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一定要选择一个独特性的评论角度,不能面面俱到,不能什么都涉及到。
评论文章不需要全方位地去全面评论一个作品,选择某一个独特的角度进行评论就可以了。
具体有哪些角度可供选择呢?我想下面这样一些角度可以供大家参考。
第一个角度,主题。
就是评论作品的主题。何立伟《白色鸟》的主题是什么呢?就是人为的阶级斗争破坏了大自然的美,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契科夫《烦恼》的主题是什么呢?就是在冷酷的沙皇时代的社会,没人会去体会别人的痛苦,没有人会关心他人,这就是它的主题。鲁迅《明天》的主题是什么呢?就是当时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是没有明天、没有希望的。
我曾经评论过我们湖南当代著名作家彭见明的作品,彭见明的短篇小说《那山 那人 那狗》在1983年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现在大家可能对他不太熟悉了,大家现在可能对网络比较关注,对网红和那些明星很熟悉。彭见明有一个中篇小说《淘金者之谜》,我写过评论,我总结了这个小说的主题。后来彭见明看到我,他说他其实写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一点,但是你这么一评论真还是有这么回事。作品的主人公是一个老汉,老汉带了一条狗,天天起早贪黑,去寻找一条淹没不见了的古河道(因为河流改道,原来的古河道找不到了),因为这个老头的父亲在临终之前告诉他,说古河道里有黄金,你如果找到了古河道,你就找到了金矿。于是那个老头就天天拿一把锄头带着一条狗,天天去寻找古河道,天天充满信心,天天充满希望与期待,天天也是有使不完的劲。经过一段时间的艰难寻找后,总算找到了古河道,也就是找到了金矿。那天他回来以后晚上睡觉了。第二天早上,按照他平常的习惯应该天一蒙蒙亮就起床了。可是那天早上他醒过来以后,他不想起床了,他想我今天起了床我去干什么呢?古河道找到了,金矿找到了,我起床后还能干什么呢?他感到浑身没有劲,也没有激情了,于是就睡懒觉。老汉仿佛一夜之间就衰老了。
我在评论中指出,这个作品的主题就是给我们启示了生命的意义。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到底在哪里呢?我认为,就在于生命的过程,就在于人生的过程(途程),而不是最后的结局(结果),最后的结果大家都是一样的就是死亡。这使我想起了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的时候,我曾经碰到一位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他是安徽人,毕业已经四年了,曾经在内蒙古工作,他就想探讨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他怎么探讨呢?他认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说我就是因为生活在人生中,生活在世俗人的生活里,因此我要探讨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就探讨不清楚。所以我就要离开人生、离开世俗人的生活,但是我又不能死掉,那怎么办呢?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我觉得这个办法也还是有可行性的,他把工作辞掉,不要工作,不要收入了,但是他的女朋友他还是没有丢掉,然后他到全国各地步行,大概他工作两年以后开始步行,他步行两年以后就到了我所在的岳阳。