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有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探讨中,存在着两种思路:一种思路认为,现有体制已经走到了尽头,已经没有改善的空间了。只有推倒重来,才是唯一出路。或者按一些人的看法,它本来就不应当出现,它当然愈早结束愈好。这与其说是改革的思路,不如说是革命的思路。另一种思路认为,现有体制仍有改善的空间。至少按他们中一些人的看法,虽然它有问题,但现在打碎它,结果未必会更好。故而它主张体制改良。所谓改革,在其本来的意义上就是指这种体制改良,而不是指革命。
这两种思路的对立,与其说是建立在深入的理论分析和对现实的务实考量基础上的,不如说更多地是建立在不同信念和情感倾向基础上的。那么,现有体制是否真的已经走到尽头,没有继续生存的空间呢?让我们撇开情感的倾向性,先来分析作一点分析。
一、现有体制的第二生存空间
从逻辑上分析,现有体制并非没有延续的空间。中国现有的政治体制是一种有“党”有“宪”的体制:一是有党(中共)的领导,党是国家的领导者;二是有宪法、有议会(人大)、有选举、有投票,也就是说它有宪政的形式或硬件。这类似于有“君”有“宪”的君主立宪制。若称其为党主立宪制,亦未尝不可。
历史上的君主立宪制有两种类型:实君虚宪与虚君实宪。所谓“实君虚宪”,就是说君主制为实,而宪政为虚。而所谓“虚君实宪”, 就是说君主制为虚,而民主宪政为实。
不难看出,中国现有体制相当于君主立宪制中的实君虚宪 :党的领导为实,至于宪政,至少按党的理论家们的说法,其民主制度仍“有待健全”,或政治生活仍“有待民主化”。
虽然,迄今我们所看到的现有体制只有实党虚宪的形式,但从逻辑上来看,它也应当会有类似于虚君实宪的另一种可能组合:即虚党实宪。
在君主立宪制的两个选项中,实君虚宪因是君主制为实,宪政为虚,故而仍属于非宪政体制。而虚君实宪因是君主制为虚,民主宪政为实,故而可被归入宪政体制的范畴。正如今日我们所看到的,虚君实宪制与标准的共和宪政体制并无实质不同,譬如谁又能说今日采用虚君实宪制的英、日两国不是民主宪政国家呢?
同样道理,对于中国现有体制来说,它的第一选项实党虚宪显然不是宪政体制。而作为现有体制的第二选项虚党实宪,倘若成为现实,则可以被归入宪政体制的范畴。
可见,中国现有政治体制并非没有逻辑可能性,从它的第一选项(非宪政体制)向第二选项(宪政体制)演变。这就是说,现有体制并非没有继续延续的生存空间。它尚有一个第二空间没有使用过。
二、第二生存空间的价值
从文化竞争的角度看,任何政治文化或政治体制总是力图自我保存。从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来看,与其被反体制力量否定,不如自我改良。对于一种体制来说,在无生存危机的情况下,当然是前一生存空间优于后一生存空间,但是倘若它面临存亡选择,则它并非没有可能选择转进它的第二生存空间。
譬如历史上一些君主制国家的王室,在民主宪政的历史大潮进逼下,为了避免覆没的命运,走向虚君实宪的道路,避免了王室灭亡和历史清算,保全了子女玉帛。这种选择虽未必是出于为国为民,但不失为明智。
可见,第二生存空间对于体制的既得利益者至少有消极防御和自我保全的价值。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转进第二生存空间对于国家民族也许更有巨大的积极价值。当年的英国通过虚君实宪,成就了大英帝国的辉煌。日本通过虚君实宪,一跃而成为东亚强国。由此不难明白,即便原有体制在它的第一生存空间表现不佳,这并不意味着它在转进第二生存空间后,不会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可见,顺应潮流,以变求存,主动转进第二生存空间,这种选择具有双重的价值:一是保全了执政者的既得利益,二是避免了家国两伤的双输结局,而且国家民族因此而走向辉煌之路。这显然是一种自利利国的双赢结局,无疑可视为智者、仁者的选择。
三、可能性与现实
上面说到,一种体制有从它的第一生存空间转进第二生存空间的可能性,而这种转进也具有自利利国的双赢价值。不过,这种可能性是否会成为现实,则取决于历史境遇和人们的选择。
在体制的竞争中,历史潮流不可抗拒。一般来说,在历史潮流的冲击下,原有体制的抵抗,通常会表现为节节防御。如由传统君主制退守实君虚宪,如果坚守不住,再退到虚君实宪。不过,这只是一种理想的抵抗策略,因为现实未必会给人以从容不迫的机会。
如当年清王朝先是试图坚守传统君主制,后来顶不住,试图退守第二道防线实君虚宪,结果被革命党推翻,它想再退一步到虚君实宪,已不可得。而历史上另一些君主制国家的王室,为了避免覆没的命运,直接走向虚君实宪的道路,避免了王室的灭亡。可谓识时务。
今日人们在研究清末改良失败的原因后,都承认在当时有一个革命与改良赛跑的问题。改良者试图从容不迫,而革命者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形势比人强,于是革命代替了改良。结果两败俱伤:王朝被推翻,而国家陷入长期内乱,人民遭受莫大苦难。
对于今日中国的政治变革来说,是否会出现类似于清末时的情况,由于反体制力量的突然壮大,届时想转进第二空间已“为时太晚”呢?不难明白,要避免“为时太晚”的风险,避免重蹈前清覆辙,主动转进第二空间,可能是一种较稳妥的选择。
从前面的分析我们不难明白,当一种体制在它的第一生存空间遇到危机时,这未必就是体制的末日,未必天就会塌下来,未必就只能作同归于尽的绝望之守而没有出路。显然,当风险来临时,倘若能稳住阵脚,不是惊慌失措,也不是孤注一掷地死守城池,而是顺势而为,主动转进第二空间,仍可柳暗花明,化险为夷,甚至因此而成就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