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雷:花非花

——少年行之二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864 次 更新时间:2006-07-13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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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雷  

1

早上醒来,是一个很好的天气,窗缝里透过来的阳光把屋里照得十分明亮,我能想见院中两株丁香盛开的姿态,氤氲的香气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夜里常常会做梦,或许是由于年少的缘故吧,在梦中我常常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女子。近来则总梦到一个着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生得十分美丽,瓜子形的脸庞,一双眼睛暗流秋波,总是让我怦然心动。可惜美梦总是易醒,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我唤醒的时候,坐在床上,我总会有些怅然若失。每一天我都在暗自期待着夜晚的降临,在焦急的等待中,我又有些担忧与恐惧,不知道今天晚上是否能够做梦,也不知道梦中能否再见到她,天一黑我就早早躺在了床上,不断地劝自己快些入睡,可越希望入睡就越不能入睡,一直到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才在恍恍惚惚中进入了梦乡。可惜天一亮,一切又都结束了。

夹在白日的期待与夜晚的焦虑中,我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我的母亲曾经几次耐心地想跟我谈谈,我都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了。在她关切而悲哀的眼神中,我惭愧地发现我们母子间已经有了隔膜,或许,我是真的长大了。

在昨日的梦境中,我又见到了那一位白衣少女,她站在阁楼上脉脉地注视着我,我站在墙外同样默默地看着她。我的眼睛全神贯注,不敢移动分毫,生怕稍一分神她就会在我面前消失,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分神,她却突然不见了,消失得如同一团雾一样。我的心中充满了怅惘与恐惧,不停地用衣角擦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在我擦了几次眼睛之后,她又出现了。我们仍脉脉地注视着,我看见她的手忽然一扬,一样白色的东西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我的脚下,我看了看地上,又仰头看了看她,只见她含笑点了点头,随后又一次消失了,我捡起了那团东西,发现是一个绣得很精致的荷包,上面有两只鸳鸯正在荷叶间戏水,我的心中流过一阵喜悦,正要打开看的时,突然睁开了眼。

睁开了眼睛,我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坐在床上,回味梦中的每一个细节,有的已经模糊了,有的却依然清晰,一个个碎片让我心中既喜悦又充满了无限的惆怅。

母亲已经在喊我起床了,我极不情愿地穿起了衣服,一边整理床铺一边仍在想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可是我的眼睛突然一亮,发现那只荷包赫然躺在我的枕旁,这让我难以相信,我的双眼紧紧盯着它,同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捕小兽似地靠近它——它没有消失,丝绸柔软的质感温暖了我的心。我把它捧在手中,凝视着荷叶间那两只嬉戏的鸳鸯,它们一只红,一只绿,很幸福地游在一起。随后我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打开,里面有一支金色的头钗,整个形状酷似一只凤凰,打造得甚为精致。凤钗的一侧还有一页叠成鸽子形状的雪白的宣纸,怀着莫可名状的喜悦,我轻轻地展开来,上面有两行娟秀的小字:

午时三刻

丁香树下

我按住怦怦跳动的胸口,不敢相信幸福的来临,这时我听到母亲催促的声音,便将纸页与凤钗依然放在荷包里,揣在怀里,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吃早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丁香树,在梦中离我站的地方不远似乎有一株,但我该到哪里寻找呢?犹疑与恍惚让我吃饭也难以专注,母亲喊了几声,将我从思绪中唤起,她说,你的筷子挟到了桌子上去了。我一怔,看了她一眼,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我转了筷子的方向,挟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却也嚼不出什么味道。

早饭之后,我对母亲说要出去找一个朋友,牵着马走了出来,村头的道路两旁植满了高大的柳树,正是初春时节,柔软而新绿的柳丝一条条垂了下来,宛如少女新浴后披散的秀发,骑在马上,四望漫无边际的田野和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我的心里充满了惆怅,不知自己该向何而去,一丝柳条随风摇摆,轻轻打在了我的身上,我折下来做成了一支柳笛,呜呜地吹着忧伤的曲子,而马像从中得到了灵感,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寻觅着丁香的影子,可是奇怪得很,桃李之类的花虽然盛开得灿若云锦,却没有一株丁香。马载我跨过了一条大河,越过了一座高山,穿过了几个熙熙攘攘的市集,我想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次行程了,在路上,我们有时疾驰狂奔,有时徐徐而行,终于都已疲惫不堪了。