他每到一个城市,就找一些人聊天、探讨,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电话号码的(我那时还没有手机,只有家里和办公室的座机电话),他打我家里电话和我联系上了。接通电话以后,他就给我做自我介绍,开始我还有一点反应不过来,怎么还有这么样的一个人,是不是骗子?他开始说要到我家里来,就是想跟我来聊天。后来我犹豫了一下,就对他说,看你在哪里,我过来看你吧。他说好,并说要我多带几个年轻老师去一起聊天。他当时住在岳阳市委、市政府的接待宾馆炮台山宾馆。那天晚上我就过去了,我爱人朱平珍老师也去了,我还邀请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老师同去,和他一起聊天。他说他已经步行各地两年了,那一次他是从深圳步行走过来的。
他讲他步行路上的故事,很有意思。比如说他在路上最艰苦的时候吃饭就要靠乞讨,他说乞讨要有乞讨的技术(艺术)。他这个人年纪轻轻,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牛仔衣裤,头发留得很长,背着一个大帆布旅行包,很像一个艺术家。他告诉我们,他找人家乞讨时,人家一看那个样子,二十多岁,你怎么在外乞讨?你不会去劳动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乞讨?所以几乎都不给他东西,他乞讨不到东西。讨不到怎么办?他慢慢探索“好”的乞讨方式,居然成功了。方法就是这样,他把人家的门一敲开,就主动拿出自己的茶杯来,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跟人家说,口渴了,要喝点开水(注意不是要凉水)。这个要求一般没有人拒绝,对方一般就提个开水瓶走到门口给他加上一茶杯开水,于是他就拿着茶杯并把自己的肩膀靠在人家的门框上慢慢喝,这时人家不好意思关门。你想一茶杯开水要等慢慢凉了以后才能喝完,喝的时间很长,人家又没关门,一般的主人看到他这个人也还蛮老实,也不进来,也不多话,于是主人出于好奇就要问他了,问他你这小伙子是干什么的、是哪里人。聊到一定的时候,因为中国人都喜欢问你吃了吗?所以主人就问他你吃饭了没有?他等待的就是人家这句话,便老实告诉人家我还没吃饭。人家就批评他你怎么不早说,你看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不是早就把饭给你搞了吗?不过他心里想的是我要是早点告诉你你早就把我赶跑了,就是因为我不早点告诉你你才留了我在这里吃饭。他说后来他采用这个方式,几乎都有人请他吃饭,而且招待得很好,没有人赶他走,有时还有人给他打包饭菜要他带到路上吃。这是他在路上的一个真实而又真切的体会。
接着,我们就在一起探讨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我说到现在为止你已经走了两年了,即探讨了两年了,那么,你现在的结论是什么呢?他说,我的结论很悲观,悲观在哪里呢?他说人生的意义就是毫无意义,人生的价值就毫无价值,不来人生走这一趟还好些,为什么?他认为,因为人最后都会死掉,有什么意义?你高官也好,大富豪也好,大学者也好,最后也都死掉了。后来我就跟他讲,我说我的观点跟你不一样,我说你把人生的这种结局不去管它,你得着重看人生的过程,你天天过得好,你天天生活充实,天天有所为,天天开心快乐,你的人生不是就有价值、有意义了吗?当然交流的最后结果是他没有说服我,我也没有说服他,谁也没有说服谁。所以我觉得像彭见明的《淘金者之谜》这篇小说,其最重要的主题在哪里呢?这个老汉天天在寻找,天天在追求的时候,他的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爱,生活中充满了乐趣,没有任何空虚无聊的感受。由此我们感觉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其实就在于追求、探寻、进取的人生过程,而不是人生最终的结果。
