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之:人是会思想的芦苇——思考对于我们为什么是重要的?

——陈行之思想小品辑录(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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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行之 (进入专栏)  

221.人的两种存在样态

人有两种存在样态,一种是显性的,即我们通常所谓世俗的物性的存在,另一种是隐性的,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灵性(精神)的存在,这两者有很大的分别。

世界的样貌,百分之九十九由人的显性存在结构而成,或者说,世界的样貌百分之九十九彰显的是人的物性存在,其他百分之一即人的精神存在则隐藏在暗处,我们通常是看不到的。司马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之说,概括的是一些人、也许是绝大部分人的世俗样貌,而另一些人的精神样貌,其灵魂远比人的世俗显现更深邃也更复杂,绝不是一个“利”字可以解释和概括得了的。

真的,世界上的确有那么一些人,是凭借着精神站立的,他看到的东西远比他人深邃和旷远,他所感应的世界也远比他人丰饶和凄美,作为这一切的结果,他的命运也一定迥异于他人,或者热烈,或者黯然……这是理所当然的命数,在这里我们甚至可以使用“宿命”二字——这样的人往往命运多舛,人生充满了荆棘和坎坷,极端情况下,他们甚至会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用世俗的眼光看,实在是不值得,所以当有人赴难或深陷囹圄时,我们总会听到这样的慨叹:“唉!何苦呢?”这当然仅仅是庸人们的感叹,然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庸人们根本不知道灵魂高洁的人用灵魂活着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根本不知道精神世界究竟有多么深邃和旷远,他们浅薄的灵魂只能在远离大海的一片水洼里感叹风云,完全不知道大海的真实样貌,他们对大海的品论犹如井底之蛙的隔靴搔痒。庄子先生把这一点看得真切,因此带着吟吟的笑意念念有词:“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庄子·逍遥游》)。这位超脱于世事之外的老先生确实高人一筹。

精神存在的本质是信仰,即相信他所坚守的东西是不可或缺的,没有这些东西,世界就将丧失意义(即中国古代哲学家反复强调的“仁”、“义”),而丧失意义的世界一定是残缺的,正是所谓“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他不能忍受一个不完整的世界,在世界的不完整中,他的灵魂也必定不完整;他无法忍受灵魂所造成的疼痛,这种疼痛将带给他炼狱一般的痛苦。于是,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决意要像女娲一样,“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淮南子·览冥训》)他修补的不仅是苍天,他修补的更是他被撕裂的灵魂。

在这人欲横流的世界,在所有人都在为利奔波的时刻,你一定要看到,一定要感觉到,有那么一些人,偏偏是不按惯常的路数走路的,他们就像孤独的星体,拥有自己的运行轨迹,放射的永远是自己的光亮,而非像其它星体那样,仅仅反射其它发光星体的光亮,反射的光亮一定是暗弱的。一个人一旦拥有了信仰,拥有了信仰赋予的精神力量,他就会变得顶天立地,即便被人认为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说他不值得也不应该这样活着。你要知道,正因为有了他们,这个丧失了意义的世界——叫“精神宇宙”或许更充分些——才重新获得了意义,它就在这条意义的轨道上运行,我们感受得到的时空,仅只是深邃浩渺的时间与空间的一部分。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都是宇宙中的尘埃,然而我们又是整个宇宙;我们是宇宙中的唯一,我们又是唯一的宇宙。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那么两者之间的媒介是什么呢?媒介其实就是作为意识的“念”,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思想。

无独有偶,五百多年前,在遥远的法国,有一个姓“笛”的哲学家说了一句与佛几近相同的话:“我思,故我在。”意思是只有经过思考,才可以证明我的存在;经过思考而产生的那个“我”不仅是个体的,同时也还是宇宙的。换一句话说,未经“我”的思考,世界对我无意义,因为它根本不存在;未经“我”的思考,我对世界无意义,因为我也根本不存在。

话说到这里,你对那些思考着的人会想到什么呢?你会想到“敬畏”二字吗?

