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品芳:谈杨继振藏本后四十回中的十九回原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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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品芳  

清代杨继振收藏过的《红楼梦》抄本,1959年春发现,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收藏。这是今人第一次发现的有一百二十回的古抄本。同年6月20日,《文汇报》作了报导,题为《北京发现红楼梦手抄本,后四十回疑非高鹗所续,这个经历百年的抄本正由文学研究所修补即将影印出版》。次日,《光明日报》以《高鹗手定〈红楼梦稿本〉的发现》为题也作了报导。一时南北盛传,令人兴奋。俞平伯先生据《光明日报》的报导,写了题为《略谈新发见的〈红楼梦〉抄本》的短文,发表在6月28日的《北京晚报》上。俞氏在文中写道:“这抄本发见的重要性,不容怀疑。在程高未刊红楼梦以前约两三年,已有全书‘秦关百二’的传说,即已有了百二十回本。从前不过见于记载,传闻之词,现在却看到实物了。我前在八十回校本序言上说:这后四十回,不很像程伟元高鹗做的,至今还是一个谜。这个谜底,快要揭晓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在7月2日召集的鉴别会上,专家们认为:“它究竟是在程高刻本之前还是之后?它和高鹗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些疑问,一时都还无法作出明确的判断。”7月5日,《文汇报》又作了报导,题目是《红学家和版本家共同鉴别,红楼梦抄本发现新疑点,它和高鹗的关系如何尚待分解》。文学研究所和中华书局决定,目下暂缓出版。


至1963年,这部抄本才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按原文影印发行,定名为《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并附有范宁同志写的“跋”文。范氏在“跋”中写道:“根据我们的考察,这个抄本是程高的修改稿,可能性最大。……首先,这个抄本提供给我们一个相当完整的八十回脂砚斋的本子。……其次,通过这个抄本,我们大体可以解决后四十回的续写作者问题。……我们看到后四十回也和前八十回一样,原先就有个底稿。高鹗在这个底稿上面做了一些文字的加工。这个底稿的写作时间应在乾隆甲辰以前。……是远在程、高刻书以前的一位不知名姓的人士所续。”


影印本的出版,范氏“跋”文的发表,至今已三十年了。这部抄本产生的时间,究竟是在程、高刻书之前还是之后,它和高鹗的关系又究竟如何,仍是众说纷纭。所以如此,关键在于它的要害部位即范氏所说的后四十回中那个原先就有的底稿,版本面貌未清。这个原先就有的底稿,就是通常所指的后四十回中的十九回原抄正文,即第八十一至八十五回、第八十八至九十回、第九十六至九十八回、第一百零六和一百零七回、第一百十三回、第一百十六至一百二十回的原抄正文。


为了弄清这十九回原抄正文的版本面貌,笔者将它与程甲本(书目文献出版社去年出版的影印本《程甲本红楼梦》)、程乙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北京第三版、1973年湖北第十次印刷的直排本《红楼梦》)进行了校核。现将核校的结果叙述于下。


经校核,这十九回的字数,程甲本有十一万七千五百多;程乙本有十一万七千六百多;而杨本的原抄正文只有七万六千三百多,仅是甲本、乙本的近三分之二。这是第一个基本事实。据此,杨本的可能性有四:一是产生于甲本之前,是甲本的底本;二是产生于甲本之后,是甲本的节本;三是产生于乙本之前,是乙本的底本;四是产生于乙本之后,是乙本的节本。


程乙本是在程甲本的基础上“略为修辑”而成,因此,两个本子有一些文字是不同的。有人统计,在这十九回中,不同的有一千八百五十七字,平均每回有九十八字;相异最多的是第一百零六和一百零七回,分别有二百四十一字、二百零三字,相异最少的是第九十六和九十八回,分别有四十六字、四十八字(见《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2辑,第13页)。尽管不同的字数不多,只占甲本、乙本这十九回总字数的1.6%,却给我们提供了识别杨本这十九回原抄正文版本面貌的依据。上述的四种可能性,哪一种是切合实际的,是杨本这十九回原抄正文的真面目,就须以甲本、乙本相异文字为依据,对杨本进行校核,看它是同甲异乙还是异甲同乙,或者说是近甲远乙还是远甲近乙?