第二个角度,是人物。
我们可以从作品人物的角度来分析、评论作品。下面我想特别举出我们中国古代(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评论家金圣叹,金圣叹在文学评论方面是很了不起的。金圣叹评点诗词,也评点戏剧,但我觉得他评点得最好的是长篇小说《水浒传》,《水浒传》本来是120回,但金圣叹把后面的砍掉了,只剩下了71回。他把第一回变成了“楔子”,把原来的第2回变成了第1回,第71回也就变成了第70回,所以我们看到的是70回本,实际上是71回本。然后他说,《水浒传》的70回本才是“古本”,他说120回本的《水浒传》从71回以后是后人添加的。71回以后写的什么呢?就是写梁山泊英雄走上了投降的道路,此后梁山英雄征田虎,随后又调去平王庆和打方腊,最终失败了。所以我们看到后面心里很难受,于是金圣叹就把后面的内容全部砍掉,变成了一个70回本(实际是71回本)。
并且金圣叹在最后加了一个“卢俊义惊噩梦”的情节,就是卢俊义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朝廷派人把梁山的英雄一个个都抓起来了。这样的结局朝廷看起来也舒服。其实我们仔细想想,这只是一个梦,实际上的情况是什么?是梁山英雄在胜利的高潮(农民起义在胜利的高潮)作品就结束了。金圣叹就出了这个70回本,他这个70回本一出来,大家看得心里也舒服,英雄到达胜利的高潮就结束了。再加上因为当时书要卖钱的,120回本和71回本相比较,那就肯定71回本便宜一些,因此71回本自然更畅销。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浒传》就只剩下70回本了,一直到胡适才发现还有其他的版本,这说明金圣叹做得非常好。
金圣叹很重视对作品人物的评点,且评点得非常精彩,非常好。(当然实际上他也重视作品主题的评论,比如到底为什么发生农民起义呢? 金圣叹认为是“乱自上作”,即我们说的官逼民反,朝廷太腐败、太黑暗了,所以农民就起来造反了;而不是“乱自下生”,即是说老百姓无缘无故地造反。金圣叹是概括得非常好、总结得非常好的。) 金圣叹对李逵的评价非常精彩。比如《水浒传》第38回,这一回写李逵第一次遇见宋江,因为李逵对宋江是非常崇拜的,宋江当时也是个大名人。当时李逵和戴宗在一起,碰到了宋江。由于戴宗只顾跟宋江说话,就不记得跟李逵介绍了。戴宗和宋江两个人聊得很投机,李逵站在旁边就不耐烦了,于是忍不住问戴宗:“这黑汉子是谁啊?”戴宗一听就认为李逵问得太粗鲁了,就说李逵:“你怎么连不识一点体面?”戴宗的意识是你不能直接说别人是“黑汉子”,如果人家要是脸上有疤你就说他疤子了,如果人家腿瘸了你就说他瘸子了。这样称呼人家太不礼貌了。李逵因为他很粗鲁,他就不晓得他错在哪里,他回答戴宗说我问你黑汉子是谁,我哪里错了呢?所以金圣叹就评点说,这就写出了李逵的性格,他说李逵和鲁智深还不一样,鲁智深有时候还说洒家是个粗人,这说明鲁智深还有“文雅”之处,知道自己是个粗人。李逵是个粗人,已经很粗鲁了,但他还不晓得自己是粗鲁。这就是金圣叹评点指出来的。
接下去,戴宗就跟李逵介绍,这位就是你特别崇拜、想念的及时雨宋江哥哥。一般情况下李逵听说后应该倒头便拜,但李逵因为被戴宗的“神行法”捉弄过几回,他以为这回戴宗还是在捉弄他。李逵说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宋江,不要“赚”我拜了你又来笑话我。这时候李逵还担心受骗上当,直到戴宗确定地告诉他这是真正的宋江,李逵才下拜。金圣叹在此评点道:“偏写李逵乖觉语,而其呆愈显,真正妙笔。”为什么呢?因为李逵在不该“乖觉”的地方“乖觉”了,该“乖觉”的地方又不知道“乖觉”。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梁山英雄救柴进那一回,梁山英雄为救柴进打下关押柴进的地方后,找柴进不到,后来知道柴进被打伤后丢到井里去了,那么谁下去救呢?