想得到想不到这两个字,将是衡量你精神维度的尺度,甚至是——试金石。

222.知识分子·毛·自重

所谓自重,往简单了说就是自爱,就是尊重自我,不把自己放入卑劣小人之列,不做腌腌臜臜的事情;往复杂了说,就是珍重自我的精神品格,灵魂质地绝不为任何外在力量所改变,哪怕是一种毁灭力量——毁灭性的,诱惑性的——也不为所动,仍旧镇定自若,静如处子。孟子对此深为赞赏,伸出大拇指夸赞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

所以,千百年以来,中国人都很敬重这种精神品格,人们总是用“冰清玉洁”、“舍生取义”、“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之类的词语赞颂他们,即便退而求其次,也总是强调说:“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鼓励人也能像那些自重的人一样,把自己的精神标高尽可能抬放得高一些。

那要是人说:“什么自重不自重的?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其结果又会如何呢?孟子把这件事看得颇为严重,他认为一切灾祸都与人是否正确地处理了自身的问题有关,警告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孟子·离娄上》)这已经关乎到身家性命和国家存亡了。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像孟子说的那样严重,历史已经做了充分的解答。

历史还顺带告诉我们,我们的老祖宗比我们做得好,假若你对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思想稍微有些了解,你就会发现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本质上不过是一些懂一点儿文墨的“庸众”,甚至已经有点儿“不屑子孙”的色彩了。我们活得远没有他们那样真实,那样坚守,那样精彩,至少在自重这个问题上是如此。

你比如,奠定中国人精神疆界的孔子就是极懂得自重的,我们可以从他的经典名言中看出来:“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老人家晚年总结自己的一生,其中就有“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话,意思是:“做自己想做的,但绝不超越规矩。”这实际上是老人家一辈子都在主张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另一种说法。他知道眼前这个世界庞大、沉重而复杂,它尤其需要爱(“仁者爱人”),需要义(“义以为上”);他还警告说,人这卑微的一生,哪怕你是王,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的;倘若你总是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会有后果的。

在孔老人家那里,约束住“己”,即自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始终都是很值得警觉的事情。只有知道自己的分量,才可以知道别人的分量;知道了别人的分量,自己才会有分量,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自尊者人尊之,自贵者人贵之”,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不知道自己真实分量的人,往往也是很容易被他人轻贱的人,这在任何社会条件、任何政治条件下都是如此。至于老子所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更是超脱到了非凡的境界,而不懂得自重的人也一定不知道怎样超脱,到最后当然也就超脱不了,还是一俗人。

“自重”是如此重要,我们甚至有理由认为这两个字是所有人都应当给以敬畏的道德态度。倚仗这两个字,人才可以在世上行走,彼此结为正常的社会关系,这个世界才可以顺利运行,否则的话,谁看着谁都不顺眼,都以为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号令他人,当世界的老大,那么,我们满大街看到的一定全是疯子,这已有霍布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味道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传统道德寄望于社会的,绝非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的状态,儒家学说在这方面简直可以说做出了呕心沥血的贡献。遗憾的是,我们一路走来,把不该丢失的东西丢失得太多了。直至今天,我们终于远离了精神舒适区,变得焦躁、紧张、无以附着,就好像漂浮着无法落到地面一样。

你当然可以抱怨说人性把这个世界弄得很不正常,我凭啥非得要正常?这就属于抬杠了,我们不抬杠。司马迁在感叹人都毫无廉耻地为自己争利的时候,其实也还隐含着这样的意思:“唉!这世界其实也挺他妈没劲的。”你不能说司马迁没道理,然而你发现了吗?这并没有让司马迁找到自甘堕落和沉沦的理由,去从事欺行霸市、坑蒙拐骗、玩弄他人感情、在卑微者面前装大个儿的;他也绝没有钻营于豪门相府,倚仗权势,纸醉金迷,狐假虎威,为虎作伥,他反而站在常人难以企及的精神高度,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与苦寂中安排了自己的事业和人生,活出了异样的精彩。

我想,在司马迁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尚精神世界里,一定含有丰沛的“自重”美德,如果不是这样,这位深谙历史密码尤其是历代君王统治术的人,有一天也想当一回俗人了,也想享受享受权力带个人的良好感觉了,也想尝一尝天之骄子的滋味了,突然发一声喊:“人生能有几回搏,我拼了!”丢掉撰写《史记》的如椽巨笔,贸然卷入风云诡谲的政治斗争,目标盯上部级甚至国级,于是不择手段,蝇营狗苟,投机取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么,站在历史长廊上的司马迁还是我们印象中的司马迁么?还是我们必须仰望的司马迁么?一定不是了。

现在的问题是,在知识分子群体中,真正自重的人越来越稀少,为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远超知识分子身份的人又越来越多。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些家伙们干的基本上都不是知识分子该干的勾当,他们的蠢行与恶行,空前地损害了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古代称“士大夫”)的声誉。说句难听的话,他们这已经不是什么“斯文扫地”的问题,而是整个人都匍匐到了地面上,匍匐到了权力面前,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几乎就要腐烂为泥了。

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飞,面对此情此景,这可该怎么说呢?

