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国英:坚守信念方可豁然开朗

——关于农村观察方法的几点思考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192 次 更新时间:2016-02-26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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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国英 (进入专栏)  

近期在自媒体领域出现了一些乡村观察的通俗报告,引起社会关注,进而引发大众媒体的热议。这些报告陈述了作者们对农村变化的局部现场观察,所述事实大多可信,且经由作者生动笔触,使这些报告传递了很强的感染力。其实,全国有一大批专职农村事务研究者,他们长年累月地做农村调查,并不断发表研究报告,但这些文字很难发酵为大众话题。不论通俗报告还是专业文献,面对农村大量的“直观性事实”,将其转化为“整理性事实”抑或再转化为“标准性事实”时,每每起了争论,不亦乐乎。如果上升到一个平台上讨论问题,能不能分歧少一点?我们需要由一组基本信念搭建的讨论平台。

中国这几十年的快速发展,得益于制度改革极大扩展了民众的自由选择的空间,尤其是扩展了农民的自由选择空间。数亿农民离开村庄进入了各类城市,这是他们自己的决策。城市居民收入高固然形成城市化的强大拉力,但这主要是要素的贡献率高造成的,其中包括农民进城以后的贡献。没有什么制度性因素强制农民离开家乡,相反,倒是存在相反的力量给他们进城增添了一些进城的障碍。因政府征地导致农民举家必须完全脱离农业的农民群体是一个少数,且这部分农民多数在城市新区或郊区,基本不存在进城问题。所以,不要怀疑城市化对于进城农民的福利增长的意义。评论家不必以自己的好恶或价值判断来替农民疼惜家乡是否凋敝。在这里,必须拥有的信念是尊重农民自由选择的权利;只要是农民自由做出的决策,且形成趋势性特征,我们应该点赞。

当公共事务评论牵涉到平等话题时,最能牵动人心。但如果在这件事上缺乏具体的科学知识所支撑的现代平等信念,就不免浪漫主义。农民整体上贫穷的原因,是农民的有效工作日要少于城市居民。假若城市居民的一个工作日创造了500元产品(按市场价格计算),农村居民创造了100元,且前者一年的工作日又明显多于后者,收入差异便有了合理性。又假若全国农民平均一个工作日生产200斤谷物,而一个山区农民的同样指标是100斤谷物,后者的有效工作日就要减半,收入差异也是天经地义。当然,这说到底怪不得农民,要怪的是劳动力市场发育不完善。于是,我们就要乐见一部分居住在农业生产条件差的地区的农民离开家乡。一些深山区农村的凋敝就成了再合理不过的事情。这就涉及关于竞争性领域平等的信念。现实中农民比城里的文化人更能接受这个信念,他们信守这样一个选择:哪里能让我们的劳动更值钱,我们就去哪里!

关于平等的信念,放在公共领域又有所不同。依靠农民自己通过流动来实现劳动致富需要一个过程,受很多因素制约。过程没完成,看着一部分农民穷苦,社会能不管?当然不能。这时需要一个底线的保障,如农民子女的平等受教育机会、农民家庭的基本营养保障、社会养老计划、医保计划等。这个保障线多高合适,要看国民的平均福利状况,也不能任性决定。不乏这样的“怪事”:某市某村的农民大多外出做工,政府却把柏油路修到每个农户的家门口;有的村庄因为成了某级政府的示范村,平均每户农民分摊到投入超出100万。这种情况如果推到全国,不仅是公共资源的浪费,还根本不可持续。

中国农民要有高品质的公共生活,必须要伴随农民自己的富裕;穷家庭不能成为新农村的基础。如果没有大的不确定因素出现,大约再过20来年,中国农村要剩下3000万左右的专业农户,那时他们的收入水平还可能略高于城市居民的水平。按现代农业相匹配的人口布局规律,他们会分散到几百万个小型居民点;在交通比较好的情况下,他们会到小城市分享某些公共服务,而自己的居民点不会有太多的公共设施。那时,农村没有穷人。养活穷人成本最低的是城市;让穷人到城市去!这个景观不是天方夜谭;今天的欧洲乡村,可以是我们未来的乡村。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也应该能做到。基于城乡一体的、尊重竞争性领域差异性的公共决策的公正性理念,也属于现代国家治理的必要的信念。

另一个关于乡村变迁的伤感主题,是乡村文化的守成问题。其实,城市本来也有自己的文化,也可以有唤起美好记忆的民俗。遗憾的是我们的城市规划一团糟,长官意志毁了城市文化的自然传承性。只要有人群,就有其相伴的文化。所谓文化,不过是一些人们的行为类型与符号化的艺术表达而已。文化的生命力在于推陈出新。好的文化,只要给人们自由选择的机会,就不会丢失。只要我们坚守公共领域的政策公正性,并尊重农民的自由选择权利,某种乡村文化的去留就任他去吧!如果谁自己欣赏某种文化,而农民为了更好的生存可能放弃它,那就请谁自己掏腰包请农民留着它。例如,如果谁喜欢看农户拉着风箱生火造饭,你可以自己掏钱让农户表演给你看,而且,你必须有能力支撑一个需求规模,让农户成为专业的表演者,否则,农户养活不了自己。

归根结底,我们要乐见农民富裕起来。给农民自由,换句话说,也是尊重农民的发展权。让农民守着小规模的自给自足生产方式,倒是可以满足某些城市文化人的好奇心,但这未免过于残酷。农民普遍地贫穷,不会有田园诗生活的浪漫,反而会让农民陷于宗法依附的被奴役状态。这一点已经被深入的人类学观察所证实。更使人焦虑的是,这种普遍的贫穷不会生成有效率的、文明的扶贫机制。相反,给农民自由选择的机会,辅以健康文明的公共政策,虽然也会有较少的农民在摆脱贫困的路上步履蹒跚,但这种状态能使一个社会生成可行的扶贫机制,社会整体便更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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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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