经校核,发现的第二个基本事实是:遇甲本、乙本文字相异时,只要杨本上也有这节文字,杨本一般是异甲而同乙的,或者说是远甲而近乙的。这类例句有六百多,而同甲异乙的只有五十多例,现选异甲同乙或远甲近乙的二十五例于下(甲,指程甲本;乙,指程乙本;杨,指杨藏本,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影印本《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例句后括号内的数字,前为页数;后为例句首字的行数):


例一(第八十一回)


甲:贾母道:“你前年害了邪病,你还记得怎么样?”凤姐儿笑道:“我也全不记得。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象有些鬼怪,拉拉扯扯……”(2213·5)


乙:贾母道:“你那年中了邪的时候儿,你还记得么?”凤姐儿笑道:“我也不很记得了。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象有什么人,拉拉扯扯……”(1051·11)


杨:贾母道:“你那年中了邪的时候,你还记得么?”凤姐笑道:“我也不很记得了。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象有什么人,拉拉扯扯……”(932·11)


例二(第八十二回)


甲:闹到梆子下来了(2232·3)


乙:闹到起更以后了(1060·9)


杨:闹到起更以后了(940·10)


例三(第八十三回)


甲:遂吩咐家人预备四乘绿轿,十余辆大车,明儿黎明伺候。(2275·6)


乙:遂吩咐家人预备四乘绿轿,十余辆翠盖车,明儿黎明伺候。(1080·9)


杨:遂吩咐家人预备四乘绿轿,十余辆翠盖车,明儿黎明伺候。(953·9)


例四(第八十三回)


甲:金桂屋里接声道:“我倒怕人笑话呢!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也没有主子,也没有奴才,也没有妻,没有妾。是个混账世界了!”(2282·1)


乙:金桂屋里接声道:“我倒怕人笑话呢!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也没主子,也没奴才,也没大老婆,没小老婆,都是混账世界了!”(1083·8)


杨:金桂道:“我倒不怕人笑话。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也没主子,也没奴才,也没大老婆、小老婆,都是混账世界了!”(955·10)


例五(第八十五回)


甲:那赵姨娘赶忙从里间出来,握住他(指贾环)的嘴,说道:“你还只管信口胡吣,还叫人家先要了我的命呢!”(2315·7)


乙:那赵姨娘赶忙从里间出来,握住他(指贾环)的嘴,说道:“你还只管信口胡吣,还叫人家先要了你的命呢!”(1099·4)


杨:赵姨娘连忙握住他(指贾环)的嘴道:“你还只管信口胡吣,还叫人家先要了你的命呢!”(967·3)


例六(第八十九回)


甲:黛玉笑道:“这张琴……虽不是焦尾枯桐,这鹤山凤尾,还配得齐整……”(2431·3)


乙:黛玉笑道:“这张琴……虽不是焦尾枯桐,这鹤仙凤尾,还配得齐整……”(1154·12)


杨:黛玉道:“这张琴……虽不是焦尾枯桐,是鹤仙凤尾,还配得齐整……”(1012·11)


例七(第八十九回)


甲:薛姨妈来看,黛玉不见宝钗,越发起疑心。(2439·9)


乙:薛姨妈来看,宝玉不见宝钗,越发起疑心。(1158·11)


杨:薛姨妈来看,宝玉不见宝钗,越发疑心。(1015·2)


例八(第九十六回)


甲:贾琏请了安……便说:“有恩旨……命本宗扶柩回籍,着沿途地方官员照料……”(2604·5)


乙:贾琏请了安……便说:“有恩旨……命本家扶柩回籍,着沿途地方官员照料……”(1238·2)


杨:贾琏请了安……说:“有恩旨……命本家扶柩回籍,着沿途地方官照料……”(1087·5)


例九(第九十七回)


甲:黛玉点点头儿,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2630·7)


乙:黛玉微微的点头,便掖在袖里,说叫:“点灯。”(1250·4)


杨:黛玉微微的点头,便掖在袖里,说叫:“点灯。”(1097·5)


