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竞渡”是中国一项传统的民俗活动，它以龙形或饰有龙纹的船舟进行水面竞赛，又称“赛龙舟”。唐代诗人张建封《竞渡歌》云：“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蜺晕。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清代诗人郭钟岳《东瓯百咏》云：“龙舟竞渡闹端阳，五色旌旗水上扬。”龙舟竞渡的热闹场景经诗人妙笔跃然纸上——其时彩舟竞渡，锦旗飞舞，锣鼓喧天。

关于“龙舟竞渡”之起因历来说法不一。一说是为了纪念越王勾践操练水师，打败吴国；一说是为了纪念伍子胥和曹娥。但一般均以为，此乃悼念屈原的水上竞舟活动。因屈原于五月投水卒，故一般竞渡活动多在五月。南朝梁人宗懔所撰《荆楚岁时记》的记载与之相近：“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人伤其死，故命舟楫以拯之，至今竞渡是其遗俗。”《隋书》卷三十一《地理志（下）》记楚地风俗时云：“屈原以五月望日赴汨罗，土人追至洞庭不见，湖大船小，莫得济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尔鼓櫂争归，竞会亭上，习以相传，为竞渡之戏。”江西《新喻县志》亦存相近之记载：“端午龙舟竞渡，犹传楚俗。每旱云祷，或近龙而激潭洞，或近巫以驱魃厉，盖《周礼》索鬼神之谓也。”可见，历来人们多以五月为龙舟竞渡的具体时间。

时至今日，每逢端午节，我国江南水乡仍有龙舟竞渡之习俗。但中国幅员辽阔，历史悠久，龙舟竞渡虽如上所载多于五月间举行，不过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竞渡”也绝非仅限于五月，亦有二月春日举行的。浙东学派的重要成员、杜诗研究之集大成者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说：“屈原以五日死于汨罗，人以舟拯之，竞渡是其遗俗。唐人以中和节为戏。”此处谓唐人有于中和节为竞渡戏的，这就说明唐人竞渡活动除了在五月外，也有在中和节的。因此，我们以为提到竞渡日，并非仅指五月五日。那么，仇兆鳌所说的唐人中和节为竞渡戏是否属实呢？检《旧唐书》卷一四六《杜亚传》，杜亚于唐德宗时为淮南节度使，时“江南风俗，春中有竞渡之戏，方舟并进，以急趋疾进者为胜。亚乃令以漆涂船底，贵其速进；又为绮罗之服，涂之以油，令舟子衣之，入水而不濡”。这里已明确记载唐德宗时在春中有竞渡活动。仇兆鳌所说的唐人竞渡戏的时间为中和节，那么中和节又在何时？据《旧唐书·德宗纪（下）》，唐德宗于贞元五年正月乙卯诏“自今宜以二月一日为中和节，以代正月晦日，备三令节数，内外官司休假一日”。据此，中和节即在春中，仇兆鳌与《唐书·杜亚传》所说的唐人举行竞渡戏的时间（中和节、春中）合，所说可信。至此，我们可以见到，唐人的竞渡既有在五月的，也有在春中的，并非仅在五月初五。

史料之记载已表明李唐时之“竞渡”存有两个时间，唐代的诗歌是否亦存有相关之记载呢？杜甫《长吟》诗云：“江渚翻鸥戏，官桥带柳阴。花飞竞渡日，草见踏青（一作春）心。”诗中的“竞渡日”是何时？是否在五月？要弄清这问题，须回到杜甫原诗中考察，也就是说需要整体地解读“花飞竞渡日，草见踏青心”这两句诗。“草见踏青心”句，“踏青”，一作“踏春”。如果作“踏春”，则诗句乃明确指春天无疑。但我们以为从上下句看，应以“踏青”为是。踏青，乃汉族人在传统节日踏青节的活动，其时间一般在春日，具体日期因年代、地区而异。“旧俗一般以清明节为踏青节，但也有以夏历三月初三、二月初二、正月初八为踏青节的。……宋阙名《壶中赘录》：‘蜀中风俗，旧以二月二日为踏青节。’元费著《岁华纪丽谱》中有具体记载：在成都，夏历二月初二过踏青节时，游人先是散于四郊游赏，后汇集南门万里桥一带。江面上停着彩舫数十艘，由歌（鼓）吹前导划行，号‘小游江’。届时士女骈集，观者如堵”（叶大兵等主编《中国风俗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0，100页）。据此可知宋时（唐时当已有）蜀中已有二月二日过踏青节的风俗。既然如此，则杜甫《长吟》诗中的“草见踏青心”所写乃二月踏青节景象。杜甫这首诗所写即其当时所见景象，其“花飞竞渡日，草见踏青心”都是眼前景色，因此其在时间上应当是同时的。既然“草见踏青心”乃写二月景象，则“花飞竞渡日”也即是二月风光。因此，杜甫诗歌中的“竞渡日”，并非指端午时节之五月五日，而是在二月春中。可见，唐人二月亦竞渡之说法不仅与杜甫《长吟》诗内容相符，且是唐人生活习俗的真实写照。

李唐时“龙舟竞渡”已非仅于每年的五月举行。到了宋代，竞渡则更为盛行，每年例行两次，一次在五月初五，另一次在夏历二月初八。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一即已记载夏历二月的竞渡活动：“（二月）初八日，西湖画舫尽开，苏堤游人，来往如蚁。其日，龙舟六只，戏于湖中……诸舟俱鸣锣出鼓，分两势划棹旋转，而远远排列成行，再以小彩旗引之，龙舟并进者二，又以旗招之，其龙舟远列成行，而先进者得捷取标赏，声喏而退……”可见，唐宋时期“龙舟竞渡”有的在五月、有的在二月确为事实，故此，提到竞渡日，并非仅指五月五日。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