说几年下来,好不到那儿去,也坏不到那儿去。她总是鼓励我自己做力所能及的事,我从家里独立向东走可以买馒头、面包,向西去可以到医院取药;与她一道向南走可以到大门口打的去公园、超市,影院,向北走带上坐具可以像上楼梯一样一级一级上到珞珈山,我坐在树下看着小轨打太极拳,享受着珞珈山的风光。


9.时光如流水,转眼到了2004年10月24日小轨的古稀之年,这次我无论工作多么紧,也要好好地祝愿她生日快乐!我们决定到著名的归元寺去,那是一个使人心情能够得到宁静的地方,过去与子女去过也可找回往昔的美好记忆。小轨的母亲在世时年年给她过生,写出亲切的信,从上海寄来包裹,多么深切的母爱,她已经把这种亲情作为一种传统继承下来了。有意思的是,小轨一生中记忆最深最难忘的两次生日却是与她的偶像——代子(乐黛云)联系在一起的。她在给代子的信中这样写到:

“亲爱的代子:请允许我这一次这样称呼你。先向一介问个好。

10-24日我满了70岁,但我至今仍然有不可思议之感!时间好快啊!

令人怀念的是,50年前我们有幸在特殊的地方——医院相遇,从此你成了我的永不改变的偶像。50年前你有心我无意,你知道了我的生日,恰好在我生日那天我的枕头下面放着你送我的一张手帕和祝福词,这是我一生中最最难忘的生日,你做了一个在当时极不寻常的生日祝贺。我非常惭愧没能给你同样的温馨……

70岁了非同一般,是生命历程的重要阶段,为了留下一点印象,我们只想到清静的地方去,我与杨工决定去归元寺,估计现在人不会太多,哎呀!选对了,别了十多年,面目全非了,由原来的34亩地扩大到118亩了,春节才落成的18.8米高的双面观音非常壮观,忍不住花了45元拍了照片,数码相机电脑操作当场可取,杨工穿的一件新茄克,我的衣着十分休闲(没料到照相),不过还很不错。营业员对我们这大年纪如此大方很吃惊,说我们想的开。归元寺的素菜是有名的,我们只花30元点了拼盘和素面真是好,还打了包呢!我又买了梵乐CD,宁静致远。

后来我们又兴致勃勃地去了汉阳铁门关,啊!我们来武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雄伟壮观的关隘呢!有意思的是,雄关横跨在宽阔的马路上,有三个通道,中间过大车,两旁过小车。铁门关原是2000多年前的历史古迹,明代就被大火烧毁,新的铁门关是1993年才完工的。800余平方米,关体高15米,巍峨雄壮,关上城楼的飞檐翼角具有浓厚的民族风格。站在城楼上,望汉江与长江汇合,望滚滚长江东去,望天下江山第一楼的气势,望万里长江第一桥的忙碌……心情顿时开阔。到了汉口,本来可以坐车过江的,特地再体验一次往昔的长江轮船渡江,天哪!昔日不计其数的人与自行车拥挤杂乱争先恐后的的情景不见了,这样大的轮渡只有25个人!而且没有一辆自行车。这一天我们过的很开心!

奇怪的是,生日过后当晚我做了一个异常可怕的梦,梦见杨工死了,我真的悲痛欲绝,“恶梦醒来是早晨”,明知是个梦,我竟然两个小时还缓不过劲来,只在无意中看到电视剧“莫愁”的黄梅戏(女主角很好)才转换过来。你不会见笑吧。由70岁的生日回想到20岁的生日,这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两个日子,我忍不住把一切说给你。在我从青年到老年的漫长岁月里,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唯有我对你的崇拜永远没有变。

好!让我们彼此祝福健康快乐!

你的永远真诚的小鬼 2004- 10-25”

代子收到电子邮件当即回复了,这是十分少见的,因为她的工作异常忙碌。还寄来了她拍的美丽鲜艳欲滴的金针花作为生日礼物,这令小轨无比欣喜,用的都是年轻时的称呼:

“Dear 小鬼, 我们的小鬼竟然已经70了,简直不可思议!! 很高兴得知你们很快乐,如此就好,又复何求?倒是你那个梦境迟早会到来,要有准备。陶渊明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当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说是好说,谈何容易?!我们的设计是两人从飞机上一起掉下来,既免独存之苦,又省别人麻烦,还可给孩子赚一笔保险费,岂不快哉!祝天天快乐!  代子2004-10-26”

小轨感到代子很有学问,用陶渊明的名句来开导自己,我们虽不可能有那样的意境,但也要追求这样一种高境界,有意识地修养与陶冶,掌握自己生活的主动权。为了解除可怕的梦带来的恐怖,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通过养性向这种目标境界无限地靠近。

2007年春节 在运动


当《精神哲学》的主体工程完成后,即2005春节,我答应小轨无论如何我们要出门一次了,不能每天除了一点室外运动、购物外出,成天都在家中。可是当我们下了决心,天又不作美,后来还是出行了。小轨给代子的信充分反映了这一点,从这封信我们彼此的称呼都用TY(汤、乐)、XY(肖、杨)了。信的主题是:大年初一冒雨游宝通禅寺 。内容是:

“Dear ty春节好!