例十(第九十七回)


甲: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宝玉见新人幪着盖头,喜娘披着红,扶着。……还有坐床撒帐等事,俱是按金陵旧例。(2644·2)


乙: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宝玉见喜娘披着红,扶着新人,幪着盖头。……还有坐帐等事,俱是按本府旧例,不必细说。(1256·4)


杨: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宝玉见喜娘披着红,扶着新人,幪着盖头。……还有坐帐等事,俱是按本府旧例,不必细说。(1103·6)


例十一(第九十八回)


甲:愁绪三更入梦香(2662·4)


乙:愁绪三更入梦遥(1264·16)


杨:愁绪三更入梦遥(1112·11)


例十二(第一百零六回)


甲:贾琏……想起历年积聚的东西并凤姐的体己,不下七八万金,一朝而尽,怎得不痛。(2837·4)


乙:贾琏……想起历年积聚的东西并凤姐的体己,不下五七万金,一朝而尽,怎得不疼。(1342·3)


杨:贾琏……想起历年积聚的东西并凤姐的体己,不下五七万金,一朝而尽,怎得不疼。(1190·1)


例十三(第一百零六回)


甲:凤姐道:“……虽说事是外头闹的,我若不贪财,如今也没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费心计,挣了一辈子的强。如今落在人后头。”(2844·1)


乙:凤姐道:“……虽说事是外头闹起,我不放账,也没我的事。如今枉费心计,挣了一辈子的强,偏偏儿的落在人后头了。”(1345·3)


杨:(凤姐道):“……此时虽是外头闹起,我不放账,也没我的事。如今枉费心计,挣了一辈子的强,偏偏儿落在人后头了。”(1192·4)


例十四(第一百零六回)


甲:除去贾赦入官的人,当有三十余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贾政叫现在府内当差的男人共二十一名进来。(2852·8)


乙:除去贾赦入官的人,尚有三十余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贾政叫现在府内当差的男人共四十一名进来。(1348·14)


杨:除去贾赦入官的人,尚有三十余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贾政叫现在府内当差的男人共四十一名进来。(1198·4)


例十五(第一百零七回)


甲:(贾母)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交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仍旧各自度日,房子是在一处,饭食各自吃罢。”(2866·9)


乙:(贾母)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给贾赦三千两,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给你媳妇收着。仍旧各自过日子。房子还是一处住,饭食各自吃罢。”(1355·1)


杨:(贾母)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给贾赦三千两,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你拿二千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给你媳妇收着。仍旧各自过日子。房子还是一处住,饭食各自吃罢。”(1206·8)


例十六(第一百零七回)


甲: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余的都给我伏侍的丫头。”(2868·8)


乙: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下剩的都给伏侍我的丫头。”(1356·6)


杨: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下剩的多给伏侍我的丫头。”(1207·10)


例十七(第一百零七回)


甲: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红(2871·1)


乙: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肿腮红(1357·5)


杨: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肿腮红(1208·9)


例十八(第一百十三回)


甲:众人只顾贾环,谁料赵姨娘。只有周姨娘心里苦楚,想到:“做偏房侧室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哭的悲切。(3020·5)


乙:众人只顾贾环,谁管赵姨娘蓬头赤脚死在炕上。只有周姨娘心里想到:“做偏房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我将来死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倒悲切。(1424·10)


杨:众人只顾贾环,谁管赵姨娘蓬头赤脚死在炕上。只有周姨娘心里想到:“做偏房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我将来死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倒悲切。(1275·8)


例十九(第一百十六回)


甲:(宝玉)看到尾儿。有几句词,什么“相逢大梦归”一句……“这必是元春姐姐了……”(3094·5)


乙:(宝玉)看到尾上,有几句词,什么“虎兔相逢大梦归”一句……“这必是元春姐姐了……”(1458·6)


杨:(宝玉)看到尾上,有几句词,什么“虎兔相逢大梦归”一句……“这必是元春姐姐了……”(1309·2)


例二十(第一百十六回)


