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列宁早期组织原则从集中制到民主集中制的转变并不意味着列宁组织思想的核心发生了变化，不意味着其前后提出的组织原则自相矛盾。立足俄国革命的具体历史环境和发展状况，不难认识到，列宁集中制和民主集中制是一种组织原则在不同阶段呈现出的不同形式。组织原则的转变是列宁正确反映唯物史观的科学性、准确把握革命主体阶级意识的塑造状况、辩证思考现实革命进程中的选举制的结果，体现了列宁组织思想的一贯性。
【关键词】列宁 集中制 民主集中制 一贯性 俄国社会民主工党
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建党初期，列宁一经提出集中制，就遭到了社会主义者内部的诸多批评，他们认为列宁违背了无产阶级政党民主建党的原则。1905年，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列宁将党的组织原则确定为民主集中制，这似乎与集中制自相矛盾。西方学者倾向于指责这一转变是列宁换汤不换药的权宜之计，并未改变集中主义的内核；而国内学者的研究则更侧重于列宁改造集中制的原因，他们特别认为罗莎·卢森堡对列宁集中制的批评为其提出民主集中制指明了正确的方向，暗含这一转变意味着列宁组织思想逐渐成熟。由此，问题也随之而来：集中制是否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背离？列宁早期组织原则的转变是否意味着其组织思想的核心发生了变化？为了回应这一问题，本文将立足于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发展的社会条件以及与各种机会主义思潮斗争的实际情况，进一步加以厘清与辨析。
列宁认为，创立和建设一支新型无产阶级政党的目的在于，借助有效的组织和教育形式“发展这个阶级的阶级自觉”。因此，他主张通过政治斗争塑造革命主体的阶级意识，坚持以党的集中制克服群众自发运动的不足，提出民主集中制来战胜机会主义策略，为俄国第一次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奠定了组织基础。集中制和民主集中制是列宁在坚持唯物史观和辩证法的基础上，实事求是地结合俄国革命的发展历程和各阶级力量的状况，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正确路线的产物，体现了列宁组织思想的一贯性。
一、列宁早期组织原则的历史考察
在建党初期，列宁首先确立了马克思主义在俄国革命中的理论指导地位，并建立了全俄政治报这一作为实际联系的组织基础。而对于以何种组织原则建设马克思主义政党，列宁在与形形色色的机会主义派别斗争中，先后提出了集中制和民主集中制的原则。由于列宁在面对俄国专制制度和党组织的涣散状态等现实状况时更为强调集中的思想，部分西方“列宁学”家认为，在多个层面上，“列宁主义对民主的态度不是含糊不清，就是在实际上加以敌视”。事实上，列宁并非不重视党内民主，而是在积极探索一种能够对抗专制统治的民主。对列宁集中制和民主集中制进行历史考察，有助于认识列宁组织思想的发展逻辑。
（一）通过政治斗争塑造革命主体的阶级意识
在列宁创建新型无产阶级政党之前，俄国第一代革命党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年的革命活动。列宁在总结以往活动经验教训的基础上，认识到提高工人阶级革命觉悟的重要性。1898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建立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尝试并没有成功。彼时第二国际机会主义伯恩施坦主义在俄国的变种经济派思想日益泛滥，他们反对建立无产阶级政党，主张开展经济斗争，崇拜工人运动的自发性。列宁指出，这种行为“实质上是要使俄国工人陷于不开展和分散的状态” ，严重阻碍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革命任务的完成。列宁对经济派错误的观点进行了批判，首次阐明了必须通过政治斗争塑造革命主体的阶级意识，并强调建立集中的革命家组织的必要性。
