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我与读书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414 次 更新时间:2015-08-15 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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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莉  


编者按:读书生活栏目的第四篇选稿,我们将读到一位学生的读书心路历程。这当中,有一位老师——鲁羊先生,和一本书——《古拉格群岛》,对她影响至深。前者教会她正经读书与品位文字,而后者带她走入另一片思想领域,在研究生阶段转读哲学。“好的文字会从简练中体现克制,从喟叹中体现温情和悲悯,从低吟中体现沉思”,文章精巧简短,却十分耐读。


(一)

我出生在农村,祖父母在人民公社体制中度过了青壮年岁月。若非改革,父母多半要经受同样的命运,而今,他们是在地头与工厂间往返奔波的农民工。信息闭塞,物质贫乏,使书籍成为少年时分外难见的奢侈品。我竟有幸,读到了硬精装的类似《中国神话故事》这样的书。可惜的是,这本书在一次外借后遗失,我便再也不能一睹她的芳容,甚至记起她的名字。

初中时期,时间管理严苛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历史、地理、生物都被当成无关紧要的副科,两次并一次,或者干脆不上了。老师仁慈,这些课便留给我们自习,写永远都写不完的语数外习题。我记得有一次,不知谁带来了雨果的《笑面人》,刚好那天大部分时间都留给我们自习,我便捧着这本书,在生怕被老师逮到,以及书的主人索回的心情中,一口气读完了它。

高中时期,除了青春文学之外,多少也接触了一些正经的阅读材料。可惜的是,相比于无边无际的题海,它们终究少得可怜。我记得有一次,语文老师当面跟我说,你的文学素养很好。我惊讶而惭愧:很好吗?我所读的不过几本作文选而已。

今天,无论那些青春文学、心灵鸡汤以及作文选多么不合我的口味,我依然要感谢它们。没有它们,我也不会凭语文的优势,考进还算像样的大学。


(二)

正经的阅读始于大学,始于鲁羊先生。尤记先生给我们上第一堂课,什么都没说,先用多媒体放起了古琴。众人不解之际,他坐在前排,托着腮帮,看着窗外,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一曲终了,他问我们有没有听到兹兹声,有人说听到了,有人说没有,我却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现在揣测,他问的大概是我们有没有听到那些用吟猱綽注的手法表现的声音。

第一次或第二次课后,我们开始读先生发的复印材料。先生要求我们课后读完,上课时讲讲自己的感受。我们读的第一份材料是竖排繁体的《马可福音》。福音古朴,言简意深。

到我发言时,我说,首先是看完竖排繁体的书后,再看其他的书会不适应;其次是耶稣基督怎么那么不近人情,他的母亲和弟兄叫他,他竟然说“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弟兄”;第三,我又觉得某些时刻他的形象很吸引人,“衣服放光,极其洁白”,等等。先生似乎对每个人的发言都做了点评,然而并没有表达自己对这一文本的看法。

或许是因为习琴的缘故吧,先生对语言的韵律和节奏十分敏感,选择和推荐译本时,也格外挑剔谨慎。他说:好的文字是有节奏的。他又说:有些译文真是一锅烂面条。先生检验文字的办法是朗读。在朗读中,好的文字会从简练中体现克制,从喟叹中体现温情和悲悯,从低吟中体现沉思。

先生本人的写作受经典的影响极深。无论是对死亡的反复书写,对梅洛·庞蒂跛足哲学家隐喻的借用,对卡夫卡《地洞》式内心话语的继承,还是对个人与宇宙整体、世界的终极实在等主题的美学想象,都打上了思辨哲学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深深烙印。可惜的是,先生的作品并不为人注意。

我的阅读一度沿着这份书单,以及先生另外推荐的人物和书籍展开:从《圣经》到《古兰经》,从罗素到佩索阿,等等。由于这些阅读,我对那些怀有宗教信仰的人有很深的敬意和好感,尽管我并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宗教信徒。有宗教信仰的人对待生活往往认真,不会使自己陷入无度的娱乐和放纵之中。