甲:贾琏便道:“老爷想得极是。如今趁着丁忧,干了一件大事更好。将来老爷起了服,生恐


乙:贾琏便道:“老爷想的极是。如今趁着丁忧,干了这件大事更好。将来老爷起了服,只怕


杨:贾琏道:“老爷想的极是。如今趁着丁忧,干了这件大事更好。将来老爷起了服,只怕又不能遂意了。……”(1312·12)


例二十一(第一百十七回)


甲:贾环更加宿娼烂赌,无所不为(3132·3)


乙:贾环更加宿娼滥赌,无所不为(1474·10)


杨:贾环更加宿娼滥赌,无所不为(1323·5)


例二十二(第一百十八回)


甲:贾政看了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3149·10)


乙:贾政看了大怒,即命家人,立刻送还!(1483·3)


杨:贾政看了大怒,即命家人,立刻送还!(1331·4)


例二十三(第一百十八回)


甲:那贾芸……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贾环相商。(3150·9)


乙:那贾芸……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贾环借贷。(1483·9)


杨:那贾芸……连日又输了几场,便和贾环借贷。(1331·9)


例二十四(第一百十九回)


甲:众人道喜,说是:“宝玉既有中的命,自然再不会丢的,况天下那有迷失了的举人。”(3194·7)


乙:众人道喜,说是:“宝玉既有中的命,自然再不会丢的,不过再过两天,必然找的着。”(1503·5)


杨:众人道喜,说是:“宝玉既有中的命,自然再不会丢的,不过再过两天,必然找的着。”(1349·4)


例二十五(第一百二十回)


甲:(雨村道):“……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皇腾达的么?”(3228·1)


乙:(雨村道):“……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1519·9)


杨:(雨村道):“……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1362·12)


这二十五例,尽管乙本和杨本也有些不同,但杨本的整体倾向性是十分明显的,它是异甲而同乙的,或者说它是远甲而近乙的。


还值得注意的是,有人据甲本修改了杨本原抄正文中的一些异甲同乙的词语。经修改,这些文句就变成同甲而异乙了。现举五例于下〔改,即修改;圆括号()中的文字是被删去的文字,尖括号〈 〉中的文字是增补上去的文字〕:


例一(第一百十六回)


乙:众人正在哭泣(1462·6)


杨:众人正在哭泣(1312·6)


改:(众)〈王夫〉人〈等〉正在哭泣(1312·6)


甲:王夫人等正在哭泣(3104·1)


例二(第一百十六回)


乙:将来老爷起了服,只怕又不能遂意了(1464·5)


杨:将来老爷起了服,只怕又不能遂意了(1317·1)


改:将来老爷起了服,(只怕)〈生恐〉又不能遂意了(1317·1)


甲:将来老爷起了服,生恐又不能遂意了(3108·4)


例三(第一百十八回)


乙:贾政看了大怒,即命家人,立刻送还(1483·3)


杨:贾政看了大怒,即命家人,立刻送还(1331·4)


改:贾政看了(大怒)〈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1331·4)


甲:贾政看了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3149·10)


例四(第一百十八回)


乙: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1483·5)


杨: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1331·6)


改: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了〉(1331·6)


甲: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了(3150·3)


例五(第一百十九回)


乙:莺儿听着前头象话(1493·4)


杨:莺儿听着前头象话(1339·4)


改:莺儿听(着)〈了〉前头象话(1339·4)


甲:莺儿听了前头象话(3171·6)


这里所举的例句虽然不多,却更证明了杨本这十九回原抄正文是异甲而同乙。


上述三十例充分表明,杨本这十九回原抄正文虽然只有甲本、乙本近三分之二的文字,但其整体倾向性却十分明显;杨本是异甲同乙或远甲近乙的。据此,杨本这个原先就有的底稿,可以断定它不是产生在甲本付印之前,不是甲本的底本;也可以断定它不是产生在甲本行世之后、不是甲本的节本。前面提出的四种可能性中的第一、第二种可能性,被排除了。


四种可能性现在剩下的是第三、第四种可能性,即杨本这十九回原抄正文产生在乙本付印之前,是乙本的底本的可能性,和产生在乙本行世以后,是乙本的节本的可能性。这里先谈第三种可能性。