列宁主张通过政治斗争启发工人阶级形成社会主义意识。俄国新生的工人阶级，虽然在生产关系中处于事实上的先进地位，但由于经济状况不佳且长期受俄国专制思想的影响，在思想文化意识层面尚未建立起阶级意识，反而不自觉地“受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控制”。列宁强调，自发的工人运动无法产生真正的社会主义意识，要培养群众清晰的阶级意识，必须借助政治教育手段，通过全面的政治揭露和阶级关系分析使其全面认识所处的社会，从而提高政治觉悟。经济派主张从经济揭露和经济斗争层面入手培养工人的阶级意识。然而，这种方式会使工人难以跳出自身生活的局限，无法清晰认识到压迫现象的根源在于既有制度，进而难以培育出真正意义上的阶级自觉。因此，为了提升工人阶级的觉悟，列宁指出必须要引导工人阶级参与政治斗争，搜集、整理各个阶级在政治生活中的表现并进行分析，使得群众逐步开展起来。
另外，列宁批判经济派在组织上坚持“手工业方式”的机会主义观点，同时强调建立职业革命家组织的必要性。经济派崇拜工人的自发性，这在沙皇专制统治下只会降低党的政治任务和组织任务，使“工人运动的增长超过了革命组织的增长和发展”。列宁指出，为建立统一的党，当前的任务是在群众中选拔出职业革命家——“富有天才（而天才人物不是成千成百地产生的）、经过考验、受过专业训练和长期教育并且彼此配合得很好的领袖”，并由他们承担起教育和领导工人阶级的责任。因为无产阶级的自发斗争如果没有坚强的革命家组织的自觉领导，“就不能成为无产阶级的真正的‘阶级斗争’。”另外，针对经济派主张的“广泛民主原则”，列宁批评，这种主张在政治自由的国家或许有发展前途，但在专制制度条件下是一种有害的儿戏。在俄国社会主义运动中活动家应该遵守的唯一严肃的组织原则是：“严守秘密，极严格地选择成员，培养职业革命家。只要具备这些品质，就能保证有一种比‘民主制’更重要的东西，即革命者之间的充分的同志信任”。如此，方能实现真正有效的“民主的”监督。
至此，列宁通过对以往革命实践的反思和对经济派组织观点的批判，阐明了建立集中统一的无产阶级政党的重要性。这一观点也从思想上彻底粉碎了经济派的错误主张，捍卫了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结束了党内思想混乱、组织涣散的状态，从而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在事实上得以建立起来。
（二）以党的集中制克服群众自发运动的不足
对俄国社会民主工党这一先锋集团而言，在专制制度下采取何种组织原则的讨论具有重要意义。由于列宁提出的集中建党思想调整了民主的实现方式，这一主张引发了其他派别的误解。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后，党在组织上分裂。列宁认识到，这是在俄国建立稳固的无产阶级政党要经历的又一困难。为此，他清算了组织方面因党章问题产生的分歧，围绕党内民主问题与孟什维克展开了斗争，明确阐述了党的组织原则是集中制，同时强调必须要以党的集中领导克服群众自发运动的不足。
列宁坚持捍卫无产阶级政党的组织性，回答了在专制的俄国如何实现民主的问题。虽然在与经济派的斗争中坚强的党组织彻底取代了落后的小组习气，但建党初期基于知识分子自由主义思想的小组习气却愈发泛滥。机会主义者打着反对“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旗号反对集中制，试图建立一个界限模糊、结构松散的党组织。这首先体现在马尔托夫提出的党员概念上。马尔托夫抹杀了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其他部分的界限，主张党员并不一定需要参加一个组织；列宁则主张党是阶级的先锋队，他反对把“模糊不清和动摇不定的现象带进社会民主党内”。此外，孟什维克在组织上深受资产阶级民主的影响，主张所谓的“自治制”，否认自上而下的集中，宣称党是各个自治委员会的总和，党的各个部分不应该服从整体，部分对整体应该有自治权。列宁批评孟什维克的主张本质上是为维护自身特殊地位以及小集团的利益，是一种不重视工人先进阶层诉求的无政府主义。而“无产阶级在争取政权的斗争中，除了组织，没有别的武器”。因此，列宁强调必须坚持集中制原则，强化无产阶级政党的组织特性。但他同时强调，组织上的集中绝非是对党中央无限权力的维护，还应保障党员应享有的权利，加强民主监督。