你固然可以谴责这些人没出息,放弃了自己的精神坚守,污染了本应当高洁无暇的灵魂,然而我们把话说回来,如果知识分子实现自我价值只有依附权力一条通道,即管仲提出的“利出一孔”,除了钻进这“一孔”之外别无出路,你往哪儿撞都会撞到墙壁,你又有什么理由责备知识分子没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呢?你又有什么理由责备他们没有肩负起知识分子的光荣职责,去为庄严的时代命题寻找答案呢?结果我们当然就得看很多人熙熙攘攘地挤到权力场,忙着在那里蝇营狗苟,忙着在那里夸夸其谈,忙着在那里纸醉金迷,忙着在那里做灵魂的交易——他们竟然把高贵的灵魂作价到了卖垃圾的程度,这实在是让人有点儿瞠目结舌。

当然,“瞠目结舌”是一种情绪性反应,如果理智一些,我们应当看到一个严峻的事实:在严格定义“知识分子”身份特征的条件下,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无论是作为一个阶层,还是作为一个社会群体,实际上正在大面积消失,仅有的一些贴着知识分子标签的人,也已经看不到知识分子的的精神特征了,他们正在像碎屑一样从社会肌体中剥脱下来,剥落到政治的肮脏床笫,在那里享受着被权力宠幸的鱼水之欢。我们更应当看到,由于这种剥落,社会出现了巨大的空缺,这个空缺是无论其他什么东西都无法弥补的。

我们已经说过,丧失思考能力的知识分子也就不再是知识分子了,那么他们变成什么东西了呢?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简练精准:他们只是一些依附在权力之皮上的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你别看它们一根根油光发亮,在惬意的摇摆中左右逢源,在成为人上人的美景中风光无限,但它们仍旧是毛,可怜的毛,如此而已。

对这一切,老百姓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他们对这群人的轻蔑和鄙视,差不多已经降低到对最卑劣人群的轻蔑和鄙视的地步了,所以才有了所谓“砖家”、“叫兽”的称谓。“砖家”、“叫兽”为自己赢得这个名头,是因为他们确实做了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说了很多令人切齿的话,这些事情和这些话有一个共同特点,全都是威胁和损害老百姓利益的,全都是取媚于权力的。有人慨叹说,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深刻,而是常识,是对常识的最基本的尊重。而“砖家”、“叫兽”们恣意玩弄和亵渎的,恰恰是常识。

之所以发生这种现象,并非因为“砖家”、“叫兽”的感觉器官出了问题,迟钝或者呆傻了,反之,他们极为精明,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有最仔细的计算,他们心里永远摆着一套精明的算式:“我们就是要践踏常识!否则的话,掌管政治、经济、文化等一切社会资源的权力者(“一孔”),怎么能从千千万万人的喧嚷中听到我的声音呢?我所谋求的官位和利益又在哪里呢?”

面对这些卑劣的丧失了人形的家伙,你当然有理由将他们视为零,你当然也有理由不去搭理他们,“最高的轻蔑是无言,甚至连眼珠也不转过去”,然而他们身上拖带的身份和头衔,譬如作为全国最高学府和最高社科研究机构的著名教授、著名学者,又使得你不得不在意他们。尽管你也疑虑是不是还有理由认为他们是知识分子,甚至在心底里确认:“嗯,说丫是说假话、空话、套话、废话的官僚可能更准确一些……”但是你仍然不能忽视这个巨大的存在,他们已经大到影响和决定你的命运的程度,谁也不能认为他们与己无关了。

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关乎国家和前途命运的一个重要事实:在中国崛起的道路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对中国正在进行全方位围堵和打压,“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坚强的国内团结,奋发有为的民族精神,对于中国突破这种围堵和打压,尤其重要。在这个过程中,知识分子本应当发挥精神引领作用,走在各社会阶层的前面,为迎接各种挑战做出自己的贡献。令人失望的是,恰恰是某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商女不知亡国恨”,以他们的区区一己私利,弃民族大义于不顾,不仅没有起到这种引领作用,反而怠懈了民族精神,破坏了国内团结,他们客观上正在成为阻碍中国崛起的消极乃至于反动的力量,发挥着西方敌对势力发挥不了的作用,这一点不能不引起人们的警觉。事实上,他们已经引起了人们的警觉,这一点我前面已经说过很多了。幸亏在人民那里这些家伙们只是惹人恨的抽象物,并没有切实出现在民众中间,否则的话,人们会不会把这些“毛”拔了去,或者出于义愤发生群殴事件,把这些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东西们打个满脸花,也未可知。

曹雪芹先生当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怆然悲叹:“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曹先生这撕心裂肺的痛悟,也算是道尽或者预言了丧失思考能力、丢失本性的知识分子们必将到来也无法摆脱的结局吧!