李逵马上说我下去救,这是很勇敢的,于是找了大篮子来,要李逵坐在篮子把他放在井里面去救柴进,这时李逵却说你们不要把我放下去后就把绳子割断了。怎么会有人把绳子割断呢?大家说这么严峻的时刻不可能有人捉弄你。于是把李逵放下去了,当时他们在绳子上系了铃子,李逵下去一会后就摇铃子,上面的人听到铃子声就一拉绳子把篮子拉上来了,本来李逵应该把柴进放进篮子里,先把柴进救上来,结果李逵自己坐在篮子里先上来了。人家就问柴进怎么样了,李逵说柴进受了伤,不能动弹。大家说你不先把柴进拉上来,你怎么自己先上来了?李逵想想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李逵就又下去了,把柴进搬到篮子里面,再把铃子一摇,上面就把柴进拉上去了。因为柴进受伤很重,大家都来关心柴进了,不记得李逵还在井里面,柴进拉上去很久了,还不见放篮子下来接李逵,李逵于是在底井下大喊大叫,把铃子摇得一片响。这时大家才想起还有李逵没拉上来,然后才把他拉上来。所以金圣叹认为,李逵在不该耍小聪明的地方耍小聪明,在该聪明的地方却不聪明,这就是他的呆傻、粗鲁之处,就是他独特的性格。
还有鲁智深,鲁智深的性格有一点像李逵,但他比李逵还稍微文雅、聪明一点。当他三拳打死镇关西以后,他一摸发现镇关西鼻子没气了,他没想到这三拳就把镇关西打死了,打死了人他想那就要坐牢了,坐牢倒不怕,就是怕没有别人给他送牢饭,他担心的是送牢饭。所以坐牢这件事的本身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没有人给他送饭。然后鲁智深故意说:你这家伙诈死,洒家等会与你理会。于是就把这个镇关西放在地上,慢慢的走了几步以后,接着就大步跑掉了。金圣叹对此都有点评。
还有鲁迅的小说《明天》中的人物单四嫂子是个性鲜明的,单四嫂子是非常懦弱可怜的,非常的无助,非常企盼“明天”,但是她却没有“明天”。这个小人物特别值得我们同情。作品中还有几个小人物,像红鼻子老拱、蓝皮阿五、庸医何小仙等。鲁迅写蓝皮阿五的轻浮,只用一个动作就把他轻浮写出来了。单四嫂子买了药以后抱着自己的小孩回家,在路上碰到蓝皮阿五了,蓝皮阿五就要帮单四嫂子抱孩子,这个行动似乎也还不错,开始单四嫂子不同意蓝皮阿五抱,后来同意了。蓝皮阿五怎么去抱小孩的呢?他用一只手从单四嫂子的胸部插下去,把孩子抱过来了,搞得单四嫂子满脸通红,胸部都发热,人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孩子都快要死了,蓝皮阿五还这么想趁机占便宜,这个细节就把蓝皮阿五的轻浮写得很到位了。
第三个角度,是情节。
即从情节的角度来分析、评论作品。金圣叹在评点《水浒传》的时候,他把《水浒传》和《西游记》做了比较,认为在情节安排上,《西游记》是不如《水浒传》的。金圣叹认为,《西游记》的情节安排是什么情况呢?往往是矛盾冲突发展到很激烈、没办法解决时,那就是观音菩萨来了,于是矛盾就迎刃而解。用金圣叹的话说是:“每到大段写不来时就是观音菩萨救了。”这样的解决矛盾冲突的方式,不是内在的矛盾冲突的解决方式,而是靠外在的力量来解决,显得简单化。
金圣叹认为《水浒传》的情节安排不是这样,是矛盾冲突发展的内在的力量来解决。比如有一个情节是描写智取生辰纲,我们都知道是杨志押送生辰纲,但后来被吴用等人用蒙汗药把杨志等人都麻翻以后把生辰纲劫走了。杨志开始是不肯喝有蒙汗药的酒的,但是实在是天气太热、口太干了,喝了一点点,所以他最早就醒过来了,这时手下人还没醒过来,可是生辰纲被全部劫走了。杨志怎么办呢?他想现在只有死路一条了,于是作品中就写道:“杨志撩衣破步往黄泥岗下就跳。”写到这里,这一回就结束了。接下去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了。到了下一回的开头,就要写杨志的结局了。谁来救杨志呢?如果按照《西游记》的写法就是,杨志跳下去了,但是观音菩萨驾一朵祥云出现,于是救下了杨志,杨志就不死了,很好解决。