列宁主张用对党服从的革命自觉和公开的批评来取代庸俗的小团体观念和无原则的分裂，以维护党的集中统一。马尔托夫等人在二大后不接受编辑部的选举结果并拒绝参与工作，与布尔什维克展开斗争。这违背了党内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破坏了党的纪律和团结。相比之下列宁更重视民主，他主张的工人政党的纪律和统一不是机械命令和绝对服从，而是“行动一致，讨论和批评自由”。当孟什维克阵营夺取了中央机关和中央委员会的多数，把党的工作向后拉时，列宁并未采取会使党内分裂的方式与之斗争，而是主张进行公开的思想批评，行使党员的权利，召开新的代表大会，以使党重新回到正确路线上。卢森堡因对俄国党内分裂过程缺乏了解，批评列宁的集中制是“极端集中主义”和“布朗基主义”，称其使“中央委员会成了党的真正积极的核心，而其他一切组织只不过是它的执行工具而已”。实际上，如前文所述，列宁主张的集中制和纪律恰恰是避免机会主义者无组织无纪律的正确手段。在与卢森堡的争论中，列宁始终坚持“抽象的真理是没有的，真理总是具体的”，对集中制予以捍卫。
可见，在如何塑造无产阶级革命力量这一问题上，列宁始终秉持融纪律性和民主性于一体的组织特性的思想，在同党内机会主义的激烈斗争中坚持了集中制，捍卫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纪律和组织原则。
（三）提出民主集中制以战胜机会主义策略
在俄国专制的环境下，列宁强调集中的政党的重要意义。但是，列宁从未放弃党内民主，而是根据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自身状况以及革命的形势，适时提出了一系列民主举措。1905年，俄国爆发了第一次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为党的组织原则的转变提供了契机。列宁在捍卫布尔什维克的正确策略中，及时提出了有利于党内团结统一的民主集中制。
首先，在批判孟什维克的机会主义策略中，列宁强调扩大党内民主。在革命高涨时期，列宁认为，无产阶级已经具备独立的阶级意识，能够联合成一个独立的阶级开展行动。此时，无产阶级政党需要科学分析政治局势，准确估量阶级力量对比，制定正确的斗争策略，以夺取革命胜利。然而，二大之后，孟什维克执行了与布尔什维克完全不同的策略，放弃无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的领导权，与资产阶级在工人运动中的代理人妥协，欺骗、分化工人阶级，使党无法领导工人阶级形成统一的力量实现无产阶级目标。在两种路线的交锋下，列宁力求从思想上粉碎孟什维克的小资产阶级策略，提高工人阶级的政治觉悟。同时，列宁扩大党内民主，坚持召开代表大会，公开分歧，诉诸群众，以防止党内机会主义的泛滥。其次，俄国政治自由的实现为民主集中制的贯彻提供了条件。1905年，俄国工人运动席卷了整个无产阶级群体，工人阶级大规模的罢工迫使沙皇承诺赋予公民以“人身不可侵犯和信仰、言论、集会、结社的自由”，并召集杜马，吸收各阶级居民参加选举。列宁指出，在斗争需要和形势允许的情况下，除了秘密机关以外，还必须要建立新的、公开的和半公开的组织。并且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努力下，工人阶级的自发性逐步转变为自觉性，“在新的条件下，在向政治自由过渡的情况下，必须转而采用选举原则”，由全体党员直接或通过代表共同讨论并决定党内事务，使全体党员能自由地交流意见，真正实现党内民主化。于是，1905年12月，民主集中制原则首次在党的决议中出现。虽然1905年俄国革命以失败告终，但党在革命中采取的集中行动和主张，极大激发了被压迫群众在革命时的主动精神，为后来的十月革命积累了经验和力量。
