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舟:长篇小说《圣狱》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512 次 更新时间:2012-06-24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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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舟  

经天纬地环宇只一处

旷古绝今举世我独尊

---------题记

引子

大明天启二年,清明节过后,农历的四月初八这天,是一个杀人的日子,有人要杀人,有人肯定要被杀死。杀人的人天经地义,被杀的人合理合法。天刚亮的时候,钟鼓楼浑厚的钟声在京城的黎明中一声一声的荡涤,使还没有褪尽夜色的城郭,整个的浸泡在钟声里。宫墙里重重叠叠的大厦,像山一样在每天人们熟悉的地方浮出,朦胧的城市上空此起彼伏地混杂着几声鸡鸣。沉睡一夜的京城,渐渐的苏醒过来,渐渐的扫街声,渐渐的送水的车轮声,渐渐的由轻而浓的人声,渐渐的暗灰色的紫禁城由暗影变成红墙碧瓦的丽宫。当能让人看清楚雕梁画栋的时候,这座城市又活跃起来。天光大亮了,碧空晴朗,有几朵灰色的云镶在东边湛蓝的天上,随着浑厚的钟声,它们在逐渐的由灰变白、由白变红,红得好像是火在烤,又好像是谁的血溅在上面。似乎是在迎接谁,又似乎是在为谁送行。东直门打开了,西直门打开了,永定门打开了,崇文门打开了……九个城门都被打开,新鲜的空气随着进城的人群涌进来,很快形成每天的早市,他们在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争执着,演绎着京城各种各样的不同生活。街市上,筐里那挂着露珠的蔬菜是那么的鲜嫩,笼里鸡鸭的目光是那么的鲜活、纯真,案子上血腥中的牛羊肉的膻味是那么的浓烈,走街串巷的早点叫卖声是那么的馋人。还有几个卖古玩的,说手里的玩意都是宫里的真货。一群打短工的人中有一个壮汉说他会做大明朝皇上做的木匠活,可是大家都摇头,没人相信他会做。是呀,皇上做的木匠活一般的人怎么会做呢?京城的生活是那么的自然有序,就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位于皇宫西南角的广安门外,有一条叫手帕口的胡同,从白云观往南走不远就是。这条胡同里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院,住着一个特殊的小人物。他叫胡七,单身一人,祖传的手艺为生。说是小人物是因为他在京城就有这么个插针之地,且身份低微,住在这处狭小的院落里。说他特殊,是他的名声响彻朝野,上到皇上、文武百官,下到京城市民、三岁小孩儿,都知道他,这就是他特殊的地方。说是特殊,是因为他的职业特别,他是一个专门靠杀人为业的刽子手,这是个让人听见就足以毛骨悚然的职业。家传的技术,世代靠杀人为生,是历代王朝的司法部门认可的职业,专门处置犯人,行使国家法律极刑权力时的刀斧手。所以这行当还真是个职业,可既然有这个行当,就总得有人干,历朝历代都如此。所以,大明朝也不例外,只是比别的朝更讲究些。

大明朝皇上处决犯人的地点是西四牌楼,能在西四牌楼被砍头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那得是朝廷的重臣。能专门在西四牌楼为皇上出红差的刽子手,也不会是一般的刽子手,那得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胡七他是祖传的手艺,在这个行当里不是一般的名头,整个的顺天府没有不知道他快刀胡七的。可这个职业太让人毛骨悚然,再加上他由于职业习惯,平时不愿意多说话,喜怒都不形于色的性格,更给人以神秘感。所以,胡七在大家的心目中留有一种谈之色变的恐怖感,也许是死亡带来的神秘,使他永远无法与人们进行情感方面的正常沟通。通常,他的名字常被用在吓唬人,或者诅咒人方面,如:市民家里的小孩子不听话,只要家长说一句别闹,再闹胡七来啦,即使是再淘气的孩子,也会老实;官宦人员在平时说笑的时候,也拿他开玩笑,比如什么:别捞了,再捞可离胡七不远了;看着吧,八成是胡七在叫你呢;该上胡七那儿充数去了,等等。由于明代朝廷处决要犯,都是在西四牌楼行刑。所以西四牌楼就是他施展才华的工作现场,也就是说那里是杀人的刑场。西四牌楼也因此成为人们畏惧和惶恐的地方,而在胡七的心目中那里却是使他快慰和形成情感交流的场所。

他十四岁进京,少年是在苏州老家横塘度过的。据说他家的手艺是从唐朝传下来的世家绝艺,世代都是单传,而且每代经他家人的手所斩的都是大人物。据说他家还有祖训,凡是低于三品的朝廷官员问斩,他家人是不出场的,因为这是他胡家用来炫耀祖传手艺的荣光。到他这一代时,他把被杀人员的品级又提升为二品以上,因为明朝的皇上在他当差这些年,杀人比别的朝代多。要是说起杀人的道道来,那他胡七可是一肚子的绝活,他可以讲出上千种的杀人方法来,什么削、砍、剽、切,片、刮、钩、刖,剁、剔、铡、挑,割、刺、凿、剥,直刀、侧刀、飞刀、飘刀,上旋刀、下旋刀,左进刀、右进刀,上环挑、下环挑,纵手刀、回手刀,提腕斩、兜腕斩,推进刀、拉回刀,弧形刺、线形刺,翻腕片、压腕片,直钩刀、斜钩刀,穿风月、一剑红等等,这还不能算凌迟处死的犯人,如果是凌迟处死的话,按要求得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这可是他家职业世袭多少代人,在完全合法的情况下,用活人为实验品,经过多年的精心琢磨,无数次的演练,以千万颗人头为代价,一点一滴摸索出来的宝贵经验,这不是一般人能有条件学得到的。即使是你有本事能学到,也不是谁都能用得上。胡七这个施展才华的机缘,那也是沾了祖宗的阴德。

胡七居住的小院只有三间北房,小巧又紧凑。整个的院落被一棵北方罕见的开白花的石榴树满满地占据着,开春季节,雪白的石榴花,使院落变得宁静而又素雅,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事胡七这种职业人的住宅。可是,由于胡七的职业,使得这一树的白石榴花,充满凄美的感觉。胡七这人别看长得粗眉大眼,心思可细密。对这棵石榴树,那是真有感情。浇水施肥,修枝剪丫,很是细心,照顾它就像是照顾家里的一口人一样。通常一个人在石榴树下喝酒时,总对树以妻相称。

清晨,古楼的钟声,将胡七叫起来,他已经习惯京城里晨钟暮鼓的生活节奏,从面色上看,昨晚上睡的特别好。今天,又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胡七的心情格外爽朗,因为今天他要送走的又是一个将要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所以一大早他就穿好衣服,把门窗全部敞开,初春的气息使室内空气新鲜起来。他挑来两桶干净的井水,冲一个冷水澡,又特意换上一身新夹袄,青布面,白布里,一排整齐的纽襻。然后,又烧三炷香,对着条案上供奉的一个被红色绸布蒙盖着的神像拜三拜。胡七的香案非常讲究,也是这个小院里最惹人注目的地方。香案坐落在一块整块板的榆木条案上,它是用紫檀木做的,精致而又典雅。在香案上还有一个玉制的莲花座,玉座上供奉着一尊神像,具体神像什么样,外人谁也没见过,因为它一直用一块红绸布盖着。神像前的香炉不太讲究,是一个黑瓦罐,三炷香点燃后,房间里充满一股檀香味,顺着门窗一直飘到院里。拜完神像的胡七来到院里,拿一只旧紫铜脸盆,从刚挑回的水桶里,倒一盆干净的水,在石榴树下的磨刀石上使劲地磨着一把亮铮铮的大砍刀,这把刀就是呆会儿要在一个人的脖子上试锋利的物件。伴随着噌噌的金属与磨刀石相蹭发出的声音,他嘴里还不停的有节奏地哼着,一看那架势就知道他磨刀也是个行家里手。

雪白的石榴花,像香雪一样挂在树上,香气从树枝上飘下来,填满小院,使这个狭小的院落处处在冷漠中含情。隔壁邻居家的二婶听见胡七的院里有动静,就从外面推门进来。快慰地说一大早就听见他院里有动静,又闻见檀香味,一准是又要出红差吧?过来看看他,顺便有个事跟他说一声。胡七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心里知道二婶所要说的事是什么,准是又要给他找个寡妇做媳妇。这几年关于婚姻的事,胡七其实心里已经有点烦了,因为,二婶给他介绍的全是寡妇。即便是寡妇,也净是那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的。可二婶就是这么个热心人,为她这个邻居光棍兄弟,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势头,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次给他说媳妇。一来二婶在家确实没什么正事可干,二来眼看着胡七光棍一人,回到家里冷屋子凉炕的,这日子不好过,还是做一件积德行善的事,帮助胡七成个家为好。这不,一大早上她就过来传话,又让胡七下午回来等她,说是又给他看上一个合适的。胡七有他自己的想法,别看他总因为职业搞不上老婆,他的眼可高着呢。凡是看不上的,宁可打光棍,也不凑合。总也娶不上媳妇,这到不是因为他人长得粗,实际上他长得蛮英俊的,不像戏剧里对刽子手所描绘的那样凶猛,就是他的职业原因才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你想,京城里好端端的人家,谁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给一个以杀人为生的刽子手呢?难怪二婶总是给他介绍寡妇,有寡妇奓着胆子愿意嫁给他就算不错了。对于这棵白花石榴树,二婶可不喜欢,她说胡七总搞不上媳妇,就是这棵白花树闹的,太丧气,这话胡七可不认可。眼见得日上三竿,今天因为有公事,不便多耽搁,他好言把二婶应付走,赶紧收拾东西出门,直奔西四牌楼去。

胡七本人三十来岁,早年丧父,最近又才死了老母,光棍一条,他本人却是个对差事精益求精,非常细心、认真的人。技巧上在祖传的基础上刻苦研磨,顺应时代发展,在京城里,是早就有名的“胡一刀”,即快刀一下毙命,让你不受罪,这对于那些将要去赴死的人来讲,是多大的宽慰啊。所以,在官宦当中还有一个说法,就是砍头也要碰上胡七胡一刀,这也是一种荣耀,言外之意就是杀身也要成仁的意思。今天一早胡七来到西四牌楼的刑场后,庄重地在摆放的香案上,又上了三炷香,然后以三叩首的方式,按惯例举行行刑前的祭刀仪式。祭拜后,他含一口白酒,朝锃亮的钢刀上喷去,再用一块红绸缎把刀包起来,倒悬在自己的左手上,钢刀的全身,紧贴着他的左臂。他恭敬地来到旗杆旁站好,等待着他要送走的那个人。这是每次行刑前的礼数,他每次都是这样地尽职尽守。

判左都御史、翰林院大学士夏文忠斩立决的圣旨是昨天下午发下来的,顿时朝野震惊,大臣们纷纷上书皇上,要求赦免夏文忠。可是皇上这回是铁心地要处斩,驳回所有奏章,谁的面子都不给。因为处决的是朝廷重臣,监斩的大臣一大早就在西四牌楼的刑场恭候着。夏文忠本人被带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他是在牢里用完最后一顿餐后,被带出来的。这位名震朝野的夏大人问斩,自然少不了送行的人。刑车被锦衣卫和东厂的太监押送,簇拥的人群已经将街道挤满,大家都是听说后,来为夏大人送行的,这更增添了夏文忠本人的威武神气。就是早已经在行刑台上等候的刽子手胡七本人,远远地看见夏文忠的囚车在众人簇拥之下滚滚而来,也不由得心生几分敬意。因为他早就对夏文忠的大名如雷贯耳,心存敬意已然在先。

处决夏文忠,是今天京城里最大的一件事,市民们能来的都来给他送行。夏文忠的囚车在众人的簇拥下,熙熙攘攘地来到刑场,可谓风光至极。他被带下囚车,上身穿一件雪白的汗衫,下身穿一条黑裤子,脚上一双新朝靴,白底黑面,头上扎着一条丝绸青巾,脸上白得如纸,下巴上的黑须梳理得光华井然。两只眼睛神采矍铄,闪着电光,使每个和他对上眼光的人心里都要一动。尽管已经成为死囚犯,看上去还是严正威武、英气逼人,可想他在朝为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囚车来到行刑台的前面,锦衣卫打开囚车的木门,夏文忠从囚车里走出来,他四下回望一下,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然后,朝台阶上走来。上台阶前,他和胡七对望一眼,胡七明白他那眼神的含意,那意思是说就是你送我上路呀。胡七出于对夏文忠的尊敬,表情温和地向他点一下头,伸出手去想拉他一把,没想到伸出去的手被夏文忠推开。夏文忠走上台阶来到行刑台上,朝台下又扫一眼,就把目光投向砍头台,犯人放脑袋的那个大木墩。他略微迟疑一下,就走上前。胡七见他已经到位,上前熟练地将夏文忠按倒在距离断头台正好的地上跪下来,随口说一句:夏大人您放心地走,管保您不受罪。夏文忠这时深沉地回过头,望胡七一眼,胡七马上觉得这一眼太复杂了,这是他所经历的所有的犯人当中从未有过的目光,心里隐隐地感觉要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赶忙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周围,尤其是监斩官那里。

胡七带着崇敬的心情,用目光向跪在面前的夏文忠询问着,他的眼神中充满着敬佩和善意。夏文忠垂下眼帘沉思片刻,又抬起眼皮来,望着胡七,目光中又充满迟疑。此时夏文忠的心里全是悔恨和不安。悔恨的是自己生不逢时,好不容易挤进朝歌,做了大臣,本来是施展宏图大志,济世安民的时候,可是没遇上明君圣主,枉费一生的心血。不安的是,宫里的那群阉奴怎么会饶过他的家人。这样一来,就要无端地给家里的妻儿老小带来杀身灭门之祸。所以,在临死前,他要运用自己的智慧,利用有限的时间,想方设法地要让家人赶快逃命。早在狱中没人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在撕下的衬衫布上写好一封信,他几次要委托狱卒和牢头儿,可是,就是没有发现可靠的人。就在他到达刑场的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感觉这个将要把他脑袋砍下来的刽子手,应该是他要托之人,这也是他惟一的机会。想法已定,不容置疑,行刑时间就要来临,就看眼前的这时机能不能掌握。他又看一眼这眼前惟一给他希望的,这个愣头愣脑而又大名鼎鼎的刽子手胡七,觉得这人起码心善,不会让兰芝和孩子们受罪。

这时,午时三刻的炮声已响,监斩官下达行刑的命令,胡七手中的刀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刺痛着夏文忠的双眼,像是在告诉他,大限时刻已到,死神已经降临。要是以往,胡七手上的刀早就手起人头落地了。可是今天,胡七已经明显地感到夏文忠的眼光中有事,他迟疑一下,走到香案前,拿起一碗祭刀的酒递到夏文忠的嘴边,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夏文忠,他的目光中还带着焦急。夏文忠此时没有再犹豫,而是果断地朝胡七示意自己的后脖领里有东西,同时说:胡一刀,本官对你可是久闻大名呀。胡七心里一惊,暗想这回可能是要发财了。他用眼睛余光四下扫着,监斩官在看着他,台下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但他毕竟是生死场合出来的老手。只见他把酒碗朝夏文忠的嘴上推一下,不知道夏文忠喝没有,反正是洒了不少。然后,他高高地抛起酒碗,就在大家的目光跟着他扔起的酒碗将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反过手来捋一下夏文忠的脖颈,看见里面露出一个布卷。他顺手抻出来,又赶快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塞入自己的袖口里。只听得夏文忠喉咙里响了一声,像是在朝他道谢。胡七用按着夏文忠头的左手手指在他的头上连敲三下,意思是你放心去吧。接着,只见他手起刀落,在大家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只刚落地的碗上的时候,夏文忠的人头已然落地。红光四溅,一片惊呼声大起。

今年三十八岁的夏文忠是朝廷的御史,因为弹劾宫里的大内总管太监王安后宫乱政,言辞上也捎带上皇上,暗责皇上容许后宫的宦官干预朝政会危害国家社稷而获罪。皇上龙心大怒,夏文忠又死犟着让皇上下不来台,就被盛怒的皇上处以极刑。处决夏文忠,这给朝野都带来很大的震动,因为他不是一般的大臣。大臣们议论纷纷,觉得皇上登基才一年多,就处决这么高的大臣,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开了一个不好的先河。而宦官们这下可高兴起来,是既出气又解恨,以后更可以肆无忌惮地介入朝政。皇上是想杀鸡给猴看,主要是给大臣们一个颜色,警告大臣们别老是挑毛病,另外,眼看着东林党人的势力在无限扩张,也该收一收了。然而,这只“鸡”选得有点太大,大到等于在拆自家的顶梁柱。

夏文忠在狱中一直盼望着皇上恩赦他的御旨,他总是觉得皇上不会杀他,就是大臣们也会保他。因为他是为江山社稷,为国家,为皇上呀?当他得知皇上下了杀他的决心后,他才觉得一切都完了。自己的前程完了,性命完了,还连累老婆孩子。他这时候才后悔没有对老婆孩子有个明确地交代,也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他深知,这下王安更是小人得志,非要斩草除根不可。怎么才能救全家人出虎口呢?情急之下,在狱中,他的嘴唇鼓起一圈的水泡。一时间,妻子兰芝的音容笑貌,儿子冬天的爽朗叫声一起涌向他来。兰芝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只懂得相夫教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怎么办呢,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牢头儿见他急成这副模样,以为是他死到临头,吓的。就对他说:要知现在,何必当初,老实点吧,老实点我让刽子手给你来个痛快的。由于人的神经都在紧绷着,敏感得很,牢头儿的一句话中提到刽子手,使他看到一线的希望,因为刽子手胡七他早就听人说过,是个很讲究的人。冷静下来后,夏文忠仔细地思考着,他决定要救全家人的性命。于是,他就又叫来牢头儿,问他行刑的是哪个刽子手,牢头儿翻着眼珠说斩你夏大人,肯定是胡七呀。果然是胡七,家传的手艺,活儿好,肯定不会受罪。更主要的是他人年轻,不会有连累。想到这里,他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条,咬破手指,在布条上面写下血书。他把救家人性命的一线希望,都押在胡七身上。

胡七在西四牌楼完差后,将工具擦洗干净收拾好,夏文忠的尸体已经被敬仰他的人抢去安葬。此时,整个顺天府都在悼念亡灵,哀声动天。因为夏大人是为国家而死的,是为百姓而死的,所以大家怀念他,大家为他悲愤不平。然而,这些都与胡七无关,今天胡七比往日回去得都早,他带着急切的心情想马上回到家里,因为他不知道从夏文忠身上拿到的布卷上面写的是什么?按常规犯人在临死之前,有时候能说出一些藏匿财宝的秘密。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一直跳着,他总觉得应该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他感觉自己要走红运了。如果真是一笔巨额财富,他就不想再干这杀人的差事。他要好好娶个媳妇给二婶看看,别总是看不起我,老拿寡妇跟我开玩笑。回到家,他关上门,赶紧打开布卷一看,黑褐色的字布满白布,原来这是一封夏文忠用自己的鲜血写的血书。他粗看一下,有些失望。又细看一遍,血书上大致有三个内容:一是感谢持书人,并要他马上速去救自己的家人;再有就是求他想办法一定要养育自己的儿子夏冬天,把他培养成人,但永远不得为官;三是让他的夫人要听来人话,不论什么情况,都要嫁给来人为妻,共同抚养子女成人。胡七看完血书,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里翻腾起来。这摆在眼前的是场大富大贵呢,还是灭顶的灾祸呢?是按照遗书上的内容去办呢,还是放弃呢?可我已经在行刑的时候对夏大人承诺了,我该怎么办呢?也许有一笔财富?也许夏夫人是个美人?自己要不要冒这个险呢?不去也没人知道自己的承诺,反正夏大人也死了。去吧,肯定是一个生死赌注,倒是有这么个说法,富贵险中求。他毕竟是生死场上闯荡出来的人,出于职业的冒险性,还是想应该试一下运气。人家这么高的官连死都不怕,我一个连媳妇都找不着的下九流的刽子手怕什么呀?想来想去,他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来到夏府,决定先试一试,看看再说,就是不行,还可以弄笔银子走。

母亲在临死之前,已经有遗训,要他找个好媳妇后就改行。因为这个行业杀气太重,有损阴德。就拿他们家来说吧,一连几代单传,没有一个长寿的。要不为什么给他起名叫胡七呢,就因为想人丁旺盛点。母亲还说,要他回老家去,老家苏州郊区横塘还有一套祖宅,空在那里,可以用来生儿育女、养老送终。本来母亲是想叫他带着一起回去的,没想到一病不起。胡七想到这里,觉得回苏州也是母亲的要求,没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还有夏家一家子人陪着自己,要是媳妇儿女全有了,会很荣光的。于是他想完成夏大人的嘱托,也是为自己的后半生,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夏夫人人长的看不看得上眼。

夏府毕竟是一品大员的府邸,三进的院子很讲究,此时已然是一片雪白。这时的夏府丝毫没有外逃的准备,夏大人的尸体没有拉回来。按照北方的习俗,暴死的人的尸体是不能运回家的。夏府里只是在大堂设个灵堂,胡七进来的时候,全家人正哭成一团。七八岁的儿子冬天身穿一身白布孝服,跪在地上烧纸,两个女儿吵着要爸爸,非要找爸爸回来不可。夏夫人一边找人劝女儿别闹,一边正安排管家准备给夏文忠做丧事。胡七来到门房,对夏家佣人说有要紧事情要见夏夫人。佣人把话传进去,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夏夫人也就不再讲究,亲自出来把胡七迎进客厅。胡七跟着夏夫人来到配房的小客厅,他让夏夫人屏退左右。于是,向夏夫人讲出自己的身份,夏夫人听后心里一惊。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血书递给夏夫人。夏夫人听说是先夫的遗物,赶紧接过来,还没打开,就先哭上了。胡七说:您先别哭,还是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再说吧。夏夫人自觉得在客人面前失仪,赶紧擦干眼泪,打开血书。就在夏夫人看血书的时候,胡七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夏夫人,见她端庄文雅,雍容华贵,泪眼中含情脉脉,两只玉手雪白动人,是个极美的妇人,这时他的心有些跳了。他想象着如果要是夏夫人按照血书上说的去做,她可就是自己的媳妇,一时的他有些心血沸腾。夏夫人看完血书,就询问胡七,把胡七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夏夫人又问一遍胡七的身份,胡七又把刑场上的情形讲一遍。夏夫人突然起身,当堂的给胡七跪下,口中念着感谢恩人救命之恩。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懂得礼数。本来正心血来潮的胡七一时不知所措,尽量地使自己沉静下来,想了想,看着夏夫人实在是可怜,而且也很可人,就想答应。可要他把自己的命运和夏家老小绑在一起,还是有些犹豫,此时夏夫人已经哭出声来。可是时间不等人,还是救命要紧。他扶起夏夫人,要她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逃命。面对泪水满面的悲情中的夏夫人,胡七已经完全被她的美貌打动,懵懂中就顺口答应夏夫人,要帮助她们逃出京城。于是,他和夏夫人商量一个简单的外逃计划,说他家在苏州还有一处房子,要夏夫人赶快准备。

胡七从夏府出来,他的心里就捣腾开,吹牛好吹,要是无缘无故就拿自己的性命下赌注,搁谁也得琢磨一下。这是在玩命呀,弄不好,命就没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我干什么呀?可夏家的财富,夏夫人的品貌,总在他眼前晃,实在是让他放心不下。帮着夏家外逃,担惊受怕地和夏夫人的命运绑在一起,成为朝廷的钦犯,这可是通天的大罪呀。我很好的一个人,成为一个外逃的罪犯,将来永远不能见世人……唉,怎么办呢?可这些年的光棍生活,实在是苦不堪言。这么多年等得是什么呢,不就是想找这么个女人吗?夏夫人的美貌、温情,她那雪白的脖子,那双秋水般的眼睛,还有那像熟透的……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家族的血统占上风,母亲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都已经三十来岁的人了,活得是什么呀?二婶那热情的目光,总是把一些没人要的寡妇给他带来,他心里已经无法容忍,他是一个风华正茂有七情六欲的成熟男人,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为妻是他的权利。怎么就非要娶那些烂白菜帮子不可呢?他还是决定,赌一把,从鬼魂的世界里爬出来,过一次真正人的生活。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被人当过人的人来讲,在要求恢复他正常人生活的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在夏夫人收拾东西准备着外逃的时候,胡七来到刑部,他在刑部门口那只张牙舞爪的狮子旁边徘徊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进去向刑部主事申请正式挂牌辞职。辞职的原因他早在进来之前就想好,很简单。当主事夸他今天的差办得很成功,问他为什么辞职的时候,他说我要结婚。胡七的情况主事了解一些,细想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得让人家传宗接代呀,于是就把胡七在刑部的差事给他削号,并说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欢迎。

