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尧:西方民主体制的三重衰败与“历史终结论”的终结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89 次 更新时间:2018-04-26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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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尧  


近期,西方社会陷入了多事之秋:“脱欧”后的英国进一步迈向孤立主义,美国开始挑起贸易战、发动了对叙利亚的军事打击,法国极右翼势力“国民阵线”、荷兰自由党在各自大选中攻城略地,德国的民粹主义政党选择党成为联邦议院的最大反对党,而意大利五星运动更是在今年3月份的议会选举中成为得票最多的政党。反全球化、疑欧主义、反建制、反移民等各种势力在西方国家政治舞台上轮番粉墨登场。与此同时,西方国家内部政治分裂和社会分裂、政党竞争舞弊、政治腐败加剧、公共服务供给不足、社会不公严重等问题日益突出,并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西方人曾自鸣得意的自由民主体制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与挑战。

一、西方民主体制早已停滞不前

20世纪末,随着苏联解体和东欧国家的政治转型,西方民主体制一度俨然成为全球唯一“成功”的体制,由此陷入了盲目自负。1989年美国学者福山发表文章,指出冷战的结束意味着西式自由民主可能形成“人类意识形态进步的终点”与“人类统治的最后形态”。1992年福山更是宣称“自由民主是惟一的最佳选择”,人们“不得不接受自由民主制度的优越性和终结性”。这一“历史终结论”,被认为是西式自由民主的胜利宣言,为西方国家在全球范围内推销其自诩的自由民主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

在西方国家的推动下,20世纪七八十年代,全球掀起了一场民主化运动。在这场政治转型浪潮中,从南欧、非洲到拉丁美洲、亚洲,数十个国家实现了所谓向民主的转型,甚至连一些最贫穷国家如索马里、尼日尔、刚果民主共和国、利比里亚等也相继实现了转型。“民主国家”的数量在历史上第一次超过了“非民主国家”的数量。人们乐观地认为,“民主化”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潮流。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伴随着西式民主在横向上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扩张,西方自由民主体制却陷入了日益僵化的困局。在几乎所有的西式民主国家中,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民主失灵、民主失效现象,一直被标榜为民主典范的西方政治体制快速向“有缺陷民主”和“劣质民主”转变。

西方民主政治制度运行的理论前提是政府决策应当且能够反映广大民众的意愿和根本利益,但现实却是,西方民主并不是民意的真实反映,而仅仅是某种投票规则的产物。2016年美国大选,特朗普以少于希拉里的票数当选美国总统,再次证明了投票悖论:当选者不一定是获得民众票数最多的候选人。得票相对较少的候选人却当选了总统,这违背了民主的基本精神。特朗普上台后,反移民、推行排外主义、实施贸易保护、发起贸易战、出兵叙利亚,一系列颠覆性的政策搞得整个世界动荡加剧,经济、社会危机四伏,美国国内游行示威接连不断,民众对政府治理的失望和沮丧一览无遗。

纵观整个西方民主体制,议会民主蜕变为选举民主和票决民主,政党政治演变为政党恶斗,政党及其候选人为选票所绑架,媒体左右政治选举,民主异化为形式民主、精英民主和资本民主。在日益频繁的金融危机、债务危机、街头抗议和恐怖主义事件面前,人们忧心忡忡,普遍担忧西方社会的命运,西式民主模式饱受质疑。面对隆隆驰过的历史车轮,西方国家视而不见,宁愿抱残守缺,死守着传统“自由”理念和“民主”形式而缺乏改革精神。

二、西方民主体制正日益陷入衰败

在社会危机面前,福山在《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一书中不得不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政治制度既有发展,也会遇上普遍的政治衰败,而民主本身也会是衰败的来源。显然,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民主体制遭遇了严重危机,而狭隘的意识形态、僵化的价值观念和根深蒂固的政治偏见,阻碍了民主制度的更新,西方政治和社会体制已难以应对新时代的各种危机。

