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浩:追忆好友张志军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173 次 更新时间:2017-05-14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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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志浩 (进入专栏)  


(一)


2009年7月6日17:28分,接到《社会科学论坛》赵虹兄的电话,说告诉我一个坏消息:今天凌晨4点,饱受肝癌折磨的志军,离开这个世界。


听到这个消息,觉得不可思议。志军,固然身体不大结实,但也不至于,这么经不起病菌的侵袭,不给我一点思想准备,就这么走了。晚上见到赵虹兄,听说志军生于1970年,才39岁,可谓英年早逝。可我觉得,四五十岁,才算得上英年早逝,志军不是急脾气,不应该这么早就到天堂报到。


志军竟然成为昨夜星辰,这个打击,让我觉得,命运分外残酷。作为志军的朋友,按理,属于后死者,就有一份义务,把朋友珍藏在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但是,怎么也做不到,往事总是萦绕在心头,我觉得,更有义务,让有缘人,记取好人志军。


2004年,一向边缘的笔者,从北京大学作访问学者,回到石家庄。尽管,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参透,但,对于身边的学术生态,已经如闲云野鹤,一门心思用在选修课上。也许只有选修课的尽情挥洒,才能平息内心的波澜。


大概是2006年9月中旬,志军给我打电话,听电话的口气,志军对于我的情形了解颇深,好像从侧面打听过我。志军介绍自己,是河北机电学院毕业的,也算是科大学子,现在河北社科联工作。志军进一步给我说明,河北要举办燕赵文化论坛,请一些种子,一起交流一下。


秋天的我,忙得实在不可开交,不愿意再给自己加担子,再说了,万一见了不喜欢见的官僚和喜欢当喜鹊的学者,修养不够的笔者,真要给他们难堪,就怪不得我了。


不过见人家志军找上门来,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否则,难免欠缺礼数。于是,就从积稿里面,选了一篇,添加一点河北的内容,交给志军,算是复命。


志军后来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希望我参加会议的时候,能够带来一些学友,给会议增加一点有机力量。心想,这事情不太难办,选修课那么多学友,再说了,就在石家庄人民会堂召开,离中校区,很近,也挺顺路,请志军放宽心。


因为要纪念志军,查阅了一下网络,燕赵文化论坛,连续开了三天。最后一天,大概是在10月29日,河北省年轻的学术力量登上讲坛,切磋河北的文化性格,颇能体现河北的文化自觉。已经四十岁的我,与一些三十多岁的年轻学者登台,多亏了志军破格。


我心里想,明明知道我只要一上台,就要“放炮”,还让我来,胆子可真够大的。平生第一次在河北省学术界露脸,一点都不客气,只是准备放炮。


果不其然,上台就开始放炮,河北人任仲夷到底怎么妙解“和谐”了,河北不可能有《南方周末》了,最大、最响的炮,就是咱们这块地方要想搞好,最好取消河北省,与北京、天津合并,成为大北京的一部分。


会议主持人杨思远,似乎对我这套东西并不反感,总结的时候提到:谢志浩发言7分钟,掌声10次。


会议有这么生猛的发言,主事者也不奇怪,只是觉得有些新鲜。谁也没有想到,还有更新鲜的故事呢?


全体会议代表前往中和轩吃饭,记得自己坐在酒桌上,刚说自己能喝,三杯酒下肚,洋相就来了,居然已经失去知觉。无奈,志军与另外一位老兄,只能把我“绑架”到出租车上,恍惚之间,耳边传来志军的问话:“谢老师,你家是这里吗?”已经酩酊大醉,神魂颠倒的我,居然凭着第六感觉,愣是在最后关头,指引了正确的方向,就冲自己横向发展的体型,志军和另一位社科联的朋友,都属于身体瘦弱型,把我弄到五楼家中。老婆大人对酒精过敏,看到我这副德行,也是打骂不得。


第一次见面喝酒,就有这么生猛的表现,当然,给志军留下深刻的印象了。以后,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志军也我把叫上。好像2007年元宵节前后,社科联组织了“学术新秀”,群策群力,讨论2007年文化论坛的主旨与架构,冒雪骑着电动车,前往河北省社科联,这才弄明白,原来,社科联与河北社科院在一幢大楼办公,社科联好像不在9层就是10层。这里的工作人员,在2006年那次论坛,就已经“瞻仰”了我的风采,也见证了我出的“大洋相”。