从刑部衙门里面出来,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自己心里也觉得这件事情做了,没什么后悔的。他一直地往家走,脚步不由得快起来,回到家里收拾收拾东西,得赶紧带夏夫人一家老小上路。很快就来到了家门口,二婶已经在那等候他多时。二婶见他回来,说你红差早就出完了,问他去哪了,我一直等你。于是就开始给他介绍起那个女人来,她这回介绍的是卖豆腐的张寡妇,比他大三岁,人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主儿,长得也不错。这时候的胡七心里已经藏了夏夫人,哪还听得进去什么卖豆腐的?他应付着二婶说等回来再说,自己要出趟公差,得赶紧收拾东西。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二婶说着话,顺手将佛龛上那个被绸布盖着的神像连布一起揣在怀里。这二婶一边看着他收拾东西,一边说着那个寡妇的事情,而后又告诉他,出门在外带上点白石榴花,那是清火凉血的,路上用得着,胡七知道二婶这话是听母亲说的。此时已经顾不上她说什么,收拾好东西赶紧就往外面跑。临出门时二婶还在说让他考虑考虑那个豆腐店寡妇的事,胡七只是回一句:二婶,那棵石榴树您给我看一下,别忘记浇水。然后把钥匙往二婶手里一塞,赶紧走出门。

夏夫人毕竟是大家庭里出来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家破人亡的大事情,她的心反而倒冷静了。既然是夏文忠在死亡线上传出来的信,她怎能不按要求去做?先不管胡七靠得住靠不住,保住孩子们的性命是首要的,因为那是夏家的根。她在胡七走之后,原想先拿出一部分银两,除吴妈之外,把所有的佣人都打发一下,可是又一想,还是先别打草惊蛇。弄不好东厂已经盯上,谁都走不了。她让吴妈悄悄出去买一辆马车,停在后门口。把家里的细软之类的东西让吴妈收拾好,都带上。把三个儿女都叫到后堂,给他们换好衣服。关上通往前院的大门,就等胡七的到来。胡七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来到夏家的时候,夏夫人把上路前的准备,已经都做好,佣人们还在前院闹丧事,谁也没有异样感觉。夏夫人办事干净利落,一点累赘没有,见胡七进来,就带上收拾好的细软,叫上吴妈和三个孩子出后门。她也不问胡七到底决定没有是否跟她们走,而是只说一句:赶快上车。而后,夏夫人又交代如果有人盘问,就说给老爷看坟地去。胡七见她们来到后门,就把两个小女孩儿一个个抱上马车,然后又扶夏夫人上车。儿子冬天不上车,非要等爸爸回来一起走,闹腾半天,才被胡七抱上车。胡七朝车里看了看,硬板车座,不适合长途旅行,就又和吴妈一起回到屋里拿出几床被子扔到车里,说路上颠,让夏夫人垫在车里舒服些。夏夫人朝他看一眼,感觉这人心挺细,不由得又多看他一眼,感觉这人比刚才看着舒服了许多。胡七赶着大车跑出京城,一路南下,他们决定走旱路小道,不走水路。所以,一行人就一路顺着南下的土路走去。

由于他们走的是旱路,而且是小道,时间自然就长点儿,为的是不惹人耳目,安全些。这一路上胡七对她们母子四人,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再加上有吴妈照顾,所以,夏夫人和孩子几乎没受什么罪。但毕竟是长途跋涉,大部分时间是需要消耗的。夏夫人名字叫兰芝,父亲是翰林出身,夏文忠是她父亲的学生。自幼二人在一起,父亲是看着夏文忠长大的。夏文忠的学业完成之后,父亲看他人品不错,就把他招了女婿。兰芝自从嫁给夏文忠之后,果然生活美满,家庭幸福。可谁想这突如其来的灾祸,给她的家庭带来毁灭性地打击,她这一辈子弄不好就算完了。想起来眼前的事,真的没有活路,要不是孩子还小,她真想跟文忠一起去了。夏夫人毕竟还年轻,看着这三个孩子,想着这突然到来的灾祸,想着将来的日子怎么过,想起夏文忠的遗书上面所写的内容,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前面赶车的胡七身上。她观察着胡七,吴妈说以前在西四牌楼看出红差的时候见过他,而且知道他就是胡七,是个让全城的人都心惊胆颤的人。吴妈每次看他一眼,双手都要抖动一下。夏夫人想,他也没什么各色的呀,这么年轻?她在车里,从布帘的缝隙中打量着他。这就是文忠给她找的要依靠过下半辈子的男人?这就是一刀送走夏文忠性命的男人?这就是需要我嫁给他的男人?这人年轻健壮,眉清目秀,办事有板有眼,照顾人无微不至,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呀?可这个陌生的男人到底怎么样呢?他会对我们母子好吗?他能对我们负责到底吗?我们就这么轻易地跟他走,他靠得住吗?夏夫人的心不由得又揪起来。因为,毕竟他只是文忠在刑场上认识的,而且还是亲手砍下文忠人头的刽子手。想到这里,她的身上冒出冷汗,别才出虎口,又进狼窝。她想着,不由得把冬天搂在怀里,吴妈不安地看着她。

车突然在一个阴凉的地方停下来,夏夫人的心一下猛揪起来,她赶紧撩起窗帘看着窗外,原来车停的地方是一个路边茶馆。胡七叫一声掌柜的,就招呼大家下车喝茶,他挨个地把孩子抱下车,吴妈也下车,照顾孩子们喝茶。夏夫人觉得这一路上还没有在茶馆喝过茶,这时候吴妈过来说:到江南了。夏夫人长出一口气,对吴妈说有点不舒服,不想下车,她又招呼一句:吴妈别忘记结账。胡七倒一碗茶水,用两个空碗反复地倒着,使茶水凉下来,然后端到车上来递给夏夫人。夏夫人看着他热气腾腾的脸上冒着汗,却端一碗茶先给她喝,心里一动,这男人也许能依靠。她接过茶碗后,轻轻地喝一口,胡七用衣服擦一下自己脸上的汗,安慰她说再坚持一下就到家了。夏夫人也许是刚才的胡思乱想使她有些心乱,听他说完话,只是说声谢谢,就赶紧以喝茶掩盖着脸上的不自然。看着夏夫人喝完茶后,胡七接过茶碗,自己又要一碗茶,一气喝光,他就看着三个孩子和吴妈她们喝茶。吴妈和三个孩子喝完茶,胡七又把他们挨个地抱上车,然后甩鞭上路。车子走起来后,胡七感觉夏夫人还在惊恐之中,就安慰着夏夫人说您放心吧,这会儿谁也追不上咱们。夏夫人知道他是以为自己怕后面有追兵,在劝自己。夏夫人嗯一声,把眼睛瞄向车外。车窗外已经是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色,秀丽怡人。胡七让夏夫人把窗帘放下来,夏夫人说:不是没事吗?胡七说:道上土太大。夏夫人看也是,就赶紧放下窗帘,但心里又在继续琢磨胡七这个人。

胡七他们的车没走官道,一直走小路,路上碰见两起小盗贼劫道,被胡七给打跑了。晓行夜宿,过黄河,渡长江。胡七他们的车在路上走了将近两个月,眼瞧着就来到苏州城外。在苏州城门口,张贴着夏文忠被处决的告示,旁边就是画着夏家母子像的海捕之书。胡七他们是以夫妻身份进的城,所以没有受什么刁难,东厂的太监怎么也想不到夏夫人会跟着斩杀她丈夫的刽子手胡七逃跑。一行人进苏州城,苏州城里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商家富贾恭礼迎送,生意兴隆,财源茂盛,物产丰富,呈现着大明王朝商品经济繁荣的太平盛世景象,与京城大不一样。就是哀伤过度,心事重重的夏夫人,也被这繁花似锦、熙熙攘攘的街景所吸引。

三个孩子都看直了眼,沿街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胡七赶着车带着她们在城里转一圈后,在一个理发店门口他停下来,说要刮刮脸。他让夏夫人她们五人在对面的饭馆里坐下,叫好饭菜先吃着,然后他就去刮脸。剃头匠给胡七刮着脸,胡七心里想着心事。夏夫人是那么美丽、温柔,这一路上他的心都痒死了。和这么个美人出逃,充满了刺激。眼看就该到家了,他的婚事怎么办呢?公开地办,说不过去,孩子都好几个了,怎么跟乡亲们交代呀?不公开办,这可是自己第一次结婚,他还要和夏夫人生几个孩子呢。怎么办呢?他刮好脸回来时,饭菜已经快上齐了,见夏夫人还在等他,就赶紧招呼大家吃饭。夏夫人见胡七刮完脸后更显得精神、英俊,不免多看他几眼,心里微微地动了一下。胡七带着母子四人和吴妈在这家中等饭馆饱吃一顿饭,又在街上买一些必需的日用品。三个孩子的手里拿了好多在街上胡七给买的小玩意,两个女儿和胡七关系明显融洽许多,就是冬天也拉着胡七的手,东瞧西看的,都不愿意离开。眼看着天色不早,胡七就让孩子们上马车,朝郊外的横塘走去。

从京城到苏州这一路上夏夫人的脸上一直冷若冰霜,没有一丝的表情。出了苏州城,通往乡下的路和京城又是不一样的。直接地走进江南水乡的景色之中,道路的两旁都是石榴树,树上挂满夏夫人头一次才见到的大白石榴,远远地望过去,那累累的果实馋人,白皑皑的香气袭人。这时,夏夫人的脸色才显出一丝温和的气息。在胡七看来,这白石榴没有什么新鲜的,因为他家院里就有一棵。可这时候他这才真正地看出来,在这江南秀色和白石榴树的衬托下,夏夫人有多么的美丽,不由得他又一阵心神荡漾,这是将要成为我胡七妻子的女人吗?真是前辈修来的福气,想到此,他心满意足地哼起调来。还是冬天的一句话,把他从遐想中拉回来,因为冬天看见前面有村庄,说:你们快看,那片房子长在水上。

少小离家老大归,一别十几年后,胡七此时已经到家了,夏夫人看见胡七的眼睛有些湿润。是呀,家乡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十几年来,他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昨天。眼见过来过去的乡亲,虽然不认识,但一看就是家乡人。这时他不得不问起自己怎么和乡亲们讲他与夏夫人她们母子的关系,将来怎么称呼,好对乡亲们有个交代呀。夏夫人很坦率,丝毫没有思索的就要儿子叫胡七做爸爸,冬天瞪着两只眼睛看着胡七,就是不开口。两个女儿见哥哥不叫,她们偎依在吴妈怀里,也不叫。胡七只好尴尬地说:别别,还是叫我叔叔吧。可是夏夫人不干,胡七十几年后从京城回来,带来一大家子人,怎么向乡里乡亲的交代呀?再说,要是官府查下来,那也是要命的事呀。最后夏夫人对三个子女说:从今往后,胡七就是我的丈夫,他也不用再叫我夏夫人,就叫我兰芝吧。他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你们从此以后姓胡,把姓夏的事情忘记吧。记住,他是你们的父亲,你们姓胡。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谁也不能玩笑。两个女儿看看哥哥,又相互看看,各自轻声地叫一声爸爸,冬天眼里含着泪水,把脸扭向窗外。胡七听见夏夫人这么说,又见孩子叫他爸爸,弄个大红脸,他毕竟没有结过婚,更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兰芝又告诉胡七,两个女儿,莲儿就叫莲官,荷儿就叫荷官,儿子叫冬天,从今天起,都改为胡姓,自己就是胡夫人。远处几个乡民朝这里走过来,胡七停下车问一下路,老乡告诉他往前走,要是走旱路的话得绕个弯……

家乡的水是亲切的,家乡的气味是熟悉的,家乡的人没有陌生的。这是一方什么都养得活的水土,你只要往上一落脚,心里就会踏实。快进村的时候,胡七把车停下来,在水塘边他洗一把脸,然后把湿汗巾拧干后,递给兰芝,兰芝要给荷儿、莲儿擦一下脸,姐俩嫌胡七的汗巾有味,死活不让兰芝给擦。兰芝就又扔给胡七,让他在水里好好洗一洗。冬天看见有水,就自己跑到水边,洗着脸。胡七见荷儿和莲儿嫌他的汗巾有味,赶紧从包里又拿出两条新买的汗巾,递给两个女孩儿。两个女孩儿下车,跑到水边,刚要洗脸,就看到水里有许多鱼。一群一群的,其中一条大鱼带着十几条小鱼游过来,它们不怕人。荷儿和莲儿拿汗巾逗着它们。这时胡七过来,他用手中的鞭绳做了一个活套,伸到水中,一会儿就把大鱼给套上来甩到岸上。荷儿和莲儿惊叫着,跑回车上告诉妈妈。冬天高兴地抓起掉到岸上的鱼,这条鱼足有三四斤重。胡七等冬天抓到鱼后,就招呼`冬天赶快上车,冬天见荷儿和莲儿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就用手中的鱼吓唬她们。胡七甩一下鞭子,等车动了,他说回家给你们做清蒸鱼,一定是很鲜很嫩的。荷儿小声地说了句:它是那群小鱼的妈妈……

明朝后期的宫廷生活,已经非常不正常。皇帝玩物丧志,宦官把持朝政。夏文忠作为左都御史,从国家社稷着眼,在举朝上下一片沸扬声中,几次上奏弹劾大内总管太监王安干涉朝政,为此,大太监王安恨死他。这次由于激怒皇上,皇上稀里糊涂地判夏文忠死刑,最初王安心里还打着鼓,担心皇上刀下留人。当从刑场跑回来的太监告诉他夏文忠的人头已经落地的时候,他心里才踏实许多,这下可以给东林党这帮家伙一点警告。一段时间以来,为太监从政之事,这帮东林党派的大臣,和他们宦官没完没了地纠缠,已经到你死我活的白热化程度。太监也是人,怎么就不能当官呢?再说了,是皇上信任我们,你们这帮大臣要是好好干,个个的都对朝廷忠心耿耿,没有二心,何至于皇上把我们这些家奴派出去呀?现在终于有个结果,看你们谁还再敢公开挑衅。他端着手中的紫砂茶壶,嘴里哼着曲调,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房梁上的燕窝,两只燕子在给三只小燕子喂食,叫声充满亲情,呈现出一派父母育儿的天伦之乐,他好奇地观赏着。阴险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温和的表情,使在旁边的小太监和宫女门心里稍微放松些。当他很自然的又把那把制作精美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壶送到嘴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夏文忠还有家,家里还有个儿子,这时他的心猛然一惊。手里的茶壶差点儿掉下来。没有斩草除根呀,得赶快斩草除根。他翻着恶毒的金鱼眼珠,喝一口浓茶,又咳一口浓痰,之后,就叫来传话太监,让他赶快把东厂的文副总管叫来。

文副总管慌慌忙忙的被叫来之后,太监大总管王安正式向东厂下达诛杀夏文忠全家的指令,说夏文忠欺君罔上,罪该满门抄斩。王安其实就是东厂的总管太监,他吩咐文副总管斩草务必要除根,尤其是男的,不论大小,要见一个杀一个。于是,文副总管带着大总管的指令,亲自带着东厂的人赶到夏府。他见夏府的人还在办丧事,来往的人挺多,就没急着动手,想等客人少一些后,再动手,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于是,就先让一个小太监向大总管王安报告,自己在门口守着。小太监来到王总管的府上向王安一汇报,王安一听就急了,说还等什么,等他们都跑了,就不用动手啦。王安赶紧安排自己的随从太监,跟着小太监来到夏府门前,向文副总管下达王安的旨意,文副总管这才下令彻底搜查夏府,并绑了夏府上上下下全部的人员。清点完后,这才发现怎么也找不着夏文忠的老婆和三个孩子,文副总管这才觉得大事有点儿不妙,赶快亲自回宫向王安汇报,说夏文忠的夫人和三个孩子去向不明。王安一听就大发雷霆之怒,气得他手直哆嗦。但他没有敢打文副总管,因为文副总管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但他要文副总管马上派遣东厂太监赶快下去追捕,只要见到夏家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就地正法。东厂太监接到文副总管的密令,赶快全城四下搜捕,并封锁住九个城门。整个京城四下打听,可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其实就是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们,大家都对这帮阉奴恨之入骨。东厂追捕的太监回来向大总管王安报告,说没追到人,王大总管抬手给他两个嘴巴。然后,王安又安排人手下去,继续四处追杀夏家母子。

第一章

横塘村里有个陈姓人家,祖传的手艺,货郎担,四乡八邻的都称他为陈货郎。这个陈货郎已经是六十几岁的人,一直想让儿子继承他的家传手艺,将来好传送下去。可眼看着儿子快三十岁,就是不愿意干他这货郎担的差事。一心的想干大事,发大财。这横塘由于靠近苏州城,受城里买卖人的影响,也是家家做生意,户户都经商。所以,人们的心里都有一些做生意的意识。一事当前,都要算计一下,看合算不合算。陈货郎家也是如此,虽然每天都做买卖,可毕竟是小本生意,利润薄,日子过的并不是那么富裕。由于家境的关系,儿子陈六的媳妇一直没说妥,不是人家不愿意,就是他看不上人家。所以,陈六熬到快三十岁还没娶上媳妇,已经成为老货郎的心病。可陈六有自己的主张,不管家里怎么说,他就是不凑合,非要等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不可,这横塘的男的倒是都有这么点儿倔劲儿。

邻村一个员外家的小姐,叫慧娘,无意间惹上风情麻烦,家里人为了顾及名声,想赶快把女儿嫁出去,并有一笔为数可观的嫁妆,条件是要嫁的人家,只要是个老实过日子的人家就行。于是,就有人想起陈六,来到陈家提亲。媒人把情况一说,陈六的父亲死活不同意,觉得儿子应该找一个正经人家出落的会过日子的好女人,一是将来好传送陈家的香火,再有就是要把自己的家传手艺传下去。这女人还没过门呢,就惹上一身的风流债,要是把这么个女人娶进家,那还有好日子过?等陈六回来老父亲和他一商量,陈六却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就是喜欢这种情调的女子,更何况还有一笔不薄的嫁妆,这不是人财两得的事吗?傻子才不同意呢?再说了,和这种女人结婚,那才不枉为人世走一遭。千金难买愿意,老货郎没办法,谁让儿子都这么大还打光棍呢,也就只好依他。同时,老两口也在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怎么过,发起愁来,他深知这种人一娶进家,门风就完了。陈六不管那许多,乘着自己的性子,张灯结彩,高高兴兴地把慧娘娶进陈家,并奉为上室夫人。

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慧娘自从进陈家门后,贤惠得很,和陈六夫唱妇随,把家里的上上下下打理得整整齐齐,把个陈老货郎老两口伺候得舒舒服服,心里喜欢得合不上嘴,逢人便夸。一段时间以后,日子过得也不像以前那么紧巴,全家人容光焕发。村里人都转变了对慧娘的看法,一时间众口皆碑。陈六本人也在外面做一些生意,每月都能赚一些银两回来,这小日子就过起来了。为此,陈六本人在村里也声望大震,讲话也趾高气扬的。这人世间的事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陈老货郎老两口最近心里可又涌上一件难事来,那就是自从慧娘进门,到现在,都两年了,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这不,最近陈六的心里也有些烦闷,因为结婚好长时间,媳妇的肚子一直没反应,这一下可让他和老父亲发起愁。他陈家是一脉单传,这要是绝了后,可怎么办?而他的媳妇却一点也不着急,还在家里养几只羊,一来供老父、母亲喝奶,二来也是个生财之道,村里谁家有小孩儿,奶不够吃,就到她这里买羊奶来。这样慧娘每月卖羊奶,还能赚几钱银子。慧娘把这几只羊养得肥溜溜的,人见人爱,可说来也奇怪,这羊也和她人一样,就是不见哪只羊下小羊羔。村里人都说陈六取个绝户头做老婆,看样子陈家要断子绝孙啦。然而,陈六心里难受归难受,对夫人那是一百一的。他们夫妻的感情那是真没的说,一天谁也离不开谁,一会儿不见如隔三秋。

这天,陈六正在水边修整着家里的那条船,老远地就听同村在西头住的水根在不住地喊他陈货郎。他最烦人家叫他陈货郎,因为他不想干那差事,也根本就看不起那差事。等水根跑近,他没好气地甩了他两句,水根也不在乎,是来告诉他,村里回来人了。这水根、陈六和胡七三人是发小长大,胡七出去得早。陈六和水根一起玩大,相互之间感情不错,村里有什么事情都来往着。只是陈六这人心高气傲,觉得水根是个庄稼汉子,不会有大出息。所以,自从结婚后,就很少与他来往。水根是个实在人,心里记得当年发小时的友情,还是一心对陈六。这水根也是个光棍,他父亲有病,自己又没本事,家里穷得四壁如洗,谁家有女儿也不会往这样的家里嫁啊。这也是陈六最看不起水根的地方,这年头就是撂地摊也挣俩钱呀,放着大老爷们养在家里受穷,活该。

水根告诉陈六西头那个空院的老胡家的胡七回来了,而且带回来一大家子人,带回来的媳妇可漂亮,正经的京城美人。陈六一听,心里就是一动,这村里还能有比我陈六媳妇漂亮的女人?此后,过不长的时间,他就在酒馆里和胡七相遇,二人毕竟是发小长大,在一起喝了几次酒。之后他也见过胡七的媳妇,可怎么说呢?说比自己的老婆漂亮,也不一定,胡七的媳妇一看就有那种大地方出来的模样,而且有富贵之气。自己的媳妇漂亮,和胡七的老婆不是一个风格,所以,他的心里对胡七一直是存有股醋意,二人在表面上还都过得去。但心里的较劲,双方都明镜似的,而且一较就是几年。

胡七从小就看不起陈六,觉得他没有男人的骨气。即使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和胡七好的都比陈六有人缘。所以,这次胡七回来,发觉陈六还嫉妒他,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你陈六有什么呀?在家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家传的货郎担,没起色。所以,每次一见到陈六,他有意识叫陈六为陈货郎,陈六越不爱听,他越叫,他越叫陈六心里越恨他。陈六也是个有心人,他很快就感觉胡七和兰芝的关系有不和谐的地方,可具体哪地方不和谐,他也说不上来,可他感觉出来了。

胡七这次回来,家乡给他的印象大为改观。首先是人们都在忙碌,都在琢磨着挣钱。大家把乡下的土产都拿到城里去卖,然后换回生活必需品。只要一见面,每个人都在谈论银子,无处不在做生意。新鲜劲儿一过,他马上感觉到他和这村里的人都说不上话,因为,他们说什么他都不懂,人家也不愿意和他多说。马上,他在村里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有人已经开始躲着他。这还都好说,更让他心里难受的是家里。自从把兰芝她们母女接进家里后,兰芝对于以前答应的事只字不提,就像没有那回事一样。表面上他是这家的主人,孩子们都叫他爸爸,实际上他和兰芝一到晚上,就各回各的屋。兰芝别说不让他碰一下,就是见面也是礼节上的。这可让胡七心里难受起来,我这是为什么呀?我图什么呀?舍生冒死地把她们从京城救出来,还把自己的家给她们住,至今自己与美人无缘,眼看着一只大肥天鹅,都圈到自己家里,就是碰不着,这不要急死人吗。命也舍了,家也赔了,如今什么都没落着。为此,他心里烦闷,每天只要一起来,就去酒馆喝酒。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后,就倒在床上睡觉。第二天起来,还是如此。近来,他的话也少了,每天和三个孩子也很少来往,三个孩子见到他都躲着走。

兰芝心里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并且心里对胡七的印象也不错。可就是无法想象和胡七同床共枕,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随便和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上床?她心里的伤疤还在流血,夏文忠尸骨未寒,天大的冤枉在身,她怎么可能和胡七……是的,当初夏文忠是有话,自己也答应过胡七,而且胡七给她的印象也不错,可自己确实不能和胡七做夫妻。经过这一段时间对胡七的观察,她心里确实承认胡七是个好人,而且是个规矩人。可一提起和胡七上床,她心里就是无法接受,这算什么呢?胡七的家庭,胡七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她?可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胡七必须要有个交代,如果没有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吴妈也多次和她交换意见,让她早拿主意,实在不行就赶快离开胡七,不要弄到事态无法收拾。她觉得吴妈的话有道理,可真要让她母子一行离开胡七,那去哪呢?孩子还那么小,她和吴妈又都是女流,怎么办呢?先过一时再说吧,只能是把侥幸先建立在胡七的为人上,但愿胡七不会胡来。她相信胡七,她也觉得胡七不会胡来。

