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生:神汉是人不是神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63 次 更新时间:2013-08-0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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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生  

晚唐诗人罗隐本来是个极为风趣的人。他作诗浅白,好用比喻,善讲故事。但他也是一个典型的乌鸦嘴,经常说些官人不爱听的话。晚年虽然也曾做过几任小官,大概在上司眼里也是那种“自由化倾向”比较严重所以不堪大用的角色。这人曾写过一部名著,名字叫《谗书》。谗者,谗媚也。谄媚谁呢?他气哼哼地解释说,是谄媚他自己的!书的内容可想而知,全是些愤激之言,不利于团结的话。幸亏当时中央不设宣传部,否则这本书还真就无法出版。

这本书中有一则小故事,是讲巫术的。罗隐那个年代,高级知识分子对巫术的认识已经比较到位。也就是说,民间影响还比较大的巫术,早已经忽悠不了罗隐这种人了。但是,在书中,罗隐对巫术的种种,并没有点破。罗隐要批判的,也根本不是巫术。他要批什么呢?蜕化和异化!

罗隐的这篇小文《荆巫》篇幅很短,读起来也比周扬先生的文章好懂,抄录如下:

楚荆人淫祀者旧矣,有巫颇闻于乡闾。其初为人祀也,筵席寻常,歌迎舞将。祈疾者健起,祈岁者丰穰。其后为人祈也,羊猪鲜肥,清酤满卮,祈疾者得死,祈岁者得饥。里人忿焉,而思之未得。适有言者曰:吾昔游其家也,其家无甚累,故为人祀诚,必罄乎中而福亦应乎外,其胙必散之。其后男女蕃息焉,衣食广大焉,故为人祀诚不得罄于中,而神亦不歆乎其外,其胙且入其家,是人非前圣而后愚,盖牵于心不暇及人耳。以一巫用心尚尔,况异于是者乎?

——湖南湖北那一带曾经有个神汉,起初为人家求神,香案上只需平常的供奉,席前也只有寻常简易的歌舞,却灵验异常,“祈疾者健起,祁岁者丰禳”,想治好病的人站起来就走了,想得到丰年的人果然收成大好。神汉灵成这样,自然名声日隆,香案上的供品自然越来越丰盛,“羊猪鲜肥,清酤满卮”。可是奇怪的事在这里发生了,他的法术却逐渐不灵了,“祈疾者得死,祈岁者得饥”,想治好病的人死了,想得到丰年的人得到的却是饥荒。简直是事与愿违。求他的人怎么也不明白,虽然忿忿,却也无之奈何。恰好,有个谈到这件事的人说:“从前,我到这个神汉家里去玩,他家没有什么拖累,所以替人祭祀祈祷,内心十分虔诚,神灵也就相应地降福。那祭肉也一定散给大家吃,于是神就“降福”给他和请他祈福的人。后来不一样了,他家里“男女蕃息,衣食广大”,为人求神时,心里老想着完事以后把香案上的供品带回家去,心不诚则神不灵,神于是就降祸于请他求神的人。根本不是他过去聪明现在变蠢了,是因为他在求神时心里牵挂的只有自家人,也就顾不得别人了!”

罗隐想说啥?——以一巫用心尚尔,况异于是者(官员、政府、党派)乎?!

神汉可以通神。信神如神在嘛。也就是说神汉以其虔诚恭敬,在大家心目中成为了神的代表。敬神汉如敬神。但神汉有没有自己的利益呢?答案是有的。假如神汉没有属于自身的利益,那他就不是神汉而是神本身了,神汉毕竟是人不是神。这一点有时候会被忽视。不但如此,随着家大业大,这神汉自家的利益还会越来越大,以至于极大地损害了自身的神性。这可不是靠宗旨教育和群众路线就能解决的。最终,神汉不神——他不灵了!

