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航满 :“我就是不入流”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766 次 更新时间:2018-11-04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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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航满  

南京张昌华先生在微信“朋友圈”展示了一幅书法小品,内容系抄陶渊明之《五柳先生传》,纸则用花笺,非常风雅。这张书法小品得到了朋友们的热捧,张先生回复,凡朋友圈未曾得到过墨迹者,留地址皆可寄赠一幅。读此颇为感动,张先生与我交往不算太深,但曾两次寄我墨迹,一幅为抄欧阳修的《秋声赋》,另一幅则为抄陶渊明诗,皆系佳品。去岁,张先生出版新作《我为他们照过相》,也寄我一册留念,并应我之请,在此书扉页写了长跋,实属珍贵也。我与张先生交往,乃是我写过一篇关于董桥的文章《苍苍横翠微》,得张先生欣赏,转载于他主编的《百家湖》杂志上,而那期杂志正系终刊号,可谓名家云集,颇为珍贵。张先生系著名编辑家,策划和出版过很多文学佳作,诸如他策划的“双叶文丛”“大家文库”等,便在读者中很有声誉,如今他已经退居二线,但仍受邀编务,最近曾买过几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流金文丛”,便系昌华先生策划编选,其中包括有黄裳的《金陵五记》、苏雪林的《日记》,等等。

张先生是个有心人,他因编辑事务,与很多文化名家皆有交往,在为他们做嫁衣之余,非常注重保留这些名家的书信、墨迹,甚至还主动出击,登门拜访,请他们题字、签名,也为他们照相留影,而这些,都成为他写作的宝贵素材。他的这册《我为他们照过像》便是如此,收录了他为苏雪林、巴金、萧乾、范用、周有光、柯灵、张中行、金克木、冯亦代、张允和、黄裳等九十九位名家的留影。凡当下能想到的文化名家,张先生几乎都有所交往,且为他们拍摄了非常珍贵而独特的照片。他还出过一册《名家翰墨》,收录的便是与他交往的文化名家赠予的墨迹、手札和签名本,如今都成了十分美好的见证。读张先生的这些资料,很为他的用心和热心而感动,也为老一辈文化名家磊落坦荡的处世风格而感叹。由此也不难理解张先生对于朋友的珍视,对于他的墨迹的慷慨,因为他更看重的是文友间的情谊,看重的是一种“以文会友”的古风。

对于这册《我为他们照过相》,张先生写有题跋,述写作之初衷,又谈出版之掌故,还有人生之慨叹,殊为珍贵矣。已无须再多费舌作介,特将其抄录如下:“吾肖猴,年七十又四,辑别编席已十三载矣。乙未岁秋,吾在桑梓故土置瓦舍三间,小院一方,培桃植李,栽瓜种豆,采菊东篱下,悠哉悠哉,颐养天年。某日负暄吃茶,翻检旧照片,感慨良多。顿生灵感,想写这些老照片背后的故事,遂写此书。文坛刀客韩石山兄语我他是‘三流作家’,我说兄是三流,我就是不入流。吾本草根,又何必入流。此书稿颇属暗珠明投,本冀三联出版,呈李昕兄生不逢时,适李兄挂靴而去。承李兄偏爱,转荐商务,始得缘登百年老店之堂,生正逢时,歪打正着。人云,事成有三:天时地利人和,窃以为,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及人和。书稿在商务运作期间,令人扼腕的是,周有光、冯其庸、高莽、陈恕四先生次第凋零。人生苦短矣。曹孟德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斯言诚哉。京华青年才俊朱航满老弟索签跋,嘉命难违,涂此数语充之。张昌华丁酉雁来三壶斋”。

在给我的题跋中,昌华先生自嘲他是“不入流”,而起因则是山西文人韩石山自嘲“三流”作家。这令我想起这本书中写及黄裳的一篇文章,谈到晚年黄裳曾和韩石山打过笔仗,一度相当激烈。两面都是朋友,而黄裳还是他很尊重的前辈,为此他曾给韩石山专门写过一封信,劝其偃旗息鼓。他在文章中说,韩先生当时没有回信,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这里倒是令我想到一件小事。当时我也曾写过一篇议论黄裳的文章,投稿给山西文学杂志,编辑回信说,立即刊用。当时正是双方交战正酣之时,我的文章可谓一方的援军到来。但不久之后,杂志社编辑回信说,文章因故不再刊出,而这场笔仗也就悄然落幕了。我当时对于这个事情很不能理解,但我想以韩先生的性格,他是好热闹的人,欢迎坦荡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但看到形势已变,也就自然作罢了。现在读张先生的文章,再回想一番,便很觉得应有昌华先生这样热心人的一份冷静。

张昌华先生在跋记中扼腕“次第凋零”的周有光、冯其庸、高莽、陈恕诸先生,都是他的老朋友。其中的陈恕先生,读者未必很熟悉,我却因昌华先生而有所际会。张先生所编辑的杂志《百家湖》在停刊之前,组织过一次优秀稿件的评选活动,荣登第一的,是吴青女士所写的回忆文章《我的母亲冰心》。我由此特别关注此文,并找来读了。读后果然感觉甚佳,这里的甚佳,不是文章本身的漂亮,也不是讲述了有趣文坛掌故,而是其中彰显了一种知识分子的风骨。这篇文章让我重新认识了冰心先生,不再只是印象中的儿童文学作家,而是一位“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中国文人。那年我编选年度随笔年选,将吴青女士的这篇文章编入到了年选之中,并通过昌华先生联系上了吴青女士的丈夫陈恕,一位非常儒雅的大学教授。在收到年选后,陈教授代表吴青女士给我发来表示感谢的信息。然而,不久,昌华先生给我发来一条新闻《冰心先生最疼爱的孩子走了》,乃是告知读者,陈教授去世了。而我还发现,陈先生去世的医院,正是我所工作的单位,然而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为此很感遗憾,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读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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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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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 中华读书报 》2018年10月31日,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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