横塘村坐落在两条河交界的岔口上,这是一处微缩的三角洲,这里空气湿润,气候宜人,是个富足的鱼米之乡。远处的河汊和码头上到处都是正在进行商品交易的人群,来往的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睁眼可见。如果不走旱路,顺着河汊划着船往村里走,穿过一片芦苇,就可直接进村,沿河最粗的那棵柳树旁,是一个拴着两只乌篷船的小码头,岸上的树林中隐隐约约地坐落着一处黑瓦白墙的院落,这就是胡宅。院里院外都是柳树,柳树中夹杂着几株石榴树,长着让小孩儿垂涎欲滴的大白石榴,而且风过飘香,仙人入境一般,就像一幅水墨画。这院内的石榴树,是胡七的父亲有一年回来亲自种的。如今,这院里可以说他最关心的就是两样东西,第一是美如神仙的兰芝,再有就是这几棵开白花的石榴树。院子的后面还有个池塘,池塘的岸上还栽满了柳树和石榴树。塘里星星点点地开着几朵荷花,成熟的莲子,预示着莲藕丰收的季节。

黄昏,在一片蛙声中降临。兰芝带着荷儿和莲儿两个女儿在池塘的岸边行走,兰芝说她从小的时候就想找这么个住处,要不为什么要给她们两个起名叫荷儿和莲儿呢?真像是做梦一般,怎么这场景就在眼前呢?要不是家里遭这么大的变故,她真得要高兴死。她记得曾经和夏文忠谈起过他们以后的生活,这眼前的一切,就是她当初描绘的梦境。不由得她又想起夏文忠,心里一阵伤感。她把目光投向远处如烟的柳树林中,周围的蛙声突然停止,冬天一边叫着妈妈,一边跑过来。兰芝望着儿子不满意地说他一句:慌什么,那么不稳重,这么早就放学了?冬天说:还早呢?太阳都快落山了。冬天是在教堂里上学,学馆她是再不敢让儿子去的。为冬天的上学,母亲可是费了不少脑子。兰芝对于冬天的学习抓得非常紧,一有时间就要过问,这回也不例外。冬天只得一一作答,见没有什么漏洞,这才转身,领着三个孩子回家。还没进院,就听见胡七在家里喝醉酒的吵嚷声,院子的门口围一群大人和孩子在看热闹,他们见兰芝她们回来,就四散而去。回到院里,胡七在发酒疯,见兰芝进来,稍微的有所收敛点,但还是想继续地闹。兰芝见他这个样子,也没说什么,就带着孩子直接进屋。来到堂屋后,她吩咐吴妈带孩子们去吃饭,她自己洗一下手,走进自己的房间。少顷,胡七也跟进来。兰芝没理他,只是背朝里不看他。胡七进来后,一下就跪在兰芝的背后。兰芝慢慢转过身来,胡七已经是泪流满面。兰芝心知肚明,她也觉得挺对不住胡七的。她知道眼前这男人是怎么回事,可她就是做不来。她只得说:唉,是我对不起你,你起来吧,别这样,让孩子们看见多不好。胡七就是不起来,那意思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兰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在难堪之际,吴妈进来,她是叫胡七和兰芝吃饭的。见胡七跪在地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赶紧退出去。兰芝见他不像样子,就又说他一句:你是好人,我知道,你做出什么来我也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你还是起来吧,这都快两年了,你也看得出来,我早就没那份心思,其实你的事我也想过,等有合适的,我给你找一个,你们就过日子吧。胡七虽然心里苦,可也没办法,就只好起身,他的眼里流着泪水:你,你,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话不算数。说完他痛苦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兰芝见胡七出去,她自己又坐在床上流起了眼泪。

晚饭是在胡七没有在场的情况下吃的,大家的心里都很郁闷。兰芝为了不给孩子们的心里留下阴影,就调节气氛地说:你们不要在意爸爸的样子,其实他是个好爸爸,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住他。冬天毕竟懂事了,他看着妈妈说:每天都喝酒,喝醉了就胡闹,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呀?妈妈扶着他的头:不会的,爸爸慢慢就会好的,你们的爸爸是好人,是个非常好的人。

晚上,兰芝躺在床上,睡不着。其实,这几天她的心里一直在琢磨一个事。自从京城来到这里,已经近两年了。这家里就是有一座金山,也是坐吃山空啊。她想和胡七谈谈,看看出去能做点什么事,一来也有个营生,二来也有个进项。可她又怕胡七理解不了,因为毕竟是自己的一家人连累人家胡七的,现在又没兑现以前的说法。原想找人给胡七保个媒,可怎么说呢,是娶夫人呀,还是纳妾呀。要是再进来一个女人,自己怎么办?孩子们又怎么办?而且弄不好,还会把实情全漏出来?这儿找个事做,按说是件容易的事,这横塘村只要你不是懒人,动一动就能挣到钱。可对胡七来说,也不好说。胡七除去杀人以外,什么也不会做,总不能让他再去干老本行吧。

这边房间里的胡七也没睡着,想着自己这一年的遭遇。本来是因为看上夏夫人的人品,为成家才保护着夏家母子跑出来的,可到现在为止,还是光棍一条。眼见着一只肥天鹅,每天都呆在家里,就是吃不到嘴里。这一年多来,还只是干看着。总是等,等,等,这等到什么时候算完呢?我不能总打光棍呀。他睡不着,爬起来,点了一袋烟,想起白天的事,心里又是一阵烦。原来他白天和几个人在酒馆喝酒,同村的陈六,见胡七喝酒,就凑过来,言谈话语当中二人相互说岔了,胡七说陈六是绝户,没儿女。陈六说冬天长得不像他,并说他怎么也不像是个当爸爸的人。他听后心里烦,就在酒馆里喝醉了。想到这里,他对陈六恨之入骨。一个乡村的土货郎也敢挤对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想着,他起身穿上衣服,来到供桌前,点燃一炷香,朝着绸布盖着的神像拜三拜。然后,起身就朝门外的黑夜里走去。他要报复陈六白天对他的侮辱,他要让陈六付出代价。

午夜的天空,月亮高照,胡七来到陈家的墙外,翻身跃进陈家的羊圈里,顺手摸起一根木棍,起手照着一只奶羊的头就是一棍子,跟着就是一痛猛打,他发狠地发泄着,心里的不痛快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一会儿,几只奶羊就趴在羊窝里不动了,雪白的羊身上,浸透着暗红的鲜血。他用舌头舔了一下手上的血,感到很兴奋,他跳出陈家羊圈墙,消失在夜色中。在回家的途中,他显现出无比的激动,因为,他闻见了一股血腥味,突然间地感觉到那种久别的味道,让他兴奋。他在黑夜中跑着,跳着,像小孩子一样。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兰芝在他的门口等他,他的神色虽然有些慌张,心里面对着兰芝还是踏实的。兰芝见他身上有血,大惊,以为他出去作案杀人,就赶紧把他叫进房里。胡七跟她进房间,兰芝还没坐下,就赶紧追问他出去的事情经过。胡七也没隐瞒,就如实地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兰芝听后才松口气,紧接着又叹口气,想了想说:早点睡吧。就拿着胡七换下来的带血的衣服转身回去,她更加觉得应该马上给胡七找个事做。

这一夜兰芝都没睡,她给胡七洗完衣服后,就一个人来到院外,看着旷野,看着远处的水域,心里想夏文忠,眼里流着泪。她心里知道,胡七和夏文忠根本不是一路人,要不是家里出这么大的变故,别说和胡七这种人生活,就是见面也见不着胡七这种人呀?如今,还要给他做老婆,可能吗?造化弄人,这是老天的不公平。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来到院外的旷野处,郁闷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朝空旷的地方走去。突然觉得自己眼睛发亮,眼前有火光在动。由于眼睛里有泪水,她还以为自己是眼花,出现幻觉。揉揉眼睛,这才看见前方不远的地上,有几处火苗在闪耀,她心里惊恐极了,以为是碰上鬼魂。心里想,是不是文忠的鬼魂跟来了,吓得她赶紧跑回家,躲进自己的屋里。之后,一连几个夜晚,她都看见院外面的地上有火苗,只是有时多,有时少。有一次,她大着胆子,把一个木柴棍拿到火苗上烤,结果,木柴棍给烤着了,她心里大惊,这要是着火怎么办?从此以后,她每天都不放心家里的火种,紧怕吴妈和厨房里不注意,弄出火灾来。天天吩咐家里人注意火种,弄得家里人都觉得她最近反常。她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又不敢对胡七说,只是每天晚上一个人出去走走,借遛弯之机,想方设法地把地上燃烧的火苗给灭掉。她有时用土埋,有时用石头压,之后一段时间,好像每天夜里出去埋火苗是她的工作,不去完成心里不踏实。即使是已经躺在床上,想起还没干这项事情,也要起来。好在一到晚上,家里人都各睡各的觉,谁也不知道兰芝独自出去的事情。

这天,兰芝坐在堂屋和胡七喝茶,以跟老爷有话说为借口,让丫环们都出去了。房间里就他们二人,大家谁都不说话。经过一阵沉默后,还是兰芝先出声。她还是先在礼仪上说了一些客套话,什么是我对不起你呀,什么是夏家欠你的呀等等。最后,她说出想做个生意的话。胡七听了半天才听出个道道来,这也正合他的心意,于是就干脆地答应下来。可是,做什么生意呢?胡七说我除了杀人,不会别的呀?兰芝说别急,万事都有个开头,慢慢来。胡七心里想,不管是什么事情,你不给我做媳妇,我什么也干不好。

陈六家的羊被人打死,陈六的媳妇慧娘心疼地坐在大街上哭,陈六找到村正那里。村正到现场看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问他与什么人结仇没有。陈六就是再精明的人,那天喝酒时的事早就忘到脑后,也没说出什么来。村正见没有任何线索,就让陈六回去好好想一想,把他打发走人。第二天一早,陈六起来时,看见门口有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一锭银子,无疑是对死羊的赔偿。陈六心里才多少有些平衡,也就不再揪前面的事,为让慧娘也舒心,他给慧娘又买了几只大肥羊。

这天,兰芝在村里转的时候,巧遇陈六的媳妇慧娘。原来,慧娘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每天没事的时候,在水边捡小白石头吃,从河滩上捡起来,就像吃炒豆似的。今天兰芝路过这里,又给她看见。兰芝觉得好奇就走过去,也捡起几个小白石头放进嘴里,赶快又吐出来,因为实在不是能让她接受的滋味。于是,她想和慧娘聊一聊。开始慧娘还不愿意理她,后来见兰芝没有恶意,二人就坐在水边闲谈起来。闲谈中得知她是陈六的媳妇,兰芝心里本来就有对陈家的愧疚之意,就深谈起来。通过交谈,得知慧娘和陈六结婚好长时间还没孩子,心里很同情她,就和她说自己有个偏方可以试试,慧娘由于嫁到陈家后,一直没孩子,心里很难过。表面上装出快乐的样子,实际上这个事情每天都在缠绕着她。知道兰芝是大地方来的人,肯定有办法。兰芝见她同意,就决定给她试试自己的方子,但有一样,要慧娘答应她不再吃那小白石头,慧娘答应了。兰芝是想,一来,挽回一下对陈家的伤害;二来,也算是做一件积德的事。自这以后,慧娘每天都到兰芝家里来,兰芝给她熬药吃。慧娘吃完药后,晚上回来就和陈六在床上翻云覆雨,弄得陈六丈二和尚,莫名其妙,以为慧娘还是真情不减,再说自己也确实想要个儿子。一到白天她又来兰芝这里吃药,几次胡七撞上,问兰芝她来干什么,兰芝也不告诉他,只是说女人的事情少问。胡七只是狐疑地打量着她们几眼后,走开。而慧娘每次来都给兰芝带来一些地方特产如:卤菜、蜜饯、糕团、炒货什么的,当然,兰芝最喜欢的还要说是苏州酱菜。就这样,没几个月,慧娘果然怀孕了,这下陈六可高兴死了,每天给慧娘好吃好喝,不让她干这干那的,把慧娘奉为贵客似的待起来。

胡家大院里没有几个人,冬天和两个妹妹又都去上学,就胡七一个男人,他的情绪又不好,大家都躲着他。兰芝也是怕他纠缠,尽量的不和他说话。所以,胡七在家里显得格外的孤单,尤其是和外面的人都没话说后,他显得更加沉闷了。兰芝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有时尽量的找话和他说。可是越是这样,胡七越觉得兰芝是在应付他,就有意地躲着兰芝。就这样,在这四处白墙的深宅大院里,胡七和兰芝像鬼魂一样地捉起迷藏。胡七想得到兰芝,兰芝也想关心胡七,可胡七不愿意兰芝对他的那种关心。兰芝想关心胡七,可又不愿意胡七对她投入男女之情。但最后,实在是闲得无聊时,二人有一点是同时想通了,那就是要有个事情做。

这事还是兰芝先和胡七商量的,要他出去找个事做。胡七还真动脑筋了,做什么呀?他先四处打听,了解苏州的商业行情。在苏州城里的一家洋行里,听一个做茶叶生意的钱掌柜说要进一批茶叶,于是,他就在兰芝处拿钱,进一批茶叶,然后找那个钱掌柜说货进来了,可那个钱掌柜死活不要,结果茶叶砸在手里。正赶上江南发大水,茶叶运不出去,只好都在本地消化,可是整个苏州城的茶叶都在大降价。这一下,胡七就赔了一大笔。还好,兰芝虽然不懂生意,但是个明白人,做生意嘛,有赚就有赔,再说胡七又是生手,不该教点学费吗?再改行做别的吧。可胡七心里不平衡,他要找那个让他进茶叶的钱掌柜算账,可钱掌柜说,你我又没订契约,凭什么我给你担当损失?胡七有胡七的规矩,说话就得算数。他见这个钱掌柜死活不认账,再加上周围的人没有为他说话的,他一气之下丢下一句话,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就转身走人。

晚上,天下着大雨。胡七冒雨登上钱掌柜的库房顶,把钱掌柜的库房给弄漏。钱掌柜的库房漏水,结果一库房的货物全泡汤。胡七从城里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没想到兰芝又在房间里等他,这回还没等兰芝问,他就如实地对兰芝说起事情的经过。兰芝给他擦着身上的水,又让丫环小红给他换衣服。自己亲自给他做一碗姜汤,端上来让他喝。见他头上微微地出来一点汗后,才坐下来劝他。告诫他做生意有赔有赚,不要斤斤计较,更不要做仇结怨。胡七嘴里应付着,心里已经平衡。他看一眼兰芝,多希望她不走呀,兰芝已经从眼神中看出他的意思,见时候不早,就拉上小红告辞,回到自己的屋里。兰芝这一晚没有睡好,她想着胡七的脾气,这么心胸狭窄,以后怎么在外面混呀?干大事情是要有大肚量的。不由得她又想起文忠,唉,这就是命呀。想她也是个大家闺秀,本来可以凭着丈夫和儿子的事业,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可谁想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至今还得隐姓埋名地活着,真是不公平,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可胡七从面相上看,也是个五观端正,仪表堂堂呀?而且还那么年轻。思前想后一夜也没怎么睡,鸡都叫了,才闭一会儿眼。

胡七又做了几个生意,都是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的,总也做不成。实在没办法,只好在家里闲呆着。有时候胡七觉得自己以前的差事真不错,要不是和兰芝跑出来,自己每天还是操刀杀人,多痛快。只要他的手腕轻轻地一转,那人头就像西瓜般地滚下来,从脖腔里喷出的血起码要有一丈多高,这景多灿烂耀眼,回家后一喝小酒,花生豆往嘴里一放,那个滋润劲儿就别提了。他渴望那种生活,就像渴望得到兰芝的肉体一样。兰芝发现他最近有些想法不好,可能是在家里闷的,于是就在心理上总开导他,让他把肚量放宽些,不要在小事情上和人斤斤计较。以后做生意,凭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弄拧了不好。胡七也知道兰芝讲得对,可就是不能原谅人家拿他涮着玩。

邻居家的顾奶奶没儿没女,这天她要杀一只鸡,杀了几次都杀不成,她年纪大了,拿起刀来手就哆嗦。知道胡七在家没事干,就来找胡七帮忙,胡七连人都杀过,别说鸡,就高兴地答应下来。给顾奶奶杀完鸡后,顾奶奶很满意,用顾奶奶的话说,胡七没有让鸡受罪。而胡七又从给顾奶奶杀的这只鸡中,找到了兴奋的感觉。上次打杀陈六家的羊,是在黑夜,而且只是闻见那股让他久别的味道。今天是他亲眼看见了鲜血,是他亲手用刀割开鸡的脖颈,把血放出来,那鲜红的血从鸡的脖颈里流出来,是那么的鲜艳,是那么的让他冲动。要不是顾奶奶在一旁提醒,他会把鸡头完全斩下来,顾奶奶说杀鸡头要连在鸡身上。胡七今天格外的兴奋,他趁顾奶奶不注意的时候,把杀鸡时放出来的那碗血给偷着喝了,又把碗洗干净。他心里那叫爽快,简直无法形容。他高兴地离开顾奶奶家,什么都没要。胡七走后,顾奶奶做鸡吃的时候,发现那碗鸡血不见了。她觉得奇怪,明明看见胡七把鸡血都放进一只碗里了,怎么就找不着了呢,也许是自己年岁大,不定忘在哪了。

顾奶奶根本没有怀疑是胡七喝了她的鸡血,而且觉得请来胡七给她杀鸡,事情办得让她很满意。为感谢胡七,晚上,顾奶奶还特意请他去喝鸡汤,胡七已经喝了顾奶奶的鸡血,怎么再去喝顾奶奶的鸡汤呢。之后,顾奶奶到处说胡七杀鸡的手艺好,村里的女人也都跟着顾奶奶说,胡七的手艺也确实好。一来二去的,村里的人家一有杀宰之事就都来找胡七操持。正没事干的胡七也乐于给大家干点事情,何况又都不白干。胡七的人缘和手艺被横塘村的村正看在眼里,觉得胡七是个有用之才,他就动起脑子。

村正有个亲戚,叫庄静斋,是个买卖人。世家出身,早年科考落第,无心于士途,就做起了生意,没几年,就创下了一片家业。虽然家里有了银子,怎奈朝廷对商人天生的有成见,所以,没什么社会地位。近几年朝廷里也有人在经商,才稍微好一点,可也还是见人矮三分,尤其是当官的,根本不拿他当人,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奸商。所以,他心里有时候也不服气,可又没办法。他除去开着商号外,他还开了一个阿胶作坊。他自己生产阿胶,供他生意上的需要。由于以前的驴皮要长途运输过来,价格很高,所以,他决定自己在苏州周围扶植一个屠宰场,专门地宰杀毛驴,以供给他的阿胶作坊需用。于是,他就找到横塘村正,要他在乡下办一个屠宰场。村正说我这里正好有一个人手,于是,他就把胡七的情况对庄静斋讲了,庄静斋完全同意。

这天一大早,村正来到胡七家,说要和他商量个事,让他在村里办一个专门剥驴皮的屠宰场。说自己的一个亲戚开一家阿胶厂,要大量地收购驴皮。村正想到胡七对于宰杀肯定是内行,他现在又没事做,就来和胡七商量。兰芝一听就觉得是好事,这真是她要烧香正找不着庙门呢,村正就送来了菩萨。胡七一听这事,它对着自己的长处,就一口答应了。村正还说可以给他们投入点银子做本钱,兰芝说不用,家里还够用。兰芝留村正在家里吃饭,村正也没吃,说还有事,就赶忙走了。村正走后,兰芝别提多高兴,她对胡七说,我早就看你是个福相,你是将来要享受的人,这真是有福之人不在着急。胡七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关上门,就烧起三炷檀香,然后就朝绸布盖着的神像深深地拜三拜。口里念念有词的,自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又把那把大刀拿出来,仔细地观看一阵后,就在房间里磨起刀来。

乡下人生小孩是个讲究的事,那要在门口挂一个招幌,别人家的人不能进来。孕妇自己也不能出去,在临生产前几天就不能再出门。陈六的媳妇慧娘临产,接生婆这天正好有接生的事来不了。陈六急得没主意,猛然想起兰芝是个懂医的,就找到兰芝的头上。兰芝本来心里就觉得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见陈六求到自己的头上,就满应满许地答应下来。兰芝来到陈家,慧娘正疼得满床打滚,兰芝赶快上前检查胎位,没想到这个孩子是个横生倒养,这下兰芝可犯了难。眼看着大人孩子都不保,这可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救命,兰芝也豁出去了。她把陈六叫进来帮忙,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对陈六说,你把它给我用水冲了。陈六见慧娘是横生倒养,也是急眼了,把药放到碗里,倒上水后就给兰芝递过去。兰芝接过药碗,稍微犹豫一下,牙一咬就往孕妇嘴里灌,过一会儿,孕妇不再呻吟,兰芝就开始给她正胎位。正好后,她又叫陈六往孕妇的头上喷冷水。陈六一口冷水喷过去,孕妇惊醒过来,一声大叫,孩子就生下来,是个丫头。陈六心里松一口气,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明摆着,慧娘在阎王门前走一遭。要不是兰芝,慧娘的命就完了。他在一旁万分地感谢兰芝,嘴里不住地谢着,慧娘也是热泪盈眶。

这丫头生下来就奇怪,她冲着兰芝笑。兰芝一见母女平安,哪还顾得上陈六的千恩万谢,精神刚一松弛,已经晕倒在地上起不来。办满月那天,陈家请兰芝去,并说兰芝有文化,要她给起个名字。兰芝从心里喜欢这个丫头,也不推辞,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因为见陈家住的靠着水边,就起名为沅,又名为畹芬。临走时,她对陈六说,这丫头是横生倒养,以后必然大富大贵,你要好好养育她。这话让陈六动了心思,自此,这个陈沅小丫头,长大后,闹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

尽管兰芝和陈家关系很好,可胡七与陈六一直弄不到一块,没事胡七就找陈六麻烦。所以,由于他们二人的关系是这个样子,胡、陈两家的交往也就慢慢地淡下来。但每逢过年过节的兰芝还总是去陈家看望小陈沅。慢慢地陈沅懂事了,兰芝就教她诗词绘画,又教她读书。由于陈六是货郎,认识人多,就又给她找个弹唱老师。对于这一点,兰芝很不赞成,可人家父亲愿意。陈六是个有心人,自有他的想法。我养一个女儿,你们都说三道四的看不起,我要把她养成一棵摇钱树,看你们怎么眼红。之后,他干脆把女儿送出去了。

屠宰场建在村头的旧祠堂里,村里的宗族改建祠堂,另寻一处地势高的地方,所以,这空闲下来的旧祠堂就闲置下来,一直没派上用场。这回由村正出面,算是以非常廉价的银子租下来,给胡七做场址。祠堂里面地方不小,连大带小十几间房。祠堂的建筑还行,就是因为地势低,一到雨季,人就没办法进来。门口还有一口水井,是一口老井,水质非常好。由于长时间不用,要是大量用水的话,还需要再挖一挖。不过,也花不了几个钱的事,胡七倒不在乎。只是胡七在屠宰场修建大门的时候,把大门开在原来祠堂的后面。也就是原来祠堂的正门,变成现在屠宰场的后门。这也给那些反对他们在旧祠堂建屠宰场的村里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为堵众人的嘴,动工那天,胡七在新旧祠堂都摆上香案,并请法师来诵经,开工典礼,屠宰场跟着就正式开工。他们开始大量地收购毛驴,驴收上来后,开刀问斩,一时间院内血光冲天,一堆堆剥下来的驴皮堆得跟小山似的。整个屠宰场内,充满血腥之气,村里的老弱妇孺都躲着这个地方走。而胡七整天泡在屠宰场里,平时很少回家,精神明显旺盛得惊人。在宰杀第一头驴的时候,胡七举行一个开刀祭奠仪式,烧上三炷香后,他三拜九叩,用白酒洗刀,还杀了一只鸡开路。当第一头驴的鲜血从喉咙里被胡七放出来的时候,胡七差点儿扑上去,大有在那滚热的驴血里沐浴的感觉,当即,他就喝了一碗鲜红的、滚热的驴血,这让一旁打工的工人目瞪口呆。

不愧村正有眼力,胡七的屠宰场生意很好,在同行业中,很快胡七就出了名,大家都叫他胡师傅,因为他快刀解决问题。由于效益好,他们又招收一大批年轻工人,发小水根也找他,要求在屠宰场找个活干,胡七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做徒弟。村正的那个亲戚庄静斋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很讲信誉。每次都按时来拉货,从来不欠胡七的银子。所以,没几个月,生意就眼看着红火起来。生意一做起来,胡七在村里也就神气起来,因为他有钱,又好喝酒,村里的年轻人也都喜欢围着他转,在他那里蹭点酒喝。而他胡七在金钱方面又不是计较的人,一来二去的人缘混得不错。因此,他的开销也很大,每月到盘点的时候,兰芝总是看到一大堆超支的白条。这个月,光是饭费,就好几十两银子的开销。兰芝问胡七,胡七也没办法,这收税的、拉夫的、府衙的、漕运的一大批人,谁不得吃点儿喝点儿。