社科联会议室,好多熟悉的脸孔,环绕而坐,济济一堂。窗外雪花飞舞,室内热气腾腾,好一派“壮观”的场景。我也说不出什么高见,附议河北社科院一位老兄的建议。倒是一些“书生”的趋时和知趣,算是领教了。


只觉得,社科联组织这类论坛,确实花费了心思。请学人过来,真是要开拓思路。回过头来,笔者对于这类组织,过去确有偏见。既要河北省主事的满意,也需要让学者认同,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会议上社科联主事的,所表现出来的开明;一些学者,所表现出来的对主事的“迎合”,以及对其他学者的“霸道”,感慨之余,令我大开眼界。自此,对于自己所属的那个圈子,给予更多的关注和反省。


长期的全能政治,圈养的知识分子,既丧失了风华绝代的真性情,也不能进行团队的整合和操练,个性和共性,竟然同时泯灭,实堪浩叹!


就我自己而言,不能单纯为了反对而反对,所以,在坚守批判精神的同时,还应该具有建设的眼光。如果说,以前,“建设的眼光”,只是纸上谈兵,说说而已。但是,志军诚恳的态度,激发了笔者建设的眼光。


只记得那天的雪,下得真紧!讨论完毕,到附近的饭店吃饭。这一次算是汲取教训,没有酩酊大醉,但,也够多的。出来之后,还是一脚深,一脚浅,骑着电动车,往回飞奔。


心细的志军不忘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平安到家。现在想起来,志军看我脾气“太冲”,唯恐骑着电动车,乘着酒兴,就往汽车身上冲,所以,“故意”打好几个电话,时不时“骚扰”我,让我的速度降下来,好平安到家。


说起来奇怪,酒后骑电动车,和不喝酒时一样稳当,得益于良好的出行习惯,笔者一直是遵守红绿灯的模范,大概,1991年那次难忘的自行车延安之旅,给了我切实的教训。


(二)


2006年度,首届燕赵文化论坛,取得了成功,获得了主事的肯定。所以,2007年度燕赵文化论坛,就要紧锣密鼓,决定5月份在石家庄人民会堂举办。


志军一边给我要稿子,一边给我说:谢老师,一定要去,天津有位搞建筑史的朋友,肯定聊得来。这次文化论坛,把我中国经济的五朵金花说了说,说到最后,找不到河北的位置。这样,就可以老调重弹,看起来,不取消河北省,真是不行。那把河北省取消到哪里去呢?与天津成为北京行政区的一部分。


果不其然,志军看人真准,天津的那位朋友——赵晓峰,任教于河北工业大学,那么儒雅帅气,很有梁思成先生的风度。更加可贵的是,晓峰兄,对梁思成先生的理念和志业,别具一种同情的理解和温情的敬意。晓峰说,自己愿意追随前辈,踏遍青山,描述河北古建筑之身影,体贴燕赵古建筑之神髓。非常知己。


晚宴后,热心的跃民、学斌,跟随我一起来到学校中区,与自己沙龙的学友们,进行交流。跃民谈论哲学,学斌启蒙经济学,立勇纵情诗歌,情趣盎然,别开生面。


特别沙龙结束之后,记得和立勇返回晓峰下榻的宾馆。人生有时很妙!要不是志军牵线搭桥,就没有机缘与晓峰见面、结识,更不会聊到夜深人静。可以说,身在社科联的志军,发挥了独特的作用,至今想起来,都让我觉得温暖。


同样的制度安排,要是没有志军这样的有心人和细心人,结局会迥然不同。常规做法,相关的材料和表格,发送到高等学府科研处的邮箱里,再接着传递到学院科研秘书的邮箱里,最后传递到系主任的邮箱里,开会的时候,系主任传达给各位老师,这样的流程,大概具有典型意义。因为,看不到人性的光芒,所以,普通老师的激情,很少能够被调动出来。