眼看天已将正午,却还没有寻到丁香的所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家里的丁香,她会不会是在那里等我呢,想到此我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掉转马头,向回而去。

策马奔驰于大道上,路两旁的柳树风一样地向后吹去,我快意于自己的奔跑,心中在憧憬着与她见面的幸福一刻,可是,跑着跑着,我却发现路两旁并非来时的风景了。勒住了马,环顾四周,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我想我是迷路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转过马头,徐徐向前而行,太阳一如往日般照耀着,路旁的屋舍、柳树缓缓移动,周围的一切似乎熟悉却又陌生,静默之中仿佛隐藏着难以昭示的玄机,我在哪里呢,我在哪里呢,我不停地问自己,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惆怅、焦虑和一丝丝恐惧。

周围无处不在的静默让我难以忍耐,于是我挥鞭在马臀上一击,马儿迅疾地奔跑起来,我不知道它将带我到哪里去,两只眼睛竭力向四周张望着,希冀能寻到一个熟识的标记,可是没有。伏在马背上,在风驰电掣的马蹄声中,我的心里充满了绝望,直到在面前出现了一株丁香树和一角阁楼的剪影。

是真的吗?我有些不敢相信,但丁香淡淡的清香已沁入了我的心脾,无可置疑,马儿渐行渐近,我已看到了如雪的细碎小花和翡翠一般新绿的叶子交互掩映,在阳光下绚烂异常,我的手摸到了老树粗糙的表皮,我想这棵树该有几百年了,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恸,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花荫下有一口古井,井旁有一个小小的亭子。我将马拴在亭子的木柱上,去井边洗了一把脸。环顾四周,很快我就看到了梦中自己所站的地方,我走了过去,站在那里眺望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阁楼,却意外地发现那个阁楼并非阁楼,而是一座钟楼。在我发愣的当儿,一个苍老的和尚佝偻着身子拾级而上,不一会儿,在我耳畔就响起了寥远而幽长的钟声,钟声牵引我的思绪到达了遥远的地方,当我醒过神来,内心充满了疑惑与惶恐。

我沿着院墙往前走。走了很长的路,才到达正门。那是一座寺院,高悬的匾额上写着:白马寺。

正在怔忡之间,一个小和尚走过来问我,施主要做法事吗?

我,我找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孩儿。我不安地回答。

施主想必找错地方了吧,小和尚两眼上下打量我一会儿,又对我说,敝寺一向门规甚严。

我一时窘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望了望那座钟楼,问他那是一座钟楼吗?

已经五百多年了,小和尚冷冷地回答,又说,施主若无他事,就请自便吧,说毕转身走了回去,不再理我了。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便走回去了。坐在亭子里,望着满树繁花,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日已正午,虽是初春,却也有些燠热、疲惫与劳累袭来,在恍恍惚惚中我进入了梦乡。恍惚之时,我还有些欣慰,我想我或许可以见到她了。

情形却是两样。

我梦见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是另外一个人还是自己我也分辨不清,仿佛是在京师的大道上,而我似乎中了状元,头上簪着红花,脚下跨着大马,为许多人簇拥着,到四处游逛,我见到了街上汹涌的人群和他们眼中羡慕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却也似乎有些后怕。

模模糊糊中,我又披红戴绿回到了家里,我看到了省城里的大小官绅都来祝贺,各种礼物堆积如山,让我和父亲应接不暇,如此喧嚣的日子似乎持续了很久才平静了下来。

一个晚上,送走了客人,我和父亲坐在客厅里喝茶,父亲看着我,说,孩儿,你可为我们家里光宗耀祖了。他的脸上写满了得意,这样的话他说了已有多次,但我听得出,每次都是由衷之言。

母亲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我说,去年我在白马寺许了愿,明天你到白马寺去还愿请香吧。

我点点了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我骑了马,率领侍从浩浩荡荡去了白马寺,寺里的和尚接待得甚为殷勤,但他们唯唯诺诺的姿态却让我感到不舒服,进香还愿之后,在和尚们恭谨的陪同下,饮了一杯茶,随后就打道回府了,谢绝了早已准备好的午膳,虽然他们极力挽留。

