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蕉风:红领巾与队歌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786 次 更新时间:2012-12-17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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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蕉风  

确切说来,我应该属于根正苗红的一类。从小就是优秀少先队员、国旗护卫手、学雷锋积极分子和优秀干部,右手的肩章一直挂的是大队委五道杠。当时入少先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当我举起右手对着革命先烈用鲜血染红的五星红旗呼号宣誓:“要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身”的时候心里的那个激情澎湃血脉喷张远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形式主义般浮泛。因为家里有良好的传统(祖辈的党龄加起来超过300岁),所以不惟学校,家里也教育有朝一日要继承革命先烈的遗志,解放全世界的劳苦大众。

红领巾、五道杠、团徽对于大陆的80后而言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象征物,它们贯穿着独生子女一代的整个童年。在二十几年的青年岁月里面,“红”有着进步、奋斗和革命的意味,那打翻一切颠覆一切的毁灭欲在80后的心里良善地酝酿和发酵。我说它是良善的,是指80后对于“革命”的若真若幻的寄托,即在一个资讯已经高度发达、物质生活条件充分丰满的后现代中国里,“红”对于我们仍然有着一种类似崇敬先人的偶像意义。《少年先锋队队歌》就是这样洋溢着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的80后进行曲。虽然我们朗朗上口的时候还不甚了解其内涵意义,但并不妨碍“红”深入到每个人的肌肤和骨髓。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红领巾飘扬在前胸”。我就是唱着这首歌,经历了96台海导弹危机、97香港回归、98抢险抗洪、99澳门回归以及镇压法轮功、抗议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过来的。在我退出少先队之后,我的二弟继续唱着这首歌,经历了01年中美撞机事件、01年天安门自焚事件、02年911事件国内大狂欢、03年的全民抗击非典。在我二弟退出少先队之后,我的三弟又继续唱着这首歌,经历了汶川大地震、08奥运会、建国60周年大阅兵、10上海世博会和广州亚运会。这几年中国大陆发生的大事,红领巾们都不曾缺席。我们常常看到他们在中央电视台的镜头里有组织有纪律的千人一面般笑颜如花,对着首长举起庄严的右手行队礼。或者由老师带领穿着清一色的端正规整的校服,嘴唇上擦着比红领巾还红的口红,列队对视察领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小手使劲地摇啊摇,都不觉得疲惫。当然有的时候是出现在游行队伍里面,为了抗议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悍然侵犯,由学校和老师牵头,数以万计红领巾们做着统一的金刚怒目状,双拳紧握,青筋暴露,仿佛要在心里对美帝国主义竖起一万根中指一般义愤填膺。

“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现在那些“共产主义接班人”们都已经不再是红领巾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从心底坚信当时在国旗下宣誓过的理想。我不知道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经过若干年岁月的流洗是不是已经被辗压成一声空无的喟叹,总之身边许多当年的红领巾们都不再相信老师们给我们灌输的神话。而红领巾于我而言也是记忆中一块模糊的红,那红与革命先烈的鲜血无关,倒反而衬得我的童年虚无而没有凭依。直到现在我还想问老师究竟队歌里面的“敌人”是谁?我们要如何和他们斗争,如何把他们消灭干净。经历过中国大陆的一些符号化的所谓大事件,我试图从这些文本上寻找相契合的元素进行对照和拼贴,却无济于事。红领巾在国家现代化进程的道路上不过是一抹淡淡的红,总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来告诉当时的年轻人也就是现在的我们:只要相信就好,相信就得永生。

而也许在这坚信“相信就好”的短暂岁月中,那些被强迫相信“相信”的人们渐渐被磨洗掉锐气,学校和老师给我们允诺的蓝图一个都没实现。藉着现实和理想的巨大落差,关于红领巾的记忆游移且失位,红领巾们从根本上身份可疑。长大的红领巾们看到坏人仍然是坏的,好人却很惨。看到路上有老爷爷老奶奶跌倒是不能去扶的,因为可能是要讹诈你医药费的坏人。看到一些曾经在主席台上做报告的德高望重的党员和干部们竟然一口中华一口马爹利然后对着你大讲中国共产党如何不好。看到身边的一些青年争着去入团入党但却不是真的有共产主义信仰,而是因为不入党的话在单位里就提不了干部当不了正职。凡此种种动摇了红领巾们的坚定信仰,于是红领巾们理所应当可以把“共产主义理想”当做一个工具,一套说辞。它再也不值钱了。

“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路程,爱祖国,爱人民,少先队员是我们骄傲的名称。 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为着理想勇敢前进,为着理想勇敢前进,前进!为着理想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2008年岁末的时候,我在回乡的途中看到几个老人戴着鲜艳红领巾,手里握着《毛泽东语录》,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于市政府门口静坐。寒风犀利,冻得人的手脚都要钻出冰棍来。老人们颤颤微微地在风里坐着,纹丝不动,眼睛里有一种“相信”的眼神。看他们打出来的标语,原来是一些基层的老党员,为了抗议离退休金补贴的不合理而屡次调解无果,遂于市政府门口静坐示威抗议之。他们一定相信只要相信一种“相信”,一定能够得到满意的答复。我就在一旁看着,泪如雨下。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6年前我解下红领巾的那一刻,竟然是无比的轻松和愉悦。那时候已经全然忘记了革命英雄主义、忘记了雷锋叔叔、忘记了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以及赖宁。只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关乎自由。我再也不用强迫自己相信一种“相信”了,因为从那一刻起我相信将有信仰。

当然,也不再唱《少年先锋队队歌》了,改唱周杰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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