(三)

我至今难忘阅读《古拉格群岛》时心力憔悴、每日窒息般的感受。索翁之书厚重,读之如同地狱,你只能看见那时成批成批的人被捕,成批成批的人在劳改营中死去,无数生命惨遭凌辱,人的尊严被践踏殆尽。

有人认为,索翁的这部书最有力地反映了苏联奴隶劳动和集中营的残酷,对苏联共产主义制度进行了几乎颠覆性的指责,索翁本人也因这部书在法国发行而被剥夺国籍,放逐海外。

有人说,俄罗斯青年已不再相信古拉格的真实性,他们盼着回到过去,回到祖国执掌世界一部分霸权的日子。我却敬羡,在今天的俄国,这部书不仅可以公开出版、阅读和讨论,而且被列入教学大纲,成为中学生的必读物。

对苏联历史的浅薄了解,促使我回身转望自己身在其中的国度的历史。回身转望并不容易,系统的介绍文献的缺乏是第一个困难。但是,从网络和各大数据库获取自己感兴趣的专题的材料,却也容易。这些资源对我的自我启蒙助益良多,作用重大。

尤记读完高皋、严家其编写的《文化大革命十年史》后不久,便听到类似“文革是新文化运动的继续”这样的声音。这一说法的荒谬显而易见,懒怠如我,竟也出于义愤,撰写了短小的文章抨击它。

如果不是当时遇上《古拉格群岛》,我想自己也不会再度转专业,而会安心地做个文艺青年吧。遇上这本书或许偶然,或许必然:读者挑选书籍的同时,书籍也挑选着性情各异的猎书人。

进入研究生阶段,我的阅读一般沿着两个方向展开,一是自身专业,一是外在社会。哲学自身是一门理性的学问,它的生成和发展全赖于摆事实、讲道理,分析哲学则尤重论证及其评价,尤重常识、理性和逻辑。关于外在社会,或许是受索翁的影响吧,我对法制与宪政、制度的公正性的关注,会优先一些:

一切阅读只是在路上的阅读,我的阅读才刚刚开始。至于意义,我想只是因为我们都身在其中吧。


附:鲁羊先生印发的书籍资料


西蒙娜·薇依著,杜小真、顾嘉琛译:《在期待之中》的《书简之四:精神自传》。

马丁·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

荷尔德林著,戴晖译:《荷尔德林文集》中的《论宗教》。

梅洛·庞蒂著,杨大春译:《哲学赞词》中的《第一编哲学赞词》。

卡尔·波普尔著,范景中、李本正译:《通过知识获得解放》中的《论三个世界》。

弗兰茨·卡夫卡著,洪天富、叶廷芳译:《卡夫卡全集第1卷》中的《饥饿艺术家》,《变形记》。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著,王央乐译:《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中的《圆形废墟》,《巴别图书馆》,《阿莱夫》,《南方》。

艾萨克·辛格著,万紫等译:《辛格短篇小说集》中《傻瓜吉姆佩尔》,《市场街的斯宾诺莎》,《短暂的礼拜五》,《布朗斯维尔的婚礼》。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著,冯至译:《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中的《第一封信》。

詹姆斯·乔伊斯著,孙梁、宗白等译:《都柏林人》中的《阿拉比》。

雷蒙德·卡佛著,肖铁译:《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集大教堂》中《瑟夫的房子》,《好事一小件》以及《大教堂》。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著,沈枕川、于晓丹等译:《纳博科夫小说菲雅尔塔的春天》中《菲雅尔塔的春天》。

苏珊·桑塔格著,黄灿然译:《同时:随笔与演说》中的《论勇气与抵抗》,《文学就是自由》。

袁宏道著,立人编校:《袁中朗随笔》中的《徐文长传》。

陈寅恪著:《陈寅恪先生全集》中的《王静安先生纪念碑》。


作者简介:

张莉 本科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强化培训学院;现为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在读研究生,专业为外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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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黎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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