还有一样让胡七心里一直惦记的事,那就是剥完皮后的驴肉,每次都很便宜地卖给人家,他心里总是不舒服。一天,吃饭的时候,胡七和兰芝说起这事情,兰芝觉得屠宰场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就建议他开一个驴肉馅包子铺,一就事把吃饭这事也一起解决,让它羊毛出在羊身上。胡七觉得很对路,他敬佩地看兰芝一眼。吃完饭后,兰芝说有事要和胡七谈,把胡七留下来。

兰芝托村正给胡七找个女孩,是邻村一个寡妇的女儿叫小凤,今年十七岁。兰芝跟胡七商量,要那姑娘接过来给胡七做妾,也好给胡家续个传宗接代的香火。胡七呆呆地看着兰芝,半天没有说话。他心里思量着兰芝这辈子是不会和他好了,自己的梦是白做一场。他的眼光在兰芝雪白的脖子上停泊着,兰芝的脖颈皮肤是那么的雪白,白得让人看见就心里发痒。兰芝见他走神,就又反复地说着。胡七的神情被她的话给说回来,他神情恍惚的不知道兰芝在说什么,就顺口答应着,兰芝见他答应了,说:那就完秋办事吧,现在生意挺忙的。胡七从兰芝那里出来,两条腿跟灌铅似的,之后,一连几天都精神不起来。回到场里后,他把工人换下来,自己一连宰杀好几头驴,吓得工人们谁都不敢正眼看他。

由于生意上的关系,胡七认识了一帮驴贩子。他要靠这帮人,南来北往地给他进货。这帮人很杂,什么人都有,而且是吃喝嫖赌抽样样都会,坑蒙拐骗偷全是内行。这就给村里的乡亲带来不安定因素,在村里也有一些议论。其中有一个叫风顺的人,二十多岁,是个市井之徒,但他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看准胡七的手艺,总想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胡七也很看重他,因为他送的驴质量最好,可是这个风顺总想把胡七往妓院里引。有一次胡七都被妓女拉上床,他突然想起兰芝,就推开妓女,穿上衣服跑了。胡七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情节,那就是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自己最喜欢的人,也就是今生得不到兰芝,他永远不接触别的女人。由于风顺的阴谋,没有得逞,就又改变方式。一天,他交完货,又拉胡七进赌场,不承想,在京城的时候,胡七是个单身,没事就到赌场里来两把,他在赌场是老手,而且赌运非常好,几乎没怎么失过手。风顺还是没办法控制胡七,所以,这倒使得风顺一时还没了主意。

眼看着胡七大笔地挣钱,乡邻间难免有气不顺的,可有村正给他撑着,谁也拿他没办法。可是,也有好事者开始无事生非,说什么屠宰场占着族里的旧祠堂,杀气太重,破坏地方上的风水,给大家招来灾祸。而且屠宰场现在使用的井是当初村里人打的,这也让大家心里不舒服。这天,陈六带头纠集一伙在村里没正事的人,还真的找村正理论去。村正说这是事先和大家说好的,现在人家赚钱了,你们瞧着眼热,那怎么行,何况人家是付了租金的。陈六没办法,只好跟村正说让胡七掏点银子把大家打发打发,村正照他们说的把胡七叫来,给他们一些银子。

总这样也不是事儿呀,胡七经过和村正协商,和村民达成一个协议,凡是村民来买驴肉,胡七都减三成收入。这下村里才算是安静些。过后,陈六向胡七提出要来包子铺干活,胡七心里讨厌这个人,没有答应,胡七说他不是那个材料。但是,胡七答应大家,他要在自己屠宰场的院内打一眼井,从今后,不再和大家争水用。

中午胡七刚要回家吃饭,手下的伙计押着一个工人过来。伙计说他下班的时候偷场里的驴肉,让人发现给抓着。胡七看着那个工人是自己的发小水根。这水根来屠宰场上班,还是胡七看着发小的面子留下的。如今出了这种事情,胡七很生气,和自己关系这么近,你还偷我的。就问他你看怎么罚你呢?水根是条硬汉子,说你爱怎么罚都行,谁让我让你抓着了呢。胡七一听就来火了,呦喝,看来你以后还要偷呀?水根说你那驴肉都烂在地上,我拿回家点儿有什么不可?胡七一想也是,反过来一琢磨,可我那驴肉也不是白来的呀,你想怎么拿就怎么拿?于是,就让伙计把一张驴皮拿来,给水根围上,让他站在场门口示众。并对他说,看在我们发小的面子上,就不把你送官,你就在这给我当一天师爷吧。可是一样,你得给我学驴叫唤。说完,他就回家吃午饭了。

下午,胡七吃完饭回来,见水根还在罚站,并且在学驴叫,他皱眉想了想,就让伙计给水根倒一碗水喝。水根喝干碗中的水问怎么还不放我走,胡七说你还是老实地给我把这个班站下来吧。他回到账房,他觉得水根这人挺直爽的,又是发小,这事该结束了,就让一个叫李柱的拿一块驴肉送水根回家。当送水根回家的李柱回来时,胡七问李柱水根家里的情况是什么样?李柱说,水根家里很穷,而且父亲还有病在床,胡七一听就赶紧让李柱带他去水根家看看。胡七来到水根家,看见他家实在是困难,家里四壁如洗,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水根父亲还躺在床上病着。胡七当即就让水根先给老父请大夫看病,然后,又让他在家伺候病人,工钱照发。他还给水根留下二十两银子,要他把家里的房子收拾一下。水根激动得热泪盈眶,和父亲一起连声道谢,胡七说你要是真想谢我,就等你父亲病好后给我好好上工。几天后,水根来上班,他父亲跟他一起来了,是特意来感谢胡七的。胡七见水根人挺直爽,厚道,就想让他在屠宰场看大门,水根父子一听又是千恩万谢。可在屠宰场里却引起不小的议论,回到家里后,就是兰芝也问他,为什么让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看大门?胡七说:用这样的人看着大家,大家也都在看着他。兰芝听了他的话,心里马上觉得胡七不是一般人,从此,她对胡七真是另眼相看了。

一转眼,屠宰场开工已经半年,生意是直线上升。这天上午,胡七没有去屠宰场,而是和兰芝在家里结账,兰芝经过仔细地核算,屠宰场着实赚了一大笔。他们马上把村正叫来,将账目交给村正一看,村正见赚那么多银子,心里着实高兴,更高兴的是胡七和兰芝竟然对自己一点也不进行账目隐瞒,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很欣慰。于是,村正就把成本让兰芝先拿回去,利润和胡七当面分红,兰芝和胡七都很高兴。村正走后,兰芝当即就拿出来一笔钱,说是给胡七纳妾迎娶小凤的。胡七早把这事给忘了,见兰芝又提起,就想了想后说这事再沉一沉,先用这笔钱把包子铺开起来。兰芝看他对纳妾的事不是很上心,觉得他说的话也对,就同意他的意见,全力支持他。几天以后,胡七兴高采烈地筹备起兴建驴肉馅的风味包子铺的事情。

就在胡七筹备着包子铺的时候,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原因是风顺拉来的驴里边,有一条被人认出来,是风顺在拉驴送货时,路过邻村张塘湾顺手偷来的,被人家发现后,报到村正那里。这下村里纷纷议论起来,村正把胡七找来,臭训一顿,最后还罚钱,风顺本人也被村正送进官府里。胡七对此事是既认打,也认罚。交完罚款后,又出于对风顺的友情,到官府用银子把风顺保出来。胡七清楚地知道,现在屠宰场的经营情况,不能没有风顺。所以,他在官府里又是银钱铺路,又是请客送礼,花不少银子。他又亲自去牢房接风顺出来,并且在一个好馆子里给他接风。风顺在牢里住这几天,肚里正没油水,在酒馆里饱餐一顿后,胡七又带他去泡澡,并要他换一身衣服。由于风顺这几天在牢里起了一身的风疹,胡七又把他带到家里,要兰芝给他治一治。

兰芝这几年没事的时候就翻看一本药物偏方的书,时间一长,对于中草药也了解一点,村里的人有什么病灾的,也都愿意找她给开服汤药吃。近年来,兰芝的医术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兰芝给风顺看病,见是一般的风疹,只要一服药下去准好。可兰芝很快就发现风顺的眼睛不老实,这让兰芝很反感,她给风顺赶快开药方,风顺拿药方走后,兰芝说这人靠不住,要胡七不要再和他来往。胡七不以为然,晚上又和风顺一起喝酒。喝酒的时候,风顺要和胡七结拜为兄弟,并让人找来一只鸡,要和胡七歃血为盟。胡七不想和风顺结拜,因为兰芝肯定不同意。可也要给风顺一个交代,只见他从风顺的手中接过那只鸡,丝毫没有犹豫,照鸡脖子就是一口,把鸡头给咬下来。然后说,兄弟你看得起我,我应该和你结拜,可是我是有家室的人,你嫂子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瞒着她做任何事情。她愿意的事情我就做,她不愿意的事情,我不能做。我说话不绕弯,你知道,你嫂子不喜欢你,可我还是和你交往。你要是让我和你结为兄弟,那就得和你嫂子说一声了。风顺无奈,只好作罢,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兰芝看不起他。喝完酒后,胡七让风顺给他找一个会打井的人,风顺答应了。这一晚上,二人又喝得酩酊大醉。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即使在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莲儿和荷儿这两个女儿的教育也一直是兰芝的心事,兰芝带着两个女儿去教堂,听见神父带着教民在唱诗,她让女儿在外面玩,自己就坐下来听着。开始她只是觉得新鲜,听一阵后,觉得很喜欢。之后,她又来几次,越来越觉得有意思。几次以后,她干脆就入了教。跟着她的两个女儿也进教堂来读书,在教堂里受得是开放式的教育,和冬天成为一个学堂的同学。兰芝看着自己的儿女能受这样的教育,心里很高兴,同时也了却了兰芝心里的一件大事。在送女儿上学,从教堂回来的路上,路过屠宰场附近的时候,她听见一阵鞭炮声,人们在叫嚷说驴肉包子铺开张了。

包子铺这么快就开张,而且生意比预想的还要好,很多城里的人也特意来这里吃包子。因为当时有个说法,驴肉和龙肉一个味,所以,大家都来尝一尝。一时间,包子供不应求,胡七大把地回收银子,有些得意忘形。每天迎来送往的都喝很多酒,喝醉后就大耍酒疯。衙门里管税的官来收税,胡七这天喝醉了,几句话没说拢,几个税官差点和他打起来,幸亏村正知道得早,赶过来从中调解。几个税官看在村正的面子上,才和胡七达成了结此事的条件。那是胡七清醒过来后,请那几个税官喝酒。之后,又给每人一份礼品,这才算彻底了事。自这事情以后,胡七的精神沉闷了许久,清楚地知道自己虽然有钱,但在官府人眼中的位置是一钱不值。

由于胡七和同村的人有契约,大家到他这里买驴肉,胡七要减三成的银两,村里的有心人就从这里打开主意,陈六是生意人,他脑子最快,和同村的几个人一起,效仿胡七也开起驴肉包子铺,而且是按照契约低价从胡七那里进驴肉。紧接着这条街上出现了四五家卖驴肉包子的饭馆,同时干起来。胡七的生意明显地下降,还得给人家低价提供驴肉,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没法和人家理论。眼看着生意往下掉,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而且村里还起了谣言,说胡七的包子不如其他几家做得好吃。结果,村里人都不到他这里来吃包子。屠宰场的生意也由于季节问题,进入了半停产状态。库房里堆积了一大批驴皮,等待着销售,资金也因此造成大量的积压。可是,事前和驴贩子签订的协议,还要继续履行,他又不得不几次在兰芝那里拿银子,垫付货款。这使得原来定的秋后娶小凤的事,也由于银子紧张,都得往后推迟。从兰芝那里一次次拿的银子,又一次次的收不回来。每当他看见兰芝的那双眼睛,心里就难受。虽然兰芝一直给他鼓劲,从没说什么,可他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面对包子铺面临的倒闭,面对村里人的不讲信义,胡七暗暗地在心里发狠。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风顺来了,他送来一批货,他了解包子铺的状况后,马上觉得有空可钻。他没有跟胡七要现银,而是要胡七给打个收条。办完手续后,胡七带他来到包子铺吃饭,看着冷冷清清的包子店,就询问胡七是怎么会事,胡七只好如实地向他说,并说由于自己和村民的合约,要低价向村民出售驴肉,眼前他根本没有竞争力。风顺是外面闯荡过来的人,他眼珠一转,就和胡七喝起酒来。言谈话语中,风顺漏出他有让包子铺火起来的绝招。胡七哪能放过这个机遇,赶快让他出主意。就是看在这一段时间的交情上,你风顺也不能眼看着我的生意往下掉呀。经过几巡酒后,风顺故意卖关子,有意识抻着胡七不说。等胡七逼急了,他才躲闪地说你胡七没那个胆量。胡七这几天为生意的事已经是焦头烂额,风顺说什么激他的话,他也不能在乎,只是跟风顺死要出主意来。卖了半天关子的风顺,借着酒劲在胡七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使胡七神情一愣。风顺赶快说,要是你没这胆的话,就算我没说。胡七猛喝一口酒后,说你让我想一想。晚上回到家里后,他没有和兰芝见面,而是一进门就回到自己的屋里,在他那尊绸布盖着的神像前跪一夜,早上吴妈叫他吃饭的时候,他也没吃。一连三天都没出门,家里人还以为他病了。兰芝几次来看他,问他怎么了,他都说没事,只是在考虑生意上的事情。兰芝知道他心里为生意不好犯难,就好言劝慰他说生意再难,也要吃饭呀?第三天,胡七高高兴兴地跟着兰芝出来吃饭。并说已经有了渡过难关的招数。兰芝用敬佩的眼光看着他,觉得这再不是以前的胡七,这是一个即将在商场上驰骋的英雄。她不由得偷看一眼胡七,觉得他是那么英俊,她的心扑腾起来。

之后,没几个月,包子铺的生意果然像胡七说的那样火起来了。包子铺里又是人来人往,生意非常的好。大家都说胡七的包子好吃,味道特别,一时的在这一带叫响起来。尤其是胡七本人,就像换一个人,他容光焕发,精神旺盛,每天都处于兴奋之中。陈六等人的包子铺尽管是一路降价,但明显的纷纷在萧条。不管陈六他们的包子怎么做,放多少肉,都被人家说不好吃。眼看着客人在一天天地减少,陈六和其他几个掌柜商量,要用重金收买胡七的后厨,把胡七的偏方弄出来。可是,几经周折,花了不少银子,根本搞不到胡七的包子馅配方。于是陈六又和几位老板商议对付胡七的办法,最后,陈六恶狠狠地发誓说就是同归于尽也要把胡七的包子铺搞垮。

这天,胡七在包子铺里结账,听见几个顾客边吃包子,边在议论。说是相邻的村里这些日子一再地传出丢小孩儿的消息,都惊动了城里的衙门。几天以后,又有人说知府衙门的周捕快在横塘,周捕快是奉命来这一带调查小孩儿失踪一事的,周捕快正在向本村村正了解情况。听着,他很想看看周捕快是个什么样的人。中午,村正就在胡七的包子铺里招待周捕快,胡七不免多看周捕快几眼。那周捕快一边喝着酒,一边在店里就夸下海口,要在十天之内抓获偷盗小孩儿之贼。他还一再地夸胡七的包子好吃,临走时,村正还让胡七给他带上了几个包子路上吃。胡七看着周捕快的样子心里琢磨着,这人臭猪似的,恐怕是个吹牛的。当村正给他们介绍认识的时候,村正从胡七的眼神中看出他有看不起周捕快的意思。

风顺又来送货,胡七请他到包子铺吃包子,风顺说什么也不去。胡七心里大概知道他的意思,只好说,那你自己找地方喝酒去吧。风顺只是问他生意是不是兴旺了,胡七说最近还可以,二人高高兴兴地告别时,风顺诡诈地朝胡七一笑,胡七坦然地把他送到村口。就在他们告别的时候,身后的树丛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是周捕快。周捕快最怀疑的是风顺,因为他具备一切作案动机,而且有前科,最近还偷过邻村的驴。风顺走后,周捕快一直在身后跟着他。

以陈六为首的那几家包子铺眼看着冷清,虽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可是没有用处。先是陈六的包子铺带头关张,接着,一家接着一家地倒闭。胡七包子铺生意越做越大,借别人倒闭的机会扩充门面,把关张的那几家店都盘过来,最火的时候真是日进斗金,就连城里的人们也一个劲地往横塘跑,吃包子的人,简直都吃疯了。大家不光吃,吃完后还要带走,所以有时出现包子供不应求的局面。名声越传越响,已经出了苏州城,方圆百里的人都来吃包子。就是城里的商人,官家请客,也特意跑到横塘来。

兰芝近来一方面对胡七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方面也心里纳闷,这胡七是怎么经营的?她几次想问胡七是怎么把生意做起来的,可话到嘴边又回去,因为她觉得没必要问,肯定是胡七有办法。三个月后,盘点的时候,兰芝实在憋不住,她问胡七包子铺生意这么好,是怎么经营的,胡七却打马虎眼,说生意突然火起来的。就在胡七的包子店如日中天,正红红火火的时候,陈六他们也没闲着,由于自己的包子铺倒闭,心里怀有怨恨,就给胡七使起坏来。没过多久,乡邻中又传出胡七包子铺不干净的说法,说是包子里面胡七放进什么肉,听了传言的人就都不来吃包子。但是,由于胡七的包子名气做得太大,城里的人也都跑来吃,渐渐地吃他包子的外地人多,本地人越来越少。

这天,庄静斋来横塘,亲自到屠宰场提货,自然,胡七要亲自招待他。可庄掌柜说还带来一个贵客,要参观屠宰场。那贵客至于贵到什么程度,到吃饭的时候胡七才知道,那是个宫里的太监副总管。胡七一听说是宫里的人,脑袋就大了。又听说还是太监副总管,无疑,一准是王总管的人,这要是让他们知道兰芝在这儿,那还了得。再说太监副总管,胡七可知道他的权力有多大,这个小地方,那就等于皇上来了。他想来想去,没办法,索性硬着头皮上,既然躲不过去,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他还是先跑回家,把宫里来人的消息,告诉了兰芝,好让她心里有所准备。兰芝一听,开始可吓坏了,冷静后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怎么着也是得面对呀。一个宫里的太监,未准知道胡七是谁。但心里还是为胡七捏把汗,这时候,她突然有一种后悔感,后悔没有和胡七做一日夫妻,真对不起他。因为此时她才感觉到胡七给了她一份这世界上最真诚的感情,她没有接收好。

胡七在陪文公公和庄静斋参观完屠宰场后,请他们在包子铺吃饭。坐到饭桌上后,才感觉到自己多虑。虽说庄掌柜介绍胡七的屠宰场老板的身份,可文公公哪有那闲工夫管一个小刽子手的事,早记不起来他胡七是谁,只是一个劲地夸他的包子馅好。胡七见是这样,也好,就一口一个文公公地叫着,连吃带拿,把个文公公伺候得浑身发麻,庄掌柜十分地满意。没想到,临走的时候,文副总管提出要胡七在苏州城里也开一片包子铺,这下可让胡七为了难。庄掌柜是求之不得地正中下怀,赶快说需要多少钱,由他负责,文公公只是拿干股。胡七再三地推辞,无奈,庄掌柜诚意相助,胡七也只能是答应下来,可这心里的苦处只能是他自己知道,这包子店怎么能够到城里开呢?回到家里后,他向兰芝讲了会面的经过,兰芝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地。胡七又把文公公要在苏州城里开包子铺的意思对兰芝说了,兰芝觉得这是好事情,可她不明白胡七为什么不愿意干。难道胡七怕远离横塘,不愿意和自己分开?总之,胡七一连几天都心事重重,兰芝让家里人都小心翼翼的,别惹他生气发火。而她心里觉得胡七是在舍不得她,心里甜滋滋的。她最近感觉到胡七对她更倾心了,因为他看她的目光比以前更火辣,他的眼睛里简直充满魔力,每当目光和他碰到一起,感觉他的目光里充满欲望和想象,让已经是过来人的兰芝心动神摇。

自那日庄静斋陪文公公来横塘走后,没两天,就派人把在城里开分号的银子送来。胡七一见庄掌柜动真的,他赶紧派人把风顺叫来,向他说明事情经过,就此事得赶快进行商量。风顺一听就说是好事,还商量什么,干吧。胡七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让风顺帮助操持,并叮嘱他不要弄出事来。他们觉得就目前横塘包子铺的客人情况来讲,外面客人多,横塘本地的客人少,决定等苏州城里的包子铺开起来后,就把横塘的包子铺关掉,所有伙计都调到城里去。由于胡七要和风顺搭帮在城里开驴肉包子铺,这引起了兰芝心里的阵阵不安,她对风顺的为人不放心,风顺本身不是正路人,胡七和他搅和在一起,是要有麻烦的,预感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晚上,她睡不着,又一个人走出院子。黑夜的土地上,闪着几处的神火,她已经习惯了,不再扑灭它。因为,她觉得这些火苗是胡七的运势,要不为什么这火苗总围着她转呢?突然,她的心里一动,这些天干旱得厉害,不知道胡七那眼井打出水来没有,别再有什么变故吧?

其实在这水乡干旱本身就是不正常,一连几个月不下雨,在江南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就在兰芝这几天心里惴惴不安的时候,胡七派人在屠宰场内打水井,就要快出水的时候,还真出事了。几个打井的工人都晕倒在水井台上,幸亏胡七当时在场,抢救及时,才没出人命。但是,村里很快就传出话来,说屠宰场杀气太重,触怒祖宗的神明,是祖宗在惩罚他胡七。当然,胡七不会信这些话。别说杀几头驴,就是人他胡七也杀不少了。可是村正还是过来进行阻拦,要胡七把打井的事情停下来。村正还召集了一些人在屠宰场院里院外进行烧香祈祷,胡七没办法,只好让人给雕刻了一个石兽,压在井口,把井口给封起来。村里的人们这才不再胡说八道。

一天晚上,胡七趁人们不注意,他拿一只猫来到水井旁,他把猫往井口的石兽嘴那里放一放,一会儿,那只猫就死了。他又举着火把靠近石兽的嘴巴,看看井里到底有什么,没想到石兽的嘴巴砰地一声就着起火来,那只盖井的石兽的嘴里喷起火焰,吓得他赶紧跑开。招来很多来看热闹的村民,大家一起赶快用泥土往石兽的嘴巴上堵,这才控制住火势。可是,没想到,火苗又顺着那只盖井的石兽的四周缝隙冒出来。胡七赶快让人往井盖四周上填土,这才把火苗压下来,回家的时候,自己的眉毛胡子都被烧焦。村里的几个乡亲亲眼看见此事,把这事传神了。说什么那只镇井的石兽显灵,石兽嘴里突然喷火,接着就要腾云驾雾,后来被胡七请来的神仙施法力才把石兽制服的。从此以后,这水井的地方,就成人们的禁地,不论场里场外的人,谁都躲着走。胡七利用乡亲们的心理,为的是使乡亲们不再觊觎这块地方,他对人们的好奇提问,从不做过多解释,反而使事情更加神秘,他倒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门口的那口老井。他的心里也确实对这口新打的井更加充满好奇,他总是想哪天再有空儿,打开井盖看看。

由于冬天的年岁长大,教堂的神父觉得他不适合再在教堂里念书,于是兰芝就把冬天送进教会办的学馆里读书。这天冬天的学馆里的老师病了,为了给老师改善伙食,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河里抓鱼,被乡亲看见,告诉了胡七。胡七以为他贪玩儿,就把冬天找回来,罚他跪着。其实冬天把事情和胡七解释一下就没事了,可他就是咬死一句话不说。胡七也和他较劲,你不认错,就不让你起来。弄得兰芝在一旁很为难,气得兰芝一边打冬天一边哭,最后还是让冬天整整跪了一夜。事后,胡七知道了真实情况后,很是后悔,但他还是顾及着自己的面子说冬天的不是。兰芝给冬天的老师配好药,让冬天给老师送去,冬天不情愿地去给老师送药。望着冬天出去的背影,她知道冬天对自己有很深的成见,肯定是因为胡七的事他心里还在赌气。

在冬天的心里,一直觉得有胡七这样一个爸爸,是个不光彩的事,何况他又对自己不好。所以,他在心里怨恨母亲,他永远不能原谅母亲的轻浮。而从兰芝这里来讲,现在只有忍耐,心里的这个秘密,一定要等到孩子成人的那一天再告诉他。她眼前的急事就是赶快把胡七的婚事办了,免得胡七再生出别的事来。可从兰芝的心里来讲,她已经不像刚开始提起这事的时候那么热心了。

邻村小凤家里的人托媒人来催了几次,要兰芝赶快举办婚礼。由于已经给对方下过聘礼,兰芝无奈只好催促胡七,胡七见兰芝铁了心地给自己纳妾,终于答应把小凤娶过来,但条件是她不能进自己的屋。兰芝觉得胡七是在胡闹,哪有娶媳妇不让进屋的?但他已经答应娶小凤,也就不再认真,反正院里有得是房子,在西院安置小凤也未尝不可。可是让兰芝没想到的是,此事又遭到冬天和两个女儿的强烈反对,他们的理由无疑很简单,母亲对胡七那么好,胡七不应该再娶妾。何况胡七根本就配不上母亲,他也太不自量,他们就是不能让胡七做出伤害母亲的事来。当冬天找到胡七准备和他吵嚷的时候,没想到胡七并不愿意娶妾,他还要冬天去说服母亲停办这个事情。胡七要是都不愿意,那这娶妾之事是怎么回事呢?冬天反而迷惑了,他回到母亲的房间问母亲,母亲说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冬天弄不明白母亲要干什么,气得他甩袖子带着两个妹妹回教堂去了。其实,这段时间,兰芝心里何尝好受,通过这件事,她已经看出来胡七的心都在她的身上。一个黄花姑娘胡七都不动心,这能不让兰芝动心吗?何况最近一段时间她也看出来胡七不是一般人,将来也是大有可为的人。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胡七一个位置了,对于迎娶小凤,她心里别提多后悔。可这是以前她和人家定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呢?