综上可见，列宁在革命实践中认识到，社会主义运动与先进理论的结合，需要借助有效的宣传和坚强有力的组织灌输到工人阶级队伍中，以此引领俄国革命。在建党初期，列宁所思考的是一种专制制度下秘密状态的民主形式，因此他主张以集中制引领群众的自发运动。但是，他所强调的党的集中领导并不是依赖自上而下的简单纪律约束，而是依靠群众和党员自下而上的支持和拥护。同时，列宁在组织建设中尽可能创造民主的条件，力求实现无产阶级政党自觉性与群众自发性的有机结合。当觉悟的工人阶级足够时，便适时扩大党内民主，争取民主革命的胜利。此外，列宁强调党必须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全党服从决议，以保证党的集中统一。他还要求定期召开党的代表大会，及时解决党内分歧，同时保障党内少数派的权利，确保党内言论自由，促使党内生活民主化。尽管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布尔什维克处于少数，且大会通过的孟什维克的决议是错误的，但面对机会主义策略，列宁依然坚持少数服从多数，服从党的决议，主张“对党内的问题广泛地展开自由的讨论，对党内生活中各种现象展开自由的、同志式的批评和评论”。这种通过公开思想斗争解决党内分歧的方式才是党内斗争的正确途径，这也是列宁对马克思恩格斯民主制度的创造性发展。
二、列宁集中制向民主集中制转变的缘由
集中制和民主集中制都是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发展中的组织原则，是一种组织原则在不同阶段呈现的不同形式。组织原则的转变反映了列宁对唯物史观科学性的准确认识、对革命进程中阶级力量塑造状况的把握及对选举制的辩证思考，体现了列宁组织思想的一贯性。
（一）正确反映唯物史观的科学性
唯物史观是关于人类历史发展一般规律的科学，同时也是研究无产阶级政党发展的科学方法论。列宁深入分析了无产阶级政党革命运动中知识分子和工人之间的关系，在坚持唯物史观的科学性中，在集中制的基础上提出了民主集中制。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列宁进一步提出了灌输理论，指出：“社会民主党的理论学说也是完全不依赖于工人运动的自发增长而产生的，它的产生是革命的社会主义知识分子的思想发展的自然和必然的结果。”据此，列宁对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在社会民主主义工人运动中的分工有形象的概括：“知识分子善于‘在原则上’解决问题，善于绘制蓝图，善于议论必须做……而工人则实地做，把灰色理论变成活生生的现实。”这也明确了以先锋队的自觉领导引领工人阶级群众的自发运动的方针。
值得注意的是，列宁对于知识分子和工人的关系的认识，并非如一些学者所说——知识分子凌驾于工人阶级之上并在理论上拥有绝对领导权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列宁始终坚持把培养完全觉悟的工人革命家作为当时的任务。他批判经济派的经济斗争，是为了提升工人的理论水平和政治觉悟，帮助群众成为真正意义上社会变革的主人。这也体现在列宁所坚持的建党的一般原则中。首先，知识分子和工人觉悟分子建党在前。在俄国革命中，尽管多数工人自发地倾向社会主义，但由于缺乏科学理论的系统训练，他们在革命的关键问题上容易受到资产阶级观点的影响。因此，在建党初期，当组织力量较为薄弱时，应集中革命知识分子的力量，以科学的理论武装马克思主义政党，制定正确的方针政策，对群众开展政治教育，提升他们的阶级意识和觉悟程度。此时，如果以选举制和分散制取代集中制，将会给社会主义事业带来更大的灾难。其次，社会主义必须与工人运动相结合，由工人先进分子领导群众。随着党“把愈来愈广泛的无产者和半无产者阶层提高到具有充分的社会民主主义觉悟的水平，发挥他们革命的社会民主主义的主动性”，党内大多数工人阶级逐渐能够掌握正确的理论和革命方向。在1905年革命来临之际，当党内知识分子暴露出修正主义倾向时，列宁主张扩大党员队伍，发扬党内民主，实行民主集中制，采用选举制确定党的中央机关，使党在正确路线下实现统一。
由此可见，列宁在坚持唯物史观的基础上，结合建党的一般原则，先后提出了集中制和民主集中制，并在实践中为领导无产阶级群众实现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创造了条件。
（二）准确把握革命主体阶级意识的塑造状况