西方民主体制的衰败,主要包括民主的结构性衰败、有效性衰败和正当性衰败。

一是西方民主的结构性衰败,表现为西方民主体制内部的结构失衡和紊乱无序。近年来西方国家政治权力内部的结构失衡现象日益明显,或是行政部门及政治强人对其他部门权力的侵夺,或是行政机构受到立法机构的强大阻力而难以有效制定政策,尤其在美国,形成了一种“否决机制”,不仅易造成危及政府正常运作的政治僵局,也不断侵蚀政治体系中审慎协作的精神。在国家与社会关系上,国家丧失自主性,政策制定过程受到财阀和利益集团的过度影响,金钱政治盛行;政治表达和政治参与失控,社会暴力、街头政治和政治抗争,导致安全问题频发甚至政治动荡。

在西方民主体制下,票选民主和政党斗争成为政治运行的主旋律。为了获得执政权,各个政党无所不用其极,煽动仇恨、互相攻击、撕裂社会,将西式民主丑陋的一面展示无遗。政党及其政客要赢得选举,必须有大量的选举资金支持,这就必然导致民主的资本化。大量的财团和利益集团向政党提供支持,扭曲了民主原则。据《纽约时报》网站披露,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希拉里及其盟友共募得大约10亿美元,特朗普方面的募款金额则在6亿美元左右。非营利组织“回应性政治研究中心”指出,2016年美国选举联邦政府职位的花费达到了将近68亿美元。虽然特朗普曾多次在竞选演讲中表示,他不受任何利益集团的影响,但在他组建的“内阁”中,不少人曾向特朗普竞选团队或者支持特朗普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大量捐款。这一事实戳穿了特朗普自诩不受金钱左右的谎言。

二是西方民主的有效性衰败,表现为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绩效的下降。西方民主体制的内部失衡和无序,导致政府部门出现功能性障碍,国家治理水平下降。在过去半个世纪中,西方国家的政府规模扩张迅速,一定程度上掩盖了政府质量的下降。经常性的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贫富分化悬殊、社会经济不平等、族群歧视和政治排外,已经明显阻抑了西方社会的发展。

西方社会的不平等问题日益严重,极少数人获取的社会财富越来越多,而工人阶级的相对收入却在持续下降,就连中产阶级也不能幸免。世界不平等实验室发布的《2018世界不平等报告》指出,1980年到2016年间,北美(美国和加拿大)和西欧收入前1%的人掌握了全世界收入总量的28%,收入后50%的人只得到其中的9%。自1980年代以来,收入不平等程度在北美迅速攀升,在欧洲也有上升。1980年以来,1%最富有人群的收入增长了27%,而占世界人口50%最贫困阶层的收入仅占总增长量的13%。巨大的收入差距和贫富分化,已经开始威胁到民主政治。贫困使得低收入阶层在政治生活中日益被边缘化,他们的诉求难以得到倾听,他们的利益难以得到保护,他们无力也无法影响公共政策,而这进一步影响到政治体制的稳定。

三是西方民主的正当性衰败,表现为民众逐渐对西方政府乃至西方民主体制失去信心。西方国家治理不善的后果主要由民众来承担。民众普遍感觉建制化的政府已经不再代表他们的利益,无论哪个政党上台,都不能为普通民众的经济地位和生活带来明显的改变或帮助。如果选举不能真实反映大众的利益诉求,就会出现代表性危机。

根据美国国家选举研究机构的长期观察,美国人对政治体制的支持呈不断下降的趋势。2014年,美国选举的公正性在153个国家中仅排名第52位。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民众对政府的信任逐年下降。1966年为61%、1986年为47%、2002年为43%,到了 2012年,只有22%的美国人信任联邦政府,创有史以来最低。对政府回应性的评价是民众支持政治体制的重要指标。美国国家选举研究机构的调查显示,1966年,高达78%的受访者认为政府决策反映了民意,到了2012年,这一数据降低到53%。作为最能反映民意的机构,民众对国会的评价令人吃惊。美国国家选举研究机构的数据显示,美国人对国会的支持率始终较低,一直徘徊在30%至40%的水平,到2008年只有26%,2012年国会的支持率更是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点21%。