小凤是个文静的女孩,长得很漂亮,这之前兰芝都是了解过的,她之所以愿意嫁给胡七,那是因为她的身体上有难言之隐。小凤本来和邻村一户人家有婚约,由于她的身体上长的寒毛比常人重,所以,本来要迎娶她的人,听说后,就赶紧退了婚。说是她那种体征的人,将来会克公婆。就在这时候,有媒人上门提亲,要她嫁给胡七做小,胡七是三乡五里的名人,她们是知道胡七这人的,她的母亲就赶紧答应了。胡七不怕她克公婆,因为胡七早就没有了父母,同时,兰芝也安置好小凤母亲的未来生活。结婚的头一天,兰芝让小红给胡七烧一大锅水,胡七痛快地洗个澡。兰芝又给他拿出来一身新衣服,胡七脸上面无表情地换上。兰芝帮助他整理好穿上的衣服,强装出笑容地说这回可像个新郎官。胡七和小凤的婚礼办得很排场,跟娶正房夫人没两样,小凤的妈妈说没想到小凤会有这么好的命,都感动得哭了,村里的人都说兰芝大度会办事。来了很多乡邻和朋友,胡七喝了不少的酒。晚上,人都走后,胡七进洞房,拉开小凤的盖头,看见婚礼服下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孩,他的酒醒了一大半。小凤说:我们睡觉吧?就要给他脱衣服,胡七一个巴掌扇过去,把小凤打倒在床上。小凤莫名其妙地在新婚之夜挨打,心里委屈就爬在床上哭起来。胡七回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酒壶猛喝一阵,就晃晃悠悠地走出洞房,而小凤却在自己的新房里哭了一夜。

一天的喧嚣终于过去,眼见胡七走进洞房。兰芝回到自己屋里,疲惫地坐在床上,心里应该安顿了,可就是怎么也安顿不下来。她的眼睛看着油灯的火苗,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看着看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下来。一幕幕的往事,又历历在目地展现在眼前,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那是她自己的新婚之夜。那天作为新科状元的夏文忠,在上任之前,迎娶的她。这一桩美满的婚姻,给她的家族带来荣耀。婚后的生活更是让她满足,夏文忠是正人君子,对她恩爱有加。而她也对得起夏文忠,给夏家生了一儿二女。正在他们的日子蒸蒸日上的时候,谁想天外飞来横祸……这才认识了胡七,一晃和他在一起生活已经有两三年,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可每天都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也对他有所了解。胡七这人确实是个好人,这两三年当中对她兰芝从没有越礼之事,何况胡七对她们母子有救命之恩。又眼见他对自己一片真心,根本不把别的女人放在心上,可如今自己非要让他和另一个女人进入洞房……其实,兰芝就是下半辈子和胡七过,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唉,不知道怎么的……她断断续续地思考着,连贯不上的思维使她心里越来越迷茫,疲惫的她想睡觉,可又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新房那边隐隐地传来哭声,她赶紧擦干眼泪,来到门前,想拉开门看看是怎么回事,谁想,她的手还没碰门,门自然就开了,酒气熏天的胡七撞进来。兰芝一惊,就赶紧问一句,新婚之夜你怎么把新娘子弄哭了……话没说完,就见胡七反手关上房门。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睛里冒着火,走向兰芝。兰芝看着他的烤人的目光,没有害怕,没有惊慌,她的目光中闪烁出来的倒有一丝的等待。很快,胡七就把兰芝抱起来,一边抱着她往床上走,一边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兰芝对胡七的这一举动出乎意料之外,心里还是没有准备。开始她还力图挣扎,叫他冷静点,后来见实在不是胡七的对手,挣扎也没用,实际上她也没做硬性的抵抗,反而给胡七一种索性也就由他去的姿态。胡七把她放到床上,粗野地扒掉她身上所有的衣服,兰芝此时已经不再反抗,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用略带惊异的眼睛盯着胡七,有时还给予配合。她雪白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胡七的面前,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有些局促起来。胡七借着酒劲,又扒光自己身上的衣服,就扑向兰芝一丝不挂雪白的胴体上,尽情地发泄着,但他始终不敢用正眼直射兰芝的眼睛。兰芝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再抵抗,后来在胡七剧烈的动作刺激下,就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胡七,她的眼睛里滚满激动的泪水。胡七的身体是那么的健壮,是那么的青春,是那么的阳刚……总之,兰芝这一晚是在亢奋和快慰中度过的,她的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一夜可以说胡七都没有让她睡觉,兴奋的一直到天亮,二人才感到有些疲倦。胡七打着鼾声搂着兰芝睡着,兰芝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她的心里乱极了。

胡七和小凤的新婚之夜,对于小凤来讲是不公平的。新房里的灯一夜都没灭。兰芝房里的灯,胡七进去后,时间不长就灭了。之后的整个蜜月,胡七都是在兰芝的房里过的,每天胡七都是喝酒后进兰芝的房里,而兰芝那时已经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等待胡七的到来。这回该是兰芝有想法了,弄半天,还是没躲过这一切,要知现在,何必当初。但这回她从心里喜欢胡七,因为胡七撇下新娘子,在和她度蜜月,这是对她的真情。她也在这新婚的蜜月中体会着久别了的人伦快乐,她毕竟是个过来之人,又一次享受一个处男的激情,她感到无比的快慰,她感到无比的满足,她和胡七的脸上都泛着滋润的光泽。这之中的一个多月里,小凤在兰芝面前已经哭诉多少回,兰芝都是好言相劝,并对她保证让胡七去和她圆房。可是不管兰芝怎么说,胡七就是不肯往小凤的房间迈一步。兰芝实在没有办法,而且心里也不是真的愿意胡七去,可她确实对小凤充满着怜悯之情,人家毕竟是自己给弄来的黄花闺女呀。再不安排,听说小凤的娘家快来人了,怎么和人家交代?

这天她早早地铺好床,有些不情愿地让小凤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晚上,胡七吃饭时又喝许多酒,他进兰芝的房间后,习以为常地就躺在床上,也没点灯,稀里糊涂地把一丝不挂的小凤抱过来就睡。虽然感觉对方有些不一样,可由于神智不清,身体又疲乏,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夜,兰芝的心里可难受开了,真不知道这一夜她是怎么过来的,她这一辈子也没过过这么长的夜。心里充满悔恨、不安和期盼。她期盼着胡七认出来床上不是自己,早点离开小凤。胡七这些日子一直在她的身边睡,猛的一不在,她心里还真有点发空。她起身好几次,当看见自己屋里的灯熄灭的时候,她的心就揪起来,心里那叫难受。可她又怕胡七发现,因为胡七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果然早上,当胡七醒过来,发现躺在身边的人是小凤时,觉得兰芝还是不喜欢他,还是想把他推出她的房间。一个多月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兰芝在欺骗他。于是,他就在兰芝的房间里发起疯来。砸烂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吓得还没从男人的性爱中回味过来的小凤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而这时候的兰芝也躲在小凤的房里不敢出来,只是和胆战心惊的小凤相对着默默地流着眼泪。但此时她的心情和小凤不一样。小凤是害怕,并且心里感叹着自己的命苦。兰芝觉得自己这是自作自受,真是没事找事,感觉挺对不起胡七的。

胡七的打闹声惊动了冬天,冬天刚起来,正准备上学,听见母亲的房间有声响,就赶紧跑进母亲房间。他见胡七把母亲的房间给砸了,又见母亲躲在小凤的房间里哭成一个泪人,他感觉胡七一定是欺负母亲了,盛怒之下,他闯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要砍杀胡七。这时兰芝已经被惊叫声从小凤的房间里呼叫出来,看见吴妈在院里指挥几个人拦着举着菜刀砍向胡七的冬天。胡七看着冬天手里的菜刀,竟然躲也不躲,并且还用话刺激冬天,逼着他砍自己。兰芝见状,惨叫一声,大声地招呼着人一定要拦下冬天。可谁拦着冬天,胡七倒先跟谁急。他大叫着:冬天你砍,谁也别拦他,让他砍,我不怪冬天,冬天,你砍呀?兰芝见左右拦不住,眼见儿子就要砍下去,可怎么叫胡七躲,他就是不躲,她急中生智地大叫一声冬天后,就给儿子跪在地上。冬天见胡七和母亲的这种态度,就僵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母亲,半天才放下手中的刀,他不明白胡七为什么欺负母亲,而母亲为什么还护着他。他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还不懂人间的风情之事。母亲见冬天冷静下来,就再三地对冬天说不是爸爸的错,是自己不好,可她这又怎么解释得通。最后,冬天看着母亲,说了句妈妈,我恨你,就收拾东西搬学馆里去住了。两个女儿这时候也叫来神父米埃斯,神父一问知道是母亲给男人纳妾引起了纠纷,就说母亲的举动有问题。兰芝这才预感到自己给胡七娶亲这事,是办了一件极大的蠢事,伤害了所有的人,其中包括她自己。之后,胡七几天没回来,说是一直在城里筹备包子铺的事。

八月节这天,胡七突然回来了,他带回来很多礼品。兰芝见到胡七神色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兰芝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亲自下厨房给他做了好多的菜,并叫来小凤同席。胡七一切都很如常,吃完饭后,就那天的事当面向兰芝道歉。而后,又详细地向兰芝汇报了城里店铺的进展情况。晚上,胡七就睡在小凤的房里,并说一定要善待小凤,兰芝听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夜里,兰芝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她思前想后着自己做的事,觉得有些跑调。这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该怎么过呀。回想起和胡七这一个多月的夫妻生活,这是几年来从没有过的,这也是她后半生不可多得的。她不喜欢胡七是没有道理的,胡七毕竟正处于青年时期,身体和容貌都比较阳刚。她一个三个孩子的母亲,比胡七大四五岁,已经深通人间风情之事。胡七那处男的性爱,给她无比地欣慰。可这一切又很快地成为南柯一梦。明摆着,胡七不愿意和别人做夫妻,他喜欢的是自己,可自己又非要给他娶个媳妇,而自己又每天伴着爱自己的人守活寡,这叫什么事呀?都是夏文忠这个死鬼丈夫搞的。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惊,因为这还是她头一次埋怨自己的丈夫,可死鬼丈夫也没让你给胡七纳妾呀。翻来覆去,一晚上也没睡,刚睡着,鸡就叫了。

早上,胡七带着小凤一起来见兰芝的时候,兰芝看着胡七呆涩的目光,和小凤充满春光的脸色,她的心里虽然踏实些,可又增添无限地惆怅。早上吃饭的时候,兰芝头一次给胡七夹菜。胡七又给小凤夹过去,兰芝心里那叫别扭。小凤明显地感觉良好,她还当着兰芝的面和胡七撒娇。兰芝看着,装出高兴的样子说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可是,下午,胡七就把小凤给打了。原因是小凤进了他的房间,并动他的神像。而小凤哭着说根本没动着那个神像,只是想把桌子擦一下,手还没挨着那块绸布呢,胡七就闯进来打她。兰芝感觉到那神像可能是胡七的禁忌,于是就嘱咐小凤以后别再到他的屋里去,并说就是自己从来都不知道那块布下面藏的究竟是什么。小凤委屈地哭着,兰芝隐隐地感觉胡七和小凤这事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胡七晚上没回来,让人带话说他进城了。接着,好长时间都没有音讯,从城里回来的人说他在城里正筹建包子铺。

城里的包子铺就要开张,胡七这次回到家,是来关掉横塘村包子铺的。他顺道到屠宰场转一圈,没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他满意的要出门时,碰上水根。原来水根听说他回来了,正在门口等他,胡七问他有事呀,水根说自己要结婚,请胡七去喝喜酒。胡七说这是好事呀,我一定回来喝你的喜酒。于是,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票,扔给水根。水根接过来一看是二十两,就千恩万谢的直到胡七走远。胡七料理完包子铺善后的事宜,把收回的钱如数交给兰芝,就赶紧回到城里。进店后,风顺正在安排开业典礼,胡七一见进展这么顺利,就大为赞赏风顺的能干。吃饭时,风顺突然向胡七提出要求,要由他来当掌柜,胡七感到很突然,这使他很为难,觉得没办法向庄掌柜交代。可是风顺明显地话里有要挟的成分,胡七已经看出风顺的用心,对方是在掌握自己的短处之后,才敢这么干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掉到别人的阵里。经过反复权衡利弊之后,无奈,牙掉了咽到肚里,只好答应风顺。

这天,庄静斋来包子铺视察,见风顺在管事,就把胡七叫来,问是怎么回事。胡七说自己这几天忙,先让风顺管几天,又说风顺可靠,要庄掌柜放心。庄静斋还是用疑惑的眼光四下里看着,临走时,要胡七格外当心,并说一定要为他多担待。胡七好言应酬着,心里暗自盘算着退身的办法。好赖生意火起来了,没几个月,就赚了一大笔钱。只要这样干下去,就能有商量,胡七盘算着到时候和庄掌柜商量退股的事。

这天庄掌柜带着宫里文副总管都来了,胡七让风顺一笔一笔地给二位股东报账,文副总管见生意这么火,乐得合不上嘴。胡七又借机会夸奖风顺的能干,想进一步往上抬风顺,风顺本人也识抬举,紧往文公公跟前凑。可庄掌柜就是看不上他,不拿正眼看他,总觉得这人心术不正。风顺很会来事,在文公公走的时候,送了一份重礼,文公公见这小掌柜对自己如此忠心,就有点喜欢他,一下风顺就攀上高枝,赢得了文公公的欢心。庄掌柜底下埋怨胡七用人不当,把自己迈过去不说,将来要坏自己的事情。胡七咬着牙,干忍肚子疼,可又没法对庄静斋直说。只是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找机会把风顺做掉。

送走文公公和庄掌柜后,晚上,风顺请客,他在依春院招待胡七,这时的胡七已经不再拒绝别的女人。这一晚,胡七酒足饭饱后,被两个姑娘带入后面,左拥右抱地销魂一夜,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回店里。回到店里后,风顺已经摆好酒席,见胡七回来,就拉胡七入席喝酒。管账的已经换了一个年轻女孩,胡七刚要问一问是怎么回事,那女孩就坐在他的怀里,死活要和他喝酒。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又弄个酩酊大醉。一连几天都是那个女孩陪他。每天总是这样,胡七也看出来,这店里的事情是不让他管了。胡七毕竟是生死场上过来的人,什么没见过?他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这是不让我再管事了,整天让我喝酒、泡姑娘,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自己的小命非撂到这儿不可。不行,得找个辙先躲一躲,腾出空来想个办法。这天早上起来,风顺又拉他喝酒,他说家里有事,兰芝来信儿让回去一趟,风顺赶快让伙计给他备车。

胡七没有直接回家,他上一条小船,让船家直接带他去水根家里。靠岸后,船家给他指老远一处建筑,他看见一处新房,就朝那方向走去。来到新盖的房子院门前,就见水根家门口围了一大帮人,娶媳妇嘛,肯定热闹。可走近后才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不对,是在哭闹。原来,水根自从在胡七的屠宰场上工,挣了几两银子,家里翻盖起新房。盖完房后,感觉还缺个媳妇呀?这要是以前,凑合一个就行了。可现在水根和以前不一样啦,口袋里有银子,得娶个好的。他看上邻村张塘湾一家胡姓姑娘,胡姑娘今年十七,长得水灵可人。就是胡家穷得和水根家以前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且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连一件整衣服都没有。她父亲去世好几年,完全是母亲把她拉扯大的。水根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见胡姑娘的,他就喜欢上她。由于她家里穷,水根一送去聘礼胡母就收下了。胡姑娘回来一听要她嫁给比她岁数大一倍还多的人,就翻车了。因为她已经有一个心上人,二人已经海誓山盟非你不娶,非你不嫁。母亲已经把水根的聘礼收下,女儿就是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还以死相逼。可是迎亲的人已经到门口,胡姑娘又躲起来不露面,媒人急得要跳河,母亲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听媒人的主意,自己穿上新装,坐上花轿进了水根的洞房。一入洞房,媒人拿上银子就跑掉了。当水根发现娶进门的是胡姑娘的妈时,就大闹起来。

胡七进门问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上觉得水根这事办得有毛病,一个是他不该强行娶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姑娘。再有就是不应该把人家妈给抬来。何况这家是姓胡呀,我们老胡家门的姑娘是那么好娶的?他又对胡母说你也有错,第一,既然不愿意嫁给人家,就不该收人家的聘礼。再有既然收了人家的聘礼就应该把人给送来,可你不但把人给弄没了,还自己上了花轿,这不是荒唐吗?胡母连声认错,反复赔礼道歉。胡七想她也是情急之下无计可施干出来的事,就说我给你说和好,可就是一样儿,你以后可得全心全意的和人家过日子,胡母哪有不答应的。胡七又和水根父亲商量,水根父亲说事情已经这样,就全凭胡七做主。胡七想了想,就和水根说,人已经抬进来,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就是你把她送回去,她的脸面往哪放,你让她怎么活?弄不好还要出人命。更何况她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多合适呀?你总不会愿意以后管她叫妈吧?水根没办法,事情已然这样,再看看那胡母虽然岁数大,可是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又迫于胡七的压力,也只好默认这门亲事。胡母见水根同意了,对胡七千恩万谢的,胡七这才高高兴兴地喝起酒来,大家也都皆大欢喜,只是水根满肚子委屈。

兰芝自从胡七走后,心里就翻腾起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个人,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心里盼望胡七早点回来,她想尽快地见到他。可她又不想让胡七回来,为什么呢?他回来可能又去小凤的房间。她心里又急于想见到胡七,再体验一下那抱着他和被他抱的感觉。她几次想让人带话,叫胡七回来,大有不见到胡七就活不了的感觉。她有时也自己想,自己是一个四十多岁,而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怎么和一个青春少女的想法一样呢?而且以前年轻的时候和夏文忠也没有这样过呀?我这是怎么了呢?她出来进去地坐卧不安,早被吴妈看在眼里。吴妈试着问她,要不我去安排人把老爷叫回来?兰芝说不用,因为叫回来也是给小凤叫,自己还不是空找麻烦嘛。唉,我怎么走到这一步呢?这叫什么事呀?都怪自己错走一步,把事情给做倒了。心里正烦着,小凤过来了,她问夫人咱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准备什么?兰芝心里正没好气,反感地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会叫你的。小凤见她不高兴,就只好告辞转身走了。

晚上胡七在水根家喝完酒,回到家里,一声不响地钻进小凤的屋里,蒙头大睡三天。兰芝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问小凤,小凤也说不清楚。兰芝每天都过来两趟,见胡七总是睡觉,也没敢惊动他。胡七醒来后,总是坐在一个地方发呆,谁和他说话,他都不言语。兰芝以为他病了,就想给他把把脉,可一伸手,就被胡七挡回来。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了这个阎王爷。见胡七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兰芝、小凤和家里的人都急坏了,小凤没主意,找兰芝商量怎么办,这总不吃饭是要出事的。兰芝亲自下厨房,给胡七做一顿炸酱面,胡七狼吞虎咽地吃了。谁想吃完饭,他当着小凤的面就给兰芝跪下。兰芝问他怎么回事,胡七也不说,晚上,胡七就睡到兰芝房里。这回,小凤也不敢问,兰芝也不敢推。兰芝给胡七脱衣服,胡七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兰芝自己脱掉衣服。胡七望着一丝不挂的兰芝,他才回味过来,抱着兰芝躺下。胡七看着兰芝,突然地动作起来,一阵狂风暴雨过后,胡七抱着兰芝就哭。兰芝吓得不知所措,怎么问他,他就是一字不吐。从这以后,胡七每天都呆呆的在家里守着兰芝,兰芝去哪他去哪,兰芝上趟厕所他都跟着,一刻也不离开兰芝。而且是除了兰芝做的饭,他谁做的饭都不吃。兰芝以为他病了,为他的病真的着起急来。每天晚上都在翻医书,寻找着给胡七治病的妙药良方。这不,一大早,兰芝就开出来药方,让吴妈赶快去抓药。

周捕快是个精明强干的刑名人员,由于周边地区相继的出现小孩儿丢失的案子,而唯独横塘村没有发生过丢小孩儿的事情,周捕快对这一现象感到疑惑,就来到横塘村进行调查。他在村里转悠几天后,经过和村正交换意见,又向他了解村里的一些人员情况,并且重点地问一下风顺这个人的情况,就凭着感觉来到胡七家拜访胡七。兰芝这天趁胡七睡着后,去教堂看女儿,家里吴妈接待的周捕快。周捕快问起胡七的事,吴妈向周捕快介绍胡七从城里回来后这几天的情况,周捕快说要见一见胡七,吴妈把他引到胡七的房间里。可见到胡七后,周捕快大失所望,眼看着胡七傻呆地坐在那里,吴妈给他喂药,周捕快叫他几声,胡七一言不发。周捕快见没有什么可收获的,就在院里四下看看,无奈地走了。但同时,胡七的反常状态,也引起他的疑惑。周捕快在回衙门的路上思考一路,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连带之处,可又说不上来。凭着他这些年办案的经验,胡七今天决不会是装的,可那又是怎么回事呢?真是让他费解。

然而,对于周捕快的到来,胡七却是第一的警觉,自从周捕快一进院子,他的耳朵就竖起来。周捕快走后,胡七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没敢再耽搁,赶紧起身往城里赶。他来到包子店,赶紧把周捕快今天到他家的事和风顺讲了,风顺思考一下,觉得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别说天塌不下来,就是天塌下来,还有文公公担着呢。晚上,风顺又安排酒宴,并叫来依春院的头牌姑娘陪胡七。

庄掌柜是个精明人,没几天的时间,他就查清楚包子店已经被风顺控制的内情。这天,他带几个人来,说是要接管包子铺,要风顺和他的那个女妖精走人。胡七没办法,在一旁干着急,风顺却不紧不慢地劝胡七别认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庄掌柜接管包子铺,还让胡七当掌柜,胡七说干不了。庄掌柜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就问胡七怎么干不了?胡七说风顺拿着配方呢,这包子铺之所以这么兴旺,就是因为风顺有特殊的配方。庄掌柜不信那一套,还是让胡七自己干。经过几天的整理后,包子铺又重新开张。可是凡是来这里吃包子的客人,都说味道不对,包子不好吃。

风顺可不是省油的灯,回去后也没闲着,他先是给文公公写封信,让人带往京城。说请文公公来扬州看龙舟大赛。而后,顺道还请文公公来苏州一游,说今秋包子铺的生意可旺啦,言外之意是让文公公来拿股份银子。这文公公见信后,无疑是肯定要来的。另一边风顺又找人对老客户打招呼、造舆论,要他们先不要去吃包子,说他们做的不对味。

眼见着包子铺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胡七看见庄掌柜总皱着眉头,就对庄掌柜说,要不我们改换个码头,干别的?庄掌柜看了看他,没有言语。这时候,街上又有传言,说风顺要在这条街另开一个包子铺。这下庄掌柜可坐不住了,他叫来胡七,要他去问一问风顺的条件。胡七还没出门,就见伙计进来说文公公到了。庄掌柜和胡七一听,吓得赶紧前去接驾。这文公公一进门就找风顺,见风顺没在,就让胡七马上给他找去。庄掌柜这才知道事情有点不妙,赶紧招呼伙计给公公看茶。而后见胡七出去,他也追出来。胡七问他怎么办?庄掌柜说赶快找到风顺,但先不要和他说文公公来了,先问一问他的条件。胡七答应一声后又问现在文公公这里怎么交代?庄掌柜说他知道公公的弱点,自然有安排。胡七这才放心去了。