看似铁板一块的制度安排,添加了“张志军”这样一个初始值,变得富有人情味,让人感觉到温暖,这就是志军的意义所在。


2007年秋天,朋友打来电话,说是要到建设大街,草原蒙古包,品尝美味。问起有谁,提到志军,那当然要去了。来到蒙古包,见到志军、赵虹兄和复员转业军人立勇。赵虹兄见多识广,立勇年轻气盛,鄙人从不愿当听众,所以,三位侃爷对志军“轮番轰炸”。本分厚道的志军,微笑着听三位的高谈阔论。不要以为志军没有想法,在我看来,志军,其实有不少独特的想法,只是,志军有雅量,善于倾听。


喝酒的时候,志军淡淡地说,身体不是那么好,以为是头疼感冒之类的小病,我也没在意。反正也没有对志军劝酒,朋友在一起,尽兴就好。


想来,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志军。中间是否打过电话,记不得了。日子没有滋味,还有点怪志军,怎么也不给我联系。从来也没想过,志军事情忙不忙,身体好不好。不要说将心比心,纵是设身处地都没有。2008年,立勇来石家庄,聊过一次,提起志军,立勇说是在下边蹲点,搞科学发展观的调查什么的,也没有听太清。心想,以后志军回来了,有工夫,就凑凑。


社科联机关,各种事务性的工作自然不少的。本人见识不少,只要一到机关,心性怪异,脾气乖张的脸孔。志军在机关多年,那么厚道、笃实,真是罕见。


据说,志军上的是大专,在机电学院毕业后,曾在企业待过两三年,调到社科联,压力也是不小的。志军边干边学,虽然没有取得名山事业,但是,本色一生,没有留下亏欠。


通过举办燕赵文化论坛,我与志军,能够成为特别知己、交心的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上苍的安排,志军完全没有理由联系我,岂不成为两股道上跑的车!本人没有心思在社科联报项目,依照常理,志军怎么也不会管理到我这个学术游击队员,八竿子打不着嘛!


人生有意思的地方,总共开了三次会,见了四次面,写了五封电子邮件,打了六七个电话,就成为朋友了。在我心目中,志军是有分量的朋友,因为,志军,懂得我的心思。


有志军这样的朋友,让我体会到:“体制”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而是有温度的存在。有一些知识分子,其实,同样生存在大陆的文化生态圈中,标新立异,独树一帜,强调自己“民间身份”,在他们看来,“体制”已经腐朽不堪。他们以为学术沾染上官方的色彩,就没有真正的学术。实乃肤浅之论。体制内存在有温度、有关怀的知识分子,“民间身份”的人物,品行操守,未必守得住底线。


有没有佛性,不在于是否印度人。当代中国,具有理性的清明,批判的精神、建设的眼光,就是对中国有益的。“单位”里面,更需要志军这样有良知、有温度的工作人员。


2006年,第一次见面,看到志军,眉宇之间,气色凝重,觉得生活得比我认真,心重。谢志浩,号称忧国忧民,也就是在书斋里忧虑一下罢了。至于孩子在哪里上学,老婆大人觉得这么大的道理,都不是那么太在乎,说实在的,生活中的困难,似乎写不到我的脸上,因为,不大上心。


曾经想过,志军,志浩都属于“志”字辈,又这么投脾气,要是在一起教书,未尝不是一桩好玩的事情。志军,什么事情都愿意憋在心里,自己化解,有点拘谨,我呢,什么事情都愿意发泄出去,相当放肆。


2006年秋天,就已经结识志军,无奈,生性疏懒。觉得人生长久的很,对于志军的一切,了解得很少。现在,志军已经走到天堂,志军的一切,恐怕要永远朦胧下去了。


命运让志军坐机关,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志军又这么认真,可怕的癌细胞向我的好朋友——志军袭来,我觉得癌细胞不厚道,为什么不向贪官污吏袭来?好人不长寿,坏人活万年。


志军,不能与你的遗体告别,你不会埋怨我,你就是人太好了。我们的心思是相通的,有一天,我也到天堂报到,我们哥俩好好聊聊,聊聊老兄喝醉了酒,到底有多狼狈,你到底给司机赔了多少句不是,还有,瘦骨伶仃的你,怎么和另外一位瘦骨伶仃的老兄,把我这位“超级男生”背上五楼的?


(2010年9月15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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