杨本影印出版以后,俞平伯先生写了一篇长文,题目是《谈新刊〈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发表在《中华文史论丛》1964年第5辑上。俞氏就杨本前八十回行间添补文字谈了如下的意见:


这本涂改大部分同程乙本,这是个要点,也是关键……认为这是高氏排印乙本的手稿,有一个问题必先要解答。既然是高氏的稿本,为什么大体同乙本而非甲本呢?程高刊书,由甲而乙程序分明。有人曾经校对计算过甲、乙两本,文字尽管不同,而到每叶终了总在一个字上看齐。甲本全数一五七一叶,乙本改动文字有一五一五叶之多,而起讫不同的只不过六十九叶而已。乙本非但必须从甲本改,而且必须就甲本或校样来加工,不然即无法使这一千四百多叶的书,文字移动而起讫不变也。乙本从甲本的草稿改尚且不行,何况根据另一抄本呢。这样看来,这本为程氏排印乙本的手稿或底本,其或然性都很小。


这个精辟的见解对杨本这十九回原抄正文也是适用的,因为它与前八十回行间添补文字的“要点”或“关键”是同一的,都是同程乙本的。


前面二十五例每例的三个例句是按“甲—乙—杨”的程序排列的。如认定杨本产生在乙本付印之前,是乙本的底本,那么,就得将“甲—乙—杨”的程序调整为“甲—杨—乙”。调整后的程序是否合乎逻辑、合乎写作的惯例且不去说它,单就字数的变化来看,先是将有着十一万七千五百多字的甲本,删节为只有七万六千三百多字的杨本,再扩充为有着十一万七千六百多字的乙本,这就不是“略为修辑”而是“大删大增”了。这也是甲本与乙本相隔的七十天中所办不到的。可见,第三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杨本这十九回原抄正文,即范氏说的原先就有的底稿,从上述三十例看来只能是产生在程乙本行世以后,是程乙本的节本。上说的第四种可能性,看来是唯一的一种可能性。这个论断,就笔者所知,1980年陆树仑同志就提出过,他笼统地说杨本“是节自程本”(见《红楼梦学刊》1981年第2辑,第246页)。1990年,郑庆山同志在《论杨继振藏〈红楼梦〉抄本》一文中,简述了杨本“是程乙本的删改本”的意见(见《北方论丛》1990年第6期,第69页)。朱淡文同志在去年6月出版的她的专著《红楼梦论源》中,也认为杨本“系据程乙本删节抄录”而成的(见该书第345页)。本文在观点上没有什么新的创见,只不过提供就校核所得的材料,以补充证明上述同志的上述论断而已。


现在看来,杨继振说这部抄本是“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并给它定名为《红楼梦稿》,是不符合实际的。1963年,影印出版时将它定名为《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也是不符合实际的。杨本的要害部位,即后四十回中十九回的原抄正文,只能产生在程乙本问世之后;它是程乙本的节本,这就是它的版本真容。如果要维持“稿本”的称谓,它不过是程乙本节本的稿本:加上行间添补的文字,也只是程乙本节本的二稿本。程乙本和杨本的关系,借用一个比喻,杨本是从程乙本脱胎而来的,它带有程乙本这个母体所独有痕迹。


写到这里,笔者深以为憾。原曾以为杨本确是《红楼梦》稿本,是今人发现的第一部、至今还是唯一的一部有着后四十回的《红楼梦》稿本。但面对胜于雄辩的大量事实,只得将“红楼梦稿”的定论予以否定。古人曾“以未窥全貌为恨”,今人也同样以未见程甲本付印前的八十回后的抄本为憾,并期待着它的发现。俞平伯先生在上述的那篇长文中又写道:“甲、乙两本皆非程高悬空的创作,只是他们对各本的整理加工的成绩而已。这样的说法本和他们的序文引言相符合的,无奈以前大家都不相信它,据张船山的诗,一定要把这后四十回的著作权塞给高兰墅,而把程伟元撇开。现在看来,都不大合理。”笔者期待着“合情”依据的发现,期待着这个“谜底”的“揭晓”。


(《红楼梦学刊》1993年第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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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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