列宁在新型无产阶级政党建设中要处理的核心问题是如何通过对工人阶级坚定的政治教育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准备力量。就实现社会主义的主观力量而言，列宁认为，社会民主党人应该把自己的纲领归结为“发展这个阶级的阶级自觉”。当工人还没有学会在实践中对一切阶级、阶层和居民集团的活动和生活的各个方面作出唯物主义分析和评价时，工人阶级的意识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意识，还无法从一个自在阶级转变为自为阶级。而革命主体阶级意识的塑造状况正是列宁在现实中把握组织上民主和集中关系的重要标尺。
在俄国长期的专制统治下，为了跨越群众在政治上的极端分散状态与俄国革命对组织的高要求之间的鸿沟，列宁认识到对群众进行政治教育、灌输“阶级政治意识”的重要性，这也是列宁主义的主线。在建党初期，掌握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革命者占少数，而专制政府对革命运动进行了激烈的镇压。因此，党的任务是以科学社会主义武装工人运动，引导工人走上反对沙皇制度和资本主义政治斗争的道路，并通过全面的政治揭露，使争取改良的局部斗争服从于争取自由和社会主义的整个革命斗争。此时，大部分工人群众深受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影响，尚处于不开展的状态，这就需要党进行秘密工作，耐心地研究、宣传和组织，扩大并加强“政治揭露和政治鼓动”，以提高群众的政治觉悟和革命积极性。组织上的集中制是保证完成这一任务的正确原则。1905年俄国革命爆发，“资本主义现时已经是俄国经济生活的基本背景”，俄国成为资本主义发展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沙皇对人民的剥削更加深重，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在革命高潮时利用战争与危机教育工人阶级，革命主体的阶级意识迅速提升。加上党多年的政治教育，觉悟的工人数量日益增多，1904年开始的罢工浪潮席卷俄国各地，俄国无产阶级首次作为一个阶级和蓬勃的社会力量登上历史舞台。正如列宁所说：“在革命时期，旧的‘上层建筑’在崩溃，新的‘上层建筑’通过各种社会力量的主动行动在众人面前建立起来。”并且人民武装起义逐渐成熟，工人代表苏维埃应运而生，这都是革命主体的阶级意识逐步成熟的表现。列宁认识到，此时工人阶级已具备判断党的革命策略正确与否的能力。因此，他在与孟什维克机会主义策略的斗争中主张扩大党内民主，提出民主集中制，以确保党的政治路线正确。
可见，列宁通过分析党内政治教育的效果和工人群众阶级意识成熟的状况，进而确定党内采取的组织原则。在开展的革命主体数量不足时，他坚持集中以确保党的路线正确；在具备充足的阶级意识成熟的革命主体时，他扩大民主以克服党内机会主义的倾向，推动俄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发展。
（三）现实革命进程中对选举制的辩证思考
选举作为一种普遍存在的政治形式，能否实现无产阶级民主取决于现实革命进程中是否具备政治自由的环境，以及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塑造的状况。列宁在革命中对选举制有辩证的认识，这也是其组织原则转变的重要原因。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在阶级社会里，选举是阶级统治的工具，而在争取选举权的斗争形式下“进行着各个不同阶级间的真正的斗争”。列宁也指出，选举需要革命主体的阶级意识成熟。如果多数群众倾向资产阶级路线，则会通过选举的形式将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上的领导权转化为政治上的领导权。因此，列宁强调在建党初期实行党内民主化是不可能的，因为“广泛民主原则”实施需要依靠两个条件：即“公开性”和“选举制度”。此时，工人阶级群众的阶级意识尚不成熟，选举只会让具有非社会主义意识的群众涌入党内，使党沦为群众的尾巴，实际上是在为资产阶级路线服务，“‘选举原则’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但是，1905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在公开性上，布尔什维克可以充分利用争取到的政治自由，建立大批“新的、公开的和半公开的、党的（以及接近党的）组织”，拓宽对群众开展政治教育的渠道。此外，列宁注意到，党的宣传教育和革命的现实教育使群众的阶级意识愈发接近政治斗争所需要的水平。而且党内具有明确的纲领和广泛的群众组织，也有将群众的自发性倾向转化成坚强党性的把握，党的主张变成修正主义只是一种可能性，并非现实。在批评自由的氛围下，选举和民主不仅不会破坏党的统一，反而会使集中转化为强大的战斗力。因此，列宁认为此时采取选举原则符合无产阶级革命的发展。
