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韬，字子翁，陕人也。父前朝私塾先生，自河南逃难来崤阳，平淡一生。旧朝末年，五月飞雪，父将亡，嘱妻：“儿幼，务令读书，前程所系也，切！”葬父，韬立于墓前，誓。是年韬九岁。韬渐大，好读古书，尤其《孙子》、《吴子》、《韩诗外传》者，背诵如流。母热望子之前程，然时机未现，人已先去。葬母，韬再誓发奋，告慰父母。娶妻田氏，韬仍旧农耕懒散，不刈薪樵，家贫如洗。生产队收工，他人歌之，韬嫌烦乱，避让，一人独后，行且诵书：“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动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数也……”众不解其意。其妻随后，负薪而行，恐肇祸，嘱韬毋诵书道中。韬拒，愈亦疾诵。社教运动兴，祸出，乃斗，书尽收。妻惧之，求去。韬笑曰：“我年三十当发达，今已二十七矣，汝苦日久，待我发达，报汝功。”妻恚怒曰：“如公等，妾恐受死沟中耳，何能发达！”韬不能留，即听去。其后，韬默，阴诵古文度日，极贫，衣不遮体，几断饭食。故妻田氏再婚，与夫下地，午，见韬饥寒，呼饭饮之。韬如前，啖。
我朝十七年夏初，九天流火，帝颁诏于人民：反。犹是，自京城始，天下大乱，十八年初波及陕地。崤阳县停工罢课，红蓝两派，械斗于街市。未已，蓝派不支，残兵败甲，退守县西南济阳。是日，韬夜观天象，北有大星熠耀，遂招引，夜行三十里，至济阳。济阳，镇，公社也。蓝军军帐设公社大院，武卫森严，拦之。韬曰：“吾求见大将军！”武卫驱之：“呔！”韬号曰：“吾有妙计破敌耳！”大将军司马小如闻声，问：“何人？”副将李二贵伏告：“一狂生耳，不足理识。”司马小如震笑：“吾等皆狂人耳，狂人晤狂人，何妨？”唤入。
韬衣衫褴褛，面如菜色，大将军设宴帐中，赐酒食衣衫，韬饕餮如猪拱。李二贵含笑立于侧。酒酣，韬跪伏，候将军命。大将军司马小如言：“汝何计可破红匪于崤阳？”韬因言：“《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故井岳秀王据守崤阳，一营守险，三十营不得上，天时也，地利也，非险要不可征也。毛泽东公率军北上，十五营对三十营，以奇胜。何哉？天时也，地利也，非险要不可征也。何谓天时地利？顺时也，顺利也。毛公若无陕北刘志丹王辅佐，南方军士断无攻取手段，何言破哉？！再者，两军会合，势成，敌惧矣，焉能不胜？今闻峒洛县关军退守美水关月余，将养生息。此美水关居大泽中，给养深厚，关军战力陡增。吾闻，关军司令向东将军欲图谋反攻峒洛。将军若联合关向东将军，先联合发兵崤阳，崤阳红军可破灭也……”
司马小如笑道：“嘘唏！汝狂且痴：关向东势如破竹，图谋峒洛，焉何要联合于吾？汝笑吾无知否？”韬面无惧色，续言：“美水关去峒洛县城百四十里，沿路高山大岭，行进艰难，奔袭数日，至峒洛，战力减半，胜算并无把握；而美水关去崤阳仅八十里，且有官道相通，拿下崤阳，关向东平添立足之地，崤阳距峒洛六十里，近在咫尺耳，取峒洛如囊中取物，何乐不为？！”
司马小如将军与副将李二贵对视，李二贵颌首。司马将军沉吟片刻，道：“然！”随命李二贵、张韬携重礼赴美水关，游说关向东将军。果然不出韬之所料，关向东将军正为谋取峒洛事焚心。韬巧言：“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阨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关将军大志，然九地之变，曲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王令：“直言！”韬睃视张二贵，张二贵细说韬计，曰：“……关将军并我家主公皆为当今豪杰，联手，霸业可图，从此洛泉南部诸县定矣，万民祈福。”关向东王凝神，携大小将领遁密室。出，王笑意盎然，曰：“妙计。”车二十乘，送子翁、二贵回济阳。司马小如将军大喜。从此，韬立身王侧，与李二贵并列左右，号：左膀右臂。
我朝十八年，夏，五月，寒，民有冻死者。关军克泾河口、张家寨、马甲山三镇，司马军接应会师于济阳，司马、向东相见恨晚。两军帐绵延数里。不日起兵，自济阳至崤阳官道进发，六月八日达崤阳，围困数日，火器相拼，激战数场。十五日克，红派军败北，流窜北部洛泉周边诸县。崤阳县城红旗猎猎，凯歌飞扬，庆贺我朝皇帝大德恩泽于天下。七月初三，日有食之。关向东王起兵伐峒，军中辖崤阳蓝派援军数万。三日后，关军破峒洛，两县皆设“革委会”，代行官府职责。大将军司马小如任崤阳革委会王，李二贵任革委会副王。韬功勋显赫，任宣传部尚书，官居三品四列第十八排行。
自此，韬锦衣玉食，常与王聚饮，图谋洛泉。洛泉辖十三县，北部八县皆为红派军控制，南部五县蓝派军力薄，势不成，乃以峒灿山为界，据守。
某日，王笑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韬顿悟，欲回济阳家乡。韬衣故衣，怀其印绶，步归故里。至济阳镇，镇吏丁虎不知韬已显赫，与群吏饮，不视韬。韬佯装不知，坐，饮且食，食且饱，无意间，印绶自怀中出，坐中惊骇，小吏奔正厅，急报丁虎曰：“韬，尚书也！”丁虎大呼曰：“妄诞耳！”小吏呈上印绶，丁虎视之，疾呼曰：“实然！”率众吏相推排陈中厅拜谒。韬含笑，徐步出户，丁虎携众小吏，发民除道，马车十乘。入故地，韬见故妻之夫修路，面若黑鬼，田氏蓬头跣足，随伴送饭，遂驻车，令丁虎载于后车，庄内购新宅一处，放粮千斤，安置故妻夫妇；韬悉召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报答之；有怨者，报复之。毕，归崤阳。
韬专心职守，司马亦以王尊讨教，韬云：“崤阳若国，明于治之数，则国虽小，富；赏罚敬信，民虽寡，强。”王鉴，两年，百姓充实。
我朝十九年末，帝颁诏：止。各地军士遣散，政权归于一统。洛泉地区革委会王陆嘉亭系红军王，恶崤阳王司马小如，以武斗罪论处，缉捕。无军之将乃丧家之犬耳，昔日大将军司马小如形容萎缩，求命，辩曰：“韬阴授之，二贵执之。”司马释，追罪韬及二贵，均判绞杀。
行刑是日，北风呼号，天地昏暗，西北方向流星坠落。二贵绑缚囚车，一路长啸：“悔！”韬镇定自若，无视监押军士虎狼之态，自语：“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人之情也！逆天时，逆地利，逆人和，事不成矣，非天之不作也！生不逢时也！”
说家陈行之曰：心者，识也；识者，道也。不识，无道；无道，则不行；行者，祸也。韬言极是也。噫吁嚱！史如画，如昨，如今，无视，愚莫大焉！
（2006-5-21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