中国民间俗谚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地上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我现在倒是很想提醒那些“校长”、“专家”、“教授”之类的人:悠着点儿,不要把什么东西都押上,千万不要不相信因果报应,不要等到报应来临了才警醒,那时候就晚了——历史上有多少人就是这样被历史惩罚,最终化为一抹青烟的。

223. 思想·意识形态·国家力量

关于“软实力”,可说的话很多,然而用最简单的话说,其实就是一个国家人民的力量,人民思想的力量。人民思想的力量是从哪里来呢?是从思想自由中来的,是从思想的自由市场中来的。很难想象在一个没有思想流通的地方,会呈现出让人畏惧的国家力量。

这里牵扯到一个问题:思想力量与国家意识形态有没有分别呢?如果有,分别又在哪里呢?我是这样看的:从概念上说,国家意识形态不能称之为思想,至少不是我们正在议论的“思想”。国家意识形态是什么东西呢?简略地说,国家意识形态是维护国家主权与安全的高度政治化的观念或者立场,属于国家功能的范畴。那你要是接着问:“国家意识形态能不能构成思想的力量呢?能不能进一步构成国家的力量呢?”这个问题就有点儿“烧脑”了,用简单的一两句话还真有点儿解释不清楚。

众所周知,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没有体现国家意志、国家发展方向的意识形态,然而意识形态与我们所说的思想力量,除了我上面说过的重要区别之外,我还想强调,国家意识形态体现履行国家责任的国家机器的运转功能,而思想很大程度上是表现为个体的人的精神生活形态,或者说,它主要解决个体的人与世界、与他者的关系问题,着眼的是人的精神处境的问题。什么意思呢?意思是,思想并不直接体现为国家的力量,它是氤氲在民众个体中间的某种氛围或者说呈现的某种状态,这种氛围和状态,并不总是与国家意识形态相一致的。

尽管这样,我们也必须看到,国家力量如果没有思想力量作为骨骼和支撑,是要大打折扣的。两者只有融会贯通,相辅相成,才可以形成稳固的国家力量。那要不是这样,如果思想和国家意识形态貌合神离,会出现怎样的情形呢?情形一定不怎么好,至少在在国家力量的展示上,效果会大打折扣。这里有一种值得警觉的状况,那就是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国家意识形态不仅不直接显现为国家的力量,有时候反而会成为国家力量的负累。如果解说更详细一些,那么我可以说,意识形态虽然也能在一定层面构成国家力量,但它不包含我所说的那种思想的力量,它更不是以人民的思想力量作为基石和支柱的国家力量。人民思想被缺位乃至于被抽空,这样的力量是不足以让世界产生敬畏,也不足以让世界慑服的,反之,它甚至有可能招祸,有可能成为国家的负累。我们的近邻朝鲜,大概就是这方面一个具有标本意义的案例。

我们还可以以清朝为例。大清的国家意识形态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维护朝廷的安全,对人民的警觉和恐惧远远大于对外部敌人的警觉和恐惧。清朝与列强签署一系列不平等卖国条约,除了诸多令人无奈的历史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现实政治的原因,而现实政治原因的核心要义,是要确保朝廷对人民的统治,是要确保“永延帝祚”。这在国难当头的当时,其实挺卑劣的。你想,区区数千所谓的八国联军竟然长驱直入北京,火烧圆明园,不正是清朝畸形的国家意识形态以及由此产生的失败主义、投降主义的国家行为所导致的后果么?