这是通过偶然、外在的因素解决矛盾。但《水浒传》是怎么写的呢?杨志当时没有得到任何帮助,是杨志自己不跳了,在他把一只脚抬起来的一瞬间,想起自己“堂堂一体,凛凛一躯”,一直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现在什么功名都没有得到,我怎么能去死呢?于是他猛然收住脚步,是他自己不跳了。金圣叹认为这样的情节安排特别符合杨志的性格特点。我们认为,这里的情节安排特别妙,这是情节发展的必然,是人物性格发展的必然。这才是高超的艺术技巧。我们分析小说,可以这样分析其情节安排。
第四个角度,是场面、细节描写。
像我们前面赏析的《红楼梦》那一段关于笑的描写,就是分析场面描写,我前面已经做了分析,我在这里就不再多说了,我们在这里主要说一说细节描写。《水浒传》中描写潘金莲勾搭武大郎的弟弟武松的细节描写就很精彩,那时候武大郎不在家里,潘金莲称呼武松开始是称呼他为“叔叔”,因为武松是武大郎的弟弟,潘金莲要站在嫂嫂的身份上来客气地称呼武松为“叔叔”。金圣叹对此细致地进行评点,逐一地指出:“第一次叫叔叔”,“第二次叫叔叔”,“第十次叫叔叔”,“第二十次叫叔叔”,“第三十九次叫叔叔”,一共叫了三十九次“叔叔”,最后到了第四十次时叫的什么呢?潘金莲就直接叫“你”了。为什么改为叫“你”?因为潘金莲勾搭武松时,武松看在嫂子的面子上不好得罪嫂子,就委婉地拒绝,而潘金莲则误以为武松上了她的勾,以为勾搭成功了,如果勾搭成功了那还有必要那么客气地叫“叔叔”吗?于是到第四十次潘金莲就很自然地改为直接叫“你”了。金圣叹在此处评点道:“凡叫过三十九次叔叔以后,突然换作一个‘你’字,妙。”所以,面对像《红楼梦》、像《水浒传》这样的经典文学作品,我们要反复地读,品味一些细小、细节的地方,这是很有意思的。
细节描写方面,我还想举出我们湖南当代著名作家彭东明的中篇小说《故乡》的例子,《故乡》是写上世纪80年代的平江乡村,发表后影响很大。作品中写了这样的细节,就是当地农民由于太穷,要抽烟又买不起烟,于是就捡人家丢在地上的纸烟头抽。该作品发表后,有当地的农民看了,就对彭东明说,你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写得太好了。彭东明就问为什么写得太好了呢?农民告诉他,只有城里才有纸烟头捡,我们乡下很穷,根本没有人有钱抽纸烟,所以也根本就没有纸烟头可捡。彭东明本来是要写乡下的穷,不想由于细节失真,反而把乡下写得太富了。所以细节一定要真实。
第五个角度,是风格。
我们湖南著名的戏剧作家吴傲君的风格就是带有喜剧性。吴傲君上世纪80年代创作的花鼓戏《喜脉案》(当时获全国优秀剧本奖),到后来创作的《老骆轶事》,再到近年创作的《蔡坤山耕田》(获曹禺剧本奖)、《十步桥》等剧作都是喜剧风格,特别有趣,在引人发笑时引人沉思。这里不详细讲。
第六,要尽可能选择独特的角度。
我在这里要特别提请大家注意的是,如果说一篇作品是刚刚发表的,别人从来没有分析、评论过的,那你随便从什么角度都可以进行分析;如果一篇作品是别人反复分析过了的,你就要想出一个与别人不同的角度,与别人相区别的角度去分析,这就是独特的角度。我曾经在一段时间研究《水浒传》,我也写过关于《水浒传》的不少评论文章。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时候,我看到有两篇评论《水浒传》的文章,让我眼前一亮,很受启发。因为进行《水浒传》研究的人太多了,似乎所有的题目都有人研究过了。因为我当时要参加一个《水浒传》的研讨会,需要写篇文章,我就先看别人写的,看到这两篇文章我觉得很好,其中一篇文章的题目叫《〈水浒传〉的酒店描写》,《水浒传》中有很多的酒店描写,但以前没有人专门分析过,我一看感到真的写得很独特、很精彩。另一篇文章的题目叫《〈水浒传〉的醉态描写》,《水浒传》中的英雄很多是大碗喝酒的,喝酒就要喝醉,喝醉了就表现出各种各样的醉态,这篇文章就专门分析《水浒传》的醉态描写,非常到位。