西方民主体制的衰败进一步引发了国际社会以西式民主为模板的全球性民主危机。进入21世纪以来,至少有22个国家出现了民主解体的现象。在新兴民主国家中,大多数国家并没有建立稳定的民主体制,而是在经济停滞与政治僵局之间徘徊。即便在那些勉强维持民主体制的后发展国家中,民主表象的背后却是各种治理不善的结果:经济增长鲜有起色、司法机关和警察滥用权力、政府官僚无能冷漠、腐败盛行、法治不彰,以及统治精英只顾自己利益而忽视社会利益等。研究显示,自2006年以来,新兴民主国家的民主质量出现了明显下降。一些人甚至发出了“第三波民主化失败了”的慨叹!

三、历史绝不会终结

近年来,尽管经历了各种经济和金融危机,但西方国家仍然鼓吹西式自由民主体制的“普世性”。虽然福山提出了政治衰败论,但他并没有修正自己的“历史终结论”,反而发表文章坚称“民主依然屹立在‘历史的终结’之处”。然而,如果以选举为核心的自由民主体制运行的结果是政府目光短浅、运行效率低下、政治腐败、无法代表多数人的利益,这种政治体制能成为历史的终结吗?

一个多世纪以来,西方的自由民主体制不仅没有克服代议制的缺陷,反而将代议制民主的弊端放大了。西方民主陷入了制度性困局,只重视形式民主和程序民主,将民主简化为选举和多党竞争,选举被神圣化、简单化、绝对化。西方民主的困境或者说民主衰败,本质上是民主政治与现代国家治理之间出现了矛盾。当民主不再寻求合理、有效的公共政策,不再将社会公共福祉作为主要目标,当民主演变成为权力斗争的时候,自由民主的性质便发生了彻底改变,民主也就被异化了。近年来,西方民主尤其是选举民主暴露出的严重缺陷是,其仅仅解决了国家治理中的代表问题,即由谁来代表选民行使管理国家的权力,却没有回答更为重要的如何具体治理国家的问题。因此,西方政治体制在民主的形式和程序方面搞得有声有色、轰轰烈烈,但在治理绩效方面却乏善可陈。尽管民主与治理并非一回事,但衡量民主质量的标准必然包含着治理的绩效。

从古至今,无论一个国家处于什么时代,无论实行何种政治制度,能否满足社会大众的需求,能否提供公共福祉和社会秩序,始终是一个国家能否获得民众支持的前提和基础。执政者如何产生,权力分工和制约如何实现,公共权力如何受到监督,这些均是政治体系有效运作的前提和保障,但并非政治体系的全部。现代民主国家的主要价值在于为社会提供公平、正义,为民众提供有效的公共服务。如果说西方自由民主在历史上曾经推动过社会经济发展的话,那么在当前,西方民主体制在政府有效性方面已经明显不足。

制度的生命周期与生物的生命周期一样,存在着产生、发展、完善以及替代的过程。任何一种政治体制,在长期运行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关键在于,这种政治体制能否适应时代变化,不断改革创新、发展进步。近年来,西方民主体制衰败的根源就是因为制度无法适应变化的情况。当西方国家陶醉于自身民主体制的优越性并热衷于推动国际社会的民主化事业之际,西方国家自己的政治体系却逐渐丧失了应对挑战而进行自我变革的能力,未能建构适应全球化要求的国家治理体系。

在当今经济全球化不断推进,信息化、网络化迅猛发展的时代,在全球性与地方性并行、统一性与多样性并存的过程中,既有的西方民主体制似乎越来越难以容身于多元化和差异化的全球空间,越来越无法满足来自国内外的各种社会政治诉求。西方民主体制的衰败是一种深刻的制度性衰败和长期性的现象。如果西方民主体制不作出顺应时代趋势的结构性变革,不及时创新国家治理体系和提升国家治理能力,其政治衰败就将一直持续下去。

历史永远不会终结。如果说有什么会终结的话,那就是西方个别精英所炮制的关于历史终结的错误观念的终结。


(作者: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上海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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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红旗文稿》2018/8,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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