我们还必须注意到曾经多次出现过的历史现象:将国家意识形态绝对化的地方,譬如纳粹主义德国、军国主义日本、集权主义苏联等等,不仅没有让世界敬畏,更没有让世界慑服,反而招致了全世界的警觉和敌意,这绝非偶然。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法西斯主义同盟体系的建立并最终战胜法西斯,正是源于对作为纳粹主义、军国主义、集权主义的国家意识形态的国家力量——直接表现为对外战争——的坚决抵抗。耐人寻味的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同盟国体系用以抵抗“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国家力量”的国家力量,恰恰融合了非国家的思想的力量——也可以表述为“个体的人的思想力量”、“人民的思想力量”——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国家意识形态,成为了国家意识形态的骨干和支撑——我们可以回顾一下二战前后以自由主义作为立国根基的美国社会爆发出了多么巨大的思想能量和科学技术(主要体现在军事上)能量。如果我们说只有这样的国家意识形态,才可以真正彰显国家的力量,我想,是站得住脚的。

我们还可以换一种说法:民间思想力量是国家力量的基石和支柱,如果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国际联盟出现这样的情形,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认为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国际联盟具有了真正的“国家力量”,有理由认为这样的“国家力量”是不可战胜的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局就证明了这一点;当下,曾经的“山巅之国”美国在这个星球上越来越孤立,只凭着代表美国军工利益集团、华尔街金融资本利益集团利益的军事霸权、科技霸权、金融霸权维系着它的“超级大国”地位,越来越力不从心,越来越捉襟见肘,更是一个鲜明的例子。美国的知识分子精英难道真的比流氓政客特朗普、拜登更愚蠢吗?回答当然不是。问题在于,这些知识分子精英的思想,很难进入国家意识形态的“政治正确”,这才是美国逐渐走向衰落的最主要原因。

再比如当下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争中遇到的诸种国内和国际的麻烦,不也证明了这一点吗?具体说,单一吸纳俄罗斯当代法西斯主义学者杜金既非民主,亦非自由的纳粹主义、军国主义思想的俄罗斯对外领土扩张的国家意识形态,是极度偏狭乃至于虚弱的——或许用“色厉内荏”四个字更准确一些——它将无从显示这个国家的真正力量。几乎肉眼可见,“准专制”的俄罗斯巨大的坎坷和困顿还在后面,这个泥足巨人还远远没到最糟糕的时刻,而最糟糕的时刻是一定会到来的。这将不仅仅是俄罗斯的灾难,更是全世界的灾难,全人类的灾难。

话说到这里,我必须强调在历史上曾经很多次出现过的另一种情形,那就是国家经常会动用国家力量对民间思想进行煽惑、裹挟和要挟,从而形成未必真的符合人民意愿的国家意识形态。这样的国家意识形态往往具有极端民族主义的色彩。我们举一个例子。早在二战前夕,纳粹德国就开始在这方面下功夫,譬如他们就曾经系统性地歪曲尼采学说,通过断章取义的方式编辑和出版他的著作,大量专家学者乃至于享有世界声誉的哲学家,都开始从纳粹的角度对尼采学说进行解说,结果他们成功地把这位著名哲人的所谓“思想”纳入到了纳粹军国主义的国家意识形态之中,而这种国家意识形态由此扩大了对德国社会的动员力量,结果就发生了灾难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样的历史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如何将人民的自由思想(意志)不加曲解地纳入到统一的国家意识形态之中,将两者结合成为正义而强固的国家力量,始终都是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不得不正视的严肃课题。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涉及源于历史的作为集体无意识的社会舆情,涉及民族主义,涉及民众诉求与国家目标如何相互协调统一……要把这些问题辨识清楚,需要另外写一篇文章,我在这里就不展开叙说了吧。

224.媒体与吃饭

我听说,国家媒体是喉舌,我还听说,国家媒体与人民的利益高度一致,所以欣慰极了,高兴极了,确实感觉到我们生活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在此种状态下放眼脚下这个小小的星球,切切实实感觉到它不算是什么东西,我们是可以蔑视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任何历史运动与现实事件的。这叫什么?这就叫自信。

熟悉生理学的人都知道,喉与舌作为生理器官有两种功能,一是吃饭,也可以具体描述为吞咽食物,馒头米饭、珍馐佳肴之类;二是发声,用语言进行表述和沟通,或者用“呜呜呜”、“哈哈哈”之类的无字音表达痛苦或者欢乐。一般情况下,人的这两种功能都是健全的,既会吃饭又会发声。倘若某位老兄只会吃饭不会发出声音,那是残疾,民间谓之“哑巴”;倘若只会发声不会吃饭,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认为狗日的不是生物,而是冷冰冰的机器了。

那么,作为喉舌的媒体,这两种功能健全还是不健全呢?