罗隐拿湖南的神汉说事儿,并不说明他是个迷信的人。相反,罗隐所揭示的道理,倒是完全符合历史唯物主义,或者说,合乎历史的经验,也是历史兴亡“周期律”的另一种表述方式。

说到“周期律”,不能不提另一个湖南人毛泽东。1945年夏,1945年夏,为恢复陷于停顿中的国共和谈,黄炎培与其他五名参政员一起飞赴延安。毛泽东率领在延安的几乎所有中共领导,赴机场迎接黄一行。目睹了解放区崭新的气象和军民的精神风貌,黄深感这似乎是与自己的理想境界不远了,尤其是与毛泽东进行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促膝谈话,返回重庆后由夫人姚维钧整理和执笔,发表了《延安归来》一书,记述下了至今被人们不时提起,或被称作“黄氏周期率”的黄、毛“窑洞对”对话。黄还写道,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延安政府下的政绩使黄炎培看到中国的希望。黄炎培看到政府是贵民政府,好像对每一个老百姓的生命和他的生活是负责的。一切都是公费;人民生活井井有条,“没有一寸地是荒着的,没有一个人好像在闲荡。军权建设和政权建设一切为了人民。中共军队每到一地方,必首先争取民众。使民众站起来,自由选出满意的人,军队决不参加意见,地方政治,就让这地方民众去监督。他说:“中共的的确确在为人民谋幸福,事实胜于雄辩,一是一,二是二,我黄炎培不作违心之论,堂堂正正做人,端端正正做事。”黄的宣传,让延安声誉日隆。

可惜黄活的时间太长。他后来又见过了禁锢百万的“反右”,见过了饿死千万的“大跃进”。他死于1965年12月21日,“文化大革命”已是风雨欲来。毛的“神性”即将褪尽,“魔性”将要尽显。黄能在“反右”中身免,已是万幸。而他的儿子黄万里先生,坎坷一生,蹉跎一世,则是经常被人嗟叹不已的对象。美国建国时期联邦党人曾说过:如果人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统治人民,那也就不需要对政府进行限制了。黄曾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毛和他的政党,终归是人不是神。

毛的风格喜好,前后是有巨大差别的。例如,延安被他封为革命的圣地,可是建政后他再也没有回去看看,而是对风景如画的杭州情有独钟,多次流连。北京的住处也修了游泳池,真是“智者爱水”。大概因为久不见窑洞,也就淡忘了那暴得大名的“窑洞对”。——听说,今年雨水大,窑洞坍塌了不少。

毛的老家湖南,巫术之风绵延不绝,刘基曾说过,楚俗尚鬼。文字所及,上自孔子时代,下迄解放前后。在延安时,毛泽东曾对他的老同学萧三说:“我小的时候,特别崇敬母亲。母亲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母亲到哪里去,我总是跟随她。走亲访友,赶庙会,烧香纸,上贡,拜菩萨,我都跟母亲一块去。母亲信神,我也跟着信神。”他童少年时,曾跟随母亲信佛,故乡几十处庵寺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去得最勤的是本家族修建的慈悦庵、仙女庵。毛泽东从八岁起,就跟随母亲到南岳赶庙会、进香,直到十五岁,都把敬神、拜佛当作自己初一、十五的“基本课”,并注意留心庵寺内的神像和碑文。1959年6月,毛泽东重返韶山旧居时,指着堂屋正中的神龛风趣地说:“这是我初一、十五工作过的地方。”毛泽东少儿时代除跟母亲多次到南岳朝圣进香外,还单独到过南岳进香。据《毛泽东革命年谱》记载:“1908年。是年,毛泽东因母亲生病许了愿,跋涉一百多里,专程到南岳衡山去朝山进香。”这一年毛泽东刚好十五岁,在家务农。因为母亲生病,他和弟弟许了去南岳衡山烧香的大愿。他为让菩萨保佑母亲早日康复,便专程到南岳进香,花了三四天才到达南岳庙。

至于孔子,也曾提到南方的巫术。语出《论语》子路第十三: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不恒其德的楚荆人,可不仅仅是那个荆巫。

今日读书,读到一段妙语: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社会的全部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归根结底,都是 人民群众创造的,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群众是历史的主人。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是无产阶级政党的本质特征,是无产阶级政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志。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们,把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这一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和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结合起来,阐明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是千百万人民群众的事业,指出,无产阶级政党必须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把群众团结在自己周围,领导群众夺取胜利。《共产党宣言》就曾明确指出:“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无产阶级政党,总是不懈地为人民利益而奋斗。它为无产阶级的阶级目标服务,就是为最广大的人民服务。它除了人民的利益之外,丝毫没有自己的私利。这是无产阶级政党的特质所在。 (《学习贯彻党章知识问答》中国方正出版社)

瞧瞧,这话说的那是何等精彩!要是罗隐晚生一千二百年,读到这样的好文章,他大概不会去写什么《荆巫》这样没觉悟的狗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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