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稼祥:漢字繁簡之爭背後的母性情懷

——兼談一清新著《漢字最近有點兒煩》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139 次 更新时间:2009-10-18 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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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稼祥 (进入专栏)  

首先聲明,此文用繁體字寫成,並不表明我是繁體字派。到香港,沒有帶自己的電腦,港大柏立基學院圖書館的電腦,沒有漢化,只能使用自作聰明的微軟輸入系統,打不出簡體字,讓我體會到漢字輸入系統真的有點兒煩,於是也想起了一清以這個題目寫的那篇“大博文”。

讀了商務印書舘出的一清那本書,才知道,漢字一年多來出了那麽多麻煩;也才了解,這場沸沸揚揚的漢字繁簡之爭,起源于2008年3月兩會召開期間,宋祖英、郁鈞劍、關牧村、黃宏等21位文藝界的政協委員联名遞交了一份关于《小學增设繁体字教育的提案》,說繁體字是中國文化的根,漢字簡化是一種進步,也是一種隔斷。

不論人們如何解讀這個提案,都不能從中得出他們要廢除簡體字,恢復繁體字的結論。他們是擔心以後的孩子們不認識繁體字,不僅與中國傳統文化,而且與使用繁體字的港澳臺文化產生隔膜或疏離感,從而降低中華民族作爲一個歷史連續體和空間統一體的認同感。

如果説那個提案是河裏的一個漂浮物,上面所說的還只是露在水面上的部分,水面下的部分,只能揣摩或摸索了。把手伸到水下,我摸到的部分,十分柔軟可手,那不是炒作漢字的滾燙鐵鍋,而是擁抱漢字的母性情懷。如果說繁體字和簡化字都是祖國母親的兩個孩子,但它們卻不是一父所生。繁體字的父親是2000年的歷史,簡體字的父親則是毛澤東。繁體字的父親非正常死亡后,母親改嫁后生了簡體字,即使她愛簡體字這個孩子,她也不能忘了與前夫所生的長子。

不過,即便是被強暴而生下了簡體字,她大概也不會不認這孩子,因爲她是母親。看過電影《盲山》的人應該記得,被拐賣的婦女雖然最終獲救,但那些因生下了孩子而成爲母親的被拐婦女,很少有毅然決然扔下孩子走上警車被“營救”的。雖然丈夫不是自己想要的,孩子也不是自己想生的,製作孩子的過程更不是造愛而是造孽,但孽種也是種,孩子既然生下來了,那就是自己的血肉,自己的牽挂。

一清當然不是這種娘娘腔,他在書中反對廢簡,考慮的是簡體字對中國識字率的貢獻,是廢簡可能付出的成本,是世界看待我們的眼光,而且想說,漢字簡化古已有之,並不是哪個人要特別證明自己襠下的鳥兒無比了得,30年不鳴,一鳴驚人的結果。

話雖這麽說,需要一個解釋的是,爲什麽中國歷史上兩次官方主導的文字改革,都是舊的政體合法性崩潰后建立起來的極端暴力政權?前者是周王朝集大成的血緣權威合法性崩潰,後者是漢高祖創制的天授權威合法性崩潰。說來有趣的是,如果一棟房子有三個居民,極權、民主和自由,有時候,民主的房間離極權更近。整齊劃一,簡化和平民化,既有利于民主(比如漢字簡化有利於識字率提高,識字率提高是社會民主化的條件之一),也有利於極權,但在非市場經濟條件下,只會有利於後者。沒有傳統文化内涵的識字率提高,只有利於專制教條的傳播,人人都會背語錄,人人都會用文字揭發自己的父母,人人都會寫給偉大領袖的致敬信,這當然不是民主,而是主民。

從這個角度看,增設繁體字教育,就不僅是母性情懷,甚至有悲天憫人之心。從文字改革以來的簡體字文本,有多少我們還忍心回頭去看?有多少天才之作,和獨立之思?拿同一個人比如老舍、茅盾、錢鈡書、沈從文等人的作品來説,用繁體字寫的和簡體字寫的,可以同日而語嗎?

文字的背後是人,是制度。我不拒絕簡體字的今天,一個國家崛起的象徵;但我拒絕它的昨天,一個民族痛苦的記憶。一個國家政治生活不正常了,正常的文字也會發揮不正常的作用;一個國家政治生活正常了,不正常的文字也會正常起來。

2009年10月15日星期四于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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