我们首先说吃饭。我有个朋友在一家著名的国家媒体当记者,人生事业成功到被朋友们羡慕嫉妒恨的程度,简直到了见面都想把丫打一顿的程度。他呢?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职业自豪感,对自己的价值也严重估计不足,每每说起,总是以风轻云淡的一句“混口饭吃”来自嘲;他也从不炫耀他写的通讯报道,大家聊他的某篇文章,他也只是笑笑,仍旧以“混口饭吃”作为搪塞。久而久之,关于他所就职的那家媒体,我脑子里就有了一种让人很不恭敬的印象:哦,那里是一个很多人“混口饭吃”的地方。

我知道这种印象很不好,不恭敬不说,还有几分亵渎,显得很不厚道。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更谈不上亵渎或不厚道:媒体,即便是著名的国家媒体,和人民一样,也是要吃饭的,区别仅仅在于,媒体吃的是人民的饭,而人民吃的是自己用劳动挣来的饭,这里面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记得前些年有好事之徒建议有关机构调查了解全国公款订阅国家报刊要花费纳税人多少金钱?但是我没有听到下文,也不知道那个好事之徒最后命运如何了?我想,你就是把丫抓起来判个三五年,也仍旧改变不了媒体是吃人民饭的事实,否则延伸到社会所有角落的庞大媒体机构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所以请记住:媒体,无论报纸还是刊物,一干人都是要吃饭的,吃人民的饭,这是前提,有了这个前提,我们的讨论才好进行下去。

“陈行之先生,”有人阻止我说,“你先停一下。什么吃饭不吃饭的?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问题啊?”

我的回答是:饭是从劳动中产生出来的,这是马克思的教导,而媒体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并不亲自参加劳动——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媒体在建筑工地上挥汗如雨地捆绑钢筋?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媒体在街道上卖梨子并城管人员追打,跑到小脸儿煞白?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媒体眼泪汪汪地看着被铲掉青苗、一片狼藉的土地?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媒体在被强拆的房屋上把自己点燃?你看不到的,媒体在更神圣的地方,有更神圣的工作,而媒体人,就像我前面说到的那位朋友一样,归根结底也是要吃饭的,吃人民的饭,朋友的自嘲和搪塞并非完全是虚饰。

吃了饭就得发声。人的发声就是说话,这没有什么奥妙,媒体的发声就不一样了,它的政治学表述应当是“宣传”,再严谨一些,是“舆论宣传”,这是中国人从娘胎里就开始被熏染的几个字,即便躺到火化炉里也还在被这几个字所熏染。可是,朋友为什么只说“吃饭”,而不说“发声”呢?难道他所做的一切真的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

我不知道。

225.自恋·自卑·自负

一个人看世界和他人的尺度,往往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倘若自我是健康理性的,在自我与他人之间就会建立起健全的关系;倘若自我是不健康非理性的,那么,在自我与他人之间就会建立起不健全甚至残缺的关系,自我和他人都会被侵蚀。

我们还可以换一种说法:人是社会生物,人的自我界定,很大程度上是在与他人的联系中获得的。如果一个人自恋,必定会在与他人的相处中表现出来,必定影响到他人,影响的程度,与这个人的阶层地位、社会影响、权力大小有关。即便是著名的隐居者梭罗那样离群索居的人,也不可避免会在行为中影响到他人或者受到他人的影响。这就是说,某人自恋或不自恋、自负或不自负、自卑或不自卑绝不简单是个人的事情,它会影响到家庭的气氛、单位的氛围、社会乃至于一个国家的政治形态,这要看那个人所占位置、其拥有的能量(或者说权力)以及作用于他者的程度。

按字面理解,自恋就是自恋的那个人自己恋着自己,怎么看怎么好,以至于常常对着镜子慨叹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你怎么这么令人尊敬呢?你应当被所有人热爱才对呀!”如果这个人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孤芳自赏,你是没有理由责怪人家的,你也甭跟人家说什么“慎独”之类的古训。在私密空间,人可以做任何事情,自恋算得了什么?问题出在另外一个地方:一个自恋的乞丐顶多能够在同伴中炫耀刚讨来的一个馒头,说:“你们看我多有本事,馒头啊!白花花的馒头!你们丫行么?你们讨得来么?”众乞丐只有艳羡的份儿,纷纷张大了嘴巴看。那要是霸占了一座城池的强盗呢?至少那个城池里的老百姓,恐怕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命运了。

