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亲历拆迁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841 次 更新时间:2010-04-01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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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 (进入专栏)  

亲历拆迁,我更切身地体会到拆迁制度之陋和制度变革之迫切,更深入地理解不受约束的权力之手凌驾在全社会之上的可怕。这几天,我都在想,如果一定要给这个时代找一个象征物,拿什么才是最贴切的?今早起来,我脑子中跳出电影《阿凡达》中那个巨无霸的推土机。这个推土机简直就是现实的一个隐喻,推土机高歌猛进,无往而不胜,推土机就是政绩,推土机就是GDP,推土机就是滚滚而来的财源……在推土机面前,一切都要让路,一切都得屈服。

我在杭州百井坊耶稣堂弄的家,与司徒雷登比邻而居的这条弄堂,此刻已成为潘多拉星球,骄傲不可一世的推土机即将整装待发,不容置疑,不容讨论,不容商量,你不想拆也没用,只要权力下决心要拆掉你的房子,哪怕你爬上房顶,做唐福珍第二,最终也挡不住权力的推土机隆隆推进。

2009年10月16日,一纸《城市房屋拆迁许可听证公告》张贴在我们小区门口,杭州市房产管理局宣布10天后举行听证会,要求拆迁范围内的房屋所有人、承租人5天内也就是21日带齐有效证件去报名参加听证,22日从报名的人中推选5个听证代表人,不到场参加推举的,就视为放弃权利。这一拆迁涉及1335户,数千人口,竟然只许选5个人做代表。加上时间匆忙,许多人不知道,还有那几天正好是上班时间,多数人抽不出身,所有报名的只有300来人,参与选举的不过100多人,推选结果,得票最多的不过20来票,最少的仅5票,根本缺乏代表性。听证会于26日举行,代表和其他参与听证的街坊邻里以纸条等方式提出了大量意见,质疑拆迁的公正性,要求再次举行听证,都没有得到回应。听证会在一片质疑声中草草收场,5个代表中有4个拒绝在听证会笔录上签名。

然而,听证会后第三天,房产管理局不顾1335户利害关系人的申辩和质证,不顾法定的程序,就匆忙给杭州市下城区百井坊地区综合改造工程指挥部、杭州市土地储备中心核发了《房屋拆迁许可证》。

面对突如其来的拆迁,身为公民,我们几乎束手无策,因为我们连说不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之下,街坊邻里只有在小区里张贴自己的意见,拆迁指挥部则深夜出击,撕毁这些意见。在当下,除了信访、行政复议之外,我们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寻求公正的渠道。从那时起,许多邻居开始到市政府信访,给市长写公开信,另有一些邻居走行政复议的程序,最初签名参与复议的有200来户,以手续不齐的原因被拒绝受理,剩下一些邻居还在陆续展开行政复议。

3·15权益日的前一天,3月14日下午,杭州下着雨,穿着雨披、打着雨伞的邻居们,自发聚集到百井坊巷的小区门口,冒雨参加“我的房子法作主”为主题的维权活动,许多拄着拐杖的老大爷、老大妈都来了。在一块白布上,大家用五颜六色的彩笔写下自己的姓名,表达依法维权的决心。许多穿便衣的人在附近各制高点、周围或拍照、或摄像,或监视,信访局的一位副局长也到了现场。但是邻居们都说自己不怕,因为我们是依法维权,维护宪法的尊严,保卫自己的家园,寻求公平和正义。

活动接近尾声时,7楼顶上徐徐挂下两条红色的标语:“维护宪法尊严,扞卫合法权益”、“总理,百井坊人想您!”下面一片掌声和呼喊声,传单如雪花在空中飘下,路人纷纷驻足,国歌声再起……

温家宝在“两会”结束时的记者招待会上说,“公平、正义比太阳还要光辉”。此话真是动人。如果权力没有边界,可以随意乱伸,想拆房就拆房,想抓人就抓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公平、正义?因此,越来越多的公民自我觉醒,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当自己的权利受到侵犯时,都能不退缩,不胆怯,不苟且,而是站出来维护权利、抵抗权力,让既得利益集团每一次的侵权行为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从而逐渐造成一个有力量、负责任的公民社会,才可能最终逼使他们在制度层面做出改革,来确保公平与正义。

今天,权力几乎垄断了所有的资源,并且掌握着各种各样具有“合法伤害权”的国家机器,公民与政府之间,权利与权力之间的博弈是不对等、不平衡的,这是绝对的弱势面对绝对的强势,这注定了将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而且是艰难的道路。但是,在这条路之外,我们别无其他更佳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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