胡七找到风顺的时候,风顺已经猜出几分他的来意。胡七还是没敢说文公公已经到苏州,只是说庄掌柜有些撑不住了,让他来问一问条件。风顺狮子大开口,顺口就说要一半股份,胡七见风顺已经松口,赶快就说可以商量。胡七从风顺那里回来后,见庄掌柜已经把文公公安排好。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几个姑娘,在陪着文公公玩捉迷藏游戏。胡七把庄掌柜叫出来,就如实地对他说了风顺的意思,庄掌柜感觉事情不好办。风顺要一半,文公公要三成,剩下的两成是咱俩的,我还投半天银子,你说这叫什么事呀?胡七呀胡七,你算是把我害苦了。胡七说那我就不要股份,行吗?庄掌柜说就算你不要,可我投半天钱,才要两成股份,我喝蜜啦?胡七心里有事,这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说自己对不起庄掌柜,并骂自己混蛋。庄掌柜哪里知道他和风顺之间的事,哪里知道他胡七心里的难言之隐。庄掌柜想了想,事情已经这样,风顺又不是合作对象,迟散还不如早散。索性,就把店盘给他算了。我们一起退股,我只要收回成本就行。胡七心里盘算着,这样也好,我也就从泥坑里爬出来了。于是,他又找到风顺,把庄掌柜的意思一说,风顺正求之不得呢。当他听说胡七也想退股时,风顺眼睛一转,问他是不是想反水呀,要是想出卖我,你也逃不掉。胡七赶快说不是,只是不想再掺和。风顺想想,毕竟利大于弊,于是就同意了。二人一起来到店里,风顺和庄静斋、胡七办手续。然后,风顺立即把银票给庄掌柜和胡七。自此,包子铺正式改名为风顺驴肉包子店。文公公无疑又从风顺这里得到一大笔好处,口袋里满满当当地回京城。在他临走时,老于世故的风顺还没忘记跟他说一句,我们店的这个包子之所以火卖,是因为我这里有一个祖传的秘方,可眼下有种调料越来越少,要是有什么犯禁的地方,还望公公多给斡旋。文公公想一个做包子的调料有什么大不了的呀,就大包大揽下来,让风顺大胆地干,有什么事他给兜着。这风顺一听,就如同拿到了圣旨,别提多高兴。

没几天,风顺包子店又火起来了,人来人往的食客又挤破门。庄掌柜只是暗自地叹气,觉得自己的财运不好。胡七回到家后,对兰芝如实地说了他和庄掌柜退股的事,把银票如数地交给兰芝。兰芝一听,就说是好事,一看那个风顺就不是好人,宁可不挣钱,也不愿意你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胡七在横塘把心思都用在屠宰场上,没事的时候,又喝起酒来。晚上回到家,每天都住在兰芝的房里,兰芝也不再往外推他。小凤来兰芝房间里问过几次胡七什么时间过去,胡七也没个准信儿。她又问兰芝,兰芝说她也没办法,就由他去吧,小凤无奈,只好回屋自己暗自叹气。

周捕快又接到几宗小孩儿失踪的案子,这么长时间,这案子一直破不了,上面已经申斥他几次。由于这横塘村一直没发生过丢失小孩儿的事,这里的嫌疑最大,所以他又来到横塘村,可是听说胡七把城里的包子铺也盘给别人,屠宰场也安排得力的人管理,他人每天在家里喝酒,连门都不出。周捕快心里感觉有些无从下手,于是就派人跟踪胡七。可回来的信息都是胡七根本不出门,而临村的小孩儿还在丢失,这案子还真让他挠头。

周捕快回到城里,一个人在街上情绪低落地来回走着不自觉的就来到风顺包子店门口。他看了看招牌,见已经换成风顺驴肉包子店,就走进去,想到该吃中午饭。他要半斤包子,二两白干。咬一口包子,味道非常正宗,他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心里的事。里面的风顺早就看见他,一直在窗户的后面观察他。突然见周捕快咬完一口包子后嘴一咧,只见他顺手从嘴里掏出一块人指甲来。顿时,周捕快的眼神就变了。风顺看到这里,心里一惊,但他反应迅速,回过身顺手抄起案子上的菜刀,在自己的小手指上划一下,又扯了一块布,把伤口包起来。这时候,外面周捕快已经和小二交涉起来,他要小二把掌柜叫出来。风顺赶紧出来,嘴里直叫着客官您有什么事,我来照顾您。周捕快见是风顺出来,心里话我正要找你呢。就把手里的人指甲往桌上一扔,说这是什么?风顺假装一惊,赶紧嘴里叫大爷赔不是。然后,说自己昨晚在后厨不小心,把手给伤了,给客官添了麻烦,今天这顿饭就算小店的。周捕快见他这么说,又看了看他的手被布包着,还在渗血,就起身骂句倒霉,出去了。风顺一直在后面赔着不是,直到周捕快走远,他才回身进里屋。

周捕快在街上走了一阵,心里渐渐地轻松下来。回想起刚才的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找个茶馆坐下来。要一壶茶,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起茶。心里琢磨着刚才的事,伙计过来给他添水的时候,他顺口问了一句那包子铺老板的后台是谁,伙计说那包子铺掌柜的后台可惹不起,那是宫里来人开的,据说还是个公公呢。周捕快一听,头就大了。他起身赶紧往衙门里跑,向知府大人详细地进行汇报。

当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低着头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捕头被降为捕快。知府的话还犹在耳边,给你三十天的时间,要是再破不了案,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都是这个风顺包子铺,谁想,到那吃顿饭去,瞧,把饭碗给吃没了。想起风顺包子店,他那根神经就又紧张起来,店掌柜的伤,嘴里吃出来的那薄薄的指甲,他心里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这么大的饭店,掌柜的能亲自下厨?这还是有对不上的地方呀。这案子还没破,自己就稀里糊涂地被撤了职,倒霉。

闷热一天的空气,到晚上稍微好一些。胡七洗一个凉水澡。小凤过来说要陪他吃饭,他问什么饭,小凤说烧几个菜,吃米饭,胡七摇了摇头说不想吃,就让小凤自己去吃。吴妈也没问他,就让厨房给他弄几个凉菜,炸一碗酱,胡七凉快够以后,就一个人在院里的石榴树下喝闷酒。吴妈又给他煮一碗面条,过好水后,端上来。胡七喝够酒,咬着一根生黄瓜吃一碗炸酱面,然后就坐在院里喝茶,实际上他是在等兰芝回来。下午,兰芝让小凤照顾胡七吃饭,自己出去了。胡七喝了几壶茶后,就找兰芝。见兰芝还不回来,就摔掉几个碗,打翻一张桌子和几个板凳,然后就躺到兰芝的床上。小凤见他这个样子,由于害怕,早就躲出去。可能是喝得有点多,胡七躺下没一会儿,就鼾声如雷。家里人见他睡着,都松一口气。吴妈见大家忙一天也都累了,就招呼他们都归各房的休息去。

深夜,大家都已经睡熟。胡七被一阵咳嗽搅醒,他觉得口干要水喝,丫环小红闻声进来给他倒一碗水,他喝完后,问夫人怎么还没回来,小红说去教堂看小姐,今天就住在莲儿和荷儿那里。胡七一听就火冒三丈,甩手就要摔茶碗。突然看见小红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样子很可爱,他就放下手里的茶碗,一把把小红抱过来,按在床上。不管小红怎么挣扎,还是被他扒光衣服,然后就粗暴地骑到小红的身上。小红挣扎着,但哪里是胡七的对手,一会儿,小红就惊叫一声,不再挣扎。

兰芝来教堂,一来是看看女儿,二来也是想让胡七和小凤团圆一下。教堂里的生活舒适而又恬静,就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晚上和两个女儿在一起,使她又有机会和女儿交流一下感情。她询问一下女儿的功课,又问她们的生活,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由得又想起夏文忠,心里一阵伤感。女儿非常懂事,赶紧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爸爸又欺负您了?她赶紧擦去眼角的泪水,叫女儿别瞎说,说现在的爸爸是你们最好的爸爸,是自己想起以前的事。然后,她把两个女儿紧紧地抱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兰芝回来的时候,见胡七躺在她的床上正打着呼噜,小红衣衫不整地坐在床前的地上哭,床上印着血迹。兰芝一见此景,真的急了,一步冲上前,掀开胡七的被子,拿着鸡毛掸子照着胡七光溜的身上就打。胡七被她打醒,见是兰芝在眼前,就又兴奋起来,一把将兰芝按在床上,使劲地往下扒她的衣服,然后当着小红的面,就骑在一丝不挂的兰芝身上。小红顿时吓得坐在地上起不来,也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兰芝的叫骂声。胡七发泄完后,精神矍铄地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兰芝无奈地躺在床上,拿起一件衣服想穿上,但已经被胡七扯烂。就看小红一眼,无精打采地叫她一声,让她给自己找一身衣服,可小红就是动不了,也发不出声。兰芝见叫不动她,还以为她在赌气,无奈只好自己起来,光着身子找件衣服穿上。然后,才回过身来招呼小红,这才发现情形不对,她赶紧把小红抱到床上。她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艾绒来,点燃后,在小红的鼻子前熏。过了好一会儿,小红才喘上一口气来。她见是夫人在身边,就叫一声夫人,一把抱住夫人哭起来。兰芝把手中的艾绒弄灭,放到床头,一边给小红擦着眼泪,一边安慰着她,可自己的眼泪也在不停地往下流,只是说句谁让我们是女人呢,并答应将来一定给她个名份。但是这次,胡七确实是伤了兰芝的心,怎么也不能让她接受这个现实,他胡七也太畜牲了。可是细想起来,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要不是自己把胡七扔在家里,独自出去……唉,有什么法子呢,这就是命呀。细想起来,她脑子猛然清醒过来,这也不一定是坏事。近来小凤那丫头越来越不像话,早晨起来连她的屋都不进,吃饭的时候,还得让人三番五次地请,为此,吴妈早就有微词。这回干脆,让她小凤也尝尝那种滋味。

庄静斋来横塘看望胡七两次,见他每天都在喝酒,每天都是醉醺醺的样子,就觉得这人算是完了。所以,有时候过来以后,也是和兰芝聊一会儿天儿就告辞回去,渐渐地也就来得少了。由于最近胡七不能正常地做买卖,屠宰场的生意也在一路下滑。兰芝观察一段时间,看庄掌柜是个老实的商人,就决定把屠宰场盘给他经营。这天庄静斋又来看望胡七,兰芝把自己的意思和庄静斋谈了,开始庄掌柜还不敢接受,后来见兰芝说得诚恳,细想起来也是,胡七这个样子,冬天还要上学,兰芝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做什么?他也就欣然接受了,只是在价钱上他尽量优惠一些。

兰芝有兰芝的想法,胡七这个样子,恐怕什么也做不了了,即使有再好的买卖,也只能是干赔不赚,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把钱拿到手,将来再干事也有个基础。再说了,以后也不能坐吃山空呀,儿子就要完成学业,她还要给儿子准备一笔钱,好让儿子将来有个正当的事做。不管胡七怎么样,他是对夏家有恩的。到江南后,胡七把挣来的钱都如数地交给她,一直拿她当正室夫人。更何况,只要自己稍微顺从一下胡七,他也不会弄成这样,她觉得胡七成为今天这样子和自己有直接关系,全是自己害的。所以,她总是和孩子们说,不管胡七怎么样,她也要跟胡七走到底。可每当想起胡七近来的变化,她心里就不寒而栗。因为她用自己在医书上学到的知识判断,胡七的脑子里,可能是因为长期喝酒,长了酒虫,患了酒疯病。所以,她现在想方设法地在为胡七寻找良方妙药,为他治好酒疯病。所以她每天总是变着法儿的给胡七吃药,胡七心里明白自己的病,现在装傻充愣的只是为躲一下城里的事情。可他心里有苦又无法说出口,更无法拒绝兰芝的好心,何况眼见得兰芝对自己好,心里反而倒踏实了,舒服了。管他呢,反正也喝不死人,索性,兰芝给他配什么药,他就喝什么,为的就是让兰芝高兴,也乐得享受一下夫妻之情。

晚上,兰芝扶他出来,想在院外面走动走动。他们二人来到院后面的池塘时,兰芝的精神开始兴奋起来。原来兰芝又看见在不远的前方有地火冒出来,她觉得这是庇佑胡七的神火。胡七以为兰芝害怕,就走到那些地火跟前,用脚挨个地把它们踏灭。兰芝觉得奇怪,为什么胡七恨这些神火?胡七只是嘴里说着别怕。兰芝把头靠在胡七的肩上,胡七跟着兰芝一路走着,兰芝在和他说话,也好像是在自语。她先说为什么要把屠宰场盘出去,又说庄静斋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你在包子铺的事情上让人家赔了,这屠宰场的事应该让人家一步。她说她对不起胡七,她也对不起夏文忠,更对不起这三个孩子。并说今后什么也不让胡七干了,就在家里养老。胡七听着她的话好笑,我才多大岁数就养老。胡七仍旧一言不发,直到兰芝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才一把把兰芝抱住,按在池塘边的地上就把她的衣服扒下来,可把兰芝吓一跳,但胡七的身体已经压过来。

周捕快被撤职后,心里烦闷,一个人在街上转。他看见风顺包子店的伙计出来买菜,他就凑上前去,和那个伙计闲聊起来。先是说风顺的包子好吃,说得伙计直乐呵。他见把伙计说顺了毛,就顺便问一句,你们掌柜也下厨房,伙计说没那事,我们掌柜金贵着呢,怎么会下厨房。周捕快心里有数了,转过话题,又问伙计一般什么时候上货,伙计说一般都是夜里,因为夜里人少,得进车。他见伙计很配合,就又深入地问一句,风顺掌柜是不是有一个手指掉了一截?伙计说没有啊,这是谁又在嚼我们掌柜的舌头。周捕快见没有什么可聊的,就和伙计打个咧,转身走了。伙计见他这么走了,心里还有些没聊舒服的感觉。深夜,周捕快又来到风顺包子店的外面,一会儿,就见几辆大车来给风顺包子店送货。等他们卸完后,周捕快就尾随着车辆出城。这几辆大车一直地往郊外走,一直来到横塘,也没发现有什么况外的地方呀。这一整天,他都在横塘。又得知屠宰场已经被庄掌柜一个人包了,胡七已经成为废人。他心里纳闷,就找到村正。村正也说这些日子胡七太不像话,一连丢了两处大买卖。周捕快又问一些别的什么事情,这一天还是一无所获地回城里。

庄静斋接过屠宰场后,为了平衡宫里文公公的势力,就和一个洋人搭帮,分给那个洋人一些股份,并让他们参与经营。又把陈六弄来做助手,管理一些内务上的事情。陈六是精明强干的人,在地方上人际关系又广泛,庄掌柜就是看重他这一点。可是,谁想时间不长,陈六和那个洋人弄不到一起,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两人总是起纠纷。庄静斋说陈六几回,陈六不服气,于是,想另辟途径,他就提议,要把横塘的包子铺重新开起来,自己另立一摊。没想到庄掌柜就是不让他开,陈六的心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天,庄静斋又来到胡七家,他一来是看看胡七,二来是来向兰芝说一声,他要去京城一趟。这一次,可能要几个月的时间,问兰芝城里有什么要办的事。兰芝犹豫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就起身送庄静斋出来。其实兰芝对庄掌柜和洋人合作,也是有看法的,她觉得这样做是在出让国家主权,有损国格。所以,她近来对庄掌柜也心存戒心,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有时侯她还后悔自己把场子盘给他。可眼看着屠宰场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她又不得不佩服庄掌柜的才华。这次庄掌柜去京城,她本想托他到夏文忠的坟上去看一看,话到嘴边又收住。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她不能冒这个险,毕竟对庄静斋还不够了解。

庄静斋知道兰芝对他的看法,兰芝送他出来,想和兰芝解释一下。他说自己之所以和洋人合作,完全是为了平衡一下朝廷那面的力度,也是迫不得已,谁让咱朝里没有人给撑腰呢?而且这个洋人很规矩,不会给我们带来伤害的。兰芝听他这么解释,就说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毕竟我已经不是股东。庄静斋又讲自己对胡七的担心,他说胡七还年轻,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呀,他还是希望胡七能出来做一些事情。兰芝说看机遇吧,何况胡七眼前这样子什么也干不了。庄静斋又问兰芝京城是不是有事情?兰芝还是没有吐口。

京城,宫廷里的内斗,在潜移默化地转变着权力的拥有者。皇宫的太监大总管王安失势,被魏进忠串通皇上的奶娘客氏篡了位。魏进忠又改名魏忠贤,直接掌管大内。作为王安心腹的文公公自然也是被罢官、抄家。蝼蚁苟且偷生,七十岁的文公公千托人、万求情的总算是没丢性命,但已经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人家的屋檐下,看人家眼色过日子。庄静斋来京城,本来是想和文公公修复关系的,没承想,事情会是这样,也就没敢再去找文公公。不过这样也好,回去看他风顺还怎么说。他既然来了,也就不着急,索性安顿下来。找一个好一点的客栈先住下,看看路数再说。一边住着,一边再寻找着门路。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就先在京城玩几天。几个景区都游览一下,春楼艺馆也转一转,总不能没有收获吧。

来了几天,他就发觉这京城和苏州大不一样,这京城里的人没有买卖意识,大都混吃混喝。总是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而且看不起做生意的人。他在街上的一家酒馆里,碰见一个酒腻子,这人叫大罗锅,每天都在街上喝酒,家里能卖的全卖了,卖了钱就赶紧到酒店里换酒喝。喝了酒后就发酒疯,打老婆,耍泼皮。有一天,庄掌柜也在这家店里喝酒,大罗锅进来,非说庄掌柜占了他的地方,就和庄掌柜耍起泼皮。庄掌柜见这人有意思,就逗他说,你要是能和我说会儿话,我就把地方让给你,而且还请你喝酒。大罗锅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不是便宜事嘛,马上就答应了。通过与大罗锅的交谈,庄掌柜对于京城街面上的事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并且得知有几个纨绔子弟也在街面上混,他就想让大罗锅给他介绍几个认识一下。大罗锅是个只要有酒喝,就什么都敢干的人,更何况是拉几个人喝酒的事呀,就爽快地答应了。

这天,大罗锅给庄静斋约好,他拉来的人还不少。什么兵部尚书的儿子,右督御史的孙子,顺天府府尹的外甥,王府的管家等等,还有一个叫曹虎的人,据说此人很有来头,是宫里一个大太监的亲戚。庄掌柜一见非常高兴,就尽兴地和他们喝酒攀谈。几次交往下来,就和他们混熟了,当然,也花不少钱,于是,就试着托他们办一些事情。可几次托付后才知道,原来这帮纨绔子弟吃人饭不办人事,也是每天混吃混喝的大混混。气得庄掌柜几天不出门,坐在客房里喝独酒。而那帮混混把他当大头,每天找他喝酒成了例行公事。

就在庄静斋去京城的这段日子,苏州城里却发生了变化。先是京城来人,是大内的锦衣卫,查抄风顺包子店,并把风顺下了大狱。风顺以为是他的事发了,心里盘算着是谁给捅的,想来想去,除去胡七以外,没有别人。心想,这下算是完了,这么多条人命,无疑是死罪。可又让他纳闷的是,把他关在牢里几个月,不提也不审,愣是没人问。这又不像是那个事发了。渐渐的他就多个心眼儿,处处留神狱卒们对他的态度,他很快就发现,他进来不是因为那事进来的,至少可以说与那事无关,可到底自己是为什么给抓进来的呢?他可就想不清楚了。不过,他心里有底,只要不是那事,就没性命之忧,这下他也倒放下心来。这狱中的伙食太差,由于没有性命之忧,物欲的要求也就跟上来。他就想办法要狱卒给他弄好吃的,反正他有得是钱。而狱卒也正想找个发财的机会,就这样,风顺就在监狱中相安无事地呆下来。他让狱卒给他捎个信儿,让胡七来一趟。狱卒只要有钱,什么事不敢办?于是就给胡七送去信儿,说风顺在狱中让你去一趟。

初春的季节,乍暖还寒,但人的心情是轻松的。陈六的媳妇慧娘来找兰芝,和她商量陈沅学艺的事。她说陈六给沅儿找的那个老师,开了个艺馆,招来好多学生,要陈沅也去艺馆里学艺。兰芝见她父母都是这个意思,就不再说什么,当即就说好,要孩子上心地学吧。兰芝心里挺疼小陈沅的,一直把她当女儿看。虽然她比莲儿和荷儿小四五岁,但她心里一直在牵挂着沅儿的事。她听完沅儿母亲的介绍后,就叹口气说,沅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陈妻也说,我们当家的是穷怕了,他是一心地想让沅儿从这穷坑里爬出来。兰芝也是深有体会,谁让我们是无权无势的人呢。另一方面,她又为陈沅可叹,一个女孩家,这么小就吃这碗饭,命也够苦的。慧娘见她说到这里,也抹着眼泪。是呀,哪一个做母亲的不心疼孩子呢,可这也是生活所迫,没办法的事。陈六是个要强的人,总是寄人篱下,他心里不平衡,发誓要改变自己家里几代人做货郎担的现状。所以,他才狠心要用女儿的青春,换来全家人一世的幸福。慧娘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兰芝也理解他们夫妇俩的心情,可就是心疼小陈沅。再加上想起自己家里的事情,所以,也跟着慧娘流泪。二人正说着心里话,胡七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陈妻,没说什么,就转头出去。兰芝怕他有事,就起身和慧娘告辞。慧娘见她家里有事,就赶紧告辞出来。兰芝送走慧娘,赶紧问胡七有什么事?胡七还是一句话不说,兰芝说要拉着他到房后面的池塘边走一走,胡七也不推辞。二人就朝后院走去。刚出后门,就听见吴妈跑过来,说小凤身体不舒服。兰芝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吴妈说可能是怀孕了。兰芝一听,心里又是一动,就撇下胡七赶紧朝小凤的房间走去,胡七却什么表情都没有。胡七是接到风顺的消息,在琢磨着是去还是不去。去吧,又怕惹上不必要的事情;不去吧,风顺在牢里,别再说出点什么不好的来。总之,他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一咬牙,拿上衣服和一些银子,直接去苏州府大牢探监。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后,他和兰芝打声招呼,正要动身去城里,家人说大夫来了。

小凤的怀孕是兰芝没有料到的,小凤的怀孕,将预示着夏家的人在这个家里的位置要产生变化。可是,冬天和两个妹妹还没有成人,他们还都是个孩子。兰芝想到这里,她的头轰一下子。这一下午,她都是心神不安。吴妈是一直跟着兰芝的老仆人,一眼就看出了夫人的心病,可她又不敢说什么。她看着兰芝呆呆的眼神,心里不是滋味,就倒碗茶水端上前劝她喝口茶。兰芝看着吴妈,就问她对于小凤怀孕怎么看?吴妈说小凤虽然说是胡七的偏房,可事实上是名正言顺娶的正室夫人,万一胡七要是变心,夫人可就日子不好过了。兰芝想了想,又觉得胡七不是那种人。可又一想,冬天这三个孩子还小啊,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对得起夏文忠。兰芝后悔莫及,为什么非要给胡七娶个小凤呢?这不是鬼迷心巧吗?吴妈看出来兰芝的心思,就奓着胆子说:要是夫人心里实在是为难,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然后,吴妈把目光投向了那本放在条案上的药典。兰芝心里一动,但赶快就神色稳定下来。

小凤虽然感叹着自己的命苦,可是这回怀孕可让她心里无限的宽慰。她没有人的时候,想起自己和胡七二人的幸福往事,如今又有了结果,心里甜滋滋的。虽然胡七和她离多聚少,可每次来她房里,对她真是不错。这不,还给她身上留下了根,她心里感谢着胡七,并且盼望着他早点回来。当胡七回来时,她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对胡七讲了后,胡七的脸上表情非常复杂。但晚上对她确实是温存有加,和她说了许多温情话。

这天,吃完早饭后,小凤回到自己屋里不久,突然闹肚子疼,疼得死去活来。吴妈赶紧叫来大夫,可是,大夫来了没多久,小凤就流产了。小凤问大夫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大夫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小凤哭得死去活来,可是胡七一点表情都没有。小凤的娘家妈听说这事后,不放心来了,问胡七是怎么回事,胡七呆呆的一言不发。小凤的娘家妈是个精细的人,在和小凤抱头痛哭后,说要把小凤接回家去养病。兰芝见小凤要走,想了想也好,就没拦着,让小凤跟着她妈回娘家了。