一个自恋的人百分之百是自负的,而自负的人又百分之百是自卑的。这里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那就是自卑往往潜藏于自负的下面,不留心你是看不出来的,这几乎成为了一种规律。譬如我是一个智商不高而又试图出人头地的人,那么,一、我会本能地向人们掩饰我智商不高、知识浅显,我会用各种方式向人们暗示本人聪慧绝伦、学养深厚;二,“智商不高、知识浅显”这个事实又会转换为更强烈的“自负自满”情绪,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聪明的人,我甚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吆五喝六,贪图一时的威风。正是因为人世间有这种现象存在,于是在所谓的“人学”中,就给人提供了一种识人辨物的方法:如果你碰到某人极度自负,你就有理由认为他内心一定是极其自卑的。当年阿Q兄弟似乎就拥有这样一副嘴脸,尽管这不是他唯一的嘴脸。

两千多年前的庄子先生更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规律,于是含着笑意向人们强调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语见《庄子·知北游》)拜托,你们这些小麻雀就别叽叽喳喳瞎吵吵了。至于庄子随后所言“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则进入到了更深一层境界,即国家政治的境界,这层境界虽然也与我们关于自恋、自卑与自负的话题有关,碍于篇幅,还是不说了吧!

很多时候,不说比说要好,中国古人所谓“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呢?

226.个人的消失

非人道的社会形态下没有个人,那么,在非人道社会形态下,人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呢?

构成人之核心的自我被消解或者被压抑,而自我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核心标识,没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将丧失对事物的正常感觉。具体说来就是:A.丧失方向感,不知道此生此世所为何来,去往何方,你孤独地站立在荒原上,只守着一个无意义的点,直到在那个点上被时间销蚀为一小堆分子的残渣;B.丧失方位感,既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又不知该去往何方,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仿佛到处都是高墙,既无法逾越,又无法攀援,你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等待,犹如等待戈多;C.丧失空间感,不知道日月星辰所居何位,大千世界,混沌而迷蒙,“我”成为虚空中的虚空,不存在之在。

非人道社会形态下即使有人,那个人也一定是变形的,换一句话说,在自我缺失的地方,一定会有非我僭越为人性的基本构成,使人成为非人,成为国家权力根据其意志制造的产品标准件,于是:A.人也就不再有正常的体温,成为冷血;B.不再有正常的视觉,看不到黑白,看不到应当看到的任何东西;C.不再有正常的触觉,把坚硬误以为柔软,把冰冷误以为温暖;D.不再有正常的道德感,丧失精神伦常,是非善恶混淆,极端情况下,还会发生难以控制的精神乱伦。

卡夫卡通过他的小说,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表现了这个世界。卡内蒂把卡夫卡作品归纳为“对权力的反抗”,是有道理的。尽管卡内蒂所说的“权力”并非政治学语汇中的权力,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把见解表述得更清楚——我们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227. 高尚者的墓志铭

有一些诗篇是注定要流传于后世的,比如北岛创作于1976年天安门“四五运动”期间、刊载在1979年3月号《诗刊》上的《回答》就是这样的作品。这首诗中的著名诗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诗歌中难以超越的名句,人们从中体悟出的况味,早已经超越文学艺术本身,成为了“人们”凝视世界、凝视人的精神宇宙和人自身的“凝视的眼睛”。任何有价值的诗句都是多义的,甚至是形而上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些诗句才在不同的人那里产生不同的回响,浇濯着无数人难以向他人、甚至难以向自己诉说的忧愁。

我之所以将此文冠以“高尚者的墓志铭”,只因为它恰好概括了我试图表达的东西,这东西是很凡俗很形而下很没有诗意的:在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做一个好人;高尚往往意味着困顿坎坷、处境危艰乃至于窒息死亡;高尚是极为罕有的,即使有,在风霜雨雪中也早已经变得斑斑驳驳百孔千疮了;人既可能向生而死,亦可能向死而生,全看老天爷给你怎样的时运了。

228. 阿马蒂亚·森说得挺好

印度裔美国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说:“人类饥荒史的一个重要事实是,没有一次大饥荒是发生在有民主政府和出版自由的国家。饥荒发生在古代的王国,发生在当代的专制社会,发生在原始部落,发生在现代技术官僚独裁的国家,发生在帝国主义统治的殖民地经济,发生在专制统治或一党专制的新兴独立国家。但是,在那些独立的,实行定期选举的,有反对党发出批评声音的,允许报纸自由报导的和能够对政府决策的正确性提出质疑的,没有实行书报出版检查的国家,从来没有一个发生过饥荒。”

不管有道理还是没有道理,反正我觉得丫说得挺好的。如果我们每一个人读历史都能读出只有自己才能品味得出的味道,那我们的功夫就没有白费。从这个角度说,这个叫阿马蒂亚·森的家伙,还真是挺让人刮目相看的,他不仅从对历史的审视中得出了自己的观感,竟然还说出了这种观感,这就更有点让人肃然起敬了。

试想:你做得到么?你敢这样做么?