大年初一,很冷,很冷,下着中雨,外出的老人很少很少。我们还是按预定计划去了重建一新的四层大殿组成的宝通禅寺 ,并登上了七层洪山宝塔的顶峰,每级石阶都很高,通道极窄只容一人通过,空间很小常不能伸直腰,我们身上擦满了墙壁的白粉,好像是下工的老装修工,好几次我说不上了,杨工坚持说上吧,这样可以告诉子女我们的春节过的很值得回忆,身体不错,好让他们放心。我们在大殿虔诚地祈祝子女和亲人友人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这个元代的名胜古迹,在文革中未能得到应有的保护,宝塔虽存,环境已破坏不堪……到了21世纪了,可能是为了旅游业吧,这次抢在春节前完工开放。我们是第一批游客呢!可能也是年龄最老的!至少登塔(另加票)是如此!

由于地盘被军区及其医院占有,这次虽然“挤下了”四层大殿的宏伟建筑,但周边环境不好,到处可见居民的空调外机就在寺内,我觉得至少要拆除10栋居民楼、植树绿化才行。我感到政府虽有难处,动作还不够大,不过,能做到这样也是不容易的。本来武昌区的小洪山风景秀丽,气势雄伟,地盘辽阔,绿树成荫,古塔古寺,与西边的施洋烈士墓(董必武题)浑然一体,争相辉映。现施洋墓被挤得只有那一点核心部位了。要想恢复小洪山的原貌谈何容易!

洪山宝塔原名灵济塔,兴建于元代,花11年,其设计之巧工程之巨大,当时为鄂中第一,塔高45米,为砖石结构,塔顶为6吨半紫铜铸就,造型壮观。古塔古寺烈士墓见证着历史,看着我们由青丝到白头……

新春大吉!xy ”

小轨很快收到TY的回复:

“Dear xy,很高兴你们走出大门,完成心愿!其实你可以写很好的散文,这样的短文积累成册就是很好的一本游记,像柳宗元的。 TY

小轨听TY说她可以写很好的散文,这使她欣喜不已,虽然在医学院她的文笔是很受夸奖的,但是在文学家乐黛云面前就很胆怯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些信心。

TY总是那样以学者的情怀和对生活的激情,发来简短的伊妹儿,如在2007年的一封伊妹儿只有一句话:“请多回忆我们年轻的时候。TY ”

附件音画“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小轨如获至宝。年轻真好,难忘我们在燕南园共同度过的青年时代的岁月。到了老年还能回忆起年轻时的一切,那是何等的幸福!现在无论电视采访,还是著书回忆,TY已成为未名湖畔的一双小鸟,这双小鸟是不因时光而变老的。这是一种精神力量的象征。小轨真心赞美着。她在回复中写道:

“Dear ty:

歌美,花艳,情深......

童话仙境何处觅,

恰在比翼"小乌"栖息处.....”

TY发来的另外一件引人注意的音画是“十朵玫瑰”,信的主题是“祝福”。收到的时间恰好在2007-01-25,这真是具有一点传奇色彩了。

小轨深情地回复:

亲爱的YT:你们好!

不要问是巧合还是有意,但你们的‘十朵玫瑰’恰好在我们的1957年元月25日的五十周年时来到,这样扣人心弦的准点到达的最美好的祝福只能来自代子......我们尽情欣赏,被你们的情谊深深地打动了.谢谢!

祝一介的80大寿快乐快乐!幸福幸福!健康健康!