庄掌柜在京城呆几个月,花了不少钱,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不决定返家。在回来的路上,进山东境界后,又碰上土匪打劫,被人抢个精光。好不容易带着一身的晦气,连滚带爬地回到苏州城的家里。夫人安排他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让厨房做几个小菜,他让家人端上来一壶香茗,想先喝口茶歇会儿再吃饭。他往长椅子上一躺,摇着扇子,对管家说,以后啊,再也不出门了,这一出门,遍地全是贼。话没说完,就听见家人报告,说有人来访。他让下人带来人进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风顺包子店早易了主人。现任掌柜是宫里客氏的一个远房侄子,叫客青,是东厂的人。这位客掌柜是个细心人,跟他的姑姑一样。接了这个大买卖后,一直就不好干,怎么干怎么赔,每个客人都说这包子和以前的不是一个味。吃后都摇头,走了就都不再回来。见此状况,他就打听一下,了解到以前的掌柜姓庄,去了京城。所以,庄掌柜刚一回来,客掌柜就赶快请他过去谈谈。

庄掌柜还不知道风顺包子店有这么多的变故,也不知道现在的风顺包子店已经归公。一听说是东厂的人叫他,心里就有点发毛,但又觉得这是个机会,自己跑半天京城,不就是想找这样一个机会吗?赶紧起身跟着来人来到包子店。见到客掌柜后,客青一跟他说,他才明白这里面的事。也好,谁让他风顺不积德来着,活该。可这客掌柜一说找他的来意,他可犯了难,他知道,这包子店有个偏方,可这偏方就只有风顺有,胡七也不知道呀。他又不敢提风顺,因为,那就意味着要放风顺出来。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给客掌柜找一个懂行的人。

从客掌柜那里一出来,庄静斋就马不停蹄,来到了城外横塘村的胡七家。他和胡七仔细地讲了包子铺的事情,胡七一听这才知道风顺为什么进的牢狱。他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庄静斋感到纳闷,他借机会赶紧提起要胡七回包子铺的事,可不管庄静斋怎么说,胡七死活就是不干。无奈,请将不如激将,庄静斋只好说:你要是不干,他们就得把风顺从牢里弄出来。胡七一听,想了想,这才勉强答应了,但有个条件,就是要等风顺死了才能开张,庄掌柜见他答应就好,至于让风顺死,那就看锦衣卫的了。接着二人进行了仔细的商议,决定第二天就进城见客掌柜。这一路上,庄静斋的心里总是想着一个事,就是胡七和风顺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客掌柜见到胡七后很高兴,又听说胡七是原来的掌柜,是被风顺陷害,谋夺了财产,更是同情,他深谢庄掌柜的热忱帮助。可是当听说胡七的条件的时候,就犯了难,因为那不是他能管的事,可他还是答应尽量给胡七出这口气。客掌柜马上就让人了解一下风顺在牢里的情况,出去的人回来后,说情况很好,人已经住进单间,每天有酒有肉的。客青听后,觉得有机可乘,就马上写一封信,让人带给京城的锦衣卫总部。一个月后,风顺就被以游戏国法,贿赂狱卒,践踏刑律的罪名,判处斩立决。开斩那天,胡七去刑场送他,当风顺在人群中看见胡七的时候,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他已经没有申诉的机会,他刚要骂,还没骂出口,刽子手的刀就落下来。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周捕快的叫声,原来,他听说要斩风顺,就赶紧赶来,要锦衣卫刀下留人的。可是已经晚了,就是不晚,他一个捕快也没什么用。风顺挨一刀后,没有马上死,而是瞪着眼,一直捯气。周捕快见状赶快上前,抓紧问他还有谁是小孩儿失踪的凶手,风顺只是转一下眼珠,周捕快还想继续问。这时胡七在一旁说了句:这手艺还敢出来混饭吃?刽子手见犯人没死透,心里正别扭,听见胡七这么一说,就赶紧补一刀,周捕快想拦,没拦住。刀斧手上前验证风顺死实后,这才用红绸擦一下刀上的血,转身离去。胡七看着周捕快,怕风顺刚才说出点什么来。见刽子手补完一刀后,才放心地说了句:该,挨刀都让你碰上个雏儿。

客青按照胡七的要求把事办完,说下一步就看胡七的了,这下胡七可犯了难。这人的胃口都是给风顺吊起来的,怎么能让人满意呢,除非按照原来的方法做。客掌柜和庄掌柜都把话说清楚了,也把事情做到理儿上,胡七是不干也得干,可胡七说什么也不想按以前的方法干,因为他只要一想起兰芝那深沉的目光,就一点勇气也没有了。更何况如今风顺已经死了,以前的罪责都被他一个人带走,就是谁再追查,也没他什么事。而且他不想再做出让兰芝不满意的事来,更不想对不起兰芝。正在他发愁的时候,陈六来找庄掌柜,是来商量给包子店送驴肉的事。胡七一见到陈六,就想起了当初他砸死陈家六只羊的事。而陈六后来也渐渐地知道那事是他干的,这回一见到胡七就主动地上前解释说那事已经过去,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何况你们也对我进行了补偿。胡七心里话,什么补偿,谁补偿了?只是见他这么说,也就心里跟着坦然地过去了。他赶紧让人给陈六倒茶,说让他等一会儿,庄掌柜一会儿就到。二人闲谈着,就又说到了羊的身上,胡七脑子一亮,就跟陈六商量,也给他弄几只山羊来,最好在乡下宰好后再弄来,陈六就答应了。

包子店又开张了,更名为永昌包子铺。来吃饭的都是慕胡七大名而来,但大家吃了后,都说和以前的包子味不一样,但也不难吃,客掌柜总算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周捕快听说胡七又来城里开起包子铺,他那根神经又兴奋起来。基本上每天都要光顾一下,有时还到厨房看一看。开始胡七还出来照顾他一下,后来,索性连面都不露了。这天来两个税官,说是他们店自从开业后,还没交过税呢,要重罚一笔。胡七见来者不善,就让人把客青请来了。两个收税的不认识客青,说话没边儿,让客青给他们两个嘴巴,打跑了。下午,征税衙门的管事就来了,是来赔礼道歉请客青吃饭的。由于包子铺是锦衣卫办的,各处的官府都来这里吃饭捧场,所以,自然就把现在的包子和以前包子的差异忽略过去了。一时的生意还挺红火,胡七也乐得其所。可就一样儿,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心里想兰芝想得厉害。虽然在城里不缺女人,可他心里最挂念的还是兰芝。

这天,他在应酬完一个事情后,就和店里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上车往家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兰芝已经睡下了。他进门,突然地上了兰芝的床,兰芝一个人也单独好长时间了,你别看以前十来年都熬过来,可现在,胡七几天不回来,她都受不了。见胡七回来赶快给他沏茶倒水,问寒问暖。胡七见配房那边的小凤不见动静,就问小凤什么时候睡的。兰芝说她回娘家去还没回来。说着,胡七就抱着兰芝吹灯睡觉。兰芝说你在城里又不缺女人,想我干什么?胡七说多少小姑娘也没有你让我动心,你要是一心对我,我保证什么女人都不沾。兰芝相信他的话,可自己又怎么没一心对他了?胡七说你既然一心对我,还给我娶小?兰芝说那怎么会是小,小凤可是你的正室夫人呀?胡七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兰芝说完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无聊。

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床,兰芝的下身就感到难受,马上兰芝就怀疑胡七染上脏病,把自己给传染上了。兰芝赶紧找出来那本秘方,找几种草药的配方,让吴妈赶紧去抓药。吴妈抓回药后,熬成水,兰芝自己就洗起来。而后,她又强迫胡七洗浴。胡七开始还不洗,后来洗后,感觉很好,马上就不痒了。走的时候,兰芝把剩下的药给他带上,要他坚持洗。胡七把剩下的药拿到城里,给庄掌柜一些。庄掌柜一洗,也感觉很好。庄静斋毕竟是生意人,就动起脑子,觉得这里有生意可做,他问胡七这药是哪来的,胡七说是兰芝给的。庄静斋就让胡七再回家一趟,把药方拿来,开个汤剂店,专门治这种病,肯定会有大赚头儿。

胡七又回家时,顺便把这事情和兰芝一说,兰芝不同意。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愿意搅到这种事情当中来。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兰芝对庄掌柜有不放心的地方,不愿意把方子拿出来。另一方面,她也要给冬天留个饭碗。但这回,兰芝和胡七谈了谈,要胡七不要在外面胡来,还说要把小红也给他续了房,胡七一听,给兰芝跪下,死活也不要小红续房,并发誓以后在外面再也不胡来。兰芝一想,小凤的压力实在大,还是把小红也一并的续了好一些,就说小红已经是你的人,你不要怎么办?她一个女孩儿家的,不是要她的命吗?胡七只好说等到年底再说吧。

胡七还没走,小凤就回来了。她娘家妈和她经过商量,还是觉得小凤得回来,而且还得和胡七搞好关系,生一个儿子,那才是正途。只是,以后要特别注意,一旦发现自己怀孕,就赶快回娘家,别再让兰芝钻空子。这天胡七又在小凤的房间里住了,胡七今天才注意到小凤的寒毛特别重,这让他很兴奋,晚上他们如胶似漆地度过去。胡七走的时候,小凤明显地感觉到胡七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并且胡七说了句:你要注意身体。这话他以前对兰芝都没说过。兰芝也感觉到胡七对小凤的变化,这更加重了自己的担心,吴妈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周捕快这几天听说胡七最近又开起包子店,眼睛就开始放亮。他觉得这回可到你胡七的死期了,自己的刑期快要满了。于是,他就起五更、睡半夜地跟踪调查胡七的原料来路,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之外,胡七在正常做生意,一点事也没有,这下周捕快可挠头了。可过了几天,他又接到小孩儿丢失的消息,上司一再地申斥他,要他在期限之内破案。这也是给他逼急了,他索性就住到乡下。结果,他还真弄出来点线索。原来是一个倒卖婴儿的团伙,他摸准那帮人的老窝后,就调来官兵,来个连窝端。经过仔细地审问,周捕快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伙人,和他要破的案子,是两码事。可上面逼得紧,他又不得不交差。这回由于他破案有功,受到了嘉奖,而且官复原职,又做起他的捕头。可他的心思,一直都在包子店,都在胡七身上。他可以武断地说,这个包子店,不管他谁开,一准的有问题。

这天,官复原职的周捕快带着助手皮圈又来到包子店吃饭,胡七没在,他要一斤包子,半斤白酒,一只卤鸡。二人吃喝正香的时候,客掌柜回来,他见周捕快在,就朝他走过来,知道他现在已经又是捕头,就和他打招呼,并把周捕快二人请进单间。于是,三人就坐下聊起来。一阵客套话过后,周捕快若有所思地说这包子和以前的包子味道差远了。言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客青赶快问以前是什么味?周捕快夸张地说,以前的包子,一出笼就香遍苏州城。客青最近几天正在找胡七的毛病,这小子的掌柜当得也太轻松,没事总往家跑。他赶紧问周捕快是怎么回事,周捕快故做神秘地说胡七有秘方,他有秘方呀。这下把客青的心病逗起来了,他本来就怀疑胡七的手里有秘方,经周捕快这一说,他更坚信了。好你个胡七,我把这么大的店都交给你了,你跟我玩这手,看我怎么收拾你。周捕快从客青漫无表情的眼神中,看到他心里深邃的东西,他又假装只顾喝酒,心里话,看你胡七这回动不动真的。

第二章

兰芝虽然喜欢胡七给她的这所院落,可是,她毕竟是北方长大的,对于南方的气候、水土还不是很习惯。再有就是和村里人们的交往,由于语言上的障碍,有时候很难沟通。但她有她的做人准则,不会做出越线的事来。所以,虽然和乡亲们接触不多,可也没给乡亲们什么不好的印象。只是她的孩子不在学堂里上学,而是进教会里去上学,这在乡亲们中有所议论。她把孩子们送进教会的学校学习,并不是她的思想有多么前卫,而是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儿女们卷入世上的是是非非。可是由于她的这一个举动,在当地引起不小的议论,同时,也给三个孩子的教育,打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基础。在洋学堂里,男女是不分开班上课的。有人说兰芝把孩子送进洋学堂,是背祖枉典,是离经叛道。也有一些人赞同她的做法,同时也效仿她把自己的孩子也送进洋学堂学习。所以,此事在横塘一时地引起震动,而且还很激烈。不过,教会的学堂所教授的东西,确实和官办、私立的学堂不一样。冬天、荷儿和莲儿在教堂里受的教育是开放式的,这使他们的思维方式已经和当时的社会有些出入。他们也学习四书五经,但也从神父米埃斯那里接触了西方的洋文化。如数学、化学、三角等,同时也接触了西方的传统哲学和现代文化。更重要的是,他们了解到西方现代工业的革命与变革,使他们的思想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那就是原来国家的体制并不都像我们祖宗传下来的那个说法那样。

冬天每天和同学们都吃住在一起,这里他结交了好几个思想前卫的同学,每天在课余时间,或者晚上,总是对于国家的一些事情进行探讨,或者喋喋不休地争论个没完。而两个女儿性格各异,莲儿性格开朗一些,荷儿性格含蓄一点。二人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横塘这一带也算是出类拔萃的。荷儿和陈沅是好朋友,而莲儿却不愿意和比自己小得多的陈沅来往,她觉得陈沅太做作了,像个小大人,台上台下都在戏中,分不出来哪是真的。荷儿却不以为然,觉得陈沅人虽小,但有气魄,有才华,将来必定是女人当中的豪杰,做女孩儿能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学校放假,姐妹俩回到家里,本来约好的陈沅要来,可是她没来。荷儿心里很不安,莲儿觉得来不来都无所谓,一会儿,陈家来人说有个大官要陈沅献艺,她要和荷儿说一声,荷儿感到陈沅特别有教养。

苏州知府刘步云举办的这次堂会,是专门为京城里来的所谓大官汪起先举行的。汪起先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由于他是朝中大臣田弘遇的外甥,所以,大家都要拿他当根葱。他此次到江南来,是奉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命令,来苏州调查东林党余孽闹事事宜的。同时,也想给舅舅带几样宝贝回去。陈沅的表演,博得了汪起先的青睐,这下可急坏了苏州知府。原本叫陈沅来,是为了博汪起先一个乐子,可没想到汪起先要把人带走,可这陈沅还是个孩子。陈六在一旁看着,暗暗高兴。没办法,知府只好和陈六商量,可这陈六见陈沅奇货可居,就拿起架子。说什么都不同意,一口咬定陈沅还是个孩子。知府想也是,就又回来做汪起先的工作。汪起先到也痛快,说这个小孩儿我要定了,你们先给我养三年,三年后我来要人,要是有个差池,我拿你们试问。陈六赶忙说,这可是没准的事,孩子一天比一天大,难保被谁看上。汪起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甩给陈六。陈六拿了银票,眼睛眯成一道缝,乐得合不上嘴,领着陈沅走了。气得知府直骂街:这世上真有这种爹。

下午,冬天回到家里,带来了两个同学,柳云扬和李平儒。他们在谈论国家的事情,引起了荷儿和莲儿姐妹俩的注意。二人躲在窗外听着他们的谈话,莲儿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对自己的心思,很想进去一起交谈,被荷儿拦住。她们眼中的哥哥是那么的帅,是那么的学术渊博,是个谁也比不上的完全的男人。他们谈的内容也是让人耳目一新。哥哥的同学柳云扬认为洋人的国家变革应该得到中国的效仿,我们的体制已经延续了几千年,太陈旧了,应该换一个管理方式,也让老百姓换一个活法,让老百姓活得轻松一些。而李平儒觉得不现实,这一想法距离我们国情太远。还是通过一种机制的改革,给学子们一个说话、参政的地方就行,不妨可以考虑一下对于周礼的恢复。冬天觉得倒是国家应该限制官吏的权力,成立一个机构,专门限制皇家、内宫和官吏的权力。使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有所顾及,别再让他们任意枉为。至于这个机构叫什么,那就要考虑一下了。柳云扬说是制度有问题,李平儒说制度是人定的,人坏了,能定出来好制度?三人有时交谈,有时争论,气氛非常融洽。

荷儿和莲儿二人在外面听了很久,莲儿觉得国家应该和皇权分开,皇族专门地去享受皇族的利益,而国家应该是属于大家的,要由大家选出来能人进行治理,不应该和少数贪图享受的人有什么牵挂。皇家的生活更不能影响国家的治理,国家回收的利润当中拿一部分献给皇族就行了。而荷儿觉得大家活得要平等,也应该平等,尤其是女人,更要和男人平等,不能让男人卖来卖去的。姐两个在外面也争论起来了。莲儿还要进去和哥哥他们去谈谈,也和他们进行讨论,荷儿拉着她不让她进去,她说荷儿太保守。这时候,母亲过来把她们叫回去了。母亲问她们在听什么,莲儿说想进去和哥哥聊一聊,都是荷儿事多,母亲说总得男女有别嘛。

院里的石榴树又开花了,开满了一树的白花。门口的竹子也长高了,长得谁都够不着顶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冬天的学业也在刻苦中增进。他上学的那个学馆,是教会办的,由于要考虑对于国文和经史子集的学习,胡冬天又转学到一个当地的私家学馆。这家学馆叫紫竹书院,是东林党人办的,学堂气氛活跃,云集着一群爱国志士和忧国忧民的学子。但有一条,冬天的母亲坚决不许冬天在学校住宿。学馆坐落在城郊结合部的一个竹林中,环境十分的幽静。一看就知道是一处修心养性做学问的地方,用这家学馆的主人路朝南的话说,这里蕴藏着大明王朝的铜梁铁柱。在这里他认识了许多心仪以久的人物,如沈扬、周文元、杨念如、颜佩韦、马杰、路朝南等,最使他为之兴奋地还要说朝廷的被罢官发回原籍的大臣,原吏部主事周顺昌。这可是个如雷贯耳的人物,谁不知道他是个大忠臣,周顺昌还来学院讲过几次课。回到家后,他言语中埋怨母亲没早点让他来这家书院读书。兰芝听了他的叙述后,也不争辩,只是说要他少掺和别的事,专心读书。学习上,因为冬天以前接触的是教会的教育,所以,和同学们相比,他的思维要开阔得多。自然,学习上也比别人领会得快,思想上也比别人激进,很快就在同学中形成了中心,老师路朝南对他也很器重,经常当着同学们的面说他是未来的中流砥柱。然而,兰芝却总是干扰他和同学老师的来往,为此,他总和母亲发生冲突,有几次气得母亲直哭。他总觉得母亲太不理解他了,就是同学和老师也埋怨他母亲守旧。冬天几次想搬到学校去住,都被母亲要死要活地拦下了。

眼看着就要科考了,冬天心里期盼着那一天。可他看得出来,母亲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冬天以为母亲是为他的考试担心,他开导母亲几次,母亲没有说什么,而是把话给岔开了。母亲有母亲的难处,按照夏文忠的遗嘱,冬天是不能参加考试的,可这怎么跟孩子说呢?眼见的冬天心气这么高,这瓢冷水怎么泼下去呢?这也就是母亲心情沉闷的原因,这一切冬天怎么会知道呢?他还以为母亲是在为他考不上担心呢。所以冬天暗自心里上劲要强,全力筹备着科考,准备一拼高下。越是这样,母亲心里就越是不安。早上吃饭的时候,母亲一言不发,冬天怪母亲太不相信自己了,这样一来倒给自己增添了压力。

吃完饭以后,冬天来到学堂,感觉今天的情况比起以往来反常。今天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多,都挤满了教室?其中沈扬、路朝南、周文元等都在,还有很多不认识的。老师路朝南见他进来,也没什么表情,但大家脸色沉闷。稍后,才知道,昨天晚上出了大事。由于苏杭织造的监管太监李实上奏皇上,被罢官回家的吏部官员周顺昌,处分在家期间,不安心思过,反而私立学堂,纠集腐儒结成乱党,诋毁大臣,谤议朝政,扰乱视听。皇上责成应天巡府毛一鹭亲自带着人将周顺昌抓捕起来,为此江南学子大哗,大家一致认为朝廷里的宦官蒙蔽皇上,迫害忠臣。此刻,大家正在等颜佩韦的到来,一起酝酿营救活动,所以,今天就不上课了,老师要大家都回家准备一下,然后来学堂集合,统一分工后,准备一起发动市民上街,举行抗议活动。一会儿,颜佩韦和几个学子一起进来,当即,对在场的所有人员进行分工。要求大家都来学堂里居住,好统一发令行动,大家好有个照应,免得被单独抓捕。另外,也好准备一些棉布、纸张、糨糊等示威用的必需品。

冬天的热情也很高涨,他热心参与了这些活动,并且决心和老师同学们走到底。他想母亲一定会支持他的,所以,他事前没有跟母亲说,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因为,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完全符合母亲平时教导的。

兰芝是过来人,对于外面的事情,兰芝是经历过的,而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最担心的就是冬天,这几天冬天没回来,她的心都揪起来了。面对现状,兰芝以她经历过的教训得出,几个秀才胡闹是没有用处的。最终不是被人利用,就是做牺牲品。她不知道冬天在哪,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在家里坐卧不安地总想往门口跑。下午冬天回来,她的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可见到冬天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作为母亲的她,不得不拦住。兰芝问儿子干什么去,冬天没办法,只好实话说,告诉母亲他要去声援被抓的周顺昌。母亲脸色严峻,不让他去。他想不通非要去,可是不管他怎么解释,母亲根本不听。他见说不通,就想强行出去,母亲说你要是去你就走,可你别出门,只要你一出门,我就上吊。冬天是个孝子,见母亲如此认真,自然也没了主意,只得坐在床上暗自埋怨母亲不理解,然后以不吃饭来反抗母亲的无情。

由于朝廷抓捕了罢官回乡的周顺昌,激起苏州学子们的不满和市民的激愤,于是,苏州市民在学子们的带领下,举行大规模的抗议活动,激情中,还把官府的人给打了。为控制局势,官府调来官兵,采取了大规模的镇压。一群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带着市民闹事,很快就被摆平。结果是被抓的被抓,没被抓的就赶快逃跑。沈扬和周文元被官兵抓去,路朝南跑出来。他没地方去,就想起住在横塘的冬天家,他跑到横塘,在水湾里等到天黑后,才敲开冬天家的门。

被迫在家严禁出门的冬天,突然见老师来了,以为是来找他的,他刚问一句老师外面情况怎么样,路朝南就向他摆手,然后朝他要水喝。冬天赶紧让丫环给老师倒水。这时,兰芝听见动静走过来,见是冬天的老师路朝南,就很客气地和他打招呼。路朝南喝一碗水,缓过一口气来,才对冬天和兰芝说起外面的情况。冬天这才知道抗议活动彻底失败,官兵和锦衣卫在大肆抓捕市民和学人。有些组织者可能已经被捕,路老师本人现在也成了逃犯。冬天心里顿时打起鼓,他看着母亲,心想,这回母亲非把路老师给轰出去不可。可谁想到,兰芝赶快安排家人给路朝南在跨院安置一个房间,并安排丫环给他打洗脚水,又叫厨房做饭。这倒使冬天不知所措,他心里对母亲感激地要叫出来。而母亲对他严厉地说,从今天起,不许你出门。谁都不许出门,更不许家里人和外人接触,更不能谈论路朝南的任何事情。就这样,路朝南在冬天家的东跨院里住下来。

这天下午冬天和路老师正在下棋,就听见有人传来消息说:官府抓了颜佩韦、沈扬、周文元、杨念如、马杰五人,并抄了紫竹书院。在官府抓捕过程中,和市民起了不小的冲突,双方都有伤亡。当然,市民方面要更大一些。路朝南一个人琢磨着怎么营救被抓人员,冬天在家里闷得坐不住,总想出去看看,可一见到母亲阴沉的脸又迟疑着。母亲从路朝南来了以后,一直一言不发,她有时对着窗户发呆。

天突然下起小雨,街上的人都避雨去了,冬天奓着胆子偷偷地跑出来,要去大牢看看沈先生他们,也好给他们带点吃的,谁知道路朝南和兰芝二人追到街上强硬地把他拦回来。正在他与老师和母亲讲理的时候,胡七从城里回来了。胡七见冬天还在狡辩,就对他瞪了眼,冬天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们回家。城里出了事,胡七因为不放心家里,就赶紧回来看看。他带来消息,说官府为平定局势,把颜佩韦、沈扬等五个人当街问斩。路朝南一听,如五雷轰顶,冬天听后神情都僵住了,半天才哭出声来。二人当即就要出去,被胡七和兰芝拦下来。兰芝想了想,反正也距离科考也没几天,就把胡七叫到堂屋,和他商量了一下,觉得儿子虽然没有成人,但已经长大,应该把实情告诉冬天,胡七认为冬天是个男人,就应该挺得起事来。兰芝不由得感慨起来,这一晃,光阴荏苒一晃已经好几年过去,孩子都已经长大。