总而言之，正如列宁所强调的：“马克思的理论并不是科学的极限。历史不断提供新的事实和新的研究方法，这就要求进一步发展理论。”他将马克思主义的命运同无产阶级政党的发展紧密结合，对组织原则的认识也随着俄国革命状况和无产阶级觉悟程度的变化而不断发展。或民主、或集中、或民主与集中的辩证结合，列宁在不同时期根据革命发展的需要强调了不同方面。列宁早期组织原则从集中制到民主集中制的转变具有科学的依据与逻辑，二者是侧重点不同但又相互继承和联系的阶段。之所以会产生“民主集中制是对集中制的否定”“列宁组织思想的核心发生了变化”这种简单化的理解，是因为没有全面考察材料并探究不同组织原则所针对的历史背景和主要任务，也没有将列宁对马克思主义政党组织原则的认识置于列宁主义的整体性中进行考察。
三、在列宁主义的整体性中考察列宁的组织原则
对列宁早期组织原则的提出和转变的认识，暗含着一些关键问题：集中制是否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组织思想的核心是否发生了变化？片面的理解可能导致我们在把握无产阶级政党组织原则时迷失方向。将列宁对组织原则的认识置于列宁主义的整体性中考察，我们会认识到，列宁坚持组织原则为无产阶级革命正确路线服务，并且始终主张 “人民自己当家作主”。
（一）捍卫坚持无产阶级革命正确路线的组织原则
由于各种因素，列宁的组织原则在俄国革命和建设中以不同的形态出现，这也引起了其他党派理论家的批评。列宁曾围绕着集中制问题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卢森堡产生过激烈的思想交锋。是否坚持和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正确路线的组织原则，是列宁与卢森堡在集中制问题上产生分歧的主要原因。
卢森堡对列宁集中制的批评主要在两个方面。其一，集中制会扼杀党内民主。对于“关于集中程度的大小和集中化的更准确的性质”这一问题，卢森堡认为，列宁的集中制意味着“使党的一切组织及其活动，甚至在最微小的细节上，都盲目服从中央机关”，“把党的有组织的核心同它周围的革命环境严格地隔离开来”。她称这是“极端集中主义”，会使党的领导机关拥有“独断”特权，割裂与党员和人民群众的关系，阻碍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发展。卢森堡主张党内实行“自我集中制”，将无产阶级的一切组织自下而上地建立起来，充分吸收党内大多数同志的意见，以此避免党内出现专制主义和中央集权的倾向。其二，集中制不能防止机会主义。卢森堡认为，列宁试图通过赋予中央委员会较大的权力和依靠严格纪律来避免党内机会主义的泛滥。但是她认为机会主义应借助马克思主义这一理论武器，在工人运动的实践中加以克服，否则，会将知识分子隔绝在社会民主党运动之外。因此她批评列宁的做法毫无“马克思主义革命家”气味。
除了卢森堡对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内部分歧实际情况的误解，列宁与卢森堡对集中制的不同认识还源于他们对唯物史观和辩证法的差异化理解，这在客观上会呈现出所坚持路线的差异。卢森堡作为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领导人之一，高度相信群众的革命自主性，认为群众可以在运动中找到合适的斗争路线。但实际上，她所理解的民主是一种超越意识形态现状的技术安排，必然会在客观上造成为资产阶级路线服务的结果。群众的自发运动在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影响下，无法产生真正的社会主义意识，难以形成现实的力量，必须加强党的自觉集中领导。