这两篇文章给我很大的启发,于是我就写了篇文章,题目叫《〈水浒传〉的小人物描写》,《水浒传》的小人物描写此前似乎还没有人专门分析过。小人物如武大郎事件中的小人物何九叔就没有人专门分析过,何九叔去验尸,发现武大郎脸色发黑发青,鼻孔里有血迹,他想肯定是中毒,肯定是非正常死亡,如果病死的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呢?当时武大郎被西门庆一脚踢伤了,然后潘金莲放了毒到药里给他吃,他吃了以后就被毒死了。因为武大郎的骨头上留有痕迹,何九叔就偷藏了一块武大郎的骨头,西门庆送给他的银子他也没用,一直留在那里。后来武松回来了,找很多人做多方面的调查,其中就找了何九叔。何九叔开始没有主动报告,当武松找到他后,他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武松,这样武松就拿到了证据。何九叔虽然是个小人物,他也真有头脑,而且有正义感。
还有一个帮助武大郎捉奸的郓哥,那次因为西门庆和潘金莲在楼上鬼混,这时候武大郎和郓哥就去捉奸,王婆在一楼给西门庆和潘金莲他们望风,郓哥跑进去把头一把顶住王婆,把她顶在墙上,武大郎这时候就从个空出的地方跑到楼上捉奸去了。这说明他们是商量好了的,郓哥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他还是蛮机智的,他晓得王婆在下面给他们当看守,被王婆拦着那你进不去,所以他一进去拿头去顶着她把她顶在墙上,然后要武大郎去捉奸。
武大郎也没有估计到西门庆会这么凶狠,这么残酷。西门庆飞起一脚,武大郎就被踢成了重伤,这是武大郎没有想到的。可见武大郎有一点聪明和勇敢,但是没有预料到西门庆会这么凶残。还有一个小人物,就是林冲故事中的李小二。李小二本来可以报告林冲,但是又不敢报告,他心里还是很正直、很善良的,他同情林冲,但是又怕事,所以他不敢向林冲报告。正直、善良而又软弱,这就是李小二的性格特点。我的那篇《〈水浒传〉的小人物描写》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独特的角度来写作,就是从过去别人没有写过的角度来评论。
我还记得我们那一次选择《白色鸟》作为评论对象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学生选择分析《白色鸟》所描写的河流之美,他没有分析主题,也没有分析其他东西,就选择分析作者怎么写河流,他的分析也很到位。这也是一种独特的角度。
还要说明一点的是,金圣叹的不但做文学评点(文学批评),他同时还做文学理论研究,他提出了一个很有名的观点叫“动心说”,他提出,《水浒传》写英雄豪杰就像英雄豪杰,施耐庵为什么能写出英雄豪杰呢?有人可能会回答,因为作者施耐庵就是一个英雄豪杰,所以他写英雄豪杰就是英雄豪杰。金圣叹接着又问,施耐庵不但写英雄豪杰很形象生动,而且他写淫妇、偷儿也很形象生动,难道说他同时又是淫妇、偷儿吗?这样回答肯定是错的,因为施耐庵肯定不是淫妇、偷儿。
那么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金圣叹认为,施耐庵写作之前,不是淫妇、也不是偷儿,当然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金圣叹的原话是“断断然也”),但是施耐庵在进入写作的过程以后,必须“亲动心”,就是想象自己是淫妇,想象自己是偷儿。所以他才能做到不但写英雄豪杰很形象,而且写淫妇、偷儿也很到位。这涉及到现在的文艺心理学了,涉及到文学创作中想象的问题,所以我认为金圣叹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我建议你们有机会读一读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