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全面解析了欧盟面临的新形势，指出特朗普任期有很大概率会使美欧关系出现疏离和摩擦，这也为下行的中欧关系带来一丝转机。但同时，面对特朗普的压力，欧盟对华态度十分“矛盾”：一方面在绿色经济和技术方面寻求对华合作，另一方面担心形成新的对华依赖。因此，在未来的中欧关系走向和对策建议中，作者指出中国要继续鼓励欧洲真正实现战略自主，同时深化中欧经贸联系，提高本国经贸体系的抵御风险能力从而对冲特朗普政策变化的影响。

自去年6月欧洲议会选举之后，欧洲政治出现了右转，这个右转不仅是在欧盟层面，也包括在成员国层面。欧盟内部的力量对比发生了一些变化，欧盟越发将安全和竞争力视为其议程优先项。由于欧盟越发重视经济安全，且将中国视为经贸科技领域乃至治理模式上的主要竞争者，因此中欧关系在新形势下很可能将面临更进一步的下行风险。不过，从特朗普上任之后的情况看，美欧关系大概率会出现疏离和摩擦，这也为下行的中欧关系带来转机。

欧盟面临的新形势

关于欧盟面临的新形势，此处用三个具体的事件来说明：一个是俄乌冲突下欧洲面临的内忧外患，第二个是欧洲议会选举结果的影响，第三个是特朗普上台执政的影响。

首先，在俄乌冲突方面，正如时任德国总理朔尔茨所说，俄乌冲突使欧洲经历了时代转折。在大国博弈加剧的背景下，欧洲希望在全球地缘政治大棋局中成为一个关键的棋手，而非沦为棋盘。但俄乌冲突加深了欧洲的安全危机，俄罗斯成为欧洲大西洋地区和平和安全的最大威胁。所以欧洲各国都在加强防务建设。对于欧盟，从短期来看，由于受到俄乌冲突以及中东乱局等带来的溢出效应——包括能源危机、食品价格上涨等因素——的影响，欧洲的经济复苏呈现了短期疲弱的态势；从长期来看，它的双转型（绿色化、数字化）也相对滞后——相较中美两国，欧洲的国际竞争力处于显著的劣势——这也是为什么新的欧盟机构要将提升竞争力作为首要关切，尤其是数字化和绿色化转型方面。

第二，欧洲议会选举结果让我们看到欧洲正在面对新的政治生态和力量格局。一方面欧洲政治出现明显的右转，极右翼、右翼民粹党团的力量显著上升，这些政党在法国、意大利、比利时、奥地利、捷克等国都已经位居第一，在波兰、德国、葡萄牙、西班牙等地是处于第二或者第三的位置。另一方面，欧洲力量分布发生了推移，法德轴心不仅继续“熄火”，而且两国的影响力式微。此外，获得连任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的权威得到强化，而且在欧盟内部中东欧国家的影响力也在上升——中东欧国家在欧盟委员会内部获得更为重要的职务。总体上，欧盟内部是保守势力在上升，这也预示着欧盟将推出更多贸易保护主义的措施。

第三，欧盟要面对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特朗普。前段时间的美俄会谈，特朗普撤回对乌克兰的支持，并威胁收回对北约的安全承诺等，使得欧洲处于战略焦虑当中，欧洲担心遭遇美俄的“越顶外交”，使得自己在俄乌和谈中被边缘化，为此加紧展开外交行动，以争取能上谈判桌。在这个背景下，欧洲的首要关切有两点，一是经贸领域，二是安全防务。欧洲早在布达佩斯开非正式的欧洲理事会会议的时候，就专门讨论了特朗普治下欧美关系的问题，其中强调要加强欧美跨大西洋关系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经贸投资领域，以换取美国对欧洲的继续重视，另外也强调欧洲自己要加强防务和安全能力，强调加强欧盟自身的竞争力。

新形势下的欧盟对华政策

第一，俄乌冲突是中欧关系的巨大挑战。以欧盟视角来看，他们认为俄乌冲突意味着欧洲面临生存威胁。所以对于中俄之间的合作，欧方的指责是在不断加强的。随着俄乌冲突继续延宕，欧洲方面对中国这方面的施压也会进一步加强。在美国的拉拢下，欧洲方面也有势力配合美国推动形成“民主”和“威权”阵营的对抗，欧盟对华的定位也越发向制度性对手偏移。中欧关系非常重要的一个变化，就是欧盟方面对紧密经贸关系认知的变化。以前欧盟方面是把紧密的经贸关系看作“以商促变”的手段，它可以对合作对象进行现代化的改造。但现在经过俄乌冲突以后，欧盟认识到紧密的经贸关系非但不能够实现“以商促变”，反而会导致双方发生冲突时成为被对方胁迫的工具。对经贸关系的认知变化，对中欧关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第二，欧盟对华政策的变化，在经贸领域将进一步强化去风险，降低对华经贸的依赖性。冯德莱恩在第二个任期也专门提到，中欧关系的主流不是合作，而是竞争。欧洲方面的认知是，中国的企业由于竞争力上升以后正在排挤欧洲的企业——不仅在中国国内市场，在国际市场范围，欧盟企业也面临中国企业的竞争。在冯德莱恩为负责贸易和经济安全委员的提名信中也特别提到，要按照“去风险而不脱钩”的政策管控对华经贸关系，还要应对非市场做法、市场扭曲和产能过剩这些问题所带来的溢出影响。