俄国社会民主工党成立初期的小组习气是背离社会主义革命的机会主义，需要正式的、严格的党章和集中领导来克服广泛民主和自由主义的倾向。此外，彼时俄国没有政治自由，有阶级觉悟和有判断能力的无产阶级先锋队尚在孕育之中，不但无法实现无产阶级民主，若一味强调民主而忽略俄国革命实际状况，还会葬送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前程。卢森堡不顾二大后党内斗争的具体事实、原因及各阶级力量的对比，只注重形式上的民主和集中的关系，在原则性的问题上维护孟什维克，实际上是在坚持“民主”和群众的自发性中把群众变成巩固资产阶级政权的力量。从理论上说，这“是把马克思主义庸俗化，是对马克思的真正辩证法的歪曲”。
而在这场围绕集中制的争论中，列宁始终坚持组织路线服务于无产阶级革命的需要，这也是列宁一贯的核心思想。他在肯定无产阶级历史使命的基础上，强调工人阶级的自发性应由党的自觉领导引领；同时，列宁强调党内政治生活一般与特殊的关系，并对德国和俄国的情况有不同的判断，认为不能一味地强调党内民主。他主张在觉悟工人不足时坚持集中，在觉悟工人充足时边集中边扩大民主，并且以坚定的党性遵守代表大会的决议，这与极端集中制、布朗基主义、密谋制度有本质的区别。此外，列宁以他极高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和无产阶级党性，有力地削减了机会主义思潮给俄国革命运动带来的负面影响，在坚持集中制中捍卫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也捍卫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正确路线。
（二）民主的核心在于“人民自己当家作主”
在一些人看来，列宁主义政党似乎只强调集中领导以及对组织纪律的服从，必然会导致官僚主义和权力异化，这也是列宁主义常常受到诟病的原因。实际上，这是对列宁主义的最大误解。马克思在总结巴黎公社的经验时曾提出，巴黎公社实质上是工人阶级的政府，是人民自己当家作主，奠定了真正民主制度的基础。这也是列宁在革命和建设实践中一贯坚持的思想。列宁认为，正确的理论需要有相应的阶级力量在实践中落实。在无产阶级革命中，“起决定作用的是工人阶级的觉悟性和坚定性。如果工人阶级准备作出自我牺牲，如果工人阶级表明它能竭尽全力，那就可以完成任务”。因此，对于推动社会主义革命而言，列宁主张通过政治教育提升工人阶级的觉悟，坚持民主集中制，倡导“行动一致，讨论和批评自由”，争取在作出决定之前开展最大限度的民主讨论，让工人阶级自觉地参与到党内的建设中，从而克服党内的机会主义。同时使他们自觉承担起历史使命，以推动社会主义革命的每个阶段。在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和克服官僚主义方面，列宁同样指出：“社会主义不是按上面的命令创立的。它和官场中的官僚机械主义根本不能相容；生气勃勃的创造性的社会主义是由人民群众自己创立的。”他在领导建设苏维埃政权时，主张让人民群众广泛参与国家管理，树立管理国家的意识与信心，从消极被动变为积极主动，在各种实际斗争中提高与官僚主义斗争的觉悟和能力。可见，在列宁看来，民主的核心并不在于形式上坚持民主或集中，而在于是否能够激发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是否能使党员和群众不断增强自身的政治主体性。只有这样，党才能保持先进性和纯洁性，避免腐化蜕变，同时也为党及时纠正自身错误、形成正确的思想路线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
周思吟，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李健，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文章来源：《科学社会主义》202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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