XY   2007-01-25。


10.TY的十朵玫瑰吹响了我们金婚的盛典,这是一种绝对二人世界的心灵的庆典。但女儿的信记得我80大寿10天后,又是爸妈的金婚年,喜上加喜!她和女婿在巴黎精心挑选了一了个精致、贵重、高雅的珠宝工艺品(SWAROVSKI,MADE IN AUSTRIA)作纪念,而且及时到达,并说:“礼品象征金光闪耀的金婚纪念.让我们为你们而狂欢歌唱,祝爸爸妈妈金婚幸福.”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和小轨在一起慢慢地变老,从青年、中年、壮年直到老年,老年又从初老进入古稀和耄耋。2007年1月25日迎来了我们的金婚纪念日。我们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牵手整整半个世纪了!在这之前的2004年小轨的70岁生日我们是在归元寺度过的。

三年后再次来到归元寺,又是一番别样情。这一天还是比较冷的,游人香客不多,这是我们最满意的。归元寺创建于1658年,扩建后更有气势了,为全国重点佛教寺院,声震佛门。建筑完美,雕塑绝妙,由北院、中院和南院三个各具特色的庭院组成。藏经阁、大雄宝殿、罗汉堂为其三组主要建筑。小时候带儿女来过的,最有吸引力的是那有500罗汉的罗汉堂,千姿百态,维妙维肖,各有千秋,生动的形象令人驻足,笑逐颜开,数罗汉成为孩子们最有趣的事了。我们在金婚之日重游归元寺,最欣赏的是参天古树,繁茂花木,曲径通幽,泉清水绿的宁静意境。当我们坐在古树下的长椅上,好象是坐在汤家花园的长椅上,那时我们、特别是肖静宁那样年轻。一段段往事如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流过,心中的感触那么多,庆幸那么多,要感恩的贵人那么多。50年的漫长岁月,虽有坎坷,历经沧桑,聚少离多,但我们的感情更加坚实深切,相濡以沫,相互支撑。总的说来,我们的人生是美满的,值得回味的。为事业呕心沥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了能留下一点足迹的工作,做人更是恪守行为准则,对子女爱心浇灌,得到了令人无限欣慰的回报,我们真的心满意足了。我们在归元寺用数码相机照了一张金婚纪念照,小轨还是很满意的,自然把照片传给在我们生命中份量最重的代子了。万万没有想到在代子那里没有通过:

“萧,你真不该在大喜之日穿一身黑,还戴副黑眼镜!!建议你们重照一张。乐”。

原来代子还是很讲究吉庆,她是真心希望我们一切吉祥。小轨不以为然,还去信为自己辩解一番:

Dear TY

君不见,"归元古刹"金光闪闪,大红柱子挺拔雄伟,黑白色调的归元寺古建筑出神入化;君不见,我的玫瑰红的拎包的点缀画龙点睛,我这身无意中的黑色穿着经你提醒反而更觉得在这个特殊意境中是多么地合适啊!我们借光到家了.心中很是幸福.谢谢你的厚爱.还有一张佛的背景是在我们用餐的著名素餐馆外面照的,我神情有点呆板(蓝毛衣是女儿送的鳄鱼牌,我当时未喝采,为了这,她走后我心中不安,要拍照弥补),杨工总是照的福相有加. 好!万事如意!

XY   在我们50周年的日子里


后来小轨还是感谢代子的意见:

TY:你们好!感谢你的厚爱,接受你的建议,你是一个善良的完美主义者。在牡丹盛开的日子,我们在武汉东湖牡丹园的花丛中留下了美好的瞬间,以赠挚友.珍重!   XY2007-04-12”


穿红杉补金婚照2007年初夏归元寺


这一下代子很为赞赏,说我们很有朝气。

半个世纪的苦乐年华我们没有虚度,心中充满幸福与幸运感。我们在佛门净地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金婚,归元古刹度金婚将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美好的一页。

小轨问TY,你们的金婚是在那里度过的。TY是国内、国际的著名学者,学问大家,他们的足迹遍天下。金婚是在瑞士的一个小岛上度过的,那是绝对的温馨与浪漫。小轨很受启发,她要在现实中,创造自己的“瑞士小岛”意境。天遂人意,次日我们打的去磨山梅园,发现一个旁门开着,就提前下车入园了,沿着湖边的小路径直走去,路旁是参天的挺拔的水杉,明镜般的湖面水杉倒影迷人,还有许多水杉长在水中,景色秀丽而宁静。我们事先带上两个轻便的小坐具就在一块大石头旁坐下,整整一个小时,除了远处的两个极专心致志的钓鱼者外,没有碰到一个人,这不就是我们心目中的“情爱小岛”吗?这时的心境是那么恬静。我们再次吟起代子送给我们的陶渊明的名句:

"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

当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回顾自己的相依相伴的50年,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美好的一切,我们是快乐和充实的,我们是幸福的。今后无论世事如何难料,我们也要用陶渊明的名句去净化自己的灵魂,探索生命的真谛。这是乐黛云、汤一介送给我们金婚纪念的永志不忘的、最珍贵的礼物。(2010-04-05,2010-04-27,05-10)


2022-01-13肖静宁 附注:

1.原载杨祖陶、萧静宁著:《哲学与人生漫记——从未名湖到珞珈山》,人民出版社2016年1月第1版,第68—85页。

2.部份内容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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