德拉吉的报告也将提高经济安全和降低依赖性列为核心的行动领域，重点强调要维护关键原材料和关键技术，以及供应链的安全。可以预见的是，欧盟方面也会推出一系列的政策，比如在经济治理领域，欧盟会特别强调关键技术的泄露和技术安全的问题，所以会进一步完善外国直接投资的筛选框架修订工作，制定真正协调的出口管制办法，并采取措施应对与海外投资相关的风险。另外，欧盟会加强自身供应链的重塑，一是加强志同道合伙伴供应链的打造；二是强调贸易的多样性，建立有弹性的供应链，为贸易和投资建立新的伙伴关系。欧盟还特别强调了全球门户计划对于“一带一路”的对冲，要将基础设施投资、贸易和宏观经济支持作为针对合作伙伴的一揽子计划的一部分。这些都是欧盟未来会推出的政策。

第三是欧盟对华的矛盾心态。在绿色经济和技术方面，欧盟寻求对华竞争与合作之间的平衡。德拉吉的报告也指出，欧盟要利用中国在这些领域先进的技术和产品，来促进欧盟本地的技术发展，创造高质量的就业机会，包括推动其绿色减排。但是在这些领域，由于中国的竞争力非常强，欧盟也担心在绿色领域又形成新的对中国的依赖。所以欧盟方面是一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希望利用中方产品的优势，另外一方面又担心形成新的依赖。所以德拉吉的报告建议欧洲采用混合的策略和中间道路，而不能一刀切。从中可以看出，欧盟内部存在意见分歧，包括对中国电车的关税案上也是如此。

除去上述变化，现在欧盟还要面对特朗普执政带来的新的变量。特朗普关税战以来，对于美国所谓“对等关税”政策的危害性，欧洲有着广泛的共识：这一政策严重破坏了全球贸易体系的稳定与公平，是对自由贸易原则的公然挑衅，欧盟内部需要加强团结协作，以统一且坚定的立场和行动来回应美国的关税举措。欧盟一方面希望避免与美国的贸易战，期望通过谈判解决争端。另一方面也很清楚，面对“美国优先”政策的霸凌，欧洲讨不到任何好处。另外也担心美国提升关税壁垒以后，为规避风险，欧洲企业可能会搬迁到美国本地投资生产，导致欧洲去工业化的问题。

目前面对特朗普，欧盟方面采取了“双轨战略”，一方面心存侥幸，希望通过向特朗普递交投名状，换取特朗普免予对欧洲举起关税大棒，比如通过购买更多美国产品来获得豁免，但是又担心特朗普不讲盟友情义，所以欧盟仍然强调战略自主策略，保留自己对外回旋的空间。为此，欧盟方面也有维护好、发展好中欧关系的需要。当然也不排除欧盟方面有势力主张向美国特朗普传递对华强硬的信号来换取跨大西洋伙伴关系的稳定。然而，对华强硬的措施，欧盟方面会有内部的分歧，而且它也会有担心，如果这样做了以后，可能反而会陷入更大的战略被动。所以未来中欧关系会进入一个复杂的调整期。

未来的中欧关系走向和对策建议

2025年是中国和欧盟建立正式外交关系50周年，中欧关系面临关键时期。中欧关系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安全、经贸等问题上对欧洲采取政策立场的影响。另外，如果俄乌冲突能以某种方式解决的话，无疑会解决横亘在中欧关系中的一块大石，但是这样中美俄欧之间又会出现新的变化。

此前，中欧关系存在下行的压力，但是，当下，为了缓解内部的经济民生问题，欧盟也希望继续保持在中国的市场利益，尤其是特朗普2.0强势回归，欧洲一定程度上也需要通过改善中欧关系来对冲特朗普政策变化的影响，这也为我们营造中欧关系打造了机会之窗。因此，下一步如何更好地塑造中欧关系？一是我们要继续鼓励欧洲真正实现战略自主，二是要拉紧欧洲国家和我们的经贸联系，三是我们要提高自己在经贸体系中抵御风险的能力。

（作者为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文章转自“大湾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