229.外儒内法·王道与霸道

如果你对生存其间的社会环境产生质疑,说:“怎么就他妈就成了这样呢?”我建议你读《韩非子》,这本书会告诉你眼前的现实究竟为什么会是这样而非那样,它会告诉你是什么人、什么东西决定了你今天的状态,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也。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当然可以认为,两千多年以来,儒学是国学,历代统治者都是藉着儒学的核心“仁”这个字治国理政的。在大约的意义上,不能认为这种看法有什么错误,但是如果你问对中国历史文化有深刻洞见的人,那人一定会笑而不语,意思是:你丫怎么能这么认为呢?再问,他才会告诉你说,儒学从来不是治国理政的根底,君主们尊奉的其实是外儒内法,历代统治者打着儒学的旗帜——儒家这面旗帜很好看,老百姓也喜欢——但真正在内里发挥作用的,却是法家的理论和主张,即所谓“外儒内法”,即所谓言“王道”之虚,行“霸道”之实。这事有点儿“绵里藏刀”的阴鸷意味,听起来不那么让人舒服,然而历史从来不是让人舒服才彰显其存在的,反之,历史往往是很让人不舒服的,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平时说到历史的时候,强调的都不只是经验,更强调的是教训,所谓“历史教训”也。

“教训”是什么东西呢?说白了就历史教育和训导我们的那些东西。历史说:“你们可千万注意呀,不能那样,千万不能那样。”至于人听还是不听,历史是管不到那么多的,如果有人非要“那样”,非要将被历史一再证明过的垃圾或者腐败物当作美味佳肴,不仅自己吃,还让老百姓吃,而老百姓也就没办法,只能含着眼泪把那东西吃下去,你说可怎么好?

悲催的是,中国历史上出过很多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230.人是会思想的芦苇——思考对于我们为什么是重要的?

思考对于我们重要还是不重要,并不是选择题,因为它是不言而喻的,几乎无需论证,这就像水和空气是维持一个人的生命所必需一样。然而,在人类数千年文明史中,所有哲学家、思想家,乃至于卑不足道的芥子小民,却一直都在强调思考的重要,简直到了不厌其烦的程度——

两千五百年前,中国哲学家孟子就说过:“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意思是,思考的功能是老天爷给我的,谁也拿不去;与孟子同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则强调说:“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生活”,他这里所谓的“审视”,说的也是思考;将近四百年前,有一个叫布莱斯·帕斯卡的法国思想家更断言:“人显然是为了思考而被创造的,这是人全部的尊严,是人全部的价值。”他把“尊严”和“价值”纳入了进来,更进一步强化了思考之于人无可替代的意义;将近一百年前,另一个叫阿尔贝·加缪的法国作家兼哲学家呼应了孟子、苏格拉底和帕斯卡的言论,他说:“光活着是没用的,还应当知道为什么活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活着仅仅是活着,与动物——比如猪——没有什么分别,只有知道为什么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为自己是人类群体中的一员而感到骄傲。

怎么才能“知道”呢?当然是经由思考,这就是我前面说的,未经思考的“活着”仅仅是活着,人的意义、人的生命的意义之于它是散失脱离的,用中国古话形容,如此这般活着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我想,这种局面已经很严峻甚至很恐怖了。即便是最没有理想、最不懂得尊严的人,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让自己成为“行尸走肉”——顾名思义,“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没有意志,可以为任何力量所支配和奴役……如果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行尸走肉”在行走,那么你必定会看到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腐烂,到处都是堕落。严格说,这不是什么世界,这是人间地狱。

不要以为这种想象出来的情形离我们有多么遥远,事实上我们就近在它的旁边,我亲眼看见有一些人身上的衣衫在破碎和凋零,灵魂和肉体都出现了大面积的溃疡,他们离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这样的人继续增加,他们甚至连起手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那么正常人还有活路吗?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切切实实的危险所在啊!

为了让我们不要气馁,让我们重温叔本华说过的一段话吧:“真正独立思考的人,就像国王一样不承认有任何人在其之上,他的判断就像国王的决断一样,出自其自身所拥有的绝对权力,他只认可只有国王才享有的特权,只承认他内心所认定的合法性。”

请你记住,如此一来,思考就变成了艰苦卓绝的斗争,这场斗争甚至关乎生死。

决定你生死的,不仅有权力,更有行尸走肉——如果他们继续繁衍扩张的话。

2023-6-22,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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