于是,他们就把路朝南和冬天二人叫到堂屋,说有事要和他们说。而后,她从柜子里拿出胡七当年带回来的那份血书,一见亲人的旧物,兰芝不由得一阵心酸,眼泪就流下来。她把冬天的身世和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着胡七和路朝南的面,都对冬天讲出来。她一边讲着一边流着泪水,讲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冬天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此复杂,如此悲惨。原来自己就是心里一直敬仰的大英雄的儿子。路朝南听清楚冬天的身世,原来冬天的亲生父亲夏文忠,就是自己的老师,更是悲喜交加,于是,他跪在地上和兰芝见过师母大礼。冬天这才知道母亲为什么那么维护胡七,原来胡七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兰芝当即让冬天给胡七行大礼,冬天跪在地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给胡七磕了三个头,胡七还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母亲又非常严肃地向冬天讲明,冬天不能参加科考,因为这是父亲的遗训。冬天看到眼前老师和同学们的境遇,感到参加不参加科考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想征求一下老师的意见,路朝南感觉年轻人惟一的出路就是仕途,眼前的困苦是暂时的,不应该为这点事耽误了冬天的大好前程。况且冬天来日方长,还年轻,不应该退出考试,科考还是要参加。要不以后漫漫的人生岁月干什么呀?更何况国家这个时候也是正缺人的时候,国家的希望就指望着他们年轻人呢。兰芝说这是夏文忠的遗训,怎敢违背?况且她早给冬天安排好,让他去学做生意,争取在实业上干出一番事业来,也一样报国。路朝南见兰芝如此坚定,又是老师的遗训,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心里为冬天惋惜。

胡七家这院子是早年祖父在京城攒一些钱后,又拿了皇家的一笔赏金,才盖起来的。前后两个院落,左右两边是跨院,一进大门还有一个影壁,是仿照王府的结构盖的,非常讲究。可胡七这几天,心里不痛快。他看这里不顺眼,看那里不舒服,原因是家里凭空住进来个大男人,他觉得心里别扭。再说路先生总在家里住着也不是事呀,虽说是每天可以给冬天讲学,可万一被人发现,既连累全家而且谁也救不了他,弄不好还要把自己和兰芝的事情牵扯出来。于是,他就先提出来要路先生想办法找个安全的地方。路朝南从胡七这几天的眼光中已经感觉到,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胡七毕竟与兰芝和冬天他们不是一路人,兰芝和冬天的生活以后还要依靠他,路朝南不想在这方面再起什么矛盾,觉得还是另想办法为好。冬天也不是小孩子了,见胡七是这个意思,也就不好再让母亲为难。见老师执意要去,也就只好由他。冬天说那就上魏云家,魏云是他一个好同学,家在苏州郊区的乡下住。兰芝说要不就到教堂里去,那里即使被发现,也不会出事。路朝南一听很愿意去,因为那里既安全,又离城里不远,而且在洋人的庇护下,可以给孩子们上课,消息往来也方便,是个一举多得的办法。于是,路朝南马上收拾东西,和胡七告别后就跟兰芝去教堂。兰芝让胡七在家看着冬天,自己亲自送路朝南到教堂。到了教堂,兰芝向神父米埃斯说明了情况,洋神父满口答应,就这样,路朝南在兰芝的介绍下住进了教堂。荷儿和莲儿总是听哥哥赞扬自己的老师路朝南,这回他来了,二人在窗外偷着看路先生,见路先生品貌果然不凡,正想上前去攀谈,被母亲发现,训斥了一顿。而后,还是叫她们进来,与路先生见礼。

这路朝南是夏文忠的学生,和夏家本就不是外人,兰芝自从知道路朝南和夏文忠的关系后,就像见到了娘家人一样,马上就觉得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诉。可是在家里时,有胡七在,她一直不好和路朝南单独地谈话。这一到教堂里,她见有了机会,就把路朝南拉到女儿的宿舍里,想和他单独地谈谈。路朝南也想向兰芝仔细地问一问,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二人来到荷儿的房里,路朝南见没有外人,就叫了一声师母,然后行礼。兰芝一见,不敢当,赶快把他扶起来。接着,兰芝就把这些年的前前后后的事,仔细地向路朝南说一遍。路朝南听后,就说师母,您受苦了。说完又要参拜,还是被兰芝拦下。接着,路朝南就问起了胡七的事,兰芝说,他这些年待我还好,就是因为他待我们好,我才有些心安的。路朝南问您还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兰芝说也就这样了吧,还能怎么样呢?孩子也大了,我也对得起文忠了,更何况这也是文忠的安排。路朝南说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是老师的亲人呀。二人又叙了一阵前情,兰芝才起身告辞。从这以后,兰芝每隔一两天,就要到教堂来一次,名义上是看孩子,实际上是与路朝南叙谈。也难怪,兰芝在这世上恐怕也就是路朝南这么个能说知心话的人。然而,在交谈过程中,路朝南的学识和风度又让兰芝想起了前夫夏文忠,这使她的心里起了波动。之后,有几天她没敢去教堂,原因是她心里有了想法,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又有些害怕。

教堂神父米埃斯的儿子来了,他叫路易斯,是个帅小伙,莲儿一见就和他很聊得来。路易斯带来了很多西方国家的新鲜事情,讲得莲儿一惊一乍的。什么一夫一妻制啦,什么国家权力属于人民啦,什么议会公议啦,什么民众选举啦……净是五花八门的事情。随着路易斯故事的深入讲解,莲儿的心也被路易斯套住了。每天下了课,莲儿就往河边跑,路易斯一准在那里等她呢,二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在一个黄昏的傍晚,林阴中,路易斯抱住莲儿,吻了她。莲儿都快晕了,但她承受了,她感觉到那种人性本身的震撼。过后,她都不敢看路易斯,用衣袖掩着羞红的脸庞,跑回宿舍。荷儿看她神色慌乱,追问她是怎么回事,莲儿就是不说,荷儿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她,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而莲儿躲避着荷儿的目光,尽量地使自己平和下来,可她的脸在发烧,心里盼着早点钻被窝睡觉。晚上睡觉时,熄灯以后,她独自地回味着那个洋小伙儿给她的吻。回想起那震动魂魄的时刻,她的心里慌乱极了,那是她的初吻呀。荷儿感觉到莲儿没睡着,就叫她一声。可莲儿不答应,她假装睡了。荷儿见她不言语,就不再理她,而是自己先睡了。

第二天,晚上放学后,莲儿又朝河边走去,这时荷儿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树丛中,路易斯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莲儿一到,就被路易斯抱起来。荷儿在树丛中观看这动人心弦的一幕,她的心都要跳出来。她忘记谴责莲儿,而是躲在树后偷偷地观察着。她看到他们拥抱,她看到路易斯吻莲儿,她看到路易斯的手伸向莲儿的胸部,她看到莲儿扇了路易斯一个嘴巴。莲儿跑开了,路易斯追过去。荷儿回到宿舍,她的心翻动着波澜。这天晚上,荷儿先睡了,可她怎么也睡不着。莲儿回来的时候,她还没睡着。莲儿叫她一声,她假装没听见,可她的脸在发烧。莲儿高兴地睡了,可是两个女孩谁都睡不着,都在回味着傍晚的事情,她们的心里,燃着青春之情的火焰,她们今年才十三岁。

一天柳云扬来找路朝南,荷儿认识他,是哥哥的同学,就和他聊起天儿来。荷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聊天儿的过程中,总是脸红,弄得柳云扬莫名其妙的。但柳云扬对荷儿的感觉非常好,觉得荷儿是个非常有修养的知识女性。这种女性在当时来讲,是很少见的。所以,一下就吸引了柳云扬对她的兴趣。而荷儿对柳云扬的印象也不错,觉得他仪表堂堂,为人谦和,谈吐得当,不失为江南学子风范,很是值得倾慕。

兰芝又一次来看女儿,荷儿和莲儿都没有察觉到母亲最近来得太频繁了。当她们母女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们的精神明显地比以前愉快得多。可有时候,她们又沉默得多。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竟然谁也没有察觉对方的心理变化。晚上聊天儿的时候,莲儿讲着她从路易斯那里听来的传闻。她说在西方国家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母亲和荷儿都觉得新奇。她又说西方国家是共和国,就是天下不再是皇上的,是大家共管的等等。当兰芝带着这个疑问问路朝南的时候,路朝南说那是洋人搞的,具体和我们国家有多大的关系,那要看我们的国人能接受多少。不过可以断言,那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尽管冬天给胡七行了参拜大礼,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他毕竟是受了高等教育的学人,因为从某种客观意义上来讲,胡七具有杀父、淫母的事实。可胡七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这让冬天该如何面对呢?他心里实在是充满了矛盾,对胡七既是恨又是怜。又怎奈父命难违,他的一生注定要经商了,因为仕途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遥远。前两天他和母亲进行了一次交谈,母亲说要他先别急着干,要他先熟悉一下商道的规矩。其实,兰芝早就给儿子准备好了经商的必要条件,只等儿子一适应环境,就马上照搬运行。兰芝是想让儿子做药材生意,因为这几年兰芝一直在观察,这药材生意在苏州油水最大。并且自己又了解一些,只要儿子用心,肯定会干好的。她最担心的还是胡七,这几天胡七一直没回来,说是在给客掌柜研习包子馅的配方。这客青的背景兰芝心里清楚,那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唉,都躲到江南来了,还是躲不过去这帮人。真够难为胡七的,要不是夏家的事情,胡七怎么会有这么多事。

客掌柜和胡七摊了牌,如果胡七再不动真的,风顺就是样子。胡七没办法,只能是软磨硬泡。每天他在厨房里,把各种肉馅和各种作料掺和在一起,做着各种各样的实验。可是,不管他怎么弄,自己都觉得不如以前那味好。有时候他坐在台阶上思考,抽烟、喝茶,客掌柜路过这里,看他几眼,那意思是你的时间可不多了。他心里明白,这是客青在给他施加压力,他能做的都做了,也只能是这样。客青见他每天都这样,也拿他没办法,就一连几天不理他。这天,他刚要准备到客掌柜房里谈谈,在门外听见客掌柜房间里有人在谈事情,他稍微听了几句,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客掌柜在和那人谈论怎样抓捕路朝南的事情。他们把路朝南的情况都摸清楚了,正准备去教堂抓捕。胡七听到这里,赶快出了店门,跨上马,朝家里跑去。虽然他隐隐地感觉到兰芝对路朝南不一般,心里每每想起来就酸酸的。可这回的事不可轻视,抓了路朝南不要紧,但那是要连累兰芝的。兰芝一牵扯进去,这个家就完了,幸亏当初让路朝南早点离开家。

胡七风风火火地跑回家,向兰芝讲了锦衣卫要抓捕路朝南的事情,兰芝正在和吴妈谈话,见胡七回来了,就起身招呼他。一听胡七讲的事情,就慌忙地起身往教堂跑。胡七看着她那上心劲,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打马朝城里走去。他骑着马心里烦,就朝河边走去。在河边,他停下马来,长出一口气。想着自己的这几年,就跟做梦一样。自从上了夏家这条船,人就像是皮影戏上的皮影,在别人预想好的程序里,来回地任人摆弄。这事那事的接连不断发生,走了一个蓝七又来一个蓝八,就像自己这辈子欠谁的。他又长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远方。他突然看见远处有个身影像莲儿,他打马过去,见树丛中莲儿在和路易斯亲热交谈,路易斯在抱着莲儿。看到这里,他一股怒气上涌,就打马过去。来到二人身边,他举起手里的鞭子,照着路易斯就是一鞭,疼得路易斯直叫唤。

兰芝来到教堂,对路朝南讲了胡七来报信的事情,路朝南赶紧收拾东西,仓促地和神父告别后,就从教堂里出来。神父把路朝南从教堂的后门送出来,兰芝赶紧把他安置在妙应寺里。因为兰芝和寺里方丈关系很熟,一说,老方丈就同意了。并给路朝南剃了头,换上了僧衣。兰芝看安排妥当后,就和路朝南洒泪而别。路朝南要她回去的路上小心,没事就不要来了,他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并感谢胡七的关照。而兰芝总觉得他是自己的亲人,是她在这世界上惟一的亲人,现在又遇到了危险,她要保护好他,她有责任保护他。

兰芝回家的路上,看见锦衣卫带着官兵朝教堂走去,她赶快闪在一旁。回到家后,她心里才感到害怕。要不是胡七,今天路朝南就完了。想到胡七,她又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要干什么。自从知道了路朝南与夏文忠的关系后,就对路朝南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节,总觉得他是个依靠。心里有什么话总想对他说,也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和胡七比较,胡七是没法和他比的。这么多年,她过着一种准隐居的生活,对谁都要提防三分,没有一个知心人。本来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可谁想到又让她碰上路朝南呀。可路朝南和胡七的关系,她怎么摆呢?最近,胡七已经明显地显露出不悦的神色,这说明他已经多心了。可是自己对路朝南也没有什么呀,不就多说了几句心里话嘛,这些话只不过是从来没有和胡七说过罢了。

胡七这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兰芝的笑脸,那笑脸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路朝南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救路朝南,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兰芝用那种眼光看着路朝南。还有就是莲儿,怎么和洋人搞到一起了呢?这真是让他匪夷所思,无法理解,这夏文忠家的人怎么都那么特别。胡思乱想的他回到了包子铺,包子铺今天又没营业,几张桌子上都放着板凳。门口路过的人时不时地往里张望,人们的心情那是可想而知的,无非是看看包子铺开业没有。他淡漠地回到包子铺时,客老板已经在店里等他。客掌柜找胡七是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不成就给他挪挪地方。胡七见客掌柜如此相逼,心里很难受。可他又没办法,因为他知道客掌柜的能力,他亲眼看见风顺是怎么死的。可是屈从客青,那也是件难事,因为弄不好那也是死路一条。没办法,他只好对客青说,你给我几天时间,我考虑考虑。客青倒也大度,好,那我就再给你几天时间。

抓捕路朝南的人回来了。他们在教堂里什么也没搜到,还和神父米埃斯惹一肚子气,神父要到京城告他们去。这回胡七看清楚了他的长相。那人是个疤眼,说路朝南已经事先听到风声,早就跑了。客青大为吃惊,如此周密的计划,怎么会扑空呢?疤眼冷眼看一眼胡七,给客青一个眼色。客青见他怀疑胡七,就笑起来。并说这人你就不要动脑筋了,那帮穷酸的首领就是他亲自斩的,他就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快刀胡七。现在金盆洗手,不干了,在家做生意。疤眼听到这里,才把心放下来。

胡七心里烦闷的厉害,客青竟然知道自己是快刀胡七,看来这回是在劫难逃,人家把自己调查个底掉。他心里有事,无心招待客人。周捕快摇摇晃晃地进来,胡七一准地猜想客青的相逼与周捕快有关。所以,他对周捕快冷眼相对。周捕快进门后,就很坦然地和他打招呼,可心里明白。他看准的目标,肯定没有错。然而,他也有心虚的地方,那就是他毕竟知道胡七以前是干什么的,要是把他逼急了,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所以,他尽量不和胡七直接的冲突,以免发生不测。周捕快问一句客掌柜呢,我和他有笔生意要谈一谈。他以此来淡化他找客青的真正目的。胡七随口应了句在里面,就转过身去。周捕快没趣儿,摇了一下头,朝里面走去。

周捕快最关心的是胡七是否答应了客青的要求,因为这关系到案件的破获与否。当客青告诉他胡七说考虑考虑的时候,周捕快的眼睛里闪出了希望之光。二人又一起喝了一下午的酒,客青心里也在琢磨着周捕快为什么对胡七那么关心,是出于什么目的。所以,他又有意识地问一句胡七的身世。周捕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无意地说了句不太了解。为此,客青才感觉到可能是他不了解胡七的身世,对胡七有误解,也就不再多想。他起身出来,对正在柜台上发呆的胡七说:你回去想去吧,想好了再来找我。然后,回来又和周捕快低语一阵,周捕快连连点头。

就这样,胡七让人家给停职了。胡七从包子铺出来,没敢回家,因为他怕兰芝问他为什么让人家给停的职。他只身来到依春楼,叫来老鸨,要一个包间先住下来。然后,他给老鸨规定一条规则,就是谁也不许说出他的名字,否则,不给钱。晚上,他又喝了很多酒,大发脾气,醉倒后,吐一床,姑娘、老鸨都躲起来。

第二天午后才起床,胡七又上了赌桌,他的赌技也是有名的。玩得是推牌九。天杠、地杠地叫到深夜,和了一把大天,两把红八。结果赢了一大堆银子,把姑娘、老鸨喜欢得又给他重开酒宴,喝了一夜。他一连几天都在依春楼里花天酒地,没白日再黑夜地玩得是天昏地暗的。一连几天不出门,急坏了衙门里的周捕快。他让人满街地找,就是没有胡七的人影。横塘的家里也去了,说是在城里没回来。这人到哪去了呢?最后,才想起来依春楼。周捕快带着人来到了依春楼,问妓女、老鸨看见胡七没有,大家都说没见过。周捕快来到前厅,老鸨问胡七犯了什么案,周捕快想了想说可能是他媳妇报案,让衙门抓他回家。老鸨一听,更不能放胡七走。周捕快挨房间地搜,结果什么也没搜着。等周捕快走了,胡七带着众姐妹又喝酒庆贺。

冬天在苏州的一个药店里学做生意,他还在为胡七不让他到包子铺学习耿耿于怀。他感觉胡七是在怨恨他,回到家里,他把想法对母亲讲了。兰芝一听这话,马上就打断他的话。而且果断地说胡七不是那种人,说冬天是在胡乱猜疑。她是对不起胡七的,胡七不让冬天去,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冬天仍旧不以为然,兰芝把他骂一顿,要他学会遇事思考。二人正说着,莲儿哭哭啼啼地跑进来。兰芝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冬天说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那个洋鬼子欺负她了。冬天起身就要出去,说是找洋鬼子给莲儿报仇。莲儿赶紧拦住,说不是。冬天认真了,非要去不可。兰芝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追问冬天洋鬼子是怎么回事。冬天见母亲问,就只好实话实说。兰芝一听就急了,起身就朝教堂走,冬天也跟着。不管莲儿怎么解释,都拦不住。

三人一路吵着来到教堂,冬天一进门就大叫着要路易斯出来。兰芝与神父见面后,说要找路易斯算账。神父见兰芝她们来了,面色不悦地说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去呢。神父把路易斯叫出来,大家看到路易斯的脸上缠着绷带,身上带伤。莲儿见路易斯出来,就跑过去心疼地问他还疼吗?兰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神父连说带骂地叫嚷:太不像话了,这么野蛮。我要控告,我要索赔……兰芝被弄得莫名其妙,赶紧问莲儿怎么回事。莲儿说了句是我爸打的。兰芝还是不明白,胡七为什么打路易斯呢?再往下问,莲儿就一字也不说了。最后还是神父的火气下去后,才详细地给兰芝讲了事情的经过,兰芝这才明白胡七为什么打他。站在一旁半天没说话的冬天,听完神父的陈述,见神父还在骂,就说了句:活该。说完后,就扭头拉着莲儿要走。

兰芝已经明白事情的经过,她心里大惊。她觉得胡七做得对,可这胡七怎么没和自己说呢。他肯定是为袒护莲儿,怕自己生气,这胡七也太糊涂。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敢瞒着我?还有那个冬天。她没再说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一脸怒气的神父,她赶紧给神父鞠一个躬,然后说替胡七向您和路易斯赔礼道歉。说完后,就拉着莲儿走了。临出门时,神父还在后面叫:我接受你的道歉,你有时间就来。

一路上不管莲儿怎么和她说话,兰芝都不言语。回到家后,她严肃地让莲儿跪在地上。又让人叫来冬天,也让他跪在地上。问他们为什么不和她说?兄妹二人谁都不言语。你不是不言语吗,那就跪着吧。说完,兰芝转身走了。兄妹二人在地上整整跪一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兰芝还不叫他们起来。莲儿见冬天实在累了,就说都是你,你要是不和妈说,何至于在这受罪呀?冬天说都是你和路易斯胡来惹得祸。二人正说着,荷儿进来,见兄妹二人在罚跪,有些莫名其妙。当她知道为什么之后,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毛。突然,母亲叫她过去,把她吓一跳。

荷儿战战兢兢地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让她传话,告诉莲儿可以去吃饭,但从明天起就不要再去学校上学,荷儿也不要去了,让冬天明天去教堂把她们的东西都拿回来,荷儿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当荷儿对莲儿传达完母亲的意思后,莲儿瘫坐在地上。然后,母亲把冬天叫过去,问他买卖学的怎么样了?冬天说懂一些。母亲叹口气,唉,在干中学吧。于是就要冬天从明天起,筹建自己的买卖,冬天心里暗暗高兴。

由于兰芝把两个女儿都关在家里,急坏了在外面的路易斯和柳云扬。这二人想方设法地往胡家钻,可就是被兰芝防范严密得没有空子。二人没办法,只好托冬天带信。柳云扬还好说,这路易斯可让冬天给整惨了。可这路易斯就是有股韧劲,不管冬天怎么胡来,只要他答应给路易斯送信,就全不在乎。最后,就连冬天都不得不佩服路易斯的韧劲。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通过这么一折腾,冬天和路易斯倒成为好朋友了。冬天给路易斯送的第一封信是在一个晚上,他去莲儿和荷儿的房间,看见荷儿和莲儿在无聊地玩游戏。就开玩笑地说,我给你们一样东西,你一准喜欢,莲儿心里正烦,说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呢。冬天把信往莲儿面前一展,说这件东西要是不稀罕的话,就算了,我还是给退回去吧。莲儿见是英文,她马上眼睛一亮,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抱着哥哥的脸就是一口。冬天赶紧端正神色,说你别胡闹了,可别让妈知道。跟着,又把目光转向荷儿。问荷儿应该怎样谢他,荷儿见也有自己的信,就满脸笑容地说一定感谢哥哥。冬天把柳云扬的信交给荷儿,欣慰地看两个妹妹一眼,自己就出去了。荷儿和莲儿各自读着自己的信,遐想着自己的未来。

这天一早,屠宰场看门的工人水根就来到胡府门口,说有事情要求见胡掌柜。兰芝说胡掌柜没在家,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一样。水根不是娶了胡姑娘的母亲嘛,日子一直过得还不错。可是谁想,前几天胡姑娘又找上门来。原来,她喜欢的那个小伙子,是在她舅舅家认识的,那小伙子要跟父亲出去做生意,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和她舅舅喝酒,灌醉她舅舅后,把胡姑娘给睡了。出去之后,又从外面带来口信,说自己要和另一个女孩结婚,不让胡姑娘再等他。胡姑娘气得要死要活,在水根家哭闹好几天,非要水根找人杀那个小伙子去。水根想把她打发走,可又没办法,想让胡七给他想个办法。兰芝见水根也是个没主意的人,又是胡七的发小,何况他原来是胡七的屠宰场的雇工。于是就说:她一个姑娘家的,你让她一个人去哪呀?还不如就在一家里过日子呢?你不是也说了,她妈进门后,待你父子不错,那还图什么呀?等有机会给她介绍一个好人家,嫁走不就行了,她都这么大岁数,这也不是能在家里长时间留的人,还能吃你几天饭呀?水根一想也是,就照兰芝说的办。

就这样胡姑娘在水根家和亲母一起安顿下来。可谁想到,水根对胡姑娘的感情一直没断,心里还在喜欢她,无奈胡母每天都在家,看得紧,一直没给他机会。这天晚上,水根下班回来,胡姑娘在家里哭,他问胡姑娘怎么了?胡姑娘说今天舅舅来了,说那个小伙子今天结婚,在举行婚礼。水根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吃完饭后,他问胡姑娘,你还恨那人吗?胡姑娘说真想杀了他。水根听后,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晚上,他回来时媳妇已经睡着。他敲响胡姑娘的门,进门后,胡姑娘见他双手是血,左手还拿着一只人耳朵,吓得惊叫起来。水根赶紧把她按住,并告诉她,这是那个小伙子的耳朵。胡姑娘吓坏了,但还是心里感激水根给自己出一口气,于是就赶紧给水根洗手,洗衣服。洗完后,她给水根拿来酒,并和他一起喝起来。深夜,二人酒后,就钻进一个被窝睡了。第二天早上,胡母见水根和自己的女儿睡在一起,就大闹起来。正在闹的时候,胡姑娘的舅舅又来了,说昨晚上那个小伙子在人家闹洞房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把耳朵给割掉一只。这才把胡母的情绪给岔开,等她兄弟走后,她还是越想越不是滋味,还想闹。她也知道自己闹不出去这个家,就是有牙,也只能掉到肚子里。水根让她这么一闹,倒还不在乎了。索性在家里,公开和胡姑娘一个屋进出。他老爸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躲得远一点儿,替水根去屠宰场看门,根本不回来。胡母也只能是把水根的银子看紧,别在家庭过日子上再出问题,肥水不流外人田,女儿已经这样,再往外嫁谁要啊?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是当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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