寺外的风光分外旖旎,虽是山野,却也别有一番趣味。行不多时,遥遥望见一株枝叶婆裟的丁香,旁边隐隐约约有个亭子,配合起来,竟是一幅绝妙的水墨。我挥鞭一指,对下人说,咱们到那里去歇息。

来到亭子的近前,我见到柱子上拴了一匹白马,一个少年正伏在石桌上酣睡。我下马的时候,听见下人正在将他唤醒,我来不及去阻止,那个少年已经站起来了,惺忪的双眼茫然四顾,似乎被从梦中惊醒了似的。

我听见下人说,哪里来的小子,敢在这里睡觉,不知道我们少爷要在这里歇息吗?

少年终于清醒了过来,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睁大了眼睛,愤愤地说,你们少爷是什么人,我在这里睡觉跟他什么关系?

你敢侮辱我们少爷?

呵呵,我们少爷可是新科状元……

我听见几个下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围了过去,似乎就要动起手来,我忙走了过去喝住他们,给那少年拱手作揖道,下人不识礼数,请不必见怪。

少年看了我一眼,拱手还礼道,请不必多礼,只是贤仆过于倨傲了吧。他面容清秀,态度不卑不亢。

说完他阔步走向那匹马,解下缰绳,飞身而上,回首向我一顿说,后会有期。说毕,转过脸去,挥鞭一击,马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间奔驰而去。坐在亭子间,凝望着他骑马而去的背影,我心里有些异样,我看到在西斜的阳光照耀下,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一阵风吹过,便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2

从京师到省城的路虽然漫长,但从省城到家里的路似乎更加漫长。已经三次了,我不知道前两次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骑在马上,看着周围的景物依然如旧,心中难免不涌上苦涩与酸楚。近乡情更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的冷脸,而母亲的安慰只能让我徒增烦恼,至于乡邻和亲戚的嘲讽,我则因为习惯而麻木了。

终于还是到了家门口,书童去敲开了门,仆人连声向里传报: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首先迎接出来的是母亲,她一看我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悄声告诉我,你父亲在会客,等他心情好的时再告诉他吧。我点了点头,因羞惭而沉默不语。

晚上我正在书房读书,母亲走了进来。她坐下来,看了看我和我手中的书,说,也不要太难过了,考举人也没有那么容易,先歇两天再读书吧。烛光下她的笑容满含着慈祥和悲悯,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

她又说,明天你替我到白马寺去还愿吧,对菩萨虔诚一些,菩萨也保佑你下一科能中。

我又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我早早就起了床。母亲带我去见父亲。父亲的心情大概是很好的,可一见到我,脸就拉了下来,我羞惭地请了安,父亲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就上衙门里去了。门外似乎还有一个下人噎住的笑声。

我愣在那里发呆,母亲说,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的脾气,准备一下去白马寺吧。

白马寺我从未见过,由几个仆童带路。出了城,视野渐渐开阔起来了,已经是秋天了,骑在马上,看着山路两侧枫树红黄参半的叶子,不觉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凉。一阵微风轻轻吹起,无边落叶萧萧而下,仿佛一场花雨。我感到有一片叶子落在我的头上,伸手去摸,在秀才的头巾上面取了下来,我仔细地凝视着,那是一枚火红的枫叶,只在边缘有一些蜡黄的痕迹,而在叶脉的左侧有一个小小的孔,周围是一个不规则的黑色圆圈,像一只空洞而绝望的眼睛,看着这枚叶子,我不由得感到我与它同样的身世飘零。

路越走越远,我的心情渐渐和缓,在我的面前一条大道平展而来,漫向远方。走着走着,我渐渐感到有些讶异,因为我发现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山、石、草木以及路旁的屋舍,似乎都在什么地方见过,而奇怪的是,我却从未来过这里,我真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我问走在前面的一个仆从说,前面是否有一棵老丁香树?

大约有几百年了吧,少爷怎么知道,他说。

我不再说话,心中充满了疑惑。此时,日已近午,秋日的阳光温和而宁静,洒在山川草木上,熠熠生辉,一排大雁在透明的天空中向南飞去,不时发出几声鸣叫,这些感觉如此真实,在我却有如梦幻一般。

白马寺就要到了,少爷。一个仆从提醒我说。

我点了点头,坐在马上遥望那座寺院,但我很快又怀疑它究竟是不是一座寺院,因为在我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少女。她站在高高的阁楼上,着一袭白色衣裙,正倚窗而立,似乎在凝视,或者思考什么,微风中她的衣袂飘飘飞举,宛若仙子一样。我疑心自己看走了眼,抹了一下眼睛,再去看时,她却还在那里,由于近了一些,我甚至能够看清她那秀丽的面容。我的疑惑更加深了,骑了马正要再走近一些时,却见一件白色衣裙从阁楼上飘了下来,迎风招展,舒卷自如,只是一晃就不见了,再抬头望时,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一个仆人从前面回来,连声说,奇怪,奇怪。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说,少爷,白马寺不见了,只有一处宅院。

有这等事,我说。下了马,和他们一起走了过去。门口站着两位家丁,见到我们之后迎了上来,说道,请问你们是哪里的朋友,是要会我们家老爷吗?

我说,有劳二位,请问白马寺是在这里么?

我见到二人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其中一个似乎还有些愠色,只听他说,您取笑了,哪里有私宅就是寺院的道理?

确实不在这里么?我又问。

我们老爷祖居于此,已有数百年了,您若有别的事就请明说,不必开玩笑。两人说毕,拱手作了一个揖,便走回去了。

确实是在这里?我问仆从。

怎么会不是呢?几个仆从七嘴八舌地说。其中一个年老的说,我到白马寺也有百十次了,怎么就会成了一家宅院呢?我看到他脸上惊愕的神情,知道并非假装出来的。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忽听一声惊呼:小姐跳楼了。随后是一团嘈杂,我的心一惊,知道这里并非白马寺了,对仆从说,好了,走吧。

上马走了几步,我看到了那棵丁香树,秋风已吹落了它的叶子,枯瘦的枝条如古藤一般,透出些许悲凉,我对下人说,咱们去那里歇息一会儿吧。仆从们也累了,听我如此说,无不欢欣雀跃。

来到亭子近前,我见到有一匹白马拴在柱子上,一个少年正伏在桌子酣睡,落叶洒了他一身,想是睡得已久了,我的仆从上去唤醒了他,只听见说,哪里来的小子,敢在这里睡觉,不知道我们少爷要在这里歇息吗?

少年从懵懂之中清醒过来,对他的无礼似乎很是气愤,愤愤地说,你们少爷是什么人,我在这儿睡觉跟他什么关系?

你敢侮辱我们少爷?

嗬嗬,我们少爷可是新科状元……

我能听出这个仆人的虚张声势和对我的讽刺,连忙喝住了他,对那少年拱手作揖道,下人不识礼数,请不要见怪。

少年微一低头,还礼道,请不必多礼,只是贤仆过于倨傲了吧。说罢他跨马而去,想必已是十分生气。

亭子四周已是秋意阑珊;古井的水面上漂满了丁香叶子,在叶与叶的间隙之中有阳光反射回来,白花花的一片,十分耀眼,秋日阳光的温暖让人慵懒,再加之长途跋涉带来的疲倦,让我竟有些困意了,伏在石桌上,我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恍惚间仿佛是一个春日,依然是在丁香树旁的亭子下,我看到一个白衣少女正站在井旁驻足观望,见到了我,她似乎有些欣慰,走过来,轻声地问,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骑白马的少年?她似乎很是羞涩,脸都有些红了。

我点了点头,告诉她,刚才他已经走了。

真的么?她的目光有些黯然,又问了一句,真的么?

我又点了点头。

她似乎有些失望,垂下了头,许久才和我道了一声谢,移动莲步,翩然而去了,背影袅娜如一枝玉兰。

而在梦中我又似乎化作了那个骑马的少年,我感觉自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在小亭子里酣睡,而又无端被人惊醒,在愤怒之中跨马而去了。

我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奔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想寻找一条路能够回到家里,我知道我年迈的母亲一定在村头等我,口中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这条路走得实在太过漫长了,我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苍老了几十岁,仿佛经历了世间的一切,而又都难以把握,只是感到无限的疲惫和劳累,我想我该回家了,而夜色如墨,一个迷途的少年该向何